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笑着喝了几杯茶,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下面正殿才念完了头一卷经,在窗前紧盯着的流苏看到韩家女眷四人起身去了后面待客的静室,忙回身禀报了,宁老夫人扶着璎珞站起来,一边穿斗篷,一边笑着止住李丹若道:“若姐儿别去了,回头让人说起来不好,我和你母亲去说会儿话就回来。”李丹若只好止住步子,隔着绡纱看着宁老夫人和杨氏绕过正殿,进了韩家女眷所在的待客静室。

足足过了两三盅茶的功夫,宁老夫人才和杨氏满脸笑容的回来,宁老夫人坐着略歇了歇,就笑着吩咐道:“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去吧。”李丹若忙侍候宁老夫人穿了斗篷,自己也穿好斗篷,从流苏手里抢过宁老夫人扶着,小心翼翼的下了楼,才低声笑问道:“太婆看的怎么样?看好了没有?”

“是个好姑娘,一家人都是懂事知礼的,你回去细问问你母亲,她若打心眼里愿意,定就定了。”李丹若得了答复,轻轻呼了口气笑应道:“嗯,回去我就问,母亲肯定愿意,太婆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欢这样温柔娴静的女孩子。”

果然,杨氏对这位韩三娘子满意之极,宁老夫人得了确信儿,隔天叫了李玉靖和刘夫人过来,将这事儿说了,李玉靖虽说觉得韩家门第实在太低了些,心里不怎么愿意,可母亲既然已经看中了,他不过略提了提,也就放下了,刘夫人却是满意非常,门第低有门第低的好处不是!

第二十四章 命格

元夕节,一家人到自家灯棚看了灯,能在元夕节这天沿御街搭灯棚的,都是如今的煊赫之家,当年李景生还在的时候,做到枢密院副使,李家的灯棚就搭的极靠前,也就是排在几家王府和相爷家后面两三个,后来李景生没了,这灯棚也跟着没了,直到前两年李玉靖升了枢密院副都承旨,这才又有了沿御街搭灯棚的荣耀,虽说这灯棚搭在半当中,离皇上已经很远,可到底,是搭了灯棚的,比起姜家,总还是好上不少,当年姜家的灯棚,一直是搭在李府前头的,如今李家重又搭起了灯棚,可姜家的灯棚,看起来还没个影子呢。

元夕节的灯,十五是正日子,可热闹却一直要延续到过完正月十六,一直到十七日黎明,官家和商行等才动手拆去灯棚,从这一天起,城门照时辰关闭,一切恢复正常,正月的繁华狂欢算是真正过去了。

十六日晚,李丹若一早约了红云逛花灯,晚上换好衣服,到宁老夫人处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忙着别了宁老夫人,奔出去寻红云看灯去了。

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雀跃出去,喝了杯茶,叫了黄嬷嬷进来,屏退了众人笑道:“若姐儿又去寻那个红云玩儿去了?”

“可不是,刚才正好碰上沈嬷嬷,顺口问了她一句,说是四娘子一早上就打发人过去约了那个红云看灯。”黄嬷嬷坐在炕前小杌子上笑道,宁老夫人半闭着眼睛,半晌才笑道:“唉,这孩子就是心思细,这么个打听法,明白是明白了,就是太明白了,只怕什么腌臜阴私事儿都能打听出来,唉。”

黄嬷嬷看着宁老夫人,迟疑了下低声笑道:“老祖宗既担心这个,怎么不拦住她?”

“不拦!拦什么?唉,早知道早好,我不怕她知道,就怕她把男人想的太好,成了亲,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被人往心上捅刀子。”宁老夫人的话骤然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伤痛悠悠的叹了口气:“那还不如现在就看明白了,死了心,往后就不难过了,不拦,让她好好看看,好好听听,也没什么坏处,那红云,我看着也确实有几分侠气,自古风尘出侠士,若姐儿往市井中走动一二,知道些市井坊间的情形儿,也没什么坏处,再说,若姐儿知道分寸,我最喜欢她这一条。”宁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黄嬷嬷说着话。

黄嬷嬷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岔着话题:“老祖宗不用担心,四姐儿这份聪明懂事,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再说,咱们四姐儿是个好命的,老祖宗还记得不,四姐儿一生下来,老祖宗打发我去城外寻姚天师给四姐儿批命格,姚天师就说咱们四姐儿这命格是个极难得的,说什么,在娘家旺娘家,嫁夫家旺夫家,走过田埂草发芽,经过水塘鱼儿跳,您看看,多好的命格儿!”

宁老夫人笑起来:“可不是,有她那年年底,她父亲就升了官,没两年竟又升了,谁知道……”宁老夫人声音哽了半晌,才勉强说出话来:“我那时疼晕了头,还差点让人去砸了姚天师的招牌,后来顺过气来,才想明白了,这碍她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儿家,这命格不命格的,说好听的,咱们就听听,说的不好……哪能信这个?都是作不得数的。”

“可不是!”黄嬷嬷忙笑答道,心里却懊恼不已,原想说些高兴的事,怎么倒绕到四老爷身上去了,老祖宗说的对极了,这命格儿还真是信不得,那姚天师还说这是个活不长的夭折命,她回来连半个字也没敢跟老祖宗提,看看,如今四娘子不是好好儿的活到现在了?可见这什么铁嘴姚天师,也是个乱讲瞎说骗人钱财的。

宁老夫人也不愿再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讲,岔开去,和黄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京城各家的过往古话儿来。

离桑家瓦子不远的一条巷子口,红云一身半旧的靛青绸衣裙,外面裹了件里面都是靛青色的厚棉斗篷,风帽半搭在头上,远远看去,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妍丑,李丹若跳下车,围着红云转了一圈笑道:“你怎么这一身打扮,象个老婆子,真难看。”

“我就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小娘子,凡事想的少,你也不想想,我整天在台上跳胡旋儿,这京城得有多少不上进的混帐货识的我?我一个人倒不怕,跟你一处,让人家认出来,就算没惹出麻烦,传出去也伤了你的名声,走吧,这样就没事了,风帽再扣紧了,没人认得出。”红云说着,将风帽盖到头上,四下拉了拉,将脸挡的严严实实,双手拉着斗篷拢在胸前,缩着肩膀,臃肿沉暗的仿若市井中常年干粗活的老婆子。

李丹若哭笑不得,可想想红云的话,确实也是实情,红云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丹若:“走啊,你最想去哪儿逛?听说今晚上大皇子在汴河上放烟火,要不咱们沿河边看看去?”李丹若想了想笑道:“河边风大,逛着怪冷的,你又穿成这样,看着一点也不舒服,我就喜欢看美人……要不,咱们沿河边寻家酒肆,看还能不能寻到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进去坐着,又暖和又清静又看了热闹,咱们两个边看景边说话儿,你说好不好?”

