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哪个滕先生?”
“滕颢先生。”
是啊,当然是滕颢先生,她在期待什么?另一位滕先生么?
呵,让那男人主动找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阮妤起身,走出化妆间。
走廊里,滕颢坐在轮椅上,正背对着她的方向打电话,她走到他身边,等他挂断了电话,才扬手去拍他的肩膀。
“找我什么事啊?今晚的爱心先生。”
阮妤的语气很轻松,可滕颢转过身来,却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阮妤察觉到不对劲。
“状元小姐,你能跟我回家一趟吗?”滕颢蹙着眉,“我哥晕倒了。”
第十五章 小鱼儿怕猫
阮妤没卸妆,也没有换衣服,穿着借来的礼服,就跟着滕颢直奔滕家。
她和滕颢赶到时,芮书正带着医生从二楼下来,芮书看到阮妤,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人在楼上,你先上去吧,我送送赵医生。”又是女主人的口吻。
但阮妤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立马往二楼跑上去。
滕翊房间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穿着白衬衣,衣领因为医生的检查而松开了两颗扣子,凌乱落拓间偏还张扬出几分病态的美感。
“滕翊…”
阮妤低声喊他的名字,但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毫无意识。
她莫名害怕起来。
“滕翊。”她坐到床沿上,握住他的冰凉的手,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你别吓我。”
滕翊依然没有反应。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阮妤连忙松开他的手,擦掉自己的眼泪,从床沿边退开。
进来的人是芮书。
芮书看到阮妤红着的眼眶,安抚道:“你放心,医生刚给他打了针,现在只是睡了。”
“怎么会忽然晕倒?”阮妤问。
芮书摇头,她也不知道。
滕翊回到酒吧后就上了二楼,她一直忙着招呼客人,也没顾得上去看他,直到有客人要走,发现车被挡了,开不出来。
芮书给滕翊打电话,想让他下来把那辆“嚣张”的大奔停一停好,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她觉得奇怪,跑上去一看,发现他倒在二楼的练习室里。
“练习室?”
酒吧的二楼是个练习室?难怪,那日看着,这么像昔日西游。
“那个房间一直锁着,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酒吧的二楼,藏着那么大一个练习室。”芮书的目光落在沉睡的滕翊身上,“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放弃跳舞了,可原来,他没有。他太善于掩藏和封闭了,不仅是那个练习室,还有他的心,哪怕我是个心理医生,也常常无法捉摸透他。”
“你是心理医生?”阮妤诧异。
芮书点头:“上次见面时太过仓促,我都没来得及做个完整的自我介绍,我是滕翊滕颢的心理医生,也是他们的表姐。”
表…表姐?
阮妤完全愣住了。
她吃醋介意了这么久的女人,竟然只是滕翊的表姐?
“怎么?”芮书笑,“我不像是他们的表姐吗?”
“你看起来…很青春,而且像有外国血统,所以我没想到你是…”
“我的确有外国血统,我爷爷是个美国人,我爸爸是中美混血,在来这之前,我们一家一直定居在美国,芮书是我妈妈给我取的中文名字。”
阮妤点点头,这样,所有事就都能连贯起来了。
“上次蜜蜜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想联系你,和你道个歉,可惜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猫毛过敏,害你遭那一趟罪。”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呢,你是不知道,那天之后,滕翊就派人彻底给这房子做了一次清扫,然后,再也不许我把蜜蜜带来家里了。”
芮书觉得奇怪,明明滕翊之前挺喜欢蜜蜜的,怎么说拒之门外就拒之门外了呢。
她实在想不通,去找滕翊理论,结果滕翊只淡淡一句“因为小鱼儿怕猫”就把她给打发了。
小鱼儿怕猫。
芮书原以为,小鱼儿是外头鱼缸里那小鱼儿,直到滕颢告诉她,小鱼儿是个人,她才恍恍惚惚明白了一切。
“他心里的小鱼儿,是你吧?”芮书看着阮妤。
阮妤一下红了脸。
“我知道就是你。”芮书喃喃的,“从你在家里突发哮喘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在他心里不一样。”
“我…”
“救救他,请你救救他。”芮书忽然握住了阮妤的手,“这六年,他一直活在地狱里,如果再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我怕他就此习惯了地狱,便再也无法挣脱和醒来。”
六年前,滕颢忽然从舞台摔下,将滕翊的人生扯出了一个急转弯,从此,所有不幸,就像是连锁反应,一环扣着一环,让他措手不及。
滕颢出事之后,沈冰为了给儿子治病,放下生意,四处求医,可尽管如此,滕颢也一直没有醒。
再强的女强人,面对病榻之上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儿子,也会崩溃。
沈冰将内心所有的不满、怨恨、委屈和恐惧,全都发泄在了滕翊身上。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滕翊造成的,而滕翊,也这样觉得的。
