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一夜辗转难眠,虽然两边话都说开了,可她心里依然没有着落,惦着滕翊,也惦着他的病。

天一亮,她就起来换装洗漱,还做了些三明治,装好了带去滕家。

车子开到金庭,才发现滕家院内小树萌新芽开花,竟都是茉莉。那一朵一朵的小白花,简直开在了她的心坎上。

阮妤看着喜欢,俯身这株嗅到那株,一时忘了去按门铃,直到看到滕翊从小公园的方向跑过来,她才直起腰。

他还是穿着黑色的运动服,但不是上次见着那一身了,这一次,是短袖。

滕翊也远远望见了她,原是慢跑过来的,看到她站在自家门口,脚步不知怎么就顿住了,之后,一步一步,变成了慢走。

阮妤倒也不急,等他朝她走近了,她才问他:“你怎么一大早就去跑步了?”

昨晚才晕倒,今天不好好休息就去运动,要锻炼身体也不是这样挑时间锻炼的呀。

“怎么不能跑?”滕翊反问。

这一问,彻底把阮妤的话都堵回去了。

她想起来,昨晚下楼的时候芮书跟她说,滕翊晕倒的事情,让她当做不知道,因为滕翊要强,原是连滕颢都瞒着的,可兄弟两毕竟朝夕相处,纸包不住火,但除了滕颢,外面没有其他人知道滕翊生病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滕翊最想瞒着的,大概就是阮妤。

阮妤明白芮书的意思,她也答应了,这一着急,差点露馅。

“我的意思是,现在早晚还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去跑步啊,会着凉的。”

滕翊捻了一下额头的汗,看了阮妤一眼。

阮妤有些心虚,不过,幸好他没继续这个话题。

“你这么早过来,有事?”滕翊问。

“哦,我做了些三明治带来给…滕颢,给滕颢尝一尝。”阮妤朝他亮了亮手里的餐盒。

“滕颢已经去公司了。”他淡淡的。

“去公司了?”

“怎么?你给他带早餐,都不通气?”

“我们昨晚说好的,他一定是忘了。”

“昨晚?”滕翊似在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晚慈善晚会,你们还聊早餐了?”

“慈善晚会怎么就不能聊早餐了?我们不仅聊了早餐,我们还聊午餐和晚餐了呢,这几天,我可能一日三餐都要在你家打扰了。”

滕翊不出声,就听她瞎掰扯。

“既然滕颢走了,你一定还没吃早餐呢吧。算了,便宜你了。”阮妤说着,朝门廊方向走。

走了几步,发现滕翊没跟上来,她立马回头。

滕翊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看我干嘛?开门啊?我来都来了,你难道不让我进去坐坐吗?”她指着门,一副“来者是客”的模样。

滕翊想了想,没多说什么,只上前替她开了门。

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里北边不知哪扇窗敞着,阮妤进门就吃了一口风,连着咳嗽了两声,滕翊立刻警觉地转身望向她。

“怎么了?”

她怕失态,捂住了口鼻,一时没答上话。

他更紧张了。

“家里我已经让人清扫过了,猫也没再来过,你…”

“我没事没事。”阮妤摆手,“我就普通咳嗽,不是哮喘发作。”

他屋里扫了一眼,去北边关上了窗户。

阮妤笑着看着他。

“又怎么?”他被她笑得没底。

“你知道我还会来你家吗?”

“什么意思?”

“你让人清扫了家里,也没让猫再来,难道不是预防我过敏复发哮喘吗?这不就是知道我还要来你家里吗?”

阮妤说得绕口令似的,让人发晕,但她知道,他听得懂。

滕翊脱下腕上的运动手环,去桌边倒了杯水。

他只喝水,并不接话。

“你怎么不说话啊?”

“话都让阮主持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这语气,像是承认关心她,又像不是。

“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但阮主持怎么能肯定,我身边就你一个猫毛过敏呢。”

“还有谁?若真这么巧,我得认识认识。”她见招拆招,机敏得很。

滕翊沉气,忽然勾了下唇角。

许久不见他笑,这一下,倒有了恍如隔世的味道。

阮妤看懵了。

“你先坐,我上去冲个澡换个衣服。”滕翊避开了她的目光,说着,转身上了楼。

阮妤看着他上楼,等楼道里没了声响,才把自己带来的三明治拿上餐桌,一一摆好。

过了会儿,滕翊换好衣服下来,看着清清爽爽的一个人,经过她身旁时,却飘着一股烟味。

他又抽烟了。

芮书昨晚也说起了,现在的滕翊,嗜烟酒如命,他把这两样东西,看成是他抗压的良药。

“你抽烟了?”阮妤直截了当地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完全像个管事的太太。

滕翊好像也没意识到,他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礼貌地说了声抱歉。

“不是对我抱歉,是对你自己抱歉。一大早抽烟可不好。”阮妤在自己的包里一阵摸索,然后摸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就吃糖吧,听说吃糖能缓缓烟瘾。”

滕翊:“…”

一大早抽烟不好,一大早吃糖就好了?

第十七章 残喘

滕翊没去接那颗糖,粉嫩嫩的小东西,不过放在触手可及之地,对他来说,却像是放在远方。

“要喝点什么?”他问。

阮妤想起那一冰箱的酒,于是答:“除了酒,都可以。”

“喝茶吗?”

“什么茶?”

