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三哥要是不嫌弃,坐车前头好了,咱们兄妹说话也方便。”李丹若一边接过魏紫手里的斗篷带子自己随手系着,一边笑道,李云直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人出来,李丹若上了车,魏紫随侍车上,脂红等上了后面一辆车,李云直跳到车前横板上坐下,车夫牵着马,车子稳稳的出了酒肆,往角楼大街方向过去。走了没多大会儿,李丹若掀起车帘子,从后面拉了拉李云直的衣襟,低声道:“三哥,你陪我去看一个友人好不好?”

“好,你今天不是累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李云直转头应道,李丹若拉着李云直的衣襟,不好意思的摇了摇道:“不是累了,我不想跟她们去北瓦子,我想去桑家瓦子,三哥还记得太婆七十寿那天,一身红衣跳胡旋舞的那个红云吗?”

李云直仔细想了想,摇头笑道:“那天光顾着待客了,没顾上往戏台上看,是望京班的红云?。”

“对,就是她,你在外头看过她跳舞?”

“看过两回,她只跳舞,不肯陪酒,他们开文会,请她好几回都没请动。”李云直笑道,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红云姐姐是京城最好的舞伎,她跳的胡旋儿是京城一绝,她跳舞就好,不用陪酒。”

“嗯,你怎么认识她?太婆过寿那天?”

“就是那天,我和她说过话,她人生的漂亮,爽朗,反应很快,还有点牙尖嘴利,不过,心地平,善良,对了,她身上有股子浓浓侠气,我觉得她象那些话本里说的奇女子!”李丹若细细描述道,李云直仔细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漂亮是挺漂亮,别的,我就看她跳舞,真看不出来。”

“嗯,正好这几天出来逛,我就想去看看她,本来我们的打算,是明天去桑家瓦子看她跳胡旋儿的,可刚才在酒肆里听人抱怨说,明天红云不能跳了,说是病了,三哥不知道,她们跳舞,这样冷的天,也是一身纱衣,红云姐跳胡旋儿,还得光着脚,肯定是冻出来的病,我想去看看她,可又不好跟戴姐姐她们提,她们又不认识红云姐姐,再说,卢三娘子掂记北瓦子今天这场摘锦,都掂记了大半个月了,这话我就没好说出口?正好看到三哥,就说累了,想让三哥带我去一趟。”李丹若陪着小意,细细解释道。

李云直被她这份小意陪的心软的说不出个‘不’字,忙点头道:“我陪你去,只是……”李云直迟疑着低声道:“太婆要是知道你去看红云这样的……怕不好。”

“没事,咱们不跟她说,等会儿咱们就说进去看跳舞,沈嬷嬷她们肯定留在外头等咱们,魏紫她们没事,都是跟着我淘气惯了的,不会说,咱们从前门进去,再从后门出来,看了红云姐姐再从后门进去,前门出来。”李丹若老道笃定的说道,李云直笑起来:“四妹妹还淘气?看你这安排,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嗯嗯,那是,我淘气也淘的有分寸,太婆知道我有时候会淘气,不过她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所以睁眼闭眼,才不管呢,咱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这回肯定更没事。”李丹若笑颜如花道,李云直想了想,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伸手用折扇点了点车夫吩咐了,车夫牵着马,往桑家瓦子过去。

车子桑家瓦子内莲花棚前停下,李丹若跳下车,魏紫、脂红、豆绿三个假小厮紧跟在后,李丹若和李云直一起进了莲花棚,棚内已经坐的满满的,中间满是卖卦、卖小食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的不堪,李云直左右看了看,带着李丹若沿着棚子边上,一路穿障越碍,绕到了戏台后面一处小门处,门里不时有脸上抹的粉白艳红的女伎进来不停,李云直知道寻对了地方,忙示意李丹若等着,自己看了片刻,看准了个面色尚有些稚嫩的年幼女伎,上前几步拱手笑问道:“这位小姐,烦劳问下,红云小姐在哪一处?”

“哟!又是来找红云的?你们这些男人……咦!这一个倒是齐整,小衙内,你来寻红云做什么?”没等小女伎答话,旁边一个脸上妆容极浓的艳丽女伎先接过了话头,一边说一边扭着腰凑了过来,李云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看也不看艳丽女伎,只盯着小女伎带笑追问道:“小姐若知道,烦请带在下走一趟。”说着,从荷包里掂了块极小的碎银子出来亮了亮,小女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盯着银子,不停的点着头,艳丽女伎无趣的啐了一口,提着裙子昂然走开了。

李云直招手叫过李丹若,一行五人跟在小女伎后面,出了角门,几步就进了对面一处零乱不堪的两层矮楼,小女伎熟悉之极的引着五人径直上了台阶,站在楼梯口,指着第二个门道:“就是那间,那是望京班的屋子,红云姐姐就在里面,银子呢?”李云直掂着银子,没给小女伎,只转头示意魏紫,魏紫会意,忙几步过去,将门推开些探了探头,干脆往里走了几步,转眼退出来,转身冲李云直重重点了下头,李云直这才将手里的碎银子丢给小女伎,小女伎发出一声兴奋之极的低呼,紧攥着银子飞快的奔下了楼。

李云直转身打量道四周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吧,快去快回。”李丹若也打量了下四周,想了想,正要说话,那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红云头发微微有些蓬乱,叉着腰,气势十足的呵骂道:“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李云直吓了一跳,李丹若也是一惊,忙跳出来摆手叫道:“红云姐姐,是我,我们认识的,我来看看你,不是鬼鬼祟祟。”

红云看清楚李丹若,怔了怔,又转头盯向李云直,李云直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烦恼的扫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红云,拧着眉头低声交待李丹若道:“你别多耽误,我就在这里等你,也不早了,看好了咱们就走。”

“嗯,”李丹若笑应了,越过李云直,上前两步仰头仔细看了看红云笑道:“本来打算明天过来看你跳舞,再过来看看你的,刚在酒肆里听说你病了,就让三哥赶紧带我过来看你了,你脸色不好的很,是病的?”李丹若说着,就要伸手去碰红云的脸,红云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道:“死妮子,知道我病了还敢伸手摸!就不怕染了病?我这可是瘟病!进来吧,那个爷,你也进来吧,我这屋子有里外间,你这么在外头杵着,更扎眼!”

