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多在岛上的主要义务就是成长,吃和睡是龙生最关键的大事,她从来都是自然醒,没人来叫起床。至少还能休息一个小时,伊斯诺德抓紧机会,脸贴着脸,跟她一起进入梦乡。

“我不想上学……”妮多呜呜唧唧地说着梦话。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伊斯诺德心中附和主人的想法。他也不想,至少不想见到担任教师的那个变态。

这是黑暗精灵来到龙岛的第四年、三个月、二十八天。

太阳即将升起,前途一片黑暗。

PART 13 导师

四年前登上龙岛那一天的所见所闻,在伊斯诺德心中依然历历在目。

龙岛周围有禁止魔法的结界,凯尔特的传送阵把大家送到附近的港湾,然后再乘船前往。

碧海银沙,阳光明媚,海鸥绵长的啼鸣回荡在清新海风中。这座平静的火山岛看起来很像贵族们度假的岛屿,然而在风景优美的港湾中,触目皆是触礁沉没、被焚烧过的船只残骸。

伊斯诺德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港湾的恐怖传说:每当月亮最圆的夜晚,会有许多海妖聚集在此歌唱,引诱附近行驶的船只靠近。可怜的海员们被人鱼的美貌和歌喉吸引,最后总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凯尔特的伴侣就这样率领下属,用人类和精灵的血肉来饲喂后代。

远远的,伊斯诺德看到那座深入碧波、高高耸起的海角岩石上,伫立着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他站得笔直,朝船的方向眺望,栗色长发和雪白法袍在海风中猎猎起舞。

“提亚!提亚!!!”妮多率先叫出声,蹦跳着朝人影打招呼,踩得甲板咚咚作响。

船越来越近了,青年不知在这里守候了多久,脸上绽放的笑容像化开冰雪的春风,干净,温和。

“艾格。”他迎上码头,将扑上来的妮多抱在怀中,互相亲吻面颊。

他完全不像这一家的成员。成年的龙全是竖瞳,有着咄咄逼人的美貌,凯尔特和他红头发的孩子们个性强悍、高傲、火爆,而提亚纯黑的眼眸则泛着温润智慧的光芒,脸上总挂着亲切谦和的微笑。这就是第八子给伊斯诺德留下的第一印象,外形像稚弱少年,却有成年人的稳重从容。

身为妮多的兄长之一,提亚马特在她心目中显然是与众不同的。她不像称呼别的兄长一样叫他哥哥,而是直接叫名字。而提亚也对这个最小的妹妹有特殊称呼:艾格(EGG)。他亲昵的叫她蛋蛋,仿佛这个孩子依然是当年的早产儿。

伊斯诺德保持安静风格和身为奴仆的本分,对一切都噤口不言、视若无睹,而在暗中却默默地观察这一家人的生活。

他们拥有数量惊人的奴隶,但绝大多数没有卓尔这样跟主人签订契约的殊荣,只是服从于暴力控制的懦弱生物。在奴隶们的辛勤劳作下,凯尔特一家过得奢侈舒适,龙岛的时光悠然漫长,让人总是产生错觉,一天仿佛一年,一年又仿佛只是一天。

除了父亲,其他的孩子们很少呆在岛上,他们要么飞往大陆寻找自己将来的巢穴,要么就乘船劫掠,积攒未来铺床的财宝,偶尔回来聚会闲聊。自从秘银厅的震撼出场后,伊斯诺德再也没见过凯尔特。烈焰之君几乎每天都在火山洞窟中沉眠,只有妮多和她的小哥哥提亚马特每日相处。

伊斯诺德这才明白为何这兄妹两人的感情特别。提亚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法师塔上独自进行研究,而白天则抱着厚厚的羊皮卷来到妮多的居所,教导她文学、算术、历史、地理、生物、魔法等知识。他是妮多的哥哥,也是她的导师和监护人,年轻的头颅里隐藏着难以估量的知识和经验,一切能想到的学科都有深入研究。

