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看到谁欺负三奶奶了?”李云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门口,脸上带着丝笑,却极不客气的截住了孙嬷嬷的话:“我娶了三奶奶回来,就算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也断不能让人欺负了她,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三奶奶?”

“也不是明着欺负,这院子里,又不是她的院子,凭什么都是她姓沈的说了算,我也没说谁明欺负三奶奶。”孙嬷嬷气势立时落到了地板下,对这个姑爷,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有些害怕。

“是嫌她们没当老封君敬着你是吧?”李云直脸上没了笑容,不紧不慢的说道:“前儿我就和你们奶奶说过了,嬷嬷辛苦了这么些年,这么大年纪还要当差,这是你们奶奶的不是,不知敬老养老,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去你儿子家,往后这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我按月让人送给你,嬷嬷就回去好好荣养吧。”

孙嬷嬷傻怔的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李云直冲韩三奶奶叫道:“姑娘,你听听,你听听,你听见没有?这话,他这话……”

“三爷说的对,这是我的不是,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嬷嬷当差,我给嬷嬷陪不是,明天就让人送嬷嬷回去。”韩三奶奶当真下榻,冲孙嬷嬷曲了曲膝,孙嬷嬷手抬在半空,呆了半晌才慢慢落下来,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出去。

韩三奶奶看着孙嬷嬷哭出屋,慢慢转过身,垂着头,拧着帕子站在榻前,李云直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你别怪我,她这样,在府里早晚惹事,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你,还不如这会儿好好送出去,往后逢年过节,多让人送些节礼过去,她跟着儿子养老,总比在这府里当差过的好,明天一早我去趟羊草胡同,把这事先跟母亲说一声。”

“嗯,不是这个,我没想到她这样……今天四妹妹跟我说,明儿就不让沈嬷嬷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韩三奶奶眼泪又要汪出来,她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如今又是这样的难心事,李云直忙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帮她按了按眼泪道:“别哭,四妹妹不会跟她计较这个,沈嬷嬷过来帮了一两个月了,也该回去了,平福当初也是这样,你别多想,要是觉得心里有结,明天见了四妹妹,就跟她好好解释几句,替孙嬷嬷陪个不是就是。”

韩三奶奶接过帕子按着,点了点头,又低低的将今天开始帮着管家的事说了,李云直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辛苦,可这都是为了咱们好,咱们两个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到了这样的豪贵之家,只能辛苦些,好在从老夫人到四妹妹,都是扶着帮着咱们的,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你就辛苦些,当家难免受气受累,若有什么事,千万别在外面发脾气,有脾气有性子回来跟我使。”

“你比我辛苦,我怎么能跟你使性子。”韩三奶奶低声嗔怪道,李云直笑着低声道:“跟我使没事,还一样,往后当家,不能一味脾气好,象刚才,你就该当场发作了,记下了?”

“嗯,”韩三奶奶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入了秋真是忙的人人不闲,高老夫人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杨氏和李丹若隔个三两天就过去看望一趟,这么忙着,时候就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李金蕊铺嫁妆的日子。

陈清迈五月底实补了刑部主事,他殿试不佳,列在五甲之外,原是要守选侯官,因和枢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府上攀了亲,这侯选倒比直授的还快,陈清迈及第、授官,紧接着又要成亲,真是春风得意。

过嫁妆当日,陈清迈守在新赁的三进院子里,眼看着嫁妆一抬抬进来,连前院半个院子也没摆满,李金蕊的嫁妆,就是公中那些和母亲嫁妆的一半,原本苗氏心疼她嫁的不好,要把自己那些嫁妆全都给她,李金蕊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留着往后给弟弟玮哥儿打点前程用,苗氏好说歹说,才分了一半给她,可苗氏的嫁妆原本就寒酸的可怜,这一分,更是少的看不上眼,铺嫁妆那天,李金蕊那些嫁妆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送完了。

陈清迈怔神的看着院子里那一点点嫁妆,李府二娘子嫁给狄推官做继室的热闹,他是亲眼看到的,他娶的是李家二房嫡长女,怎么这嫁妆竟还远不如一个庶女?小厮明风取了嫁妆单子过来,陈清迈失望的拎着薄薄的嫁妆册子,看来没错,真的是只有这些了。

头天傍晚,大姑奶奶李水华和二姑奶奶李雨菊就回到李府,准备给李金蕊送嫁,李金蕊根本不搭理李水华的热情,对李雨菊却很是亲热,李水华脸上笑容不变,晃了一圈,径直回去母亲院里喝茶说话去了,李丹若也不愿意凑上去看李金蕊的冷脸,跟在李水华身后晃了一趟出来,径直去了正院,过几天就是宁老夫人生辰,她正忙着拣福豆编福寿串,准备给外婆做个璎珞挂在床头。

第三十五章 冬意

陈清迈只有一个小厮和一个老仆人,到京城也不过一年,还有半年功夫只敢埋头苦读备考,对京城诸事都是茫然不熟,定了亲后,李家大爷李云志过来了几趟,热情的指点了许多事,又时常遣小厮、管事过来帮忙打点,这才在短短几个月,赁房子、收拾整理,准备成亲的种种件件,在成亲前,妥妥当当的备齐了成亲必须的诸事。

成亲前两天,李家大女婿、兵部左侍郎裘家二爷,二女婿狄推官就带着府上办过婚娶大礼的家人上门帮忙,姜家五爷姜彦明以子礼守孝,不便过来,姜家大爷,三房嫡长子姜彦宏和长房嫡长子,姜三爷姜彦志却也是一早就带着人过来帮忙,三家府里诸人由狄推官统总调度,都是办老了大事的世家仆从,不过一天功夫,诸事俱已停当。

陈清迈送走狄推官,看着老仆关了院门,深吸深吐了口气,转过身,背着手,微微昂着头,意得志满的看着院内,院子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照的满院喜庆,洒金的双喜字映着微微晃动的烛光,金光喜色交相辉映,那流溢四散的金光晃动着仿佛要直飞冲天,他陈清迈的前程,也将如同这金光一般,就要一飞冲天。

早上看嫁妆的那丝不喜早已被金光喜色冲的无影无踪,这门亲事,甚至比中举更让他狂喜,攀了李府,纵然是白身,那中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中了举,自己也算是个聪明能干的,高官厚禄不过是早晚的事,还不是晚,是早,殿试前四甲又怎么样?不还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授官呢!自己这个四甲外,却早就得了差遣,吏部主事对自己是何等客气,这刑部主事,可是由着自己挑选的!