红云看着李丹若笑起来:“这会儿还哪儿寻能看到烟花的雅间儿去?你真是……不知行情,这会儿哪个酒肆不是满满当当的?别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儿,就连大堂里都得坐满了人!”

“也许呢,那些酒肆,再怎么人多,也都留着一间两间的上好雅间备着不时之需,大哥和二哥他们常到金梁桥边的会仙楼分号宴客会文,你只说好不好,我好赶紧让人过去问问,说不定还能寻到一间呢。”李丹若笑道,红云忙推着她笑道:“快叫人去,好的求之不得呢,我今天跳了一天胡旋,脚都是痛的。”李丹若忙吩咐了沈嬷嬷,两人也不逛了,干脆上了车,沿着人流,慢慢往金梁桥行过去。

没多大会儿,长随就奔回来禀报,会仙楼分号正好还有间临河的雅间儿,李丹若和红云欣喜不已,一路行到会仙楼院里下了车,茶饭量酒博士恭敬的前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进了最尽头的一个雅间儿,雅间内温暖非常,红云脱了斗篷,转头四顾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用夹墙地龙的屋子,又暖和,又没半分炭气,以后等我挣了钱,也修一间这样屋子住着。”

李丹若走到窗前,顺手将窗户推开半扇,往外看了看笑道:“这里好,一会儿看烟火一点挡头都没有。”红云忙过来,从李丹若背后探头四下看了看笑道:“唉呀,这样有热茶喝有点心吃,暖暖和和就能看到烟花,这才叫舒服呢!”

“这不算好,要坐船到汴河上去看才好呢,看完烟花,就把船一路驶出城去,找处清静的地方,在河中间泊了,说话儿啊,听曲儿啊,趁着四周的天籁,最有意思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年咱们两个坐船看烟花玩去!”红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接连叹了三四口气才道:“怪不得做妾也罢,当外室也好,都削尖头往富贵大家里挤,这份享受真是比不得。”

李丹若倒了杯茶递给红云笑道:“各有各有好,也各有各的烦难,真进到富贵人家做妾,富贵是享了,心就得煎熬着了,姐姐这样的,只怕宁可身子吃苦,也不肯让心受那样的拘束煎熬。”

“唉!谁知道呢,就前两天,班里的引客小容,跟一个做海上生意的大商贾走了,小容今年才十七,那老头子都六十多了,我想劝她,杨姐不让我劝,说各自的福份,这么看,可不是,各自的福份各自的命。”红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出神的怔了片刻,笑着嘀咕道:“我要是做了姨娘,他好了也就罢了,若不好,我指定闹得他家宅不宁。”李丹若蹙着眉头,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连连叹气道:“闹什么闹?闹来闹去,都是女人跟女人过不去,再争着抢着去讨好那个男人,有什么意思?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今天是出来寻乐子的,再说下去,倒寻出闷气来了。”

“是我的不是,咱们说应景的,听说今天汴河上这烟花,是大皇子孝敬皇上的?这得多少银子?!”

“这汴河上正月十六晚上放烟火,也不是一年两年的规矩了,今年不过是大皇子领了这差使,怎么这烟火就成了他孝敬皇上了?花着皇上的银子他得孝敬名儿,这个机巧投的太过了,唉,不过大皇子一直是这么个脾气,往后真登了大统,还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只怕天上下场雨,都得是他脸大求来的。”李丹若不客气的说道,红云听的咯咯大笑,只笑的一口茶差点呛进喉咙里,忙放下杯子,跳起来掂着脚尖跳了好几下,才缓下那口气,点着李丹若道:“还以为你是个绵和性子,竟这么刻薄,这话说的,唉哟,笑死我了!”

第二十五章 求亲

“我跟你说,本来我们晚上还有两场舞要跳的,我们这样的杂耍班子,平时一场也没多少人看,挣的钱不够嚼用的,全靠着几个大节,官府放了关扑,出来寻乐子的人多,跳几场满几场,逢上这样的节,我和杨姐都拼了命的接场子,可偏偏冬至我病了两天,今天加上傍晚那场,又误了三场,就元旦那三天是跳足了的,我出来前,杨姐气的乱骂呢。”红云笑够了,叹了口气低声道。

李丹若怔了怔问道:“谁不让跳的?府衙?”

“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吩咐了,永春班的玲珑和狄推官有点交情,杨姐还有其它几个班主凑了些银子,托玲珑去寻狄推官求个情,银子是送进去了,可狄推官连面也没给玲珑见。”

“狄推官?!”李丹若低低的惊叫了一声,顿了片刻,才看着红云苦笑道:“我二姐姐,年前刚嫁给狄推官做继室。”红云正闷闷的喝着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家姑娘怎么能……是庶出的?”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想了想叹气道:“也怪不得狄推官,只怕他也是不敢应下,这必是大皇子的吩咐,把人都赶去看烟火,一来热闹,二来,他这份孝心,也好让人看到不是,大皇子领着京城府尹,虽说是虚衔不用理事,可到底是正经的府尹,一句话吩咐下来,谁也不敢怠慢,再说……”李丹若停了停,看着红云低声解释道:“还一件,这是前朝延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这京城府尹,一向是国之储君领任的,皇上立太子后,就领过京城府尹,也实在怪不得狄推官,别说他,这会儿,满京城也没谁愿意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红云凝神听着,半晌才呼出口气来,往李丹若身边凑了凑,满眼羡慕的赞叹道:“你懂的可真多,怪不得都说大家闺秀好,真是好!那你说,下一个皇帝,真是大皇子啦?”