“三哥进来坐,正好喝杯热茶。”李丹若忙替红云招呼道,李云直想想也是,站在外面真是更扎眼,背着手,跟在魏紫后面进了屋,拖了把椅子,端坐在外间靠门口处等着。

第十九章 探友下

李丹若跟在红云身后进了里间,一进门,红云腰弯下去,捧着肚子踉跄几步扑到床上,伸手把床上零乱的被子堆了堆,勉强翻过来歪靠到被子上,闭着眼睛痛苦的喘的两口气,才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就将就些,没有热茶,我还没喝上口热水。”李丹若刚才见红云叉腰呵骂,气势依旧,心刚放下,一看到她这样,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忙上前几步仔细看着红云问道:“红云姐姐,你这病这么重?”

“坐回去!重什么……没事,就是肚子疼,死不了。”红云胡乱挥着手,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叫了魏紫进来吩咐道:“你和脂红看看能不能烧些水来。”魏紫答应了,正要出去,红云忙欠着身子指道:“壶在那里。”魏紫顺着她的手指,在床头一个矮小的白木柜子上拎了只红铜壶出来,李丹若看着那只除了手柄处摩擦的锃亮外,其余很是是脏污的铜壶,魏紫拎起来也低头看了看笑道:“是这只吧?”见红云点了点头,拎着铜壶就出去了,红云看着李丹若自嘲般笑道:“看不下眼是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里啊,我光顾着心疼姐姐没口热水喝了。”李丹若圆滑的转着话题:“怎么也没留个人照顾你?”

“这大过节的,正忙着,哪有人?再说……没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没大事,就是肚子疼,再熬两天就好了,真是!偏偏这两天病了!嗯,你怎么来了?这地方真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娘子该来的。”红云头往后仰着,浓浓的疲倦中透出丝丝烦躁,李丹若坐回到旁边椅子上笑道:“不是听说你病了么,说你明天的舞都不能跳了,我想着必定病的重,就赶着过来看看,你今天还去跳了?”

“嗯,跳了四场,你来前刚回来,总算撑下来了。”红云脸色青灰的苦笑道,李丹若吓了一跳:“跳了四场?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跳了四场?你这是什么时候病倒的?怎么还得跳?”

“那都是应下的场子,不跳怎么过得去?昨天天快黑就觉得不好,半夜里发作起来的,这场子都是前一天定下来的,不跳怎么办?昨天杨姐把钱都收进来了,只要有口气,就得上去跳完这一天的场子。”红云闭着眼睛,语调慢而没有感情,李丹若皱着眉头,半晌才低声道:“把钱退回去……唉,算了,不说了,你跳也跳好了,请大夫过来诊了脉没有?怎么说的?药呢?抓回来没有?这一个人也没有,谁给你熬药?你吃过药没有?”李丹若转头看着四周,一迭连串的问道,红云听的笑起来,疲倦的摆了摆手道:“光听这话,还以为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我没事,也找人诊过了,我们班子里就有会诊脉的,没事,你回去吧,我没事,多谢你来看我。”

“嗯,还早呢,等烧好水,药在哪里?让魏紫帮你把药也熬上,班里其它人什么时候回来?”李丹若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见魏紫三人扎着手呆站在李云直身后,李云直正蹲在地上,极熟练的往地上的一眼矮灶里续木柴烧火,这屋里没有炭炉子,那眼矮灶,其实就是在地上用土坯支了个类似锅灶的东西,李丹若怔了片刻,才转头看着红云道:“热水一会儿就好,你就住在这里?”

“不是,我们住在旁边巷子里,这里有夹墙,暖和,等杨姐她们回来,再回去院子,我们院子里冷,我这会儿受不住。”红云低声解释道,李丹若呆站了片刻,裹了裹斗篷嘀咕道:“嗯,这屋子里是暖和。”李丹若仿佛想起什么,忙转身走到门口,示意豆绿将手炉递给自己,捧着手炉送到红云面前笑道:“姐姐肚子疼,拿这个暖暖,刚吃饭的时候才换的炭,正热着呢。”红云也不多客气,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冲李丹若点了下头,李丹若想了想,拉下腰间的荷包递过去低声道:“红云姐姐,这里头有七八两碎银子,你拿去用,这几天就好好歇歇,别挣命了。”

“瞧你这小妮子!跟你说了,我没事,你们富贵人家看我们自然就是一个苦字,哪能都象你们那样,丫头婆子成群围着,咳嗽一声也跟天塌了一样,我就是病的不是时候,一年里头,就数这几挣钱多,银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少挣银子,今天挣命,也不是银子的事,做我们这行,不能失信,就是做人,不也讲究个信字?你看我明儿就不跳了,再多钱也不跳了,你拿回去,我真不缺银子,等杨姐她们回来,我跟她们就回去了,就有人照顾我了。”红云一口气说了许多,直说的气也有点急上来。

李丹若正要说话,魏紫提着壶进来笑道:“姑娘,水开了,红云姑娘,杯子在哪里?”