那段时间,母子两的关系急速恶化。
一个永远歇斯底里,一个永远沉默不语。
芮书一家努力从中调解,可调解也没有用,他们心里都苦,苦得那么一样,又那么不一样。
这一切,终止于沈冰的车祸。
他们去美国的第一年,沈冰因为疲劳驾驶车祸去世,临终前,她流着眼泪与滕翊和解,向滕翊道歉,可这和解这道歉,像是另一把直捅滕翊心窝的匕首,让他伤得更深痛得更彻。
沈冰离开后,所有一切都压在了滕翊的肩膀上。
母亲的生意,弟弟的生命,高额的医药费,还有,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没有人知道滕翊是怎么撑过来的,哪怕是每天看着他在眼前呼吸的芮书一家,都不知道。
煎熬于别人,是一天一天的。
煎熬于他,却是一秒一秒的。
在美国的第一个春节过去后,滕颢终于醒了。
原以为上帝终于开始心疼这对兄弟,转而对他们仁慈,可哪里知道,之前的苦难,仅仅才是个开始。
滕颢从舞台上摔下时因惯性太大,造成脊椎永久性伤害,他残疾了,他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自如地行走、奔跑。
原本是多么傲气的少年啊,他怎么可能接受下半生与轮椅为伍?
滕翊太了解弟弟了,所以,他和医生商量,打算先隐瞒滕颢,积极治疗,帮助他尽可能更好地恢复。
这份不相告,又酝酿成了一个大祸端。
滕颢满心以为自己还能站起来,他努力从失去母亲的伤痛中振作,积极配合治疗复健,乖乖地吃药…当他从护士的闲聊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情况,他崩溃得比想象惨烈,就像一个水晶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被碾得粉碎。
那一天,滕颢把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在了滕翊身上,而滕翊不躲不避,只怕滕颢伤着自己。
兄弟两的状态又变成了当初沈冰和滕翊的状态。
一个永远歇斯底里,一个永远沉默不语,但滕翊的沉默里,还多了一份恐惧,他很怕,滕颢也会和沈冰一样,突然离开他。
他和芮书说过:“他可以恨我,永远恨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他活着。”
可当时,对滕颢而言,活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他不吃不喝不愿接受治疗。
滕翊每天守着他,一守就是半年,这半年,滕颢无数次想要自杀,幸而,每一次都被滕翊及时发现阻止。可人若有心赴死,拦是拦不住的,滕翊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他们在美国的第二个春节,滕颢吞下了整瓶安眠药,彻底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芮书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滕颢的病危通知下了一次又一次,滕翊跪在医院的走廊上,紧紧抓住医生的白袍求他们救弟弟的样子。两年,这个男人早已习惯了被指责被埋怨甚至被谩骂,他总是在沉默在克制在忍受,而那一刻,他像疯了一样,任由情绪倾巢而出。
后来,滕颢醒来,芮书的父亲把医院的监控调出来,一遍一遍地播放给他看。芮书的父亲对滕颢说:“这两年,没有人比你哥哥更苦。你,还有你死去的母亲,都没有他苦,你看看他,他现在还剩下什么?如果你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你就去死吧。如果你死了,你们一家很快就可以在天上团圆了。”
滕颢看着监控中疯了一样的哥哥,哭得不能自已,从那之后,滕颢终于放弃了轻声的念头,开始振作。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阳光温柔善解人意,像极了曾经的滕翊。
这种转变,让人欣慰也让人心伤。
生活慢慢好转,滕翊却仍不敢松懈,他依然需要操心弟弟的治疗、学习和未来,他依然需要为公司的业务奔波忙碌…一年又一年,光阴无情地在他身上辗转,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冰冷、没有安全感。
等到滕颢终于能独当一面,所有人以为滕翊可以卸下重担,去经营自己的人生时,谁知道,他彻底垮了。
就像一个极速旋转的陀螺,停下,便意味着倒下。
“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芮书的声音很轻,砸在阮妤心上的力量却很重,“原本我想让他留在国外接受治疗,可是他执意要回来,我不知道辽城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我遇到了你。”
阮妤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可她不敢哭出声,她怕惊扰他这一刻的安睡,惊扰他或许并不甜蜜的梦。
“救救他,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第十六章 糖衣
阮妤在床边守了滕翊很久,但他一直没醒,也没有一点会醒的迹象。
芮书说定是这针用药的缘故,她让阮妤先回去,明天再来。阮妤答应了,再怎么样,身上的行头总得先去换了。
阮妤从二楼下来,看到滕颢一人静坐在大厅的落地窗前,面对着院子里几簇悠悠的灯火,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滕颢转过身来。
“我哥怎么样?”他问。
“没事,睡了,你别担心。”
滕颢点点头:“你要回去了吗?”