“我哪知道!这不算什么,你识字不识?”李丹若又气又笑的推开红云道,红云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能识个三五箩筐吧,记个帐什么的还行,杨姐教我的。”

“那你明儿买张邸抄看看就知道这些事了,邸抄一旬一张,都是朝廷的大事,还有那些小报,也好买来看看,虽说胡说八道居多,中间也夹杂着点有用的东西,其实那些胡说八道才最有意思,桑家瓦子好几处都有卖的。”李丹若仔细解释道,红云轻轻拍手笑道:“也是,还能学着多认几个字,我们班子里拉胡琴的老孙头从前做过秀才,有不认识的字我就问他。”

正说话间,窗户外突然亮成一片,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之传来,两人忙住了话,跳起来挤到窗前看烟花去了。

隔天,宁老夫人吩咐李丹若早上不必过去请安,李丹若直睡到辰正才起来,洗漱后吃了几口早饭,想了想,绕到母亲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去了正院。

宁老夫人正和黄嬷嬷等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过来,忙笑着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怜惜的问了几句玩的好不好就接着道:“……昨晚上你三姐姐也出去看烟火去了,说是临时想起来才出去的,你碰到你三姐姐没有?”李丹若忙摇了摇头,瞄了眼满脸柔顺的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柳姨娘笑道:“那么多人,天又黑,我们一直在会仙楼上看烟火,也没下去。”

“四娘子做什么事都让人安心,三娘子昨晚上回来,挤得簪环香袋一样没剩,脚也崴了,二太太让人烧火酒洗了半夜。”柳姨娘温柔的笑着,细言细语的说道,宁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听了,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吃了午饭,宁老夫人打发了众丫头婆子,单留了李丹若,半晌,宁老夫人才低声说道:“她比你回来的还晚,被人送回来的。”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看着宁老夫人正要说话,宁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好好儿的,送她回来的,是个举子,进京准备院试的。”李丹若怔怔的看着宁老夫人,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重重叹了口气:“你知道点,心里有个数就行,没大事,没事,正好她脚崴了,从现在一直到出嫁,就让她在院子里养着吧。”

“太婆,”李丹若低低的叫了一声,宁老夫人悠悠叹了口气,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到底将昨晚上从红云那儿听来的事说了,宁老夫人凝神听了,面容凝重的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叹气道:“狄推官出身寒微,起家又晚,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就奢华的不行,我原本嫌他根基浅太浮华,如今看,不光根基浅,这为人也太贪狠了些,拿人钱财,是要给人消灾的……他一向和大皇子走的近,唉,算了算了,不提了,往后的事,谁能说得上呢。”宁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唉,也没大事,狄推官这样的,只要咱们家好好儿的,你二姐姐就能好好儿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李丹若笑道,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吩咐道:“我歇一会儿,你也回去歇会儿去,让流苏进来侍候着就行。”李丹若应了,拉了锦被给宁老夫人盖好,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过了十六,李玉靖寻了个和韩教谕常有往来的同僚作伐,韩教谕一直对李云直欣赏有加,这门亲事自然是一提就成,两家下了草帖子,合了八字,宁老夫人和杨氏挑了大半天,定下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离成亲不过四个来月,杨氏和刘夫人忙个不停,要收拾新院子,要过细帖子,下小定、大定,中间凡有一丁点儿说法,就得遣人送节礼头面羊酒等,真是忙的一天到晚不得闲。

杨氏没忙几天,就把这事全扔给了刘夫人,她顾不上了,出了正月,连着好几家上门给李丹若说亲,杨氏哪还有心思管旁的事?自己不停的掂量来思量去,再在宁老夫人和高老夫人之间来回跑着商量了无数趟,高老夫人极力赞成姜家,宁老夫人虽然对程老夫人隔了这几个月才应下她那个不得有妾生子女的话有些心结,可思量来比量去,到底还是姜家最合适,也就点了头,却拖着姜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拖了小半个月,程老夫人先去看了趟高老夫人,次日就到李府来寻宁老夫人说话,先拉着李丹若亲亲热热说了好半天话才放开她,宁老夫人打发了李丹若和众丫头婆子,看着程老夫人,又是为难又是不安的开口道:“您别见怪,这上了年纪,人就犹犹豫豫没个决断。”

“看您说的,这儿女亲事那是多大的事呢,就是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得想全喽。”程老夫人忙笑道,宁老夫人连连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咱们都不是那莽撞人!那咱也不曲曲弯弯,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您看行不行?”

“那是最好!”

“唉,是这么着,您这亲事,就是给六哥儿求的?”宁老夫人话里有话的问道,程老夫人微微怔了下笑道:“若姐儿那么好的女孩子,我自然得把家里最好的哥儿挑出来给您瞧,您也知道,六哥儿也是去年秋天中的举,虽说没进那头一张榜,可他这学问文章,不是我夸口,就是比那解元也不差什么,这取士也得看座师的喜好不是,我原本想着等春闱贴了榜,再上门求亲,多喜庆,可又一想,一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若这么做了,倒显得小气,二来,就怕到时候你们家若姐儿被人家抢跑了!”

程老夫人说的笑起来,宁老夫人也哈哈笑着连连客气了几句,两人笑了一阵子,程老夫人接着说道:“六哥儿是自小儿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格儿我都敢打了保票,长房也就他和他哥哥两个,他哥哥嫂子您都是见过的,您说说,是那刁蛮小气的不是?我那大儿子、大儿媳妇,您也都知道的,都是极疼孩子的厚道人,那婆婆刁难媳妇的事,断不会有,若姐儿是您的心尖子,我哪能不知道,这六哥儿,也是我的心尖子,不然,哪敢上门提这个亲?”