红云抬手又指了指那个床角,却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这儿没法待客,你赶紧回去吧,多谢你来看我,又帮我烧了水,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着急,等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

“我知道。”李丹若敷衍了一句,看着魏紫放下壶,从那个白木矮柜上取了只看起来很是油腻的粗瓷碗,魏紫举着碗迟疑了下笑道:“我去洗洗。”

“不用,你们来前我还用它喝水,就是它,跟你们府上不一样。”红云仿佛在说一件极自然普通的事,魏紫笑着没再多话,倒了半碗水轻轻晃了晃,端出去倒掉,烫好碗,才又倒了大半碗滚水,递给红云,红云将手炉在怀里放好,双手捧过碗,急切的吹着抿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又不停的吹着,小心的连抿了几口,才抬头看着李丹若道:“能喝口滚水,真是舒服,行了,我好多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儿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多谢你,喝了这碗水,我想睡一会儿,你回去吧,等明儿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再来玩儿。”

红云说着,放下碗,将怀里的手炉递给魏紫,李丹若忙摆手道:“这个留给你用,这样的手炉我那儿多的是,你留着用,刚换的炭,能烧大半天呢,这屋子里,也不怎么暖和。”

红云迟疑了下,爽气的笑道:“那好,多谢你,我就不送了,多谢你。”

“嗯,那好。”李丹若站起来笑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千万别来,明天我也不在这里了,不用过来,等我好了你再来,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红云往里挪了挪,抱着手炉笑道,李丹若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你只管打发人到我们府上,到后角门就说寻沈嬷嬷就行。”

红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应了,李丹若往前几步,象是仔细打量红云,手下却悄悄将荷包塞进了被子里,红云被她看的笑起来,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真跟七老八十一样,好生啰嗦!”

李丹若笑辞了红云,和魏紫一起出来,李云直回身将门带上,护着李丹若下了楼,穿过莲花棚,上了车径直回府了。

隔天李云直又过去了一趟,替李丹若打听红云好些了没有,过了冬至节,李丹若又央他跑了一趟,听说红云已经痊愈,望京班又开始包台子跳舞了,李丹若这才放下了这件事。

母亲杨氏牵挂高老夫人的病,节后,李丹若又和母亲杨氏去了几趟杨府看望高老夫人,过了节,高老夫人病情竟有了些好转,杨氏一颗心总算松下来,这才有心思和李丹若说起宁老夫人前几天提起的事。

过了年,李云直就二十二岁了,搁在哪儿都该成亲了,这给李云直寻媳妇的事,得赶紧提上来赶紧相看,李丹若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听母亲一个个数着哪家的哪位姑娘脾气好,哪位姑娘懂事能干,想着平福跟沈嬷嬷说的那几件事,等母亲说完,想了想笑道:“母亲看中的这几位,还真是个个都好,只是,母亲不是常说,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讲究这脾气性格,女儿家是这样,那儿子娶媳妇,这一条,也要好好讲究讲究才行,母亲说是不是?”

杨氏点头笑道:“倒是这个理儿,你三哥的脾气性格儿倒好。”

“三哥若是母亲亲生的,知子莫若母,脾气性格儿母亲必定最清楚明白,可三哥到咱们家不过一两个月,这脾气禀性,咱们哪里就看的清清楚楚了?万一母亲选的媳妇儿和三哥脾气性格儿合不来,那就烦了。”

“你这话极是,倒也是,这脾气性格要想摸透,那哪是容易事?你有什么主意?”杨氏看着李丹若问道,李丹若抿嘴笑道:“这哪要什么主意,母亲只要把三哥叫进来,仔细问好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头看好了,再跟三哥说一声,让他自己也想法子打听打听,或是想法子看看也成,跟他说明白,他这媳妇儿,母亲看中了,他再看中了,太婆再点了头才行呢,这一趟下来,就算有什么不妥,也都是小事了。”

第二十章 弱水三千

杨氏对女儿向来言听计从,忙笑着点头道:“那就这样,他自己看中的媳妇儿,往后也没话说,这三趟过下来,别说大错,连小错也不能有了。”

傍晚,杨氏就把李云直叫了进去,屏退众丫头婆子,只留李丹若站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捏着肩膀,准备旁听当参谋,杨氏看着拘谨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李云直笑道:“直哥儿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可正经不小了,这亲事再耽误不得,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李云直身子僵了僵,脸上泛起层透着青白的红意,看着杨氏,一时说不出话来,杨氏忙笑道:“这媳妇娶进来,可是你的媳妇儿,两个人脾气性格儿要合得上才好,这会儿可不能害臊,也不是害臊的时候,跟母亲,还有你妹妹,还能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和你妹妹就是盼着你好,想给你娶个你中意的媳妇儿。”李云直看着杨氏,手拱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红着脸放下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道:“多谢母亲,和妹妹,我……儿子,心里知道……母亲和妹妹对儿子的好,这是儿子的福气。”李云直的话渐渐流利起来:“这两个月,母亲和妹妹对儿子一片真心、处处体贴周到,就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李云直顿了顿,挣扎着说道:“只要母亲喜欢……”

“你喜欢,母亲才能喜欢呢,是你娶媳妇儿,又不是母亲娶媳妇儿。”李丹若看着挣扎纠结的李云直笑道:“母亲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对,母亲就想看着你们兄妹好。”杨氏抬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着赞同道,李云直抬头直视着李丹若,李丹若笑容纯净,仿佛不带任何含义,却又仿佛满满的都是这个那个的意思,李云直怔怔的呆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咽回去,吸了口气,站起来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道:“母亲,儿子是有点心思,不敢瞒着母亲,儿子年纪轻不懂事,母亲听了,若是不妥当,只管责罚。”

“直哥儿起来说话。”杨氏忙抬手道,李云直却直直的跪着,看着杨氏一口气说道:“母亲,早先儿子被生父逐出家门,多亏府学教谕韩先生将儿子收容在府学门房暂居,当年儿子常常衣食不周,韩教谕就带儿子过去韩家,借衣就食,韩先生对儿子恩重如山,韩先生家三娘子待儿子亦是恩重,儿子得其照料极多,那时儿子就想,以后若是有福份娶到韩三娘子这样的媳妇儿,那就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份,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了。”李云直说完,伏身连磕了几个头。

