她也向往这种平淡幸福的浪漫。

不过,那个和她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得是旁边这个男人才行啊!

天朗没有看她,目光一直追逐着不远处足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那些在阳光下流着汗踢球的中学生,那样激情奔放的青春,一定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

时光倒退到十年前,他的青春也同样飞扬而璀璨。

他活跃在运动场,活跃在舞台上,活跃在校园里,活跃在众多女生流盼的眼眸中。

而平凡渺小的她,只能站在人群中,像仰视一尊神祗般,远远地望着他。

在旁人的眼里,就连做他的妹妹,都觉得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如果上天给我三个星愿。第一个愿望是,秦天朗爱上夏微蓝!”

只有十二岁的她,为什么会许下这样一个心愿?

是因为妒忌,还有…爱!

从童年、少年到成年,这样长的时间,她努力地去争、去搏,却从来不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想赢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她一直隐藏在心底,一直想要的,就是天朗——就是面前这个穿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依然如王子一样尊贵耀眼的男人!

微蓝终于想明白了!

她追求楚涵,是因为他身上若隐若现有天朗的影子,一样高帅俊挺,一样是众人瞩目的王子;她纠正许靖远拉错了《梁祝》,也是她须臾没有忘记天朗,许靖远的小提琴声勾起了她对天朗的思念;她无法爱上许韶涵,不能接受沈浩天,是因为天朗就在身边,她不再需要其他的“替身”和参照物了;所以,她才会在与许韶涵分手后,那么快就投入天朗的怀抱;所以,她才会为天朗的“死”而痛不欲生;所以,她才会得知天朗还活着,便义无反顾地守候在他身边。

不是感恩,不是赎罪,也不是负疚。

其实,她已经爱了他好久。

一股强烈而又亲密的情绪,使微蓝久久地盯着天朗。

即使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胸腔里就胀满不可思议的幸福感。

而天朗恰巧转回头,看到她痴痴呆呆的样子,嘲讽地说:“怎么?你打算一个上午就坐在这边发呆吗?”

微蓝摇头,仍然痴望着他。

谁说他不是她的王子?俊美无俦的脸,颀长伟岸的身材,纯白衬衫和浅蓝牛仔裤,包裹不住他那结实健硕的体魄。他的袖子高高卷起,袒露在外的肌肉丰腴圆润,富有弹性。

她眨眨眼,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鼓起的疤痕。忍不住叫起来,惊怪地:“你受伤了?”

天朗皱了皱眉,将捋起的袖子放下,有些含糊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上高中时和别人抢球被抓伤的。”

“天朗哥哥,你那时候很喜欢运动哦!”微蓝睁大了眼睛,目光特别专注,特别温柔,“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刚刚从外面踢球回来,外套脱掉了,里面的球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天朗不说话,默默分析她说这些话,背后隐藏的动机。这个狡猾的小女人,到底在转什么念头?

“你真的一点记得了吗?”她依然紧盯着他,“你妈妈向你介绍我,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冲上楼去了。我当时就想这个男生,枉生得这么好看,脾气又臭又硬!”

他脸上没有表情,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然后,我们在同一所中学读书。爸爸要你照顾我,但你压根儿就不搭理我,我们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我记得我们有半年的时候,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微蓝自顾地往下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因为一封女生的情书。你那时候很受女生欢迎…哦,不,是你一直都很受女人欢迎。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是你异父异母的妹妹,便把情书硬塞给我,要我替她们转交。她们没有想到,我们俩根本就不说话,我怎么会替她们传情书呢?而且…”她停住,轻轻地笑起来,唇角噙着一抹羞涩,“算了,我不说了,反正你也没兴趣听这个。”

“谁说的?”天朗上半身倾向她,清清楚楚地说,“我很有兴趣,你接着往下说。”

微蓝愣了愣,对着他的眼睛,换上一脸郑重的表情:“天朗,我心里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已经埋藏了十七年,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

她端肃的面容,令他的情绪冻结。

“我十二岁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说只要对着流星许愿,那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我很贪心,一下子许了三个星愿,每个星愿都和你有关…”她难以启齿地说,“我的第一个星愿是,你爱上我;第二个星愿是,我不爱你;第三个星愿是,你被汽车撞死,让你妈妈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怔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出声。

“天朗…对不起…”她垂下头,有些抱歉。

他坐直身子,眉峰微微轩起,嘴唇张合了几次,但还是强忍着,低声叹了口气,说:“结果,你的每个愿望都实现了?”