每天上午九点,提亚马特带着今天要用的教材、地图和画册准时来到学习室。他似乎经常彻夜进行魔法研究,白天的时候总是一副困倦松散的模样,随便在软榻上一靠,便懒洋洋的开始授课。

伊斯诺德也曾在魔索布莱城的学院中学习过十年,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听过这样的教育模式。提亚马特无疑是个智慧超凡的老师,学生只有妮多一个,他却亲自为这个孩子手写编撰了易读版教材,每隔几页还有鲜明的插图。

妮多的天赋很差,迷糊又懒散,很简单的知识也要反复教导许多遍才能有个模糊印象,而绝大多数在隔天就忘个精光。她只喜欢英雄们建功立业的故事和神秘的财宝传奇,听课时大部分都在出神幻想自己能独立出去开天辟地。

提亚马特对这个笨学生投注了无限的耐心和包容,不管学得多么离谱,他从来不会生气发火,只是换个角度方式继续讲解,一遍两遍三遍,如果还是没兴趣看不懂,就干脆翻过这章讲后面的。他用最认真的准备和最随便的态度来教导妮多,使伊斯诺德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在家族里还是教院中,伊斯诺德回忆到的“教育”总伴随着鞭笞、怒骂和讥讽,即使最聪明勤奋的学生也极少得到赞扬。

非凡的导师、优良的环境、丰富的资料,这一切对妮多来说都是理所当然,她不需珍惜,每天想得就是逃课,但伊斯诺德却不会放过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

在黑暗精灵的世界中,知识只掌握在贵族和女性手中,身为一个没有姓氏的平民,而且是卑贱的男性,伊斯诺德甚至从来没有得到过认字的机会,蜡烛在地底是稀罕的东西。他进入学院的十年,全部都是在格斗武塔渡过的,那里的导师只教授杀人的技术。唯一的文化课是牧师洗脑,教导他们人生的所有价值都在于为蜘蛛神后和家族奉献。偶尔获得看图册的机会,那也是为了辨认地表生物,以便于上去执行暗杀任务。

即使这样贫乏野蛮的教育,平民通常也是没有资格获得的,伊斯诺德是靠着米罗琳的“宠爱”才得到这个权利。通过严格的垄断和洗脑,男性无法获得知识,也无从知道历史,他们满怀对地表白精灵的憎恨,接受同族女性的控制。

逃离地底世界,伊斯诺德紧紧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遇。

每当妮多上课时,他都会默默在旁服侍,垂首记忆提亚马特的一言一语。这对他来说太方便了,为了配合妮多的程度,提亚总是从最简单的讲起,他是个极好的老师,深入浅出,谆谆教诲,从不厌倦。

下课后,伊斯诺德则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在无人处偷偷阅读妮多的教材。他从书本中看到了宏伟的众神殿堂、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以及无数奇特的智慧生物。他知道了导致白精灵和黑暗精灵决裂的真正历史,蜘蛛神后的残忍捉弄和被强迫的愚昧信仰。

伊斯诺德的世界观被整个颠覆了,多少个日夜,他感到彷徨失措,怀疑又愤怒。但龙是高于本位面的高等种族,根本没必要为了别人粉饰历史。而史料的相互印证以及细节的推敲,让伊斯诺德明白了这才是真相。

卓尔的世界从此豁然开朗,在幽暗地域的过往仿佛是在一个狭窄的罐子里,他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广阔无垠,多姿多彩。提亚马特隽秀的笔迹和深邃思想像一道又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蒙昧无知的黑暗。

妮多天真快乐,但她兄长敏锐的目光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黑暗精灵私下的行为,只是流着龙血的提亚太高傲了,根本不在乎一只小虫的动作。

在龙岛,伊斯诺德渡过了最难忘、最平静的两年时光。

然而,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接下来的生活宛如地狱。

野心、狡诈和对权势的贪欲,是蜘蛛神后深深铭刻在黑暗精灵灵魂上的印记,顽固的跟他们黝黑的肤色一样难以改变。为了保持统治地位,女性卓尔们必须用鞭子来反复提醒男性的身份,因为一旦没有约束,他们就会挑战自己的行为极限,胆大妄为地质疑冒犯权威。

