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让朋友过来陪我。”
“不用,我在这里就行。”
“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
“…”
阮妤掏出手机,给陈曼白发了条微信。
大学毕业之后,夏巧凤回了老家,简湘湘北上,只有阮妤和陈曼白继续留在辽城。两人从室友,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虽然平时没有住在一起,但关键时刻,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随叫随到。
消息出去之后,陈曼白马上打电话过来了。
“什么?你在医院?哪个医院啊?”
阮妤把医院名字说了一下。
“我听不清,你说哪里?”陈曼白那头特别吵,好像有很多人一起。
阮妤又重复了一遍。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等着!”
陈曼白挂了电话。
阮妤收起手机,看向滕翊。
“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不动。
“马上就有朋友来陪我了。”
“那就等人来了再走。”
“我不差这几分钟。”
“我也不差这几分钟。”
阮妤不说话了。
病房里很安静,滕翊在她身边,冰冷的气场冻着她,让她如坐针毡,她想开口和他说点什么,可心里又与他置气,索性让气氛就这么僵着。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走廊里传来一道男声。
“你好,请问一下刚才哮喘被送来的病人现在在哪儿?”
“你说那个主持人阮妤吗?”
“对。”
“就在那。”
随着对话的结束,虚掩的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外头进来一个穿着黑色机车夹克的男人,男人留着子弹头,左耳的耳钉闪死人不偿命。
是罗晟。
“阮大主持,你能不能不让我操心…”罗晟话说了一半,看到滕翊,立马急刹车,“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滕翊嘛!”
罗晟很意外在这里遇到滕翊,滕翊同样意外在这里遇到罗晟。
六年前,两个曾在赛场上失去正面交锋机会的对手,如今,在这病房里狭路相逢。
“好久不见。”滕翊站起来,淡淡地看着罗晟。
“的确,六年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
滕翊沉默,像一下被推回这六年漫长又暗无天日的光阴里。
阮妤看了一眼沉默的滕翊,心莫名抽了一下。
她觉得,猝不及防地重逢罗晟,对滕翊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他一定又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一天。
“罗晟,怎么是你来?”阮妤试图扯开话题。
“怎么不能是我来?”罗晟看了看点滴瓶,冲着阮妤笑:“阮大主持挂个水,本少爷不够格陪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就是谢谢你。”
“你和我装什么客气?”罗晟掰着手指,“要我数数吗?这是第几次陪你挂水?”
“你别夸张,最多三次。”
“三次还不多?我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挂过三次水。”
“…”
滕翊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聊天,过了一会儿,他看向阮妤。
“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
滕翊朝罗晟点点头,算是告别。
“我送你出去。”罗晟对滕翊说。
“送什么?”阮妤下意识地抓住了罗晟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就这么点路,你送什么?又不会迷路。”
滕翊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他们说话,他又回头朝他们看过来。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阮妤的手上。
阮妤赶紧松开了罗晟,可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了。
“抱歉兄弟。”罗晟笑着朝滕翊耸肩,“既然她不让送,那就只能下次见面再叙旧了。”
滕翊无声转眸,直接离开了病房。
阮妤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继而,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枕头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才真正感觉到累。
“没事吧?”
罗晟伸手去摸阮妤的头,被阮妤一把打开了。
“没事。怎么是你来?”
“你问过了小姐。”
“你刚才不是没答吗?”
“陈曼白给我打电话,她现在有事,脱不开身。”
“你不是也很忙吗?”
“我再忙也愿意为你效劳啊。”他直勾勾地盯着阮妤,目光赤忱。
阮妤转开脸:“你别开玩笑了行吗?”
“你是怕我和滕翊也开玩笑,才不让我送他的吗?”
“谁知道你会和他说什么。”
“我能和他说什么,最多,也就是和他吐吐槽,阮大主持到底有多难追。”
第八章 空等
罗晟认识阮妤时,滕翊也在现场,甚至可以说,就是滕翊,促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相识。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滕翊的女朋友,他也没有对她动过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单纯地好奇,能征服滕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
他第一眼看到她,她立在滕翊身边,高高瘦瘦的,脸很白很清秀,像株小茉莉,没有多惊艳,但给人感觉很舒服。
那天,他们握了手。
他印象最深的,是她和他握手之前,还特意看了滕翊一眼,在滕翊点头后,她才握住了他的手。
呵,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没劲,偏又让人觉得有点羡慕。
第二次再见到她,是街舞世界杯的国内资格赛,队长之战,滕翊在台上大杀四方,人人拍案叫绝,而他无意一回眸,却看她立在观众之间,拧着眉满脸担忧。
那样子,莫名电了他一下。
他原以为,只有舞者最懂舞者的伤与痛,没想到,爱也会让人感同身受。
忽然,一直觉得女生很烦人的他,有点想谈恋爱了。
从某种程度说,阮妤就是他爱情的启蒙师。
再然后,他交过很多女朋友,那些女生,有人垂涎他的颜,有人贪恋他的钱,有人想蹭他父亲的热度,她们对他,都是些浮于表面的喜欢。没有一个人愿意用真心去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更没有一个人真正心疼他在舞台上在练习室里受过的伤。
每每分手,最沮丧空虚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阮妤,想起那个穿越欢呼和掌声的心疼眼神。她是真正爱着滕翊的吧,不光是爱他的颜他的钱他的家庭,还真正爱着他的灵魂的吧。