微蓝抬起眼睛看他,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许让你爱上我这个星愿?”她的脸微微有点红,不自在地说,“刚才…就在刚才…我突然就想通了!天朗,其实,我十二岁第一眼看见你,就强烈地被你吸引,想要接近你,可是你态度冷漠高傲,又高高在上。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你,却又不能割舍。所以一直以来,我才会那么讨厌你,那么恨你。当有一天,你发现你喜欢上了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是最要命的。而我就陷在这种要命的感情里。”

“我把那些情书扔进垃圾桶,不肯交给你,就是不愿意别的女生接近你。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你有一天突然带一个女生回来,说是你的女朋友。我知道我一定忍受不了这个!”

她一连串地说着:

“我十五岁的那年暑假,你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更加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我便在你酒醉误闯浴室之时,趁机诱惑你,然后把强奸未遂的罪名栽在你身上…我得不到你,便想毁掉你!天朗,我是个心肠很坏的女孩,从小就是…”

“夏微蓝!”他打断她,声音沙哑而紧绷,“我不是牧师,不是来听你忏悔的。”

微蓝坐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天朗,你恨我吗?当你终于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女孩。”

“我想我们之间,不仅仅是爱和恨这样简单。”

他咬着牙说,接着,发现自己扭绞在一起的肠胃。

“该吃午饭了吧?我可是饿坏了,听故事又不能当饱。”

微蓝这才察觉已经是中午了。时间过得真快,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呢!

“秦天朗,虽然我的故事不太动听。但是,我还是会天天讲给你听,直到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微蓝说到做到。

从这天开始,她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的过往,那些甜蜜的、心酸的、痛苦的曾经,讲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讲他们同居的日子…点点滴滴,试图唤醒他的记忆。而他,总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是,他仍然无法记起以前的事。但微蓝毫不气馁,仍每天对他絮絮地诉说。

她将天朗存在电脑里的信,一封封打印出来,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当她念到第五封信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再也念不下去了。

天朗有点好奇,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念了?”

微蓝盯着那张信纸,两颊晕红,满眼羞涩:“天朗,原来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恶劣!”

这是一封怎样的情书呵?相信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当着男人的面,把他对自己产生的性幻想给念出来。

“微蓝: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便再也不能入睡。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中途醒转。然后,发现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你一定猜到我做的是什么梦吧?肯定咬牙切齿地骂我是流氓加色狼。拜托!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又不是四岁,生理上早就是男人了。从十七岁我就开始做这样的梦,只不过,梦中的女主角一直模糊不清。而这次,我梦见的是你!

我也希望我对你的感情,是纯心灵上的,不夹杂任何肉体的欲望。可是,我始终对你都有性幻想,大概是那次“浴室事件”留下的后遗症吧。

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可你赤裸的身体,在我脑海中就像烙上了烙印一般 ,怎么也无法磨灭:你的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嫩细腻,腰细得盈盈只堪一握。而少女的胸脯,微微隆起,顶端是两朵粉红,恰似初绽的玫瑰…你锁骨间,有一枚淡淡的小痣,很可爱。

我还记得我抱着你的感觉,那样瘦弱的身子,倚在我宽阔的胸前,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你在我怀里挣动,滑腻柔软的肌肤,却激起我更强烈的欲望…

我当时只有十八岁,正是对女性身体充满好奇的年龄,又哪里受得了你的诱惑呢?只不过,我以为这是一场美梦,在现实中却是一个诅咒。

我百口莫辩,没有人会相信。微蓝,这将永远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来到澳大利亚后,每天早上醒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夜深人静时想到的也是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把这个玩笑继续下去如何?

在梦里,我确实把它继续了下去:我紧拥着你,除去你的屏障,将你娇柔的身子融化在掌心和热吻中。而你温柔如水,深情款款,眼神娇媚,勾人魂魄,任我拥有你,完全没有抗拒…”

微蓝把信扔在他面前,又羞又气,说:“你自己看吧,我才没有脸念呢!”

天朗拾起那张信纸,只看了一眼,便说:“这有什么奇怪,只要是男人,都会做这样的性梦。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只有爱慕,而没有欲望,充其量也只是帕拉图式的感情,你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情侣。”

这个,微蓝承认,就像她看待许韶涵和沈浩天。他们也曾经拥抱过她,她对他们却丝毫没有欲念,呼吸均匀,心跳稳定。

可是,她和天朗在一起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多少个夜晚,她躺在他怀中,喘息、流汗并且颤抖,抵死缠绵。

“那么,现在的你呢…对我还有没有欲望?”