宁老夫人赞同的不停点着头,脸上带着遗憾叹了口气道:“我也极看中六哥儿,没有再看中的了,什么都好,又是个有福的,可……唉,不敢瞒您,这话我从来没跟人提过,就是若姐儿她母亲,我也没说过一句半句,唉!”宁老夫人伤心的叹了口气道:“若姐儿一生下来,我就让人给她批过命,她这命格儿极好,走到哪儿旺哪儿,什么都好,就一样。”宁老夫人话顿了一会儿,才低低的接着说道:“她这命,不利父亲。”

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宁老夫人苦笑着看着她道:“这事,不管您信不信,无论如何我不能瞒着您,虽说……”宁老夫人没再往下说,程老夫人已经缓过神来,看着宁老夫人,诚恳干脆的说道:“那还有五哥儿,这两个孩子,我是一样的疼,原先觉得五哥儿从小没了父母,到底福薄些,怪委屈了若姐儿,既这样,不知道五哥儿您看不看的中?”

第二十六章 金蕊

宁老夫人忙点头答应道:“看的中!怎么看不中?说实话,只要是您府上,有您在,我都看的中,把若姐儿交到您手里,我没一处不放心的。”

“那就成,那就好!”程老夫人满脸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就请几个官媒,把草帖子送过来,不是我夸口,我看过的女孩儿不知道有多少,这好不好,我看上几眼,就明明白白的,就没看走眼过!满京城的女孩儿,就数咱们若姐儿好,我就是看中她了,怎么着也不能花落别家去,我可舍不得!我这心里头,她比我那孙子还要紧呢,您放心,若姐儿进了姜家门,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她。”

两位老夫人议定了大事,心情极好的东扯西扯,一路说到三五十年前,直闲话了一个多时辰,程老夫人才起身告辞。

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将程老夫人送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才转回正院,宁老夫人也不叫李丹若回避,笑盈盈的说了议亲的事,杨氏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道:“你说姜家六爷哪儿不好了?那是个父母兄姐俱全、福泽深厚的,你外婆也是看中的他,怎么你偏偏相中了姜五爷,那姜五,到底……”

“定都定下了,若姐儿说的有道理,回头见了亲家母,我跟她说这事,亲家母必是赞成的,你放心,若姐儿这眼力见识,都比你强。”宁老夫人打断了杨氏的话笑道,杨氏又叹了口气点头道:“姜五也好,那孩子才气高,生的又好,再说没有公婆也好,往后若姐儿不用到婆婆眼前立规矩去。”宁老夫人正喝着茶,有些无语的看着杨氏,闷了一瞬才放下杯子笑道:“明儿姜府就请官媒送草帖子过来,你字儿写的好,若姐儿这草帖子,我看不用寻别人,你写就行,还一样,直哥儿成亲的那院子,前儿我去看过一趟,门口那块影壁不好看,你去看看,能不能换成霞影居那样的,我看霞影居那样子最好,又别致又大气。”

“嗯,那我先去看看影壁,回去就写草帖子。”杨氏忙站起来笑道:“这回是真忙的不得了,两桩喜事都挤一块儿了。”

宁老夫人看着杨氏出了门,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母亲是个福气的,往后你多孝敬她。”李丹若抿嘴笑应了,宁老夫人伸手拉着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低声交待道:“六哥儿是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五哥儿可就差得远了,往后,你得记紧这一条。”李丹若忙笑着点头应下,宁老夫人接着说道:“还一条,程老夫人当初是给六哥儿求的亲,咱们给换成五哥儿,这事,姜家上下必定都是知道的,那六哥儿可是个心气高傲的,往后,这一处,也要留心。”

李丹若叹了口气,垂了垂头道:“太婆,真不想长大。”宁老夫人笑起来:“太婆还不想老呢!太婆也是多说的话,你心眼够用,也不用我交待,行啦,你这亲事定了,我这心里的大事也就都了了。”

“还有三姐姐?”李丹若轻轻提了一句,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半靠在靠枕上,半闭着眼睛笑道:“有你大伯娘呢,再说,她有父有母,这事用不着我操心。”李丹若笑着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太婆别一直把三姐姐关到出嫁,那还得好两年呢,上回,也不大事,就算了吧。”

“嗯,算了就算了吧,你去跟你大伯娘说一声,再跟一句,别让她一个人出府门,留意着她别往外头传递东西,不能坏了门风名声,别的,都随她去。”宁老夫人闭着眼睛答应道,李丹若笑逐颜开的谢了宁老夫人,讨好的认真捶了一会儿腿,见宁老夫人半睡半醒了,忙招手叫璎珞过来侍候着,自己轻手蹑脚的出去,寻大伯娘刘夫人传话去了。

李金蕊正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低着头凝神绣着只帕子,寒碧进来笑道:“姑娘,刚大太太打发人来传了老夫人的话,说姑娘不用总关在院子养着,脚好了,就出去走走吧,我就说,老夫人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看看,这不就好了?”

“哼,”李金蕊嘴角往下扯了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举起花棚,对着明亮处细细看了看,低着头继续绣下一针,寒碧见她神情安祥,侧身坐到炕沿上,小心的笑道:“来传话的是小莲,最没心眼,我打点了她几个大钱,她就说了,说是四娘子去跟大太太传的话,我打量着,这事,说不定是四娘子替姑娘分说了几句呢,老夫人可是最听四娘子的话。”

“别提她!”李金蕊突然爆叫道,寒碧吓的一下子跳起来,脸色青红不定的看着李金蕊,李金蕊深吸了口气,抬手点了点道:“没你的事,你坐你的。”寒碧侧着身子半坐到炕沿上,看着李金蕊低声道:“姑娘这脾气……”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讨厌那母女两个,尖都让她们掐了,巧也占尽了,再到处卖好,一个府上,净显着她了,呸!什么东西,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李金蕊用针戳着帕子恨恨道,寒碧看着李金蕊,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姜家的官媒热热闹闹的上门下了草帖子,这桩喜事儿,满府上下也就无人不知了,李金蕊拿着本书,歪在炕上,听寒香说着前院换草帖子的热闹,只听的脸色泛起层青白,她行三,她行四,她这亲事倒先定下了,长未定,幼先嫁,这是哪里的规矩?还整天标榜着书香大家,最讲规矩什么什么,呸!