陈清迈满足的叹了口气,如今兵部左侍郎裘二爷、京城府衙一等一的实权人物狄推官,和自己都是兄弟相称的连襟,连国公府姜家,往后也是常来常往的姻亲了,陈清迈只觉得头晕晕仿佛醉酒般,这一步,就踩进了京城权贵圈子,嫁妆,那都是小事,有了差遣,有了权,银子就多的是……

陈清迈春风得意马蹄疾,娶回新妇,送走挤满院子的宾客,已经是人定将过,陈清迈醉的脚步斜歪,一路踉跄着进了新房,新房里香气宜人,帘幔或垂或挂、如云如雾,烧的正旺的红烛照的各处耀眼争光,满屋的丫头婆子珠绕锦裹,红彤彤亮闪闪的床上,李金蕊一身大红常服,如一枝含苞等放的花儿般端正坐着,正含羞带怯、眼波横流偷偷看着他,这才是大家气象、富贵享受……

第二天的复面回门,却有些出乎陈清迈的意料,众人虽说个个笑容可掬,却几乎没人说什么话,认了亲,众人呼啦啦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李金蕊毫不介意,拉着他直奔母亲的正院进去就没再出来。

午后出门上了车,陈清迈看着李金蕊,委婉的笑问道:“我原想和大伯多聊一聊,讨教一二,大伯今天象是忙的很?”

“他怎么会指点你?他连玮哥儿的事都不管,你别做梦了,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往后咱们只靠自己,你这么有才华,往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让他们都仰头看着咱们!”李金蕊期盼道,陈清迈脸色微变,忙又笑道:“你出嫁前,跟姐妹们闹不愉快了?我看着大伯他们不是都挺好?”

“你懂什么?”李金蕊恨恨的往下扯着嘴角,嘀嘀咕咕从父亲生下来连个奶娘都没寻好说起,一路说到自己和弟弟在府里受到的无数打压,只略过了自己被李丹若坏了姜家那段姻缘的事没敢提起,陈清迈只听的脸色发白。

“……我就横下了这条心,也让那老太婆好好看着,不靠他李家,我也能嫁的好好儿的,过的好好儿的,往后必要她看瞎了眼!你好好上进,我跟着你,什么苦都肯吃,我就不信,你还能比不过他们那一帮子没用的?!那一家子,到现在连个举人也没中过一个,一代不如一代,就会窝里斗欺负我们一家,呸!什么东西!”李金蕊一路说的极其痛快,在二门里下了车,还在说个不停。

陈清迈青白着脸,勉强将李金蕊送进二门,笑着打断了李金蕊的话:“你自己进去歇着吧,我刚想起来,衙门里还有几份极要紧的折子,今晚上无论如何也得批出去,你先回去自己歇下。”

“你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宵夜,别太累着。”李金蕊忙体贴道,陈清迈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皇上这一阵子小病不断,谨慎起见,宁老夫人严令寿辰不得大办,李玉靖深通其中的关碍,和刘夫人并不多劝,只和刘夫人商量着,拿了一千两银子的私房出来,施医施药周济穷苦之人,又亲自去大相国寺念了一天平安经,为宁老夫人祈寿,也算是稍稍尽了心。

宁老夫人大寿那天,李水华和裘二爷带着孩子,狄推官陪着李雨菊回来热闹了一天,陈清迈和李家诸亲戚,特别是狄推官走动极近,这一天也用心备了厚礼上门贺寿,热热闹闹喝了顿酒,回去却没跟李金蕊提起半句。

入了冬,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杨氏焦急不安,日夜守护在高老夫人身边,可还是没能留住年迈的老母亲,十一月初七日凌晨,高老夫人在女儿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氏直哭的晕死过去,李丹若和韩三奶奶轮流守着杨氏,寸步不敢离,直守到高老夫人出了殡,杨氏又多守了一晚,才万分不舍的上车回去。

李丹若心神俱疲的回到霞影居,倒头直睡了大半天,起来梳洗换了衣服,带着魏紫,端着刚刚炖好的红枣莲子羹,往母亲院里过去。

正屋门口,韩三奶奶已经迎出来,低声道:“妹妹来了,母亲这一觉睡的还算踏实,还没醒。”

“我在这儿看着,嫂子回去歇一歇,你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李丹若打量着韩三奶奶道,韩三奶奶忙笑道:“我没事,妹妹比我还瘦,你到暖阁歇一歇?”