伊斯诺德就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典型。即使已经签了奴隶血契,但当他获得知识、开阔视野后,努力隐藏的野心也无法克制的膨胀起来。在地表世界,男性也能够通过种种途径爬上顶峰,获得极高的地位和无穷权力,这是在幽暗地域无法想象的事。

每当看到天真的妮多,伊斯诺德总是会幻想通过她能够得到什么,主人的信任和宠爱,万能的龙之宝血,权势、能力、寿命、复仇。他沉迷于自己的野心,甚至胆敢翻阅关于龙的能力的资料。当伊斯诺德阅读到成年龙能够在自愿的情况下跟别的种族订立平等契约,分享它们永恒的生命和无穷能量时,这个卓尔兴奋到手指颤抖,差点把珍贵的书册掉在地上。

他朦胧地明白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个危险的念头一旦成型,就像毒品般难以摆脱,在尚无佐证的情况下他就展开了种种联想。当然,这些最最隐秘的想法都深藏在心中,伊斯诺德表面上看依然是忠诚驯服的奴仆。他尽心服侍妮多,讨她欢心,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要从这个少女身上获得。

如果在危机四伏的魔索布莱城,他的潜伏肯定会相当成功。然而在龙岛上悠闲自在的两年,使伊斯诺德的警惕性大为下降,以至于他的狂妄思想不可控制的露出形迹。

这天晚上,钟表上的魔火已经在第十个钟点上熄灭,妮多仍然伏案思索,磨磨蹭蹭写她今天的家庭作业。

提亚马特在结束每天的教学后,都会留下一点点小任务,有时是几道简单的数学题,有时是一篇传奇的读后感,或者干脆让她描一遍低级魔法的几何法阵。妮多的水平基本上是十个题只会两个,而且其中一道会因为粗心大意算错,文章也写得颠三倒四,地精脑袋安在半兽人肩膀上。

但她的老师从不在乎,只要写一点就算数。在伊斯诺德看来,提亚马特似乎根本不在乎妮多学到什么,他留下作业只是为了消耗这个活泼妹妹的精力,以免她到处乱跑淘气。

妮多已经在书桌旁踢了三个小时脚了,依然没把今天的历史作业搞定,因为前两个半小时她都在书上画小人,幻想自己成为恶龙追逐村民。

“主人,天色已经很晚了。”伊斯诺德轻声劝道,“请不要太疲倦。”

妮多苦恼的咬着鹅毛笔杆:“至少要写一点,几句话也行,不然提亚就会知道我下午跑去海边玩了。”

伊斯诺德想的是另一件事。因为有一艘沉船被海浪冲上沙滩,妮多最近这几天都跑去探险,玩得昏天暗地才肯回家,晚上熄灯后的啪啪游戏就被她暂时弃于脑后了。卓尔可不是什么圣洁的禁欲生物,伊斯诺德积累了几天,现在非常想念这具温暖的小身体。

他吻了吻妮多的后颈,可惜对方全神贯注在羊皮纸上,没什么反应。于是这个邪恶卓尔便一弯身体,灵巧地钻进书桌下面的空间。

妮多晚上在家一般只穿件宽松睡裙,伊斯诺德把白裙子推到她腰上,然后埋首于她两腿间。蚌壳雪白圆鼓,中间露出一线粉肉,他用灵活的唇舌舔吮,来回拨弄肉瓣。妮多立刻反射性的夹紧双腿,可惜隔着他的头,根本不能并拢。