“红茶。”

“好。”

滕翊打开了身后的实木柜子,柜子里一层一层的,摆放了很多茶叶罐。阮妤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最高层那些茶叶罐上的手写标签。标签泛黄,都已陈旧,却依稀可见上面的字,字体娟丽,笔笔秀美。

是当年,沈冰叠放在吧台的那些茶叶罐。

他还留着,都留着。

阮妤一时悲从中来,望着滕翊的眼神,也愈发心疼。

滕翊明明背对着她,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昨晚你在。”他忽然开口,语气笃定。

阮妤无言,想避开这个话题。可她的无言,恰验证了他的猜想。

“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的。”他低喃。

“我听说你晕倒,所以,我来看看你。后来,芮书说你打了针暂时不会醒,所以我才走的。”

“你碰到芮书了?”

“嗯。”

“她和你说什么了?”

“…”

“芮书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滕翊的语气倏然变急。

阮妤点点头。

“所有?”

“所有。”

滕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厌恶,却不知是在厌恶她还是自己。

“滕翊…”

滕翊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可怜。”

“你觉得我昨天那么晚走,今天这么早来,是因为同情你可怜你?”

他不出声。

阮妤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

“我担心你。”她扬手,扯住他的后衣摆,轻轻攥了攥,再开口已经哽咽:“我是担心你!”

这亲昵,像是示弱,像是撒娇,像是试探,又像是她的勇敢。

滕翊恍惚间想起当年,当年在异地的酒店,她站在他的身后,也像现在这样,悄悄扯住他的后衣摆,跟他说“我们订一间房吧。”

那是她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他的瞬间,而他也记得当时的自己,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当时他在心里起誓,这辈子,一定要给她一个最好的结局。

可如今,什么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离他远远的,就是最好的结局。

“芮书有没有告诉你,我妈去世了。”

“她说了。”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滕颢再也站不起来了。”

“滕翊…这些都不怪你。”

“不怪我?那怪谁?怪老天?还是怪命运?”滕翊捏紧了手里的茶叶罐,“我妈这短短的一辈子,为了我们兄弟两,时时刻刻都在奔命,她真正喜欢的烹水煮茶的闲日子一天都没有过上,可她总说她不觉得苦,她觉得很幸运,因为有我可以照顾弟弟。滕颢更是信任我依赖我,我说什么他都听,我让他去跳舞他就不眠不休彻夜排练的去跳舞,上台前他还谢谢我给他这个机会…”

“你别说了!”阮妤哭着打断他的话。

滕翊昂起头,不让眼眶里打着转儿的眼泪流下来。

“阮妤你知道吗?这六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放你走,又每一天都在庆幸当初放你走。因为在我身边的人,最后都是不幸的!”

“不。”阮妤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都是意外,意外而已!”

“…”

“滕翊,你不能那样想,你越是这样想,你的病就会越来越严重,抑郁症若是严重了,若是严重了…”她不断重复,却不敢说出最残忍的那几个字。

“你走吧,不用担心我,最坏的时候我都没有去死,现在也不会。”

只是,他的活,是苟活。

他只能这样了,再好也不过是残喘。

而她,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结局。

滕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的衣摆从她指尖被带走。

茶叶罐颠倒,红茶倾泻一地,就像是她缭乱的心事。

第十八章 偷梁换柱

阮妤吃了闭门羹,但她早有预料,芮书也和她说,滕翊不可能那么快敞开心扉,虽然这六年他心里都有她,可是他心里除了她,还有苦难堵着门,得慢慢来,循序渐进,方得始终。阮妤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她想,以前,都是他对她好,以后,换她来对他好。

这么打定主意之后,阮妤一有空就去滕翊面前转悠,有时是滕家,有时是酒吧,尽管滕翊总是对她冷冰冰的,可这并不影响她和他聊天,主持人就是这点好,自说自话的本领强。她什么都和他讲,小到来时路上的见闻、今日天气和台里八卦,大到国家有什么新政、对寻常百姓的影响,想到什么,讲什么。

滕翊看似并听她说话,可其实,他听得很仔细。

有一次,阮妤在转述新闻时不小心搬弄错了一个数据,他立马就纠正了她。

“咦?原来你也每天看新闻呀?”阮妤问。

滕翊不答。

他其实是从不看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总在耳边叨叨,为了能在思想上和她达到某种共鸣,他便悄悄去看了,哪知这一看,就挑到了她的错处。

阮妤自打发现自己出错能引他开口后,她和他说话时,隔三差五就故意出一次错,起先滕翊还会纠正她,后来发现她的小心思,他就再不管她了。

“阮主持在我面前说错话没关系,如果在镜头前说错话,那就可大可小了。”他提醒她。

“为什么在你面前说错话没关系呢?”

“…”

她重点抓得太妙,惹得他彻底不搭理她了。

滕翊不搭理她,阮妤也没在怕的,毕竟,她还有滕颢和芮书这两个盟友支撑。

在滕颢和芮书的帮助下,阮妤壮着胆子悄悄将滕翊冰箱里的酒全都换成了果汁,将他烟盒里的烟全都换成了糖。

滕翊起先并不知情,直到隔日起床想喝酒,一打开冰箱门发现一冰箱排得整整齐齐的果汁,人瞬间懵了。

谁干得好事,不用想也知道。

他忍着气,想抽根烟缓缓,找到烟盒一打开,呵,又是一个“惊喜”。烟盒里塞了好几颗糖,许是怕他不喜欢草莓口味的,她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好几种其他口味的。

这个女人,登堂入室,还偷梁换柱,简直了!

滕翊窝着火下楼,楼下,阮妤和滕颢芮书围坐着,说说笑笑地吃着早餐。

这三人,最近时常凑在一起,邪教团伙似的,神神秘秘看似在盘算着什么大事,却不想,竟是这样幼稚地算计他。

滕颢看到滕翊,连忙招手:“哥,过来吃早餐!状元小姐和姐一起做的,中西合璧,特别好吃。”

“不吃了。”滕翊看着滕颢,“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多吃点。”

“你这么早去哪儿啊?”滕颢追问。

还能去哪儿?

当然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