“行了!人家的热闹,关你什么事?!”李金蕊恶声恶气的截住了寒香的话,寒碧忙将寒香往后拉了拉笑道:“太太昨儿不是说,今儿针线房送春装的料子过来,让姑娘早点过去帮着挑一挑,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吧,看这时辰,料子也该送到了。”

李金蕊仿佛没听到寒碧的话,只青白着脸,紧盯着窗户外面出神,寒碧上前半步,正要再劝几句,李金蕊突然转头吩咐道:“你拿几两银子,去请老夫人院子里的杨婆子过来说话,我要打听打听这事。”寒碧咽了口口水,半句不敢多说,曲膝低低的答应了,进去开匣子拿了块碎银子,转身出去寻杨婆子去了。

不大会儿,杨婆子满脸笑容的跟在寒碧后面进来,进了屋,作势要跪下磕头,李金蕊忙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客气道:“嬷嬷快起来,可当不得,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我们小辈,哪受得起您的礼,您快坐,寒碧,把那包新茶泡一碗给嬷嬷尝尝。”

“唉哟,老婆子可有口福了,这个时候的新茶,可是比黄金还贵重,我就说,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知礼懂事。”杨婆子不客气的坐到炕前圆凳上,接过寒碧送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笑道:“就是这个味儿,这跟老夫人屋里的新茶必是一棵树上采下来的。”

“嬷嬷领过赏了?”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问道,杨婆子又抿了口茶,细细品了品,慢慢咽下了才笑答道:“哪有那么大的脸?那茶统共也就半斤多,老婆子哪有那个脸面?说了也不怕三娘子笑话,昨儿个姜国公府上程老夫人过来,说了好长时候的话,这茶新沏了好几回,沏最后一回新茶,头遍端上去没多大会儿,程老夫人就告辞了,那茶撤下来的时候,就没怎么动,这茶头遍不显色,倒是二遍才最好,我们几个侍候茶水的,就没舍得倒掉,沏了二遍尝了尝,三娘子可别笑话。”

“嬷嬷这是哪里话!昨天程老夫人过府,今天就听说姜家五爷和四妹妹下了草帖子,看样子,昨儿个程老夫人是来说亲的了?”李金蕊盯着杨婆子笑问道,杨婆子眉梢微微动了动,放下杯子,矜持的点头道:“可不是,姜家想和咱们家攀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出正月,这话就递过来了,老夫人就没理她,她不亲自跑这一趟,老夫人还不答应呢,如今就是答应了,也是勉为其难、却不下这个面子罢了,如今的姜家,到底比不上从前了,老夫人还真不大看的上。”

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道:“听说姜家五爷可是庶出,老夫人最疼四妹妹,怎么能一句却不过脸面,就把四妹妹定给姜五爷了?”

杨婆子怔了怔,眼底闪过丝尴尬,干笑了几声道:“也不是……是这么着,三娘子也知道,头前听说说的不是姜五爷,象是姜六爷,后来才改的。”

第二十七章 莫名

“嗯?六爷可是正经长房嫡出,怎么倒换了五爷了?你别是听错了吧?”李金蕊听的困惑,狐疑的看着杨婆子,杨婆子连连干笑了几声,端起杯子抿着茶却不答话,李金蕊盯了杨婆子片刻,转头吩咐寒碧道:“把我那枝金裹头银脚簪拿来给嬷嬷戴去。”寒碧答应一声,转身进去取簪子了,杨婆子喜的忙站起来,利落的伏地磕了个头,又利落的站起来曲了个福礼笑道:“三娘子真是大方人,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体恤下人了。”

“看嬷嬷客气的,嬷嬷坐,咱们只管说话儿。”李金蕊端坐着笑着,杨婆子喜不自尽的坐回去,陪着满脸笑容道:“这事吧,说起来真还有几分曲折。”寒碧取了金簪递给杨婆子,杨婆子飞眼瞄了下,谢了寒碧,将簪子小心的揣进怀里,寒碧替她沏了第二遍茶,杨婆子接过杯子,轻轻吹着抿了一口,拿眼睛连瞥着寒碧示意李金蕊,李金蕊笑道:“不妨事,寒碧是信得过的。”

“让姑娘见笑了,这事吧,是有几分曲折,老婆子约约摸摸听来的信儿,是说姜家就是想求娶咱们家姑娘,听那意思,象是想一对配一对儿的,老祖宗自然也是肯的,后来……象是四娘子自己看中了姜五爷,三娘子也知道,四娘子在老祖宗面前,那是说一不二的,说句不怕三娘子着恼的话,三娘子跟四娘子比,这身份地步儿上,到底不太一样,原本倒也合适,可四娘子既挑了姜五爷,余下个姜六爷,一来一兄一弟,咱们这边正好倒过来,二来,三娘子也知道,姜六爷到底是正经长房嫡出,大小不合适还是小事,这嫡庶上再不合适,就更难说过去不是,就这么着,本来两件喜事儿,就只成了一件。”

李金蕊听的脸色苍白,杨婆子瞄着李金蕊,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簪子,站起来笑道:“不敢多耽误,老婆子今天虽说不当值,手头的事可一分也没少,再耽误,那活计就做不完了,多谢三娘子赏,老婆子告退了。”

“嬷嬷慢走,寒碧替我送一送杨嬷嬷。”李金蕊强笑着吩咐寒碧道,寒碧将杨婆子送到正屋门,就急急转回来。

杨婆子出了枕翠阁院门,转了个弯,顿住步子,斜着眼回望着枕翠阁,轻轻啐了一口嘀咕道:“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姜家能看上你?!”杨婆子伸手进怀里,捏了捏软软的赤金簪头,一番话换二两银子外加一根金头银脚簪,只要她有银子,想听多少好话儿都行!杨婆子满意的笑着,甩着胳膊回去干活了。

寒碧回来,看着僵硬的端坐在炕上的李金蕊道:“这话也不能全信,这杨婆子爱信口雌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儿因为乱说话,还挨了黄嬷嬷的训斥,要扣她月银呢,姑娘别理她!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谁听说过姐妹两个一起往一家子嫁的?姑娘……”