她燃亮了双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羞怯地直视着他。

春风沉醉的晚上。

窗外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层银白。

微蓝就站在月光里,比他矮一个头。她的栗色卷发长长了,柔软轻盈地垂在肩头,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发饰,斜斜地别住一边的长发,璀璨的水钻在月色中闪闪发亮,却盖不过她眼里晶亮的眸光。

那种心动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还加上一点奇异的似曾相识之感——此情此景,仿佛曾经发生过。

天朗不点头,也不摇头。静静地瞅着她,一种特别温柔的波光涌进眼眸。

她不敢移动,甚至觉得呼吸紧张,心脏又虎虎地震动胸腔。

“天朗,”微蓝用整个心灵呼唤,“你…还要不要我?”

然后,她猛地被拥住,拥在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前。

微蓝心脏停止了跳动,叹息一般地说:

“你全都记起来了?”

天朗缓缓松开她,手指作势轻抚她颊畔的发丝,望着那双无限依恋的眼睛。

他说:“我对你还有欲望,不过,也仅仅只是欲望而已。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上床!”

她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大步。

“夏微蓝,你又想故伎重演,诱惑我吗?”

天朗说着,唇角慢慢露出残酷的笑,他的眼神却愈加阴寒。

“只可惜,你低估我了!我虽然失去记忆,可头脑比以前更加清醒。”

微蓝的心一阵痉挛。

她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天朗背转身子,朝黑暗的房间走去。

天朗,我们回不去了么?无论我怎样努力,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看着满地凄清苍白的月光,心痛地闭上双眼。

06

“我们的爱

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

我还默默地等待

我们的爱

我明白

已变成你的负担

只是永远

我都放不开

最后的温暖

你给的温暖

…”

手机铃声——《我们的爱》响起时,微蓝正在给自己煮泡面吃。

天朗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不再需要她的搀扶,虽然还微微有点跛,但只影响他大帅哥的形象,不影响独立行走。

微蓝看着锅里的水沸腾,白色的雾气升起,模糊了视线。

面条比广告里筋斗,就是内料少得可怜。广告里出现的东西都用了“夸张”这种修饰手法,而且登峰造极。普通的洗发水,洗出的头发像绸缎一样光滑柔亮,无论什么样的发质,梳子都能一梳到底。于是,电视上的美女个个长发如瀑,青丝如云,可现实中用了这种洗发水的人,头发依然干枯开叉,像顶着满头乱草。

一个人吃面,没滋没味。微蓝拼命往里面倒辣椒粉,才吃一口,就呛出了眼泪。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接电话:“喂?”

“是我。”沈浩天低沉的嗓音,“微蓝,你现在好吗?”

当然不好。可微蓝不想说,只是叹气。

“遇到麻烦了?”沈浩天了解的语气,“他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说…失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一切吗?包括他曾经非常钟情的东西?”

微蓝想起昨天晚上,她照例念那二十四封信,已经是最后一封,可天朗依然无动于衷。

信念完了,她又祭出“杀手锏”,为他播放俞丽拿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两人沉默地听唱片。一把小提琴拉出缠绵心绪,共读、送别、抗婚、化蝶…

虽然听了无数遍,但这凄婉的乐曲,仍然在微蓝心里荡起疼痛的涟漪。

然而,到《化蝶》部分,这段经典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

她意外地抬起头,看到天朗站在唱机旁,冷冷地嘲笑说:“相对于生命,爱情根本微不足道。梁山伯和祝英台为了所谓的爱情而放弃生命,既愚蠢又可笑。所以这只能是一个民间传说,而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可是,这是你过去最喜欢的音乐呀!”

“你也知道是过去?”天朗用讥诮的眼神看着她,“夏微蓝,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你不要试图把它找回来!”

“微蓝,我说过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给你什么更有用的建议。但是,恢复记忆不是这么简单,你要给对方一点时间,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只是感觉到疲倦。”微蓝软弱地说,“我怕我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了。”

“如果你真的累了,就到我身边来吧,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靠一靠。”

“那好啊,过几天我去深圳看你。”她打起精神,“在这栋房子里闷了一年,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来了深圳,我就再也不会放你走!”

微蓝知道他在开玩笑,便说:“求之不得呢。我早就后悔了,居然放弃和心理医生谈恋爱的机会!”

沈浩天大笑,十分畅快的那种笑:“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

“我一直都知道,也承认你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可是即使如此,仍无法改变那个(我不爱你的)事实。”

“我能够了解,所以才会选择离开。微蓝,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微蓝也笑了:“沈浩天,你是我的知己。”

一个女人除了情人之外,也可以有一个异性的朋友。只做朋友,不谈恋爱的那种。

和沈浩天聊过天,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她放下电话,正准备继续吃碗里的泡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什么样的知己,蓝颜还是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