“我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呢!”她扔了羽毛笔,很苦闷地叫唤着。

“一会儿我替您写,可以吗?”伊斯诺德抬头仰望她,殷红的舌尖缓缓舔着湿润的薄唇,看起来邪恶又荡漾。

“唔嗯……!那、那好吧!不能让提亚发现哦!”妮多喘着,只挣扎了半秒钟就投降了,抓紧他银色的头发,扭着脚趾享受第一轮服侍。

黑暗精灵深藏的狂妄秘密,就这样被他无法克制的欲望暴露了。

第二天上课时,提亚马特捏着这张羊皮纸微笑着,漆黑眼瞳中没有一丝暖意。

PART 14 魔武

提亚马特没有当场发作,他对妹妹向来是宽容大度的,只优雅的笑笑,让她下次亲自写作业而已。

妮多趁哥哥转身,朝卓尔做了个鬼脸。她想不明白,伊斯诺德虽然出谋划策,但她确实“亲自”用鹅毛笔誊写在羊皮纸上,那歪歪扭扭的笔迹肯定是没别的人能伪造。

今天的课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任何风波,只有伊斯诺德自己捏着一把汗。如果说有比历史更枯燥的课程,那就只能是魔法史了,提亚马特今天讲得东西格外无聊,都是几个太阳纪之前的故纸堆。

伊斯诺德格外不能理解他开设这门课程的想法,妮多虽然身为半龙,却没有一点魔法天赋,即使学徒们能够独立完成的低级奥术她都很难掌握,更别提传说中逆天的龙语魔法。而提亚马特也把她当做人类来教,书册和奥术都是通用文字,从没提过龙语的事。

午后的时光暖洋洋的,提亚低醇的声音回荡在课室中,语调轻缓起伏,形成一种独特的慵懒气场,连窗外射入光束中的尘埃都懒于翻腾。导师在场时,伊斯诺德向来谨慎地藏在阴影中,可今天不知怎么,他感到特别困倦迟钝,眼睑重的要命,似乎靠在墙上就能睡着。青年缓缓念诵教案,仿佛一首带有魔力的催眠曲,门外两只地精奴隶首先倒下了,天生有魔抗的妮多也渐渐不支,流着口水趴伏在书桌上瞌睡过去。

伊斯诺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心生警惕,背过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能维持意识清醒。

提亚马特听到妹妹均匀的呼吸,声音越来越低,渐至无声。一个令人窒息的停顿后,他逆对窗外阳光,对黑暗精灵展开了一个微笑:“今天带的书册和地图太多了,你跟我来帮忙。”

伊斯诺德瞬间被一股极寒的恶意笼罩,在提亚的目光注视下,他甚至不能够发出一丝声响求助主人,像个僵硬的傀儡搬起小山般的魔法书,跟在这个青年身后,走出了妮多的居所。

提亚马特身上流动着的海妖血统非常显著,诱惑天赋加上他擅长的心灵控制,用最普通的话语就能操纵生物。伊斯诺德心脏疯狂跳动,但腿却有自主意识般,无法反抗的向着朝向提亚马特的法师塔一步步走去。从背后看,青年的步伐优雅从容,雪白法袍上精美的刺绣在阳光下纤毫毕现,刺得他眼睛生疼。

“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按照时间算,艾格现在应该还在蛋里呆着,距离正常孵化还有得等。”他突然开口了,自言自语般,对着无法开口的伊斯诺德叙述往事,“龙语是我们种族生下来就能自动领悟的天赋,可她什么都不会,就算一个词一个词的悉心教导,也是瞬间忘记。父亲跟我研究了很久,发现不是因为她笨,这孩子身体太虚弱了,任何龙语魔法对早产儿而言都是太过沉重的负担。”他顿了顿,道:“包括你看中的那条“与伴侣分享生命与能量”的终极契约。”

伊斯诺德的胃抽搐了,紧张的几乎要吐。

“我编写这些书册,不过是逗艾格玩乐,谁会强求一个小宝宝学会高深的知识呢?《阿伽隆为什么要率军攻击伊特罗城》这道题,按照艾格的思维,回答必然是“因为他要抢回自己世界第一美人的妻子。而你这只野心勃勃的虫子是怎么写的?“因为阿加隆早就盯上伊特罗丰富的矿藏,借夺妻机会占领对方的城池和财富。”无疑,你的回答更接近真相,但我在插图上画的是青铜矿,不是艾格喜欢的金矿或秘银矿,她根本不会注意到。你从内心轻视她的心智,冒犯她的尊严,因此才会擅自代替写作业。跟一个早产的婴儿比较智力,你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提亚马特的声音在任何情况下都这样温和轻柔,仿佛情人的喁喁细语,但伊斯诺德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连呼吸都很困难。黑暗精灵的世界不存在没利益的战争,他的思维定势很固执,又被欲望冲昏头脑,竟贸然做出这样轻狂的举动,实在是蠢到家了。