“行了,别说了!你当我不知道?!”李金蕊烦躁的呵止了寒碧,抬手紧按着额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冷笑道:“我说呢,昨儿怎么突然发了慈悲……原来是这个缘由儿,觉得心虚对不住我了?要弥补一二了?!哈!原来不止会占巧宗儿,还会往死里踩人,你说我碍着她哪儿了?她拼着自己不过好日子,也要踩住我?这人,怎么能有这样黑心烂肺的?她就不怕报应?她就……”

“姑娘!”寒碧微微提高声音打断了李金蕊,李金蕊满身悲伤的仰头看着寒碧,猛的一声哽咽,眼泪奔眶而出,后面无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用帕子捂着脸,伏倒在炕上,只哭的声噎气短。

寒碧知道没法劝,站在炕前,被她哭的心酸难忍,李金蕊痛哭了好一阵,哭声才渐低渐止,寒碧也不敢叫小丫头,自己和寒香出去端了水过来,侍候着李金蕊净了面,李金蕊哭的两只眼睛红肿,哑着声音低声吩咐寒香道:“你去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这会儿懒得动,让她自己挑料子。”寒香哪敢多说一个字,忙曲膝答应了,退出去传话了。

“姑娘躺下来,我拿帕子沾了冷水给姑娘敷敷眼睛。”寒碧低声道,李金蕊点了点头,顺从的平躺在炕上,寒碧将帕子敷在李金蕊眼上,李金蕊安静的躺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叫着寒碧道:“明天你告个假,回去住一天,悄悄儿去一趟麦稍巷余家邸店,那人不是说他住在那里……”

“姑娘!”寒碧又气又急的低低叫道,李金蕊蹙了蹙眉,伸手拎开帕子,看着寒碧道:“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你看看,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母亲的性子又绵软成那样,半点用处没有……”

“姑娘,杨婆子的话你不能信!算了,就不提这个,你想想,老夫人不为你,就是为了府里的脸面,也不能把姑娘说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姑娘何苦……”

“老夫人不会?哼,谁知道。”李丹若将帕子放好,冷言冷语道:“何况,还有那个处处做好人的四妹妹呢,这样的事她都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我不能由着她们摆布,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四妮子亲事已经定了,长幼有序,她们必定随便寻个人家,只求把我打发出去算数,好全了她们的脸!你说说,这会儿我还能怎么样?就等着任她们摆布?休想!”李金蕊话说的急了,停了停,缓了口气低声道:“再说,不过让你过去谢一声,好歹那天多亏他送咱们回来,谢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是咱们知礼处。”

寒碧低头想了想,慢慢垂了垂头,低声答应了。

二月里春暖花开,又赶着花朝节,最热闹不过,李丹若随母亲忙着三哥李云直成亲前的种种准备,又要开始动手拟自己的嫁妆单子,那些大小家俱、各式金银器、头面首饰,都是要慢工出细活的,赶紧定好了,照着三年两年的时候去做,才能真正做的好,这么一忙,这一年春天就没大有空出城踏青玩耍了,李金蕊则又恢复了从前的沉寂,除了在自己院里呆着,就是去母亲处侍疾,竟是连园子也不去一趟了。

刚忙进三月没几天,沈嬷嬷从后角门捎了话过来,红云有事寻她,李丹若忙让沈嬷嬷走了一趟,在会仙楼订了个雅间,约红云隔天午后在会仙楼说话。

第二天,李丹若早早先到了,喝了半杯茶,红云裹着身靛蓝粗布斗篷,紧裹着头脸,跟着茶饭量酒博士进来,李丹若忙站起来迎上去,红云去了外面的斗篷,长呼了口气,看着李丹若叫道:“唉哟,前天晚上差点没把我恶心死!”说着,将斗篷扔到一边,站着先倒杯茶喝了,左右转头看了看,将四周窗户都推的半开,才看着李丹若笑道:“这一处选的好,四面都敞亮,只要把窗户这么一开,要是有人来,老远就看到了。”

“看你小心成这样,到底什么事?”李丹若端了杯茶,坐到南窗下的扶手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笑问道,红云也端了杯茶坐过去,欠着身子往李丹若那边凑了凑,低声神秘道:“你忘啦,你不是说要打听打听明远侯家六少爷有什么古怪么,前天晚上,总算打听明白了,不光打听明白,还看明白了!”红云说到最后,嘴角一路往下扯出一脸的恶心来。

“还真是,我这一阵子事多,忙的差点忘了这事。”李丹若笑道,红云上下瞄着她吃吃笑道:“一门心思等出嫁了?把这事都忘了?”

“乱说!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你的样子,什么事能把你恶心成这样?”李丹若满脸八卦的问道,红云撇着嘴、皱着眉,一脸恶心的连摆了几下手,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凑到李丹若耳边,低低的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兔子?不是那个兔子,这兔子说的是男人,说有的男人是兔子?”

李丹若半张着嘴,一脸呆楞愕然的看着红云,没等她说话,红云已经拍手笑起来:“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必定就明白了,那位侯府公子哥儿,就是个兔子!不光是兔子,他还是位像姑!我可亲眼看到的,你没看到,真是……”红云又是满脸恶心,摆着手说不下去了,李丹若瞄着她,一边笑,一边不接话,偏就等她往下说,红云张口结舌了半天,跺了跺脚道:“没法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第二十八章 较劲

“那就算了!”李丹若飞快的拒绝道,红云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了笑,看着李丹若道:“你说看他别扭,那能不别扭!他要是长的秀气也就罢了,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粗男人,偏是个像姑,你没看到,哪,就这么挑着兰花指,就这么扭着腰……唉哟,真是没法看!”

“姐姐这么挑指头,这么扭着腰,好看的很。”李丹若指着红云一边笑一边点评道,红云抬手在李丹若手上打了下道:“你是没看到,我真是一直恶心到现在,好了,咱们不说他了,一想起来我就恶心,那个戴七娘子,不是跟你很要好?你打算告诉她?”

“可这怎么告诉她?怎么说的出口?再说,这样的事,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能知道这样的事?就是知道,也得装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李丹若摊着手愁道,红云两根细长的手指按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这话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与你名声不好……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跳了火坑,嫁给这么个兔儿爷!”