杨氏忙抬手道:“直哥儿起来!不要这样,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这事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韩家……跟咱们家没甚往来……你且等母亲打听打听,还有你太婆……这是大事,你别急。”杨氏话语虽乱,那片意思,在这乱中却透的明明白白,李云直又磕了头,站起来重又落了座,看着杨氏诚恳道:“母亲,这就是儿子一个人做梦乱想,母亲待儿子亲厚如亲生,儿子才敢说了这样的话,母亲若觉得不妥,儿子都听母亲的。”杨氏连连点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母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儿,母亲再打发人告诉你。”李云直忙站起来恭敬答应,长揖告退出去了。

杨氏看着李云直出了门,苦恼的蹙着眉头,半晌才长长叹出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看看,倒问出事来了!?这是哪跟哪?你看看,这可怎么好?府学教谕,这家世,这怎么配得上?差哪儿去了?你太婆肯定不能点这个头!”

“先不管太婆,母亲的意思呢?”李丹若沏了杯茶端给母亲笑问道,杨氏蹙着眉头仔细想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算不愿意,就是这家世上头,也不太般配了些,你也知道,这媳妇娘家若是寻好了,往后你三哥仕途上就是一大助力,咱们家,你父亲又不在了,长房,三房自己有自己家孩子,咱们总不能全靠人家,我原本想着,给你三哥寻个能撑把力的岳家,至于媳妇儿嫁妆,这个咱们也不缺这个银子,我就不打算了,就想着一是能支撑你三哥一把,二来,媳妇人品性格儿好,有这两样就行,如今,你看,这算什么?”

“母亲就想开些,三哥的前程还得靠他自己,旁人再怎么帮都是锦上添花,再说,这前程怎么才算好?那可没个头,新妇好,三哥觉得好,母亲也觉得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这才是真好呢。”李丹若劝道,杨氏长长短短叹了一会儿气,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我不是想着,你三哥若是这官做的大些,娘家煊赫,你在婆家,这底气不也足些?”

“母亲!”李丹若哭笑不得:“若是我在婆家这日子得靠三哥官做的好不好撑着,那样的婆家,母亲和太婆也不能让我嫁进去,就算真嫁进去了,那还不如和离,大家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愉!”

“看看这又说的什么傻话?!算了算了,母亲也是替他想的太多,虽说这都是为了他好,可那也得他能觉出这个好才行,不然母亲不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明儿母亲就跟你太婆说说这事,让你太婆拿主意吧,只要你太婆觉得好就成,母亲只能顾着你,旁的也真是难顾全了。”杨氏摆着手笑道。

腊八一大早,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和母亲到大相国寺先一人领了碗七宝五味粥,又虔诚的跟着满寺僧俗做了浴佛会,从寺里出来,宁老夫人又让车子往曹门外李府粥棚去看了一趟,见熬出来的五味粥浓/热俱全,这才满意的转回府里。

吃了饭,宁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只留下若姐儿‘捶腿’说话。

宁老夫人歪在榻上,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举着美人拳慢慢捶着,璎珞沏了茶放好,带着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退下,宁老夫人听着脚步声远了,也不睁眼睛,慢悠悠的说道:“你三哥想娶韩教谕家三娘子?”

“嗯,他是这么跟母亲说的。”李丹若肯定道,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瞥着李丹若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算不上知道,平福在三哥身边,三哥有什么事,倒从不瞒他,三哥常去大相国寺淘书,每次买了书,都会再买几束绣线、绣样什么的,让平福送到羊草胡同给韩三娘子,沈嬷嬷听到第二回,就跟我说了这事,就这一件,别的就没什么了。”李丹若笑着解释道,宁老夫人闭着眼睛,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你母亲觉得韩家门第低,照理说,跟咱们这样的人家攀亲,低也是太低了些,不过,低也有低的好处,就是得看这位三娘子人品性格儿怎么样了,若能入了我的眼,别的,也不算什么。”

李丹若点头笑道:“三哥稳重明理,也不是那种只看人家长的好不好看的,他能看中的,这人品性格上头,必定不差,肯定能入了太婆的眼。”

“你说他不是只看人家长相,怎么知道的?”宁老夫人闭着眼睛,笑盈盈的问道,李丹若手里的美人拳停了停,想了想笑道:“本来不想让太婆知道的,冬至那天,在金家酒肆吃饭的时候,听说望京班的红云病了,太婆知道那个红云,就是您做七十寿那天跳胡旋舞的,她到咱们府上跳舞那天,我碰巧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很有几分侠义之气,待人也爽直真诚,我挺喜欢她的,听说她病了,就想去看看,正巧碰到三哥,就缠着三哥陪我去了。”

李丹若顿了顿放重声音重复了一句:“是我缠着他去的!”宁老夫人笑起来:“你连我都能哄下来,何况他,接着说!”李丹若笑盈盈的接着说道:“红云真是病了,病的还挺重,说是肚子痛,我看了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太婆知道,红云那个漂亮,是能把人看傻了的,虽说病着,这美人病了更好看,可三哥从头到尾,该看看,该说说,象是一点也没看出红云的漂亮!出来我就问三哥了。”

宁老夫人‘噗’的笑出了声:“这也是该问问,你说说,你是怎么问的?”