“嗯,嫂子别硬撑,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晚上不用过来了,太婆也打发人吩咐过,晚上不必过去请安侍饭,嫂子就回去好好歇这一晚上,母亲这里我看着,明天一早,嫂子再来替换我。”李丹若挽着韩三奶奶,低声劝着将她往外推去,韩三奶奶一脸的迟疑不定,李丹若带着笑接着道:“母亲醒了,心里必定又要难过,我陪她安安静静说说话儿,劝劝她,也累不着,嫂子脸色不好,得好好歇一歇,还有,我刚才让沈嬷嬷去跟大伯娘说过了,请个太医过府给你诊一诊,你这月信都过了小二十天了,说不定……”

“许是这一阵子忙,我也没觉得难过……恶心,哪敢劳动太医?也不是大事。”韩三奶奶飞红着脸低低道,这个小姑子,凡事都这么淡定,连说到这些事,也说的跟赏花喝茶一样淡然,她虽是结了婚的妇人,这一条上头却远不如她,说到这些事,还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总是羞涩的开不了口。

李丹若送走韩三奶奶,轻手轻脚转进室内,探头看了看面朝里睡沉了的母亲,拿了本书,歪在熏炉边的榻上慢慢翻了几页,却无心书上,只看着窗户处那片亮光出了神。

红云不见了,就在她陪母亲送外婆出殡的那几天,李丹若放下书,从荷包里抽出那张字条,歪歪扭扭,是红云的亲笔,字很大,廖廖数个:“我走了,没事,别担心。”她怎么能不担心?沈嬷嬷让平福去打听过,连望京班的杨班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给杨班主也是留了张字条,说她回家去了,回家!李丹若的心颤抖了几下,她哪有家?她的家……回家了,走了……

李丹若烦躁的将字条塞回荷包,刚才已经让沈嬷嬷再去细细打听打听了,红云这字条留的……她越想越心惊肉跳,这‘回家’,这‘走了’,一想多了,都不是好话!

她能去哪里?别说这京城里她无亲无故,这个世上,她都是无亲无故、孑然一人,走了,回家,能走到哪儿?能回到哪儿?上回明远侯家六少爷那事,闹的太大了,一连串的人吃了挂落,连三皇子端王都落了不是,京城府衙更是被大皇子骂的抬不起头,还革了半年钱粮,当事的三个衙内,两个打了板子,明远侯家六少爷则被流放了三百里……

李丹若烦躁的起来站到窗下,仰头看着纱窗外已经黄叶落尽的枯干老藤,半晌,慢慢将头抵在窗棂上,心情低落的如同窗外的萧索寒冬,外婆走了,红云生死不明,也许……她真的已经走了,她那样的性子,宁让人恨她,也不愿世人可怜她,纵是赴死,也是笑着挥手只说句‘我走了’,姐妹们都嫁了,也许好,也许不好,这个家也要分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第三十六章 阴云

太医诊完脉就贺了喜,韩三奶奶有了身孕,宁老夫人欢喜不尽,命人封了上上封儿谢了太医,刘夫人忙带着戴氏赶到韩三奶奶院子里看了一遍,大大小小都交待到,又吩咐戴氏用心挑几个侍候过生产的妥当婆子添到韩三奶奶院子里侍候,忙完了这一通,才到正院给宁老夫人贺了喜。

杨氏精神大振,扶着李丹若赶紧又过去指挥了一通,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交待了两三遍,才和李丹若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嫂子这怀孕怀的真是时候,有了这个寄托,母亲就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了。果然,韩三奶奶怀孕这事,成了杨氏心中继女儿嫁妆之后第二等的大事,女儿嫁妆的事,各样东西定了款式数量,就得慢慢等着工匠打出来,这是紧几天闲几个月的事,不比韩三奶奶怀孕,天天要看要指挥,正好韩三奶奶的院子就在杨氏去正院的路上,杨氏干脆天天早上请安时过去看一趟,请安回来再过去一趟,这一趟就要呆上大半天,有用没用的指挥上一大通,隔三岔五的再把李云直叫进来,交待他别惹三奶奶生气,这怀孕的人,可生不得气……

宁老夫人早免了韩三奶奶早上的请安,晚上那一趟,也是刮风不用去,下雨不用去,太阳大了也不用去,不过李府的媳妇都有这待遇,宁老夫人对媳妇的好,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韩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奶奶、媳妇儿们也过来看了好几趟,见韩三奶奶满脸的安然幸福都是打心里往外透出来,韩家老太太这心就实实在在落回到肚子里,回去一心忙着买料子、寻那些别致吉祥的花样儿,准备三个月后,等胎坐稳了,就动手给孩子做各式各样的鞋子、帽子、肚兜、围嘴……韩家老太太加上三位姑娘,个个都是巧手。

杨氏整天忙着韩三奶奶怀孕这件大事,李丹若清闲不少,府里又只有她一位姑娘了,这一阵子,倒静静的看了不少书,若不看书,就到正院陪宁老夫人说闲话、古话儿。

这天傍晚,宁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闲的说着闲话儿:“……前儿卢家请你大伯母和母亲过去赏雪,你母亲一听说你舅母也去,上了车又回来了,你大伯母拉都拉不住,你大伯母一心想找个机会劝和劝和你母亲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这么些年的姑嫂了,见了面,说说笑笑,这一页也就算掀过去了,没想到你母亲这回象是真别上了。”

“这事也不能怪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李丹若才低低的答道:“外婆刚咽了气,饭还没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两个,一个叫齐了外婆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锁箱子,一个就盯着母亲不转眼,母亲虽说是个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气的……我和母亲、还有嫂子,干脆当着她们的面换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让她们洗好了再拿回来的。”

宁老夫人眼里涌起股浓浓的悲伤,过了好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李丹若垂着头想了想,干脆把话说到底:“到后来,两个舅母没翻出什么东西,就话里话外,说母亲来来往往那么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劝着母亲别理会,要是在外婆治丧的时候吵起来,是外婆脸上不好看,其实她们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们成亲,哪一个不是外婆贴补出来的?外婆的嫁妆,也就那些。”

“这是你懂事处。”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拍了拍,重重叹了几口气道:“你外婆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辈子不屑说钱,你看看,你母亲,你两个舅舅,还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经营的,你两个舅舅又一直当的清贵官儿,就是不清贵,也不是个肯捞钱、会捞钱的,这些年,竟是过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连脸面都能舍下的地步儿了!唉!既是这样,算了,你母亲和你舅舅那边,先冷一阵子,等大家心里都淡了这事再说吧。”