李丹若双手托着腮以愁道:“让我想想。”

“要不这样,”红云眼睛眨了几下,已经有了主意:“这事也简单,咱们想法子把这事捅出来,闹他个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么一来,不用谁说,戴家就得知道了,戴家知道了,也就是戴七娘子知道了,这事,咱们就算尽了心了。”

“这样好!”李丹若拍手赞成道:“这么个……下作男人,这样一点也不过份,这事,你说,明远侯夫妻知道不知道?”李丹若的话跳的极快,红云撇了撇嘴道:“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得知道个七八分的,自己儿子什么样儿,自己不知道?再说,听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又是个像姑,你不知道,好多像姑都没法……”红云顿了顿,咳了几声,看着李丹若尴尬道:“这话没法跟你说,总之就是害人。”

李丹若却明白红云的意思,很多像姑,没法当男人行房事,不过这事,她还是不懂的好,李丹若垂着头,重重连连叹着气,红云也跟着叹了几口气,两人沉默了片刻,红云弹了弹李丹若的胳膊道:“就听你一句话,这事,咱们做不做?”

“做!凭什么让那个下作货骗了戴家七姐姐?!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往后,若是七姐姐吃苦受罪,我这心里怎么能得安宁?”李丹若敛了笑容道,红云眉飞色舞道:“那好,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必闹它个满城风雨!”

“姐姐有主意了?”

“这事刚定下,哪有什么主意?我得再去看几趟,再细细打听打听,法子还能没有,不过巧不巧,反正这事不急,等我想个巧法子出来再动手,那头毕竟是侯府,不能落了把柄,你放心。”红云带着丝兴奋道,李丹若看着她笑道:“那好,这会儿我身上没带银子,等回去让嬷嬷给你送五百两银票子过去用,做这样的事,必定要差遣人手,既差遣人,少了银子可不行。”

“要不了那么多!”红云低声叫了一声,看着李丹若随即笑道:“行,我不跟你客气,有这五百两银子,这事就极好办了,银子先放我这儿用,等把事情漂漂亮亮了了,再把富余给你。”

“嗯,若不够,你打发人过去和我说。”李丹若笑接了一句。

“还不够?!足足的了!”红云笑叫道,两人商量好了大事,又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说了些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李丹若的亲事定了,刘夫人不等宁老夫人催促,就忙里抽空,紧着张罗起李金蕊的亲事,看了几家,寻宁老夫人说了说,就让人把二太太苗氏请到自己院里,屏退了众丫头婆子商量道:“……三姐儿也不小了,二老爷和二太太必定早就留心着合适的人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哥儿?”

“让嫂子见笑了,嫂子也知道,我常年病着,二老爷又是个没嘴的葫芦,再说,他来来往往能见的人就那几个,也有限的很,哪有合适的人家?这事还得请嫂子多费心。”苗氏的笑容里陪着小心道,刘夫人爽快的笑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都是一家人的事,再说,二太太也知道,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不瞒二太太说,三姐儿那样的好孩子,我看她,就跟看自己的女孩儿一样,这几年我一直在留心着合适的人家,有几家真是不错,这里头,有两三家是我看中了人家的哥儿,有一两家是人家看中了咱们家姐儿,话里话外递过几回话给我了,我都说给二太太听听,二太太回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能看的入眼的人家,三姐儿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也看看她的意思,若都觉得好,我再托人递话去。”

苗氏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刘夫人仔仔细细的说了四五户人家,苗氏记清楚了,又客气的感激了一通,才告辞回去。

二老爷李玉明还没回来,苗氏让人请了李金蕊过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拢了拢李金蕊鬓角的一缕散发,放下件大心事般长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低声道:“是这么着,刚你大伯娘请我过去,商量给你说亲的事,这事,这几年,你大伯娘一直都放在心上,已经看好了四五户人家,我听着哪一家都不算差,唉,你不知道,母亲就是担心你这嫁人的事,玮哥儿到底是男孩儿,我不担心他,就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母亲先说说是哪几家人家。”李金蕊打断了母亲的话,苗氏忙笑道:“都是极好的人家。”苗氏将刘夫人说的几户人家一一细说了,李金蕊耐着性子听完,轻轻冷笑了几声,从眼角瞥着母亲道:“这些就是你眼里极好的人家?有哪一家能上得了台面?这崔家,母亲难道没听说过?往上数两代,还是商户呢!横竖都算上,满门就出了一个举子,长房嫡子又怎么样?就不是商户了?这金家,说是书香门第,穷成那样,说的倒好听,满门书香,两袖清风,呸!还有这孟家,倒是全了,可这孟十一郎都行十一了,下面还有四五个弟弟呢,我嫁过去,光认妯娌就认不完!都是些什么东西!”

苗氏怔怔的看着李金蕊,半晌才闭了闭眼睛苦笑道:“小蕊,母亲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能跟四姐儿比……”

“谁要跟她比了?我跟她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人跟人有什么好比的?”李金蕊将母亲的话一口堵了回去,苗氏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陪着笑低声哄道:“是母亲说错了,这人跟人,不能比,咱不说她,就说咱们,小蕊,咱们这一房,到底是庶出,你父亲又没本事,一个工部下将作监竹木务主事做了这么多年……唉,母亲娘家也不顶事,这几家就不差了,就说这崔家,领着酒牌盐票,家里银子堆成山,有银子怎么不好?你大伯娘说,那崔家跟她提了好几回,人家求亲求的诚心,又是长房嫡子,崔家哥儿你大伯娘也见过,说风仪人品都好,书读的也极好,怎么不好?”

“你信她的话?谁不知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人是鬼当面都不得罪,净背后下刀子!她能这么真心为我?哈!”李金蕊冷笑一声:“你也想的太好了些,二姐姐好歹也是长房庶女,喊她一声母亲呢,她不也把二姐姐嫁了个老头子?”

“小蕊!二姐儿嫁的哪儿不好了?那老头子你也看到过,哪儿不好了?”苗氏气的连咳了几声,李金蕊忙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伸手轻轻给母亲拍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亲,她这会儿急着给我说亲,那是因为四妮子定了亲,我是姐姐,这亲事倒还没定,怕脸上不好看罢了,她们就要那张脸,这事,咱们急什么?”