“我就问三哥,红云那么漂亮,你怎么好象无动于衷?我头一回见她,差点看傻了。”宁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李丹若继续说。

“结果三哥几句话,倒把我说傻了,三哥问我,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说喜欢吃蟹,不吃肥肉,三哥就说了,若是那蟹,不管做成什么成,你看着都能觉得好吃诱人,若是那肥肉,就算烧出色香味俱都天下第一的菜来,你看着它,能觉得诱人吗?太婆你听听,他居然这么比方!说的我一直到家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直哥儿是个好的,知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的道理,可天底下,还是贪多嚼不烂的人最多。”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笑道:“照这么说,这韩家三娘子真要好好看看了,嗯,这样吧,先让人仔细打听打听,再想法子细看看这韩三娘子,若是好,定了也就定了。”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气笑道:“要是看好了,太婆和母亲就又了了一件大事。”

第二十一章 初交

年三十照虚空守岁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换了新衣,随长嫂戴氏四处贺了新年,再回到府里,已经进了正午,饭后睡了一觉,起来赶紧梳洗更衣,还和戴七娘子她们约了去逛寺东门大街,去看有没有时新合意的冠带珠花好买回来。

几个小娘子带着众丫头婆子,沿着寺东门大街逛了一个多时辰,脚都走软了,赶紧拐进间宽敞富丽的茶坊,要了上好的雅间,准备歇歇脚再逛。李丹若慢几步落在后面,招手叫过魏紫低声道:“这里离桑家瓦子近,你和沈嬷嬷说一声,叫过婆子跟着你去趟桑家瓦子,问问红云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看看她。”魏紫答应了,忙转身出来,寻到沈婆子,叫了两个婆子跟着,上车往桑家瓦子去了。

李丹若进来,卢杏林等人已经要好了满桌的茶水点心,见李丹若进来,忙招手笑道:“一转眼就不见你了,我给你要了碗油茶,还有一壶明前,看看,杏林姐姐最疼你吧,你的口味儿,姐姐全知道!”

“还好意思,明明你要的是八宝擂茶,是戴七姐姐跟你说了你才改的!好不羞!”李丹若的姑表妹妹刘樱划着脸,不客气的揭穿了卢杏林,卢杏林却是面色不变,理直气壮道:“你懂什么,我那是看看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四娘子的口味,戴七都说了明前,你还非说是普茶!亏你们还是姑表姐妹,你都错哪儿去了!”刘樱脸色微红,带着丝恼怒强辩道:“她从前是喜欢过普茶的!”

李丹若坐下来,托腮看着又吵起来的两人,叹了口气,和戴七娘子道:“你看看这两个,刚才说口干的不行,话也不能说了,这茶还没喝呢,口就不干了?对了,前儿戴姐姐给我送的那包武夷茶,真是香,这个天喝最好,也不知道这家茶坊的武夷茶好不好,要不,咱们要一壶尝尝?”

“好啊,我就说,四姐姐喜欢的茶太多了!你看看,她今天喜欢的是武夷茶!”刘樱从来吵不过牙尖嘴利的卢杏林,一听李丹若的建议,急忙拍手附议道,卢杏林一边笑一边点头。

几个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说说笑笑,直歇了小半个时辰,才重又起身,准备继续逛去。

出了雅间,魏紫已经转回来候在外面,寻了机会悄悄笑道:“见着红云姑娘了,说这两天忙,初三那天她们班子要歇一天,她上午睡一觉好好歇歇,请姑娘午后过去,她说要请姑娘去八仙楼吃饭,说是晡时起,她就在八仙楼等姑娘。”

“嗯。”李丹若笑应了,带着魏紫等人跟上戴七娘子一行,继续逛街乱买东西去了。

初三日午后,李丹若只带着魏紫和脂红两个,并沈嬷嬷带着两三个跟出门的婆子和几个长随缀在后面,一径往八仙楼过去。

茶饭量酒博士引着李丹若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清静的雅间前,红云听到脚步声,已经掀帘子探头出来,见果然是李丹若,忙打着帘子示意李丹若进来。

李丹若进了屋,去了斗篷,左右打量着雅间笑道:“八仙楼我倒来过一回,在那边楼上,倒不如这边清静。”

“那边楼上一个雅间最便宜也要二十两银子,这里二两银子就成了,就委屈姑娘了。”红云一边让着李丹若坐,一边笑道,李丹若一脸惊讶的高挑着眉梢道:“原来这么贵啊,要不是有人请,我可去不起!这二两银子也够贵了,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月钱,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贵了。”

红云笑的咯咯出声:“你这小妮子,就是会说话!你一个荷包给我留了八两多银子,外加还有一个上好的红铜手炉,我请你这场,才花了二两银子,我还赚多着呢!”李丹若也笑起来:“上回冒失了些,知道姐姐不少银子,就是看到姐姐病成那样,急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姐姐病去了根没有?好好儿的,肚子怎么疼成那样?”

红云正要说话,茶饭量酒博士在雅间外清脆的招呼了一声,掀帘子进来,将手上端的,胳膊上架的七八只碟子利落的取下摆好,转身又出去接了只微微滚着的红铜锅子进来,摆到桌子正中,说了声‘慢用’,倒退出了雅间。

红云指着锅子笑道:“我最爱吃这个,从头到尾都是热呼呼,早吃的是热的,迟些的也能吃到热的,咱们两个说着话,也不怕吃凉了。”

李丹若探头看了一圈笑道:“都是我爱吃的。”两人烫着吃了一会儿,红云才擦了擦手,看着李丹若道:“你出来看我,这又跟我一处吃喝,你母亲……嗯,你们家老夫人知道了,不得罚你?”

“不会,太婆知道,我是说,太婆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乱结交人。”李丹若笑道,红云凝视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是个坏人?”