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外公当年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两个舅舅也以学问著称,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背后,是要有厚厚的银子撑着的。

年底的好信儿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诊出了身孕,狄府遣人报了喜信儿,刘夫人忙打发安氏和几个婆子过府看了几趟,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些喜事却没有真正冲走宁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担忧,从进了腊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着四处祈福做法会、道场,施粥施药,连带着整个京城的官宦富贵之家也都跟在后面四处祈福做善事,这个年,竟是在施粥施药祈福中过去的。

宁老夫人将李玉靖叫进来交待了无数回:如此非常时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卷进哪一处去,皇上的性子,逢着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处。

虽说交待了无数回,宁老夫人还是不怎么放心,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边慢慢打了根林红络子,说着闲话劝着宁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还能不知足?早就该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会搅进这趟混水里。”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这人哪,总是得陇望蜀,当年你翁翁就是这样,做到了枢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枢密使,要做本朝头一个使相,唉,那份呕心沥血啊,生生累脱了力,一场小风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头不远,这会儿离极品也就一两步之遥,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极人臣,反倒惹了祸事,要论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远呢,他又是恩荫出身,能做到如今这份上,我都没敢想过,这已经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掉下来了,唉,我多说了,又怕他不高兴,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不提了,这都是命,菩萨说,有果必有因,我诚心礼佛这些年,一向于人为善,夜里扪心自思,也没种下过什么恶因,菩萨会保佑的。”

李丹若听的心跳不宁,本朝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及枢密使等极品重臣,须科举正统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却是恩荫出身,若没什么特殊机缘,做到如今这个副都承旨,就是顶端了,可如今大伯父这么上进肯劳……李丹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要甩脱这些让人心惊的念头,今年冬天她怎么总想这些不好的事……

“太婆说的是,有因才有果,咱们家这些年,施粥施药,善良待人,哪有什么恶因?大伯是个聪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对了太婆,听说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观要做大醮礼,咱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看热闹好不好?”李丹若岔开了话题,分散着宁老夫人的担忧,也移开自己那些不怎么好的念头。

许是那些行善祈福灵验了,过了年,皇上病体渐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笼在整个京城上面的那层看不见的乌云渐渐散尽,宁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正月里老君观那场大醮礼,她和李丹若没凑上看,为了弥补这一份热闹,宁老夫人干脆带着李丹若,在寒食节前几天就去了城外庄子,到处踏青赏景看热闹,这一年的春天,过的舒适而惬意。

三月底,李丹若嫁妆里的首饰初齐,明晃晃几乎摆了半个院子,杨氏挑剔非常的一件件掂着细看,几个工匠的手艺确实没什么能挑的,杨氏满意非常,姜府里成亲的新房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刘夫人遣管事婆子来回跑了几趟,量好了各屋各处的尺寸回来,木匠们心里有了数,开始动手做床、几等需合着屋子大小的大家俱。

杨氏带着李丹若清点了一遍自己放陪嫁的仓库,古玩中字画古书倒是不少,可金银玉器就没几件了,摆出来也不怎么好看,杨氏和李丹若商量着要遣人出去采买一二,宁老夫人叫过两人发了话,她那库里古玩最多,这一项就从她那库房里挑,算是给若姐儿添妆了。杨氏大喜过望,宁老夫人库房里的古玩,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随便挑几件出来,就比外面买的好不知道多少了。

四月暮春,李丹若懒洋洋的躺在廊下摇椅上晒着太阳,举着沈嬷嬷刚送进来的邸抄慢慢翻看着,翻到最后,突然直起上身坐了起来,姜家大爷姜彦宏点了大皇子敬王府长史!李丹若一下子站起来,拿着邸抄一路急步跑出了院子,姚黄忙推着魏紫和豆绿跟上,李丹若急奔出院子,奔出一射之地,突然停住步子,呆站了半晌,转身垂着头又回来了。

算了,也不是大事,自己是小心太过了,别跟太婆去说这样的事了,除了让太婆烦心,也没别的用处,这事,程老夫人必是知道的,唉,这一辈子,自己是小心太过了些。

魏紫莫名其妙的看着急奔出院子,又耷拉着肩膀慢吞吞晃回来的李丹若,歪头仔细看了看,小意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李丹若垂着头摇了下,魏紫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姑娘这么跳起来就往外跑,跑出门又这么垂头泄气的回来,还说没事?”

“没事,是这邸抄上,我看错了,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李丹若托词了一句,魏紫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把我也吓坏了!姚黄肯定也吓坏了,下回姑娘可得仔细点看,您一吓着,满院子都吓着了!”

第三十七章 暗流

李丹若没提邸抄的事,宁老夫人却和她说起了这事:“前儿的邸抄你看了?”

“嗯,姜家大爷点了敬王府长史。”李丹若轻声答道,宁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用太放心上,不算什么大事,一来,敬王府长史这些年换的频繁,二来,这姜彦宏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只怕也入不了敬王的眼。”

李丹若抿嘴笑了起来,也是,想攀,也得要人家看的上眼,宁老夫人挪了挪坐舒服了,示意李丹若换了杯茶,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看着李丹若笑道:“姜家人口也算简单,一共也就四房,四房先不去说他,如今也就五哥儿一个人了,那三房虽说都是嫡出,可这位三老爷,我看程老夫人待他,竟还不如死去的四老爷!这也不怪程老夫人,这位三老爷也是不招人疼,一味的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这天底下哪有一天登天的事?这样做官,这官也就做不上去,偏还喜欢有事没事的揽事炫耀,我也不喜欢他,这姜大爷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倒是两个小的好些。”