然而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法师塔雕绘着星空图案的大门豁然洞开,一股森然冷气扑面而来,伊斯诺德的心不停下坠,像失脚踩进悬崖。

法师塔第一层是个空旷高耸的圆厅,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到同样色调的天花板,绕厅一周摆满密密麻麻的书籍,数量多到无法计算。而魔法的波动也极其明显,圆厅正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月光般的清辉,有些没空隙摆放的书册,就凌空漂浮在应属的类目旁。

大门在背后悄然关闭,伊斯诺德手里的书卷地图飞了出去,自动回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仿佛有个无形的仆人在整理一切。

“你偷师,暗杀看不顺眼的白精灵奴隶,妄图在一堆渣滓里面拔头筹,都是短寿生物无意义的挣扎,我没时间也没兴趣教育艾格的玩具。但是卑鄙的虫子,你胆敢把主意打到主人身上……”

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处了,提亚马特背对着他,从上而下,慢慢解开法袍上的纽扣。

雪白的丝绸落在青年脚下,他转过身,显露出与纤弱法师外表完全不符的紧致肌肉。大约是常年在法袍包裹下不见天日,他皮肤白得发光,但肩颈和腹肌的清晰纹理一看就是久经锻炼,布裤和软靴,是格斗武塔里的战士们平日训练所穿的那样。

一座插满各式武器的挂架从大理石地板上缓缓升起,伊斯诺德这才注意到,这座貌似图书馆的圆厅,其实是个格斗训练场。

提亚马特从武器架上抽出两把细剑,手腕一舞,轻松挽了两圈。他修长细致的手指平日只用于施法和书写,而此时刀刃清冷的光芒流动如水,他清瘦躯体上的肌理就在这优雅的动作中起伏。法师陡然变身为战士,伊斯诺德目瞪口呆,这个平日里温和斯文的青年贤者,竟能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魄力。

“去选你的武器。”提亚马特的命令轻柔,但不容辩驳。

伊斯诺德立刻服从了。他本能的知道,接下来的打斗没有规则和时限,一双趁手的武器说不定能让他多活几分钟。

“为了增加趣味,我们来换个你喜欢的环境吧……”提亚体贴地低语道,随着塔主意念催动,上空悬浮的夜明珠熄灭了,整个大厅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色彩斑斓的光谱缓缓展现在黑暗精灵的夜视眼前,敌人的体热形成一圈鲜明轮廓,比可视光更加清晰灵动。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容易发挥的环境,但伊斯诺德更加紧张了,因为这意味着半龙战士自信能轻易克服这些。

他从刀鞘中抽出弯刀,这双精灵打造的武器华丽精致,带有附魔,刀刃滑出时没有一丝声响。和妮多一样,提亚在红外光下呈现出一团白热的清晰目标,他轻松地站立着,剑尖指向地面,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软靴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固有的节奏,从容,自信,强大。

蓦地,提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伊斯诺德只来得及交叉双刀挡在身前,便听到当的一声巨响,自己则像被弹弓击中的鸟一样向后飞了出去。他采取的是直线攻击,没有花招,也没有陷阱,但却最有效。伊斯诺德重重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身体记忆令他立刻回想到妮多的怪力。