罗晟没想到,他还会再见阮妤。
那是距滕翊弟弟出事的三年后,他和父亲一起去参加TG电台的跨年晚会,她是主持人。
再见面,曾经只是让他觉得清丽的姑娘变得惊艳了,是那种一眼的惊艳。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漂亮,或许是时光的打磨,或许是苦难的淬炼,又或许只是她化了妆。
那天的晚会,他原本打算表演结束就离开的,可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散场,为的,就是在节目与节目的连接之间,多看她一眼。
阮妤是四个主持人中,唯一一个新人主持,但她的控场和接梗能力,却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个前辈。
华丽的皮囊,和骨子里最耀眼最深刻的才华,并不冲突,真正能被掩盖的,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无。
他忽然就懂了,滕翊为什么会为她着迷,那是因为,滕翊比任何人更懂她深藏的魅力。
原本以为,那场晚会,她会完美到最后。
可偏偏,在晚会结束前的最后五分钟,她失态了。不,也不能说是失态,只是有些细微的反常。当时,她与另外几位主持人上台做最后的谢幕总结,她站在灯光下,竭力与另外三人说笑,但他,却看到了她眼眶里的打转的那片晶莹。
她似乎遇到了什么让她悲伤的事情,可作为主持人,出于职业素养,她又不能现场崩溃,破坏晚会的完整性,所以,她在强忍。
罗晟心有好奇,但来不及细究,晚会就结束了。
他为她留到了最后,但最后还是得散席,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遗憾。他想,至此一别,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没想到,出门就再见了。
当他开车经过会场的大门口时,她正好穿着谢幕时穿的黑色礼服,提着长长的裙摆,从里面跑出来。
像个出逃的公主。
他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浪漫的念头,然后,他的车速就彻底慢了下来。他只是想看看,公主要逃到何方,谁曾想,她踩到裙摆,横冲直撞就朝他的车扑了过来,他猛打方向盘,才没有撞到她。
可是,她还是跌倒在了他的车旁。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碰瓷现场!
若不是知道她有骄人的工作,并不差钱,他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他连忙下车去扶她。
“你没事吧?”他问她。
她没有回答,眼眶依然蓄着泪,不知是刚才的遗留,还是当下疼出来的。
“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他继续问。
“送我去医院!”她猛然回神,“求你送我去医院!”
他讶异于她用了一个“求”字,礼貌地回:“你差点被我的车撞到,送你去医院是应该的。”
应该吗?应该个鬼!
上车之后,他想在导航里搜索这附近的医院,哪知,她提出来,让他送她去三门峡的医院。
三门峡?
连皮都未必有蹭破的一点小伤,竟然要跑去四五百公里之外的三门峡医院看诊?
她疯了,才会对他提这样离谱的要求,他也疯了,才会同意。
也许是夜的力量本身就具有魔力,也许是她提裙跑向他的画面太像童话,总之,他很想做保护公主出逃的骑士,带她远赴他乡,带她销声匿迹。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开长途车,整整五个小时,从辽城到三门峡,她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他怕她冷,调了空调温度,还把外套脱给她,她也不说话。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她爷爷去世了。
老人三年多前被确诊为心脏病,一直瞒着她,直到最后因心脏麻痹去世,祖孙俩阴阳两隔,她才知道,爷爷病了。
悲伤、痛苦、自责、内疚…
那一晚,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无数种情绪,但是,她始终没有掉眼泪,她平静地跪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比来时更像一个木头人。
后来,走出太平间,送她爷爷来医院的邻居过来安慰她,劝她死者已矣,生者一定要坚强。
她点了头。
那个女人见她这么平静,微微放了心,她对阮妤说:“你没事,你爷爷就放心了。他从前总和我们说,你身边无父无母,就他一个老头带着你,老天对你不公平。可纵然他心底怜你爱你,也不敢对你太好,他就怕对你太好,有朝一日自己走了,你会舍不得,你会太过伤心。阮阮啊,现在他人也走了,你可千万不要计较他往日对你的那些严厉。他是太为你着想,才会对你不苟言笑。”
阮妤忽然暴风痛哭,哭得整个人在走廊里笔直地岔过气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种遗憾,没有经历过的人都不会懂。
她得多痛苦,现在的她终于有了反哺孝顺的能力,一手将她拉扯大,爱她爱得如此深沉的老头,却永远撒手人寰。
罗晟陪她挂了水。
等她醒来,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阮妤。
她在三门峡留了两天给爷爷料理后事,罗晟混在往来吊唁的人群中,陪了她两天。
两天后,她不堪重负,再次累倒。
又是罗晟陪她挂水。
医院里,他接到朋友的电话,朋友问他人在哪里,怎么跨完年就不见了踪影,他说三门峡的医院,朋友惊诧不已,赶忙询问他得了什么病要跑这么远去就医,他看了看躺在病床的女人,自嘲一笑:“大概是神经病。”
是的,神经病。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合理地解释他的疯狂和深情。
挂完水,她醒来。
罗晟永远忘不了她睁眼看到他的第一句话。
她说:“原来是你。”
草他娘的!
敢情他千里迢迢地送她来,衣不解带地陪她这么久,她压根就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
草他娘的!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你当是谁?”他问她。
“路上捡的活**。”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我是罗晟!”
她眨巴着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看着他:“你真不是**,**做好事都不留名。”
他瞬间被她气笑了。
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回到辽城,也依然保持着联系。
她是个特别记恩的人,他在关键时刻对她施一次援手,她就牢牢地记住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的恩情,所以用了最笨的办法,请他吃饭,请了一次又一次。无论他怎么坑她,她都没有怨言,只知道低头买单,而其实,那个时候,她也并不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