宁老夫人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这是程老夫人厉害,说三房这两口子教不出个好孩子,三房后面这两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让人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为了这个,三太太在外头半含半露的没少抱怨程老夫人,太婆就喜欢程老夫人这一条,当断则断!”李丹若惊讶的挑着眉梢,她还不知道姜家有这段公案,宁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再说二房,其实二房这两口子,我最喜欢,虽说这位二老爷不怎么上进,唉,哪有一家子个个都上进的?这位二太太脾气性子最好,随和不会使心计这一条上头,象你母亲,不过她比你母亲会享受,唉,也不能这么说,她比你母亲命好,先头我是看中了二房那个小的,就是七哥儿姜彦道,跟六哥儿同年,脾气性格长相,处处都好。”

“那太婆怎么?”李丹若歪着头问道,宁老夫人瞥着李丹若,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您这个不知道害羞的小妮子!我提过一回七哥儿,听程老夫人那意思,这位七哥儿,跟他隔房表妹周家大娘子自小极是相得,两家大人也都有这个意思,那是有主儿的了。”

“噢!”李丹若长长的‘噢’了一声,宁老夫人又弹了她一下道:“我告诉你,还是五哥儿最好,他是庶出房,原我真没想到过他,这会儿一条条细想想,倒真是他最合适,长房的六哥儿也不差,可一来,学问才气不如他,二来,是有点娇养很了,象只小公鸡,骄傲的过了,这是一条,二来,六哥儿是长房次子,下面还有几个庶女,四房可就五哥儿一个,程老夫人比太婆小不了几岁,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立稳了脚步儿,也就该分家了,这一分家,谁有你日子好过?对了,还一件事,就是五哥儿母亲的嫁妆可全是五哥儿的,那嫁妆当年也是哄动一时的,太婆虽说不贪财,可那银子,有了比没有好,多了比少了好。”

李丹若听的高挑着眉梢,这一条,她倒真没想到过,宁老夫人笑吟吟的瞄着她道:“这门亲事,太婆最看中的就是程老夫人,这程老夫人做人做事,就是让人没话说!这嫁妆的事,程老夫人早就跟太婆话里话外交待过了,都在她手上握着打理呢,一件也没交到五哥儿手里,那些铺子、庄子这些年生息的极好,等你一过了门,这些就交到你手里打理,有了这两样,往后再分家,随他怎么分,你都能定住心了。”

“太婆什么都替我打算到了。”李丹若蹭到宁老夫人身边,撒娇的用脸去蹭宁老夫人的面颊,宁老夫人忙推着她道:“看看,看看,又长回去了!蹭花了太婆脸上的胭脂!”李丹若笑着挽了宁老夫人的胳膊,下巴抵在宁老夫人肩上,叹了口气道:“要是他房里没有那么多通房、外头没那么多红粉知已就更好了。”

宁老夫人斜睇着她道:“你还介意这个?”李丹若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就是这么一说,男人……就象上回马庄头媳妇来说的那事,不过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那男人就要典个妾快活一年半年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我才不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爱收多少纳多少都随他去,别惹我就行。”

“谁敢惹你?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生了儿子,他再纳再收,先灌药绝了生育,随他玩去,别说银钱都在你手里握着,就是程老夫人把他母亲嫁妆交给他自己收着,我都不担心,五哥儿自小我就常见,你降得住他,若是降不住,我也不会把你嫁给他!”宁老夫人自信满满的说道,李丹若无语的看着宁老夫人,不过这话也是,宁老夫人抬手扶了扶李丹若头上歪下来的玉簪子,接着笑道:“还一样,你嫁过去,跟威远侯府要常走动,五哥儿自小跟外家疏离,他外家早就回了原籍,如今也极少听到信儿了,指不得的了,他从小在威远侯府长大,不光死了的威远侯夫人,就是威远侯姚侯爷,也疼他的很,姚侯爷虽说胆子小,待人却极好,姚家那一女一子都是和他一处长大的,待他与诸人不同,他和姚家姐弟的情份也和姜家诸人不一样,这一处,往后你一定要留心走动好。”

李丹若忙点头笑道:“这一处太婆放心,玉烟姐姐对我极好,往后等姚大爷说好媳妇成了亲,我再和他媳妇儿用心交好就是。”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这闲话又从姜府说到了威远侯府上。

天渐长夜渐短,李丹若比往常起的略早些,先往园子里逛了一圈,兜了个圈子往正院过去,离正院没多远,姚黄跑的脸红汗出的急步过来,远远看到李丹若,急忙挥着手奔上来,气喘的几乎说不出话:“姑娘,沈嬷嬷让您赶紧,回去一趟,有急的不得了的事。”李丹若吓了一跳,忙吩咐脂红过去正院说一声,就说自己有点事绊着,晚一点过来请安,脂红见姚黄急成这样,知道必是极着急的事,也不多说,忙往正院传话去了,李丹若带着魏紫,转身大步奔回。

“到底什么事?”李丹若边走边问道,姚黄左右看了看,低低的答道:“说是红云姑娘打发人来寻姑娘。”李丹若意外的几乎绊着,魏紫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李丹若也不再多问,三人急步如飞,往霞影居进去。

沈嬷嬷就在院门内的倒座间等着,不时伸头往外探看,远远看到李丹若,忙健步如飞迎出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姑娘,她说是红云姑娘让她来的,再多问就一句没有,只说要见了姑娘才肯说,她神神秘秘的,这个天裹的一丝不露,刚还说,姑娘再不来,她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人呢?”李丹若低声急问道,

“我把她带进来了,后角门人来人往的,她站都不肯站,现在倒座间坐着呢,让她进去也不肯,红云姑娘这是怎么了?遣这么个人来?跟贼一样。”沈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担忧,李丹若顾不上理会她,两步上了台阶,刚转过屏风,就看到倒座间头一个门里站着一个身形很高很直、一身靛蓝粗布衣裙,裹着靛蓝粗布头巾,长相普通、极年青的妇人。

妇人眼睛很亮,飞快的扫了遍李丹若和魏紫等三人,声音低暗嘶哑的冲李丹若道:“事要紧,只能跟你说。”李丹若头也不回的点了下,魏紫和姚黄相互看了眼,一个转身站在到院门外,一个守在了里面的垂花门处,沈嬷嬷犹豫了下,远远退到院子一角盯着这边。

“她说你能托付,”妇人满意的看着行动默契迅速的两个丫头,干脆直接的说道:“她要用银子,三千两,要银票子。”李丹若直视着妇人,又一路打量下去,不客气的问道:“她在哪儿?你是谁?她是谁?”