“嗯,姐姐哪里人?”李丹若笑着岔开话题,红云挑了几块羊肉片烫熟吃了,又挟了几块放到锅子,瞄了李丹若一眼,边烫边道:“倒不好骗你乱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人,我只有个娘,没有爹,从小就跟着我娘四处卖艺,后来娘病死在益州,临死前把我嫁了人,再后来益州大旱,讨生不易,我们就到了京城,为了讨生活,我搭到望京班跳胡旋。”

李丹若听的目瞪口呆,看着红云连眨着眼睛道:“姐姐多大了?就嫁了人?那,那个……人,他对你好不好?”红云放下筷子,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法子,娘快死了,我们又没个亲人,不赶紧把我嫁了人,能怎么样?那年我十四,他待我,算好吧,不能算不好,这几年我年纪青不懂事,流过几个孩子,也没在意,冬至那场病……也是又流了,大夫说我再生不得孩子,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一心一意就是想要个儿子,这也不过份,可我生不出了,总不能耽误他,前儿,我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又跟杨姐借了些,凑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回乡再娶了。”

红云沉默半晌才接着说道:“他是个老实人,没本事,当年他愿意娶我,让我娘能安心闭眼,又帮我安葬了我娘,我感激他……总不能让他绝了后。”李丹若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晌才笑道:“这叫一别两宽,各生欢愉,姐姐才多大,这样也好,姐姐往后好好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姐姐这样的人品,往后必是有大富贵的。”红云‘噗’的笑起来:“那我可不敢想,反正现在还跳得动,还有人看,等过些年跳不动了,要么象杨姐这样,组个班子,买几个小妮子回来调教,要么,运气好,碰到个肯抬我回去的,我就安安份份做个姨娘,也算有个养老的地方。”

李丹若听的无语,红云的打算,也确实只能这么打算,她不能生孩子了,就是想嫁个普通人家辛苦操持,可又有谁肯因娶她而绝后?

“唉!”李丹若重重叹了口气,红云斜着她笑道:“你叹什么气?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娘是,杨姐是,我也是,我比她们还强些,至少年青时候比她们能挣钱,老了能有点银子傍身,就没什么好怕的。”

“对对对,姐姐以后挣了银子,也别白放着,我跟姐姐说说钱生钱的法子……”李丹若总算找到了能说一说的话题,红云一边笑一边摆手:“好了好了,你看看你,倒比我还急,要钱生钱,那也得先等我挣了钱,如今我还欠着杨姐一百两银子呢,先填上这个窟窿再说。”

“那姐姐还请我到这样的地方吃饭?二两银子虽少……也不少了,咱们倒不如去州桥夜市,边逛边玩边吃,有个三五十个大钱,吃的多少好!”李丹若嘟着嘴抱怨道,红云两根眉毛抬的高高的,‘噗’的一声笑得欢快无比:“你这小妮子,这话也真对!不过今儿既来了,就吃好喝好,怎么得也得把那二两银子吃回来!”

红云兴致极好,干脆又要了壶浊米酒,两人喝得微微有些酒意,红云笑道:“八仙楼下去没多远就是汴河,你要是没事,咱们到河边逛逛去?我最喜欢沿着汴河逛。”

“好!”李丹若痛快答应了,穿上斗篷,和红云一起出了门,也不用车,两人说笑着并肩往汴河去,魏紫和沈嬷嬷等人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也往汴河过去。

第二十二章 托付

汴河极宽,映着灯光,一片波光粼粼,河两岸店铺林立,灯火通明,河中花船往来众多,丝竹声、笑闹声随风传来,李丹若裹着斗篷,站在稍往河中伸进的一间凉亭里,吸了口寒气笑道:“每次看到这汴河的热闹,就觉得活着真好。”

“可不是,能活着就好!活着还要想的开,别跟自己过不去,唉,要想得开,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太透,想多了烦,想透了没意思。”红云一边感叹着,一边示意李丹若,两人沿着河边青石街道,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说着话:“你看看我就是,要是想这想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今天好好跳了舞,回来买包梨条枣圈,晚上听到挑卖蒸梨枣的来了,再拿几个大钱让小柔去买些回来大家吃,一屋子人欢欢笑笑,多好,闲了就出去四下逛逛、玩玩,看看热闹,有钱买点喜欢的东西,没钱看看也喜欢,这日子过的多少开心!往后的事,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多少绝境我都熬过来了,往后,还能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我?”

“那倒是!”李丹若笑应道,红云满脸笑容,痛快的挥着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我,说说你,你婆家说好了没有?”

“还没有呢,太婆和母亲到处看,不过,大概人家倒是差不多能定了,其实挑来挑去,也就那么几家。”李丹若笑回道,红云笑声明快爽朗:“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象你这样的真不多,多数一提亲事嫁人什么的,也不管真羞假羞就羞的不说话了,你倒爽快,那些人家,你自己也看中了?”

“嗯,家世公婆什么的让太婆看,我只看人。”

“那你想挑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我帮你看看,我告诉你,这京城的大家子弟,就我们这样的人,看的才最清楚!”红云冲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李丹若蹙眉看着红云,仿佛没听明白她的话意,红云咯咯笑起来:“你是个明白人,想想就知道了,那些大家子弟,当着你们,自然是规规矩矩,怎么好怎么来,在我们面前,那还不是随心随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那猴急起来的,就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本性可就全出来了!”

李丹若恍然悟过来,拍手笑道:“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唉呀,那真是最好不过,姐姐可要帮我好好参谋参谋,不瞒姐姐说,我也想的明白,要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唉,那就是做梦,这个我早就不去想了。”李丹若的声音伤感低落下来,红云伸手揽了揽她,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知道是做梦,想开了就好,哪个女人不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有什么法子,我那个男人,老实成那样,还隔三岔五的逛私窠子,算了,不说了,你能想明白就好,往后这日子就好过。”

“嗯,因为这个,我也不想寻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喜欢还好,喜欢了,日子倒难过。”李丹若的话让红云想笑,却没笑出来,只伤感的叹了口气低低道:“连你这样身份地步儿的小娘子都这样……你说吧,我听着呢。”

“嗯,我就想往后这日子能好过些,家世公婆,有太婆掌眼,必不会错了,可这人才最要紧,要是嫁了个无赖,时时撒泼无行,公婆再好,也不能时时处处寻公婆作主吧,再说,有些事,也没法寻外人说去。”

红云连连点着头:“你这话极明白,嫁人嫁人,嫁的是人,这人最要紧!不过那家世清白的,子弟多数也不差,你接着说。”

“嗯,我就想寻个真正的君子嫁了。”

“君子?”