是的,提亚马特看起来清瘦,但他血管中流动着红龙之血,力量绝不会次于未成年的妹妹。而这样一个有狂战之力的战士,又同时拥有绝佳的武艺,迅捷的技巧。

伊斯诺德克服眩晕,立刻翻身从地板上爬起来,提亚马特的攻击如疾风骤雨般迎头赶上,剑锋所指如钢铁的疾雨,他被逼迫到完全守势,密集挥刀快速后退,在自己弯刀交错的瞬间,伊斯诺德看到了一双冷酷的龙眼,随后感到腰侧一痛,整个身体斜飞出去。这一击实实在在打在血肉之躯上,伊斯诺德猛地窒息,接着口吐鲜血。

在战斗方式上,提亚马特显示出跟妮多血统上的相似之处,凶猛残暴,毫不留情。伊斯诺德失去用武器还击的余力后,提亚干脆扔掉双剑,以迅猛的体术殴打他。单纯的手肘与膝盖居然比刀锋更加有破坏力,伊斯诺德接连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响,他左支右绌,只能尽量躲开关键部位的攻击,让伤尽可能轻一点。

在经受到筋断骨折的重创后,伊斯诺德却并没放弃抵抗。黑暗精灵血脉中就有对武技的疯狂爱好,越是困境,越激发出他不屈不挠的倔强。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刀锋接触到提亚的身体,只可惜成年龙的防御不是附魔武器能够穿透的,伊斯诺德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鳞片踪迹。

在这样距离极近的接触战中,卓尔看清了提亚眼睛的真相。他和父兄一样有着冰冷邪恶的竖瞳,只是瞳色漆黑,掩盖了这个特征。

终于,伊斯诺德倒下了,俯卧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他感到提亚的靴子践踏在自己背后。

“贪婪的虫子,我清楚你的欲望……你幻想得到龙血,从此脱胎换骨,爬出泥土一飞冲天。想要翅膀吗?自由而强力的羽翼,无人能够阻拦。我可以帮你……”

他捡起细剑,从伊斯诺德后颈开始,沿着脊椎缓缓划下,一直剖到尾椎。冰冷的刀锋引起战栗,血珠从黝黑的肌肤中滚滚涌出。

“刑虐女神劳薇塔有一种叫做血鹰的战士,只要从背后剖开脊椎,把双肺掏出来展开,你就有了一对全新的翅膀,喜欢吗?”此时,青年柔和的语调中有掩饰不住的嗜血兴奋。

伊斯诺德咬着牙,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抓住了青年干净的靴子。

一击重击落下,他失去意识,沉入完全的黑暗中。

当伊斯诺德再次醒来时,森然的月光斜斜照入法师塔中,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形成霜雪般的反光。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疲倦刺痛,但之前受到的重创却全都消失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魔法的波动如水般流淌在身体上,他知道这是一次完美的治愈术。

提亚马特凌空躺在不存在的沙发上,翻阅一本巨大的魔法书,身边漂浮着几根蜡烛。他穿着整齐,法袍的扣子一粒不错扣到脖颈。

“醒了?感觉还好吗?”他轻柔地问道,表情如同往常般平静,仿佛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暴虐事件只是个梦。

“……”伊斯诺德无言以对。

“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去照顾艾格吃晚饭吧。”提亚马特从容不迫地翻过一页书,仍然是那个优雅温柔的好哥哥,“小宝宝一定要好好吃饭才能健康长大,记得让她吃蔬菜。”

 PART 15 翅膀

“只要能够躲过制裁,一切恶行都是可以接受的。”——黑暗精灵座右铭

晴朗天气下的海边简直是炼狱,不管是带来爽朗海风的粼粼波涛还是细软的银色沙滩都反射出让黑暗生物难以忍受的强烈白光。伊斯诺德躲在一块风化礁石下的缝隙阴影里,全身蜷缩在斗篷下闭目养神。

他太累了。短短一个月内,提亚马特传唤了他十几次,每次都打到精疲力竭昏倒为止。虽然治疗术可以让粉碎性骨折和大量流血完好愈合,但疲劳却会在肌体中积累,而饱含恶意的法师经常只治好伤口,却保留下强烈痛觉。

对于自己的这个下场,伊斯诺德并不觉得懊悔或怨恨。他所长大的社会和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如果野心计谋不够谨慎被抓到了,那就活该遭到制裁和痛击。至少,他现在还没死。