“对,我明天再来。”
他又点点头。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滕颢没出声,他看着阮妤走到门廊处换鞋,然后启动轮椅,默默地跟了过来。
“怎么了?”阮妤感觉他有话要说。
“状元小姐…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哥是什么感觉,我也没有权过问你的感情生活,只是,能不能求你念在过往的情意,帮帮他。”滕颢的手摁着轮椅,目光望向二楼,“都是我不好,我变成这样不是他害的,他变成那样却都是我害的。可我现在,一个废人,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求求你…”
“滕颢。”阮妤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与他视线齐平,“你不是废人,你不能那么说,更不能那么想,只要你好好的,他就一定会好,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他的,这些年,我心里除了他,没别人。”
“那罗晟呢?”
“他是我的朋友。”
滕颢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担心好不容易重逢这水灵灵的大白菜,却眼睁睁看着别人拱了去。
阮妤起身:“那我走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
阮妤回到朵园,已经是半夜,小区内一片安谧,她还未开到家门口,就看到罗晟的跑车横在自己的车位里。
她靠边停了车,去敲罗晟的车窗,车里的人正打游戏,见她回来,指指手机,用口型对她说:“等我两分钟。”
阮妤才不等他,她径直过去开门进屋。
罗晟紧随其后跟上来,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从车里掏出一束花。
“诶诶诶,等我一下啊!”他在阮妤关门的那一刻,闪身进屋。
进屋后,他把花递给她。
“喏,给你的,今天我亲自送,感动不感动?”
阮妤没接。
“为什么不接?”
“因为不敢动。”
罗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把花放在茶几上,自己瘫进沙发,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游戏。他不说来意,但阮妤也知道他的来意。
阮妤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对面。
“既然你来了,那正好,我们好好聊聊。”
“干嘛这么严肃?”他自屏幕间抬眸,“搞得要决裂一样。”
“不是要决裂,只是说清楚。”
“说什么?”
阮妤指指那束鲜花:“以后别送我花了。”
“是让我别送花还是别追你?”
“都别。”
罗晟把手机收好,将脸凑到阮妤面前,一本正经地瞧着她。
“你让我别我就别啊?是不是也太小瞧本少爷的决心了?阮妤我告诉你,你不要看我平时吊儿郎当的,可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对你有愧。”阮妤叹气,“可是罗晟,我爱不了别人了。”
无论是收最艳丽的花,还是得最让人羡慕的告白,她能想起的,只有滕翊。
因为这些,他都给过她。
过往的甜,早已化成了糖衣,一层层将她牢牢裹住,让她无法再心动,也无法再感动。
罗晟不说话,但看得出来,他憋着一口气。
“对不起啊,你要怪就怪我吧,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阮妤内疚。
“什么浪费时间不浪费时间的,我的时间没那么金贵。而且,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理解,追了你这么多年,到底能不能追上,我还能没点B数吗?”罗晟望着客厅里插得满满当当的鲜花,“我做这些,你也别有负担,是我自己想再努努力,如果最后不试一试,就单纯输给‘他回来了’这四个字,我不甘心。”
“现在甘心了?”阮妤试探着问。
罗晟摇头:“还不甘心。”
“那要怎样才行呢?”
他望着她,眼眸里忽然凝了深情。
“我得看着他对你好,我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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