妇人露出丝笑意:“她说,就算天上下场雨,都是他脸大求来的,我不知道,若没有,我就走了。”妇人说着,转身就要走,李丹若急忙伸手拦住道:“嬷嬷请稍等。”妇人站住,目光里没有丝毫表情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冲站在垂花门下的姚黄招了招手,姚黄提着裙子几步过来,李丹若吩咐道:“把放钱的匣子拿出来,看看统共有多少银票子。”

姚黄迟疑了下,拉着李丹若往旁边走了两步,贴到她耳边道:“有五千两,平福一早刚送进来,今儿不是要付那些绣品钱么。”李丹若抬手按了按胸口,点头吩咐道:“赶紧取三千两来,仔细包好,快!”姚黄急应了奔进去,李丹若远几步看着妇人,面无表情站在笔直,这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红云还活着,用银子做什么?怎么这么一幅不能见人的模样?这人是谁?

妇人一动不动站的如同石像,眼珠微动间,李丹若极肯定的感觉出她正全神贯注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功夫,姚黄奔出来,将一只极普通的半旧素荷包塞给李丹若,又奔回到垂花门守着,李丹若抽开荷包,将银票子展给妇人看了眼,妇人伸手接过荷包塞进怀里道:“还烦那位嬷嬷带我出去。”

沈嬷嬷几步过来,看了眼李丹若,引着妇人,一路躲着人送到了后角门。

李丹若站在院门口,心乱如麻,派人跟着她?算了,看样子这是个厉害角儿,自己手里的人,没有能做这个的,红云,到底怎么了?

第三十八章 狄门雨菊

李丹若的日子在嫁妆一天比一天的齐备中安静的流着,七月里,韩三奶奶生了长子,宁老夫人虽然没多说什么,可那份欢喜舒心却是一直露在脸上,这四房总算是香火有继,日子眼看着往好了走,没有比这再让她欢喜的了,杨氏更是抱着孙子不愿意撒手,她本就喜欢小孩子,自己的孙子,更是爱之不尽。

八月里,李雨菊也生下一子,刘夫人该有的礼节体体面面一样不落,还打发安氏时不常的过去看望,狄推官也人前人后表达着自己的欢喜,可到孩子的满月时,满月酒却没办,狄推官特意过府和李玉靖细细解释了一回,一是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二来李雨菊生子时难产,到现在还没调养过来,李玉靖从不多管内宅之事,回去和刘夫人转说了这事,刘夫人并不介意,转天和宁老夫人细细解释了,宁老夫人沉默半晌,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满月礼加厚三成送过去。

李雨菊满月隔天,李丹若和宁老夫人说了,带着母亲、嫂子和自己备下的满月礼,上车往狄府看望李雨菊。

这是李丹若头一回到狄府,狄府离京府衙门不完,大门极是光鲜,就是太光亮新鲜了些,车子‘咯噔’了下进了二门,李丹若放下车帘子,扶着魏紫的手下了车,二门里,只有春妍一个人孤零零候在外面,见李丹若下车,忙笑着迎上来见礼,李丹若微笑着抬了抬手,目光却落在春妍绾起的发髻上,春妍低低的道:“进府隔月,太太就给我和春华开了脸。”李丹若心里顿时堵了一团麻般,怜惜的拍了拍春妍,一边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迎出来?狄家大/奶奶呢?”

“她怎么肯迎出来,她……”春妍脸上满是愤然,却不知怎么说、从哪里开口才好,李丹若忙示意道:“我知道了,是我问差了,不该这么问,听说上个月你们老爷又抬进来一房小妾?”

“嗯,一个清倌人,城南瓦子孝敬过来的,爷如今最宠她。”春妍低低的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起孩子来:“……听说一直吐奶?老祖宗上次打发人来教奶娘喂了奶怎么拍,奶娘学会了没有?”

“没,大/奶奶没让教,说不合家里的规矩,现在还是吐,不过好一点儿了。”春妍低低道,李丹若闷了半晌才轻笑道:“他狄家还有规矩?”春妍没敢接话,李丹若深吸了口气,不再多问,沿路打量着景致,没多大会儿,一行人就进了李雨菊的院子。

春妍引着李丹若进了东厢,还没到开炉节,东厢里只燃着几只炭盆,烧的屋里倒也暖和,只是炭气有些重,李雨菊裹着被子半躺在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支着胳膊就要坐起来,李丹若忙示意道:“二姐姐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坐过去说话。”

说着,除了斗篷,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着李雨菊的脸色,李雨菊脸上带着笑,声音柔弱的吩咐道:“把老爷昨儿拿来的秋茶泡一碗给四妹妹尝尝。”春华答应了,亲自下去沏了茶上来,李丹若接过抿了一口,夸了两句,看着李雨菊笑道:“孩子呢,我先去瞧瞧他,回来咱们再说话。”

“让她们抱过来你瞧。”李雨菊脸上浮起浓浓的温柔笑道,春妍忙去隔壁叫了奶娘,抱着团大红包被过来,李丹若打量着健壮的奶娘,看着春妍笑道:“这奶娘倒健壮,你们奶奶给寻的?”