“对啊,圣人也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若是个君子,做人做事就能极讲究,他能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法,讲各种东西,他答应了的事,你大体能信得过,君子都瞧不起女人,也不会和女人计较,总之,最好他是真君子,我就做个小女人。”红云用手指点着下巴,凝神细想了片刻笑道:“你这个君子、以方什么的我不懂,不过这话倒听的明白,你这意思,照我们的讲法,就是要嫁个真正的男人,这真男人,他大度、豪爽、肚子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跟了他心里就是踏实,这样的男人自然不会跟女人计较,他也不会落井下石,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趁人之危,他还要有担当,有本事,总之,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吧?”

李丹若听的一边点头一边笑的止不住:“就是这样,不过你这个太难得了,以后姐姐一定要寻个这样的,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姐姐,我这个,不用跑马,能撑船就行,不能撑船,他肯装着他能撑船也行,也不用他有多大本事,太有本事也烦,我就想安安稳稳过份平凡小日子,这样的世家,吃穿不愁,安份就行,唉,总之,最好是个没本事的本份君子,我能时不时的欺负他,他是君子不欺负女人,那就最好了。”

红云听的极仔细,一边听李丹若说,一边不停的点头,听到最后,笑得花枝颤抖,扶着棵柳树,直笑了好半天,才止了笑,推着嘟着嘴看着她的李丹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嫁个你能辖制得住的好男人,往后他再怎么纳妾收通房,也都在你手心里握着,你又不喜欢他,又早想的明明白白,这日子自然就过的舒心,是这个意思吧?”

“嗯,我没想过要辖制他。”李丹若辨解了一句,红云又笑起来:“能辖制最好,就你这九转十八弯的小心眼,只要是个君子,你都能辖制的了,好了,你说说,你太婆都替你看中了哪些人家的子弟,我帮你留心细细看看。”

“嗯,头一家,就是府成街姜家的五爷和六爷,”李丹若掰着头一根手指数道,红云忙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就是姜国公府上是吧?他们家五爷和六爷,我还真都见过,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呢,你再说。”

“还有卢郎中家二爷,”李丹若数着第二家,红云点头笑道:“这个我也见过,三个人中,他生的最好,不过要数人物风流,还得是姜五爷。”李丹若先不答她的话,只管曲着手指连数了五六家七八位少年郎,红云不停的笑着点头插话,说是听过或是见过,不时评论一两句,等李丹若说完,红云又曲着手指照李丹若讲的顺序明明白白重复了一遍,见李丹若点了头才笑道:“这事可不能急,你这七八个人呢,一个个都得细细打听明白才行,这事,我一个人眼见还不行,一双眼睛到底有限,回头我还得寻几个靠得住的姐妹帮着看看,一定要仔仔细细打听的明明白白,这嫁人可是天大的事。”

“唉,姐姐不能找别人,这事要是传出来,我还怎么见人?!”李丹若一听她说要寻人打听,忙急道,红云无语的看着她,哭笑不得道:“刚还夸你聪明,这又糊涂了,我寻人打听,自然寻个合适的说辞,难不成还能直通通的说,角楼李府四娘子要嫁人,打听打听人好不好?我是这么个憨人?你能跟我说这个,一来,是你真心待我,没有瞧不上我的意思,二来,那是你信得过我,我刘秀做人,那也是响当当的!”

李丹若舒了口气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头一回看到姐姐,就觉得姐姐可亲可近,是个……嗯,响当当的!”红云一边笑一边点头:“那是,姐姐闯荡江湖这些年,做人这一条上头,就没亏过心!你这小妮子也有意思,养尊处优的,倒还能瞧得上我们这样跑江湖讨饭吃的,富贵人家瞧我们,就跟那鞋底上的泥一般!”

“我不管人家,我只看我看得上的人,对了,我又想起个人来,姐姐顺便留心下,唉,算了,留不留心也无所谓了,算了算了!”李丹若说到一半,又泄气的摆手道,红云笑起来:“什么人?也是你太婆看中的人家?已经不能了?”

“算是吧,去年明远侯家六少爷到我们府上求过亲,我看那位六少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就是心里别扭,太婆和母亲疼我,就因为这个没吐口,后来明远侯家定下了我大嫂的娘家堂妹,戴家七娘子,戴七娘子人极好,我和她平时处的也极好,唉,本来是喜事,可我看着明远侯家六少爷就是别扭,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

第二十三章 相看

“明远侯家六少爷?”红云凝神仔细想了半天,才蹙着眉头道:“我竟从来没听过见过这么个人,也没听谁提起过,你到底觉得他哪儿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他别扭。”李丹若摊手道,红云又凝神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真是没听说过,这倒怪了,这京城的衙内公子哥儿,还有我没听说过的?回头我打听打听,你要是觉得别扭,这中间必定有古怪,我也是,要是看谁别扭,这人指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一路低低说着话儿,沿着汴河走了不知道多远,直走到李丹若连声叫着脚软,两人才拐进间茶坊,一人喝了碗擂茶,出来上了车,李丹若将红云送到巷子口,看着她进了院子,才回去府里。

立春过后一日,宁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打听到韩教谕家女眷初九要到观音院做道场,宁老夫人叫了闵管事进来悄悄吩咐了,初九一早,就带着杨氏和李丹若先一步到了观音院,闵管事早就打点好了院主,只说宁老夫人做了梦要还愿,余事不需,只要在观音院内寻个清静地方听一天经,院主听说是角楼街李府老夫人,忙让人将院内唯一一座两层小楼的二楼收拾出来,给宁老夫人静坐听经用。