苗氏缓过口气,李金蕊站起来倒了杯热茶递给母亲,苗氏接过喝了几口,一脸疲倦的看着李金蕊道:“你也别太心高,这几家里头,你就挑一个出来,咱不管她为的是你,还是为的这府里的脸面,你得了好,就是好了,这几家,母亲看着都好!”

李金蕊轻轻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母亲但凡要强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的整天病着,”见苗氏脸色发青,忙转了话道:“母亲也是没办法,我知道,不说这个,母亲,你听我说,这事,咱们不急,是她们急,她能给我定的,肯定不只这几家,照她那为人,必是先挑几家最不好的,我若应了,她就算了了事,全了她们的脸面,这满府里,就没一个愿意看着咱们一家人好的,咱们不能这么任她拿捏,你就跟她说,这几家统看不上,让她再寻!”

第二十九章 科举

这刘夫人确象李金蕊说的那样,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人鬼都高兴的,可若只凭这个,也入不了宁老夫人的法眼,从小小的少府监监事之家,嫁入当时正煊赫无比的李家做长房长媳,这刘夫人的长处就在于,她这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圆滑不得罪人,从不让人生厌,她圆滑的真诚,与人交往,能帮能助处,决不吝啬,在京城,没人敢说比她人缘儿更好,李玉靖的一路升迁,也从此中得益甚多。

对于李金蕊的亲事,她确是用了心,细细挑了这几家最合适的出来,苗氏回了话,刘夫人虽说还是谈笑风声,半个‘不’字没说,可心底却一点点往外生着烦恼,送走苗氏,刘夫人叫了长媳戴氏进来,商量着又寻了几家,这几家就比不得头一回提的人家了,自然又是不成,这么来来回回四五趟,刘夫人烦心不已,又不好因为这个去烦宁老夫人和李玉靖,只能嘀嘀咕咕的和儿媳妇戴氏私底下抱怨几句,戴氏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想着宽心话儿劝劝,忙着四下打听合适的人家。

刚进三月中旬,省试开试,天色大亮时关了龙门,南桥瓦子里赌姜五爷是不是要守孝弃考春闱的盘口就开出结果了,沈嬷嬷一大早就奔到南桥瓦子里拿了那一赔二十的银子回来,魏紫从沈嬷嬷手里接了那张八十两的银票子,直呆了半天才又笑又叫起来,姚黄忙上前拍着她笑道:“好了好了,你高兴就高兴,跳一跳好了,可别这么高声叫,一会儿让管事嬷嬷们听到,又要教导咱们。”

魏紫圆瞪着眼睛,抖着银票子冲姚黄笑的说不出话,抖了几下,一下子想什么,转身就要往外冲:“唉哟,我得赶紧去给姑娘磕头去,都是托姑娘的福!”

姚黄又气又笑,忙一把拉回她:“你回来!姑娘一会儿就下来了,等她回到院里,多少头磕不得,去瓦子里买赌局,这事可叫嚷不得,行了行了,你去喝杯凉茶静静心去,收拾收拾东西,等姑娘回来磕了头,你赶紧回去一趟,把银票子交给你娘,赶紧把债还了,再住一晚上,陪你娘说说话,你娘宽了心,这身子也许就能好了。”魏紫连连点头应了,兴奋的在院子里跳个不停。

李丹若从正院回来,刚转过屏风,魏紫就拎着裙子扑过来,没等李丹若反应过来,就扑跪到地上连磕过几个头了,李丹若忙笑道:“脂红快扶她起来,白得了几两银子,就高兴成这样了。”

“姑娘都知道了?一赔二十,足足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呢!都是托姑娘的福。”魏紫眉飞色舞的笑道,李丹若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里进去,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事不用谢我,也不是托我的福,你要谢,正经要好好谢谢沈嬷嬷,是沈嬷嬷得了这个信儿,自己要买,知道你和你娘正缺银子,特特过去寻你买的,你只好好谢了沈嬷嬷就成。”

“沈嬷嬷自然要谢,不瞒姑娘说,不光这一件,这大半年,嬷嬷可没少帮衬我们,嬷嬷那头,我另有重谢,可姑娘这儿也要谢,要不是姑娘指点,我和嬷嬷也得不了这个彩头儿。”魏紫喜笑颜开道。

“还一件呢,就算不是姑娘指点,你也该好好谢谢姑娘,要不是姑爷重情生出这守孝的事,你和嬷嬷到哪儿挣这彩头去?”脂红从后面探头过来笑道,李丹若抬手弹了下脂红的额头笑道:“你这是打趣我呢!”脂红夸张的唉哟着,双手捂着额头笑道:“岂敢岂敢!就是说了句实话么!”

“反正我谢了姑娘,什么姑爷姑娘的,就全有了,还得求姑娘放我赶紧回去一趟,把这银票子拿去换成零散现银,还要买些上好的果子点心,陪我娘挨家把帐还了,欠了好些年了,还清了帐,我娘心头这块大石头没了,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我算过了,这八十两,把帐全还清了,还能余下八两多银子呢!”

“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来,把事情办完,再陪你娘住一天再回来。”李丹若笑着挥手道,魏紫谢了,转头看着脂红笑道:“赶紧去帮我问问,各人都想吃什么,我回来一样不落都给你们带回来,破着花上几两银子了!”

脂红指着魏紫,转头看着豆绿惊讶道:“你看看,连她也大方上了,平日里,想让她拿一个大钱出来都难,这会儿要花上几两银子请咱们吃点心了!”

“死妮子,我家里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问,迟了就没了!”魏紫不客气的给了脂红一个暴栗子,豆绿拉着脂红笑道:“咱们赶紧问去,难得她大方,不能便宜了她!”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热闹成一团,李丹若笑盈盈的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姚黄忙掀起帘子让过李丹若,自己跟进来沏了杯茶端过来笑道:“沈嬷嬷还留了二两银子在我这儿,让我替她请大家伙儿吃点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