“嗯,大/奶奶亲自挑好送过来的。”

“老爷也说我健壮,健壮了才能当好奶娘!”奶娘陪笑抢了一句,李丹若站起来,伸手去接孩子,奶娘忙叫道:“唉哟,大娘子也得小心,这屎娃娃没骨头,可得小心!”李丹若微微蹙了下眉头,也不理会她,伸手接过孩子,抱着坐到炕上,挑开外面的大红绸包被,看着脸瘦小的象只猫、闭着眼睛睡的极沉的孩子,四下看了看,一只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捆的硬绑绑的蜡烛包,看着奶娘笑道:“都不用要什么骨头了,你把哥儿捆成根骨头!这孩子再小也是人,你看看,捆成这样他不难受?换了你,这么捆着你,你难受不难受?”

“大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就是得这么捆着,不然长大胳膊弯腿弯,长不成人!这是多少辈子传下来的老规矩,还能错了?!”奶娘极不客气的反驳道,

“你这是怎么跟四娘子说话呢?”春妍皱着眉头道,奶娘转头看着春妍,极不客气的堵了回去:“我当是大娘子呢,四娘子一个姑娘家,她懂啥?我这不叫好好说话?我就说给她听听,她不懂。”李丹若冷冷的盯着奶娘看了片刻,抱着孩子,小心的去解那横七竖八、捆得结结实实的绸带子,李雨菊忙探手拉住李丹若的手低声道:“姨娘上回来看过,说,是要这么带的。”

“咱们府上的规矩你不知道?姨娘不知道?”李丹若怔怔的看着李雨菊问道,李雨菊眼神闪烁含糊道:“咱们府上是咱们府上的规矩,姨娘说,老规矩是要这样,再说,这里也是这规矩。”

奶娘得意的看着李丹若,又撇着嘴,拿眼角扫了扫春妍,李丹若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往上涌,半晌才勉强笑道:“二姐姐说的是,孩子是二姐姐的孩子。”李丹若看着怀里的婴孩,极轻极温柔的低头亲了亲额头,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孩子,冲李丹若得意的抬着下巴,就要昂昂然转身回去。

“慢!”李丹若声音阴冷的喝住了她:“你听好,哥儿好,你自然好,哥儿若有半分不妥当,你们太太饶得过你,我可不饶!去吧!”奶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往后退了几步,竟是仓惶而去。

“四妹妹别吓她。”李雨菊拉了拉李丹若低声道,李丹若看着李雨菊,冲春妍挥了挥手,春妍会意,忙屏退众丫头婆子,自己侍立到门口,李丹若拉着李雨菊低声问道:“二姐姐和我说实话,你这日子过的,到底是不是舒心?”

李雨菊眼睫抖动不停,闭了闭眼睛,眼泪从眼角一串串滑下,半晌才说出话来:“有什么舒不舒心的,不都这样?哪家不都是这样?”

“唉哟!四娘子来了,你看看,我忙得团团转,竟没顾上迎出去!这家里谁也不管,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天天忙得我团团转!”不过一个人的声音,这院子里却骤然喧嚣到刺耳,李雨菊急的简直有些仓惶的用帕子按着眼角,李丹若伸手拍了拍她低声道:“看不出来。”李雨菊心下稍定,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是大/奶奶。”

“嗯,我知道。”李丹若闷气的答道,两句话间,大/奶奶已经冲进了屋,李丹若端坐在在炕上,端起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大/奶奶,大/奶奶见李丹若看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微微怔了下笑道:“这就是四娘子吧,哟,生得真是好!”

“你该叫我四姨母吧?”李丹若绽放出一丝笑容,喝了口茶,慢声细语的说道,大/奶奶恼怒的转头狠盯着眼李雨菊,李雨菊寒瑟了下,伸手拉了拉李丹若,李丹若转头看着她笑了笑道:“姐姐放心,头一趟来,这见面礼我哪能忘了。”说着,扬声叫着魏紫吩咐道:“魏紫,把我给大外甥媳妇备的那只荷包拿进来。”吩咐完了,才转头看着大/奶奶,淡淡的笑道:“咱们都是世家大族,头一个礼字,第二条规矩,这两样,无论如何错不得,不然,再怎么有银子,也让满京城的人家瞧不起,你说是不是?”

大/奶奶一张脸涨得紫红,却作声不得,李丹若端着杯子,笑盈盈的抿着茶,看着魏紫拿了荷包进来,才淡然吩咐道:“我陪你母亲说说话儿,你去忙吧。”大/奶奶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接过魏紫几乎塞进怀里的荷包,铁青着脸曲了曲膝,压着气转身出去了。

李雨菊侧耳听着大/奶奶重重的脚步声远了,才低声笑道:“她也是,上回三妹妹来,也是招了顿没趣,真当咱们姐妹都是我这脾气,你给她的什么?不用太破费。”

“没破费,哪想起来给她备见面礼了,不过平时带着以备万一用的荷包,里面就是一对一两重的银锞子。”李丹若见李雨菊露出笑容,忙语气轻松的笑着解释道,李雨菊轻轻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浓,抿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没什么好不好的,老爷一个月怎么着也到我屋里歇上一晚两晚的,我也知足,姨娘劝过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那么能干要强的人,父亲不也是……老爷也没忘了我,时常也来,如今又有了儿子,我就守着儿子过就行,我没事,这眼泪就从生了孩子才多起来的,月子里就特别爱淌眼泪,没什么事也难过。”

第三十九章 归家

李丹若吓了一跳,忙问道:“现在好些没有?是不是还觉得特别委屈?”