三人下了车,黄嬷嬷带着众婆子守了各处,璎珞忙先一步上去,指挥着几个婆子将带来的绡纱屏先架到窗前,再看着小丫头飞快的四下收拾干净、铺好坐褥靠垫等物,李丹若先上来看过一遍,才请了宁老夫人和杨氏上来,流苏指挥着小丫头在屋角支起红泥小炉,沏了茶送上来,又将带来的点心摆了满桌,宁老夫人站起来四下看了一遍,满意的点头笑道:“这里好,这观音院本来就不大,有这么一座小楼,可是哪儿都能看到了。”李丹若跟在后头四下看了一圈,轻巧的转回来,正赶着接过流苏托上的茶,先端了一杯奉给宁老夫人,再托给母亲一杯笑道:“先喝杯茶,一会儿慢慢看,其实有太婆这个照妖镜在,母亲和我都不用来,太婆只一眼,就照到骨子里了。”

宁老夫人笑的手里的茶差点抖出来,放下杯子,点着李丹若道:“你姑姑说我也就罢了,你也学会了?太婆是个老照妖镜,你是个小照妖镜!”

“这韩三娘子可怜见的,叫两面照妖镜照着,全身的骨头都照出来了。”杨氏叹着气怜惜道,说的宁老夫人搂着李丹若哈哈笑起来。

没多大会儿,黄嬷嬷上楼禀报了,韩家女眷已经到观音院门口了。

李丹若忙扶着宁老夫人站到往前的绡纱架前,隔着绡纱看外面,清清楚楚,可从外面看进来,就黑乎乎一片了。

韩家女眷一行四人,穿过前殿,往宁老夫人所在的小楼不紧不慢的过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精神健旺的老太太,神情随和中带着带着安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正听着身边的中年女子说话,这位,应该就是韩三娘子的母亲,韩家老太太了,轻扶着韩家老太太的女子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目清爽,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边走边笑边说,这位看样子是韩三娘子的长姐,已经出家的韩家大娘子了,紧跟两人后面的,一个穿着鸭青棉斗篷,看起来也有三十岁左右了,眉目清秀,形容婉约,气质沉静,这位,当是韩家二娘子了,和韩二娘子低声说着话、并肩而行的女子看着十八九岁模样,眉眼如画,笑起来齿如编贝,显得文雅非常,穿着件秋香色棉斗篷,这个,必定是韩三娘子了。

一行人没等宁老夫人和李丹若看的再清楚些,就已经越过小楼,往后面的正殿进去。

李丹若和宁老夫人、杨氏忙转到对面的绡纱架前,这回只能看到背景了,不过这韩三娘子背景也极好看,稳稳重重却仍能透出股柔美来。

黄嬷嬷也跟着过来,笑着低声解释道:“韩家老太太今年五十四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刚扶着韩家老太太的,是韩大娘子,她是老大,今年三十三了,嫁了个工部的小吏,夫妻倒也相得,已经生了两男一女,后面鸭青斗篷的,是韩二娘子,今年三十一,嫁了个秀才,丈夫是独子,家境还算不错,薄有田产,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再往下是两位爷们,韩家大爷和二爷,也都成家了,韩三娘子是幺女,过了年刚满十九岁,前头倒没怎么急着说亲,听说就是从去年冬天里,韩家和韩大娘子、韩二娘子才四处托人给妹妹说亲。”

“嗯,”宁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看着韩家母女进了大殿,才转头看着李丹若和杨氏笑道:“等会儿咱们也下去听听经去。”李丹若忙笑着点头应了,杨氏笑道:“要不,我就不去了,不然这么多人,要吓着人家了。”宁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杨氏道:“给你看儿媳妇,你不去,那哪儿能成?这才几个人?吓着谁了?”李丹若跳转过去挽着母亲道:“母亲不去看怎么行?您得去看看有没有眼缘,咱们悄悄儿的,吓不着谁。”杨氏笑着应了,三人喝了半杯茶,这才穿了斗篷,悄悄下了楼,只黄嬷嬷和流苏两个跟着,从后面进了正殿。

正殿里嗡嗡的诵经声悠扬委婉,韩家母女四人盘膝闭目端坐在旁边坐垫上,嘴唇轻轻动着,正虔诚的随着诵经。

李丹若四下看了看,在几个年老女尼身后寻了个空坐垫跪坐下来,透过女尼中间的缝隙,悄悄打量着韩三娘子,斗篷里面也是一身秋香色,眉毛浓淡弧度都极好,眉如春山,大约就是这样了,眼睛半闭着看不出亮不亮,鼻子小巧,脸形圆润,下颌稍有些尖,却并不突兀,反倒有几分楚楚之感,整个人如同一幅古雅的水墨画,透着让人心安的恬静温柔味儿。

宁老夫人和杨氏在另一边听了一会儿经,扶着流苏,和杨氏一起悄悄出了正殿,李丹若忙起身跟上,三人上了楼,宁老夫人去了斗篷,半歪在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人还不错,咱们老家有个讲究,娶妻当娶贫儒之女,这贫儒之家出来的女孩子,多半不差,这韩家也算是贫儒之家,等会儿,她们要到静室喝茶歇息,咱们再凑过去讨扰一回。”李丹若听宁老夫人这么说,知道宁老夫人已经是看中七八成了,心下微松笑道:“这三娘子生的象一幅水墨画儿,真是好看。”

“好看倒不怎么算得上,她比你都还差远了呢,难得的是那份娴静,这样娴静的女孩子,多半家教不错,女孩子自己,也是个明礼懂事的。”宁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