“是啊,四妹妹怎么知道?现在好多了,我要是难过想淌眼泪了,就让人把哥儿抱过来,看着孩子,逗着他玩玩,就什么都好了。”李雨菊满足的笑道,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她当然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办公室一个漂亮活泼的同事,就是产后抑郁跳了楼。

“那就好,等孩子再大些,会笑会玩的,就更好玩了,你逗着孩子,一天过的可快着呢。”李丹若笑着安慰开解道,李雨菊忙连连点着头谢道:“四妹妹的好,我都记着……”

“记什么呀,咱们是亲姐妹,哪还有比咱们更亲的?对了,三姐姐过来看过你?”李丹若笑着转了话题。李雨菊点头道:“就是大前天来的,唉,你上次什么时候见的她?”李雨菊转问道,李丹若苦笑道:“从她出嫁,我就没再见过她,她过年都没回家,说病了,初三打发人接二伯一家过去了一天,太婆也不管她,也没人提起她的事,她过的好不好?”

“我看着象是不怎么好,”李雨菊皱着眉头道:“三妹妹的脾气,你也知道,行事……我总觉得有点太执拗了,她和陈家大郎吵了好几回了,听她说起来,回回都是为了陈家大郎和家里来往的事,她恨的什么似的,说陈家大郎不争气,没脸没皮上杆子巴接人,都是一家人,你来我往,怎么扯到巴接人上?”

李丹若起身给李雨菊倒了杯热水,自己也换了杯热茶,回来坐着听她继续说:“陈家大郎也常来寻我们老爷,两个人很是相得,我听老爷夸过几回,说陈家大郎是个明白伶俐人,再说,男主外,女主内,这当家男人在外头交游往来,女人也不该管,我也没敢深说,就提了一句半句,一来三妹妹那个脾气,二来,也是赶上了,上个月她刚和陈家大郎大吵了一架,来的时候还在气头上,更听不进去。”

李雨菊顿了顿,迟疑了下低声道:“这件事我听下来,倒是陈家大郎的不是,不过这话我可没跟三妹妹说,怕她听了更生气,回去再跟陈家大郎吵起来,只挑着能说的劝了她一回,这事,唉,四妹妹为人一向体贴,三妹妹的话我也不瞒你,上个月二婶过生辰,其实也不是什么整生辰,三妹妹想着父母不容易,早早就和陈家大郎说了,要接二叔、二婶过来热闹一天,好好给二婶贺个寿,要陈家大郎到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去,谁知道陈家大郎直到人定过了还没回来,中间就打发小厮递了句话,说在外面应酬要紧的文会,三妹妹那脾气,你也知道,哪按得住,送走二叔二婶,捉住小厮一通拷打,唉!”

李雨菊一声长叹:“原来陈家大郎是和大哥他们喝花酒去了,三妹妹更添了气,打发人一趟接一趟叫了陈家大郎回来,说是真吵了一夜,把陈家大郎的东西扔的满院子都是,她来的时候,说陈家大郎还在外院书房歇着呢。”

李丹若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双手捧着杯子,怔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今年太婆生辰,家里都不准备办,今年一年,那么多人过生辰,一个也没办过,往年,除了太婆,别人也不过一碗寿面,各人送各人的贺礼,三姐姐这心结也结的太深了。”

“嗯,”李雨菊轻轻应了一声,一碗寿面里就有着大不同,各人送各人的礼,就更悬着天地了,李丹若极敏感的人,忙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再怎么,三姐姐不该和陈家大郎这么吵闹,这么一吵,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有什么用?”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她,怎么能跟丈夫这么吵?那男人在外面应酬交际,也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三妹妹那脾气,唉,她也听不进去……”李雨菊连声叹着气说个不停,李丹若听着李雨菊温柔的絮叨个不断的话语,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慨和酸涩,李家的女孩子,看着仿佛都是一样的娇贵,可这里头的分别,这会儿却清楚明白的就摆在眼前,并没有人教李雨菊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她那些夫妻相处之道,都来自于安姨娘,所以她嫁进来隔月就把自己的丫头开了脸用来留人争宠,她欣喜于老爷一个月能到她这屋里一趟两趟,这会儿来个一趟两趟,床上侍候的,只能是春妍和春华吧?她怕儿媳妇,甚至怕儿媳妇送过来的奶娘,她不懂立威,只会争宠,生生把一个妻,做成了妾。

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李雨菊就不提了,这李金蕊,她这份心,自己能体会很多,可这么样的要强,于已哪有半分好处?这个道理,却不是人劝能听得进去,要悟也要经历一番惨烈之痛……

李雨菊直说了大半个时辰,中间春妍进来送了碗红枣莲子汤,李雨菊吃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丹若才起身告辞回去。

隔月,五爷姜彦明除了服,领了程老夫人的吩咐,先到李府给宁老夫人请了安,陪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才告退回去,宁老夫人和杨氏对姜五爷很是满意。

两家翻黄历找人批吉凶,来来往往了十几趟,总算把婚期商定在了明年五月十二日,这日子一定下来,成亲前要走的繁琐礼节也都能定下来了。

十一月中,李家三老爷捎了信来,已得了回京述职的旨意,明年三月初,一家人就能回到京城了,宁老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这个三儿子一直辗转任上,头些年官做的小,就是转任,也用不着回京述职,这一眨眼,都十几年没回来过了,当初离京赴任时,三老爷和妻子严氏不过二十来岁,抱着女儿和她挥手作别的情形,她记的一清二楚,仿若就在眼前,后来又有了两个嫡孙子,大的今年都十三了,她还一趟没见过。

宁老夫人兴奋了几天,又想起正事,叫了刘夫人和李玉靖进来,吩咐趁着过年,细细清点一遍田庄、铺子、宅院,按收益等分出一二三来,再对着帐单子清点一遍库房和现银,三老爷回来,她就准备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