这是最令伊斯诺德感到困惑的事,提亚马特完全有理由当场处死一个心怀鬼胎的奴隶,但他并没这么做,每次还治好他送回原主身边。

那么只是惩罚吗?似乎也不像。提亚马特投向他的眼神,怎么看都像在瞧一个已经入土的死人。

或许他只是在乎妹妹的想法,不想惹她不开心。

虽然这个拙劣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但伊斯诺德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他尽量每时每刻都跟妮多呆在一起,即使在这样万里无云的鬼天气也陪她来海边玩耍。没遮没拦的太阳快把他照瞎了,伊斯诺德只能用听力来辨别妮多的位置,还好这姑娘在水里扑棱的动静远超她的体型,倒像是一头成年巨龙在喷水。

从内心深处而言,伊斯诺德并不十分反感这种惩罚。提亚马特不仅是个武技高超的战士,同时还是个非凡的法师,这种魔武双修并且出类拔萃的存在实在太稀少了,即使对方只是单方面的殴打发泄,他依然得到许多灵感启发。

寒冰术通过剑锋传递使人肌体迟钝,指尖爆裂的火花形成灼热的冲击波,以攻代守的肘膝体术,迅如闪电的猛烈剑法……这些都让伊斯诺德大开眼界,敬畏感叹。黑暗精灵血液中流淌着的尚武天性被点燃了,每次挨打,他都在默默研究记忆提亚马特的技术,寻求抵挡甚至反击的机会。

一个多月的惩罚使他吃尽苦头,但肉体和精神力也得到长足磨练,龙血的威力被彻底开发出来,他的武艺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

伊斯诺德当然不敢妄想这是什么指导或施舍。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提亚马特的性格与面对妹妹时有相当不同,他冷酷残暴,在疲惫和不耐烦的时候尤甚。伊斯诺德猜测他一直在进行一项困难复杂的研究。提亚马特有时数天都不叫他,忙的不见人影。有时又特别焦躁易怒,连续把他打到濒死再复活,这明显是研究进行顺利和遇到障碍时的不同表现。

提亚如此投入,以至于伊斯诺德每次从昏迷中醒来,都看到他埋在纸堆里阅读和书写,不浪费丝毫空闲。他似乎从不休息,夜晚学习钻研,白天又给妮多上课,只有打卓尔沙包发泄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伊斯诺德总算知道了这年轻法师为何成天一副疲倦神情了,只是不能理解。龙拥有永恒的生命,他已经如此博学强大,时间又多得用不完,何必像短寿的人类法师一样日夜不休地辛苦钻研呢?龙的思维无法解读,他在提亚马特面前只是个渺小的昆虫,只能祈祷法师不要哪天打完沙包后忘记用治疗术。

“巨龙”戏水的声音停止了,她似乎收敛了动作,蹑手蹑脚往这边走来,但对卓尔而言依然响的像矮人过境。

在距离十步远的地方,伊斯诺德睁开眼睛,恭敬地问:“主人,您需要什么吗?”

妮多看到他醒着大失所望,嘟着腮道:“我需要捏到一个熟睡中的卓尔精灵的尖耳朵。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你睡觉?”

伊斯诺德立刻闭上眼,把脸埋在膝盖里,做出熟睡的样子。但这并不能令妮多感到满意,她扑上来钻进怀里,让他像舒适的沙发一样搂抱着自己。小身体被热烈的阳光烤得发烫,双颊透出苹果一样的红晕,小脚丫上沾满了雪白的细沙。抱着她,总是像拥着个柔软的暖炉。

“你从来不睡觉吗?”妮多问道。

“当然睡,不过我想应当等到主人休息后再说。”

“你睡一次让我看看嘛!”她任性地提出要求。

“……我努力。”伊斯诺德只好先答应着。

其实他本人也没见过一个成年卓尔睡着的样子,即使是在有两万名同胞的魔索布莱城。这实在太危险了,在充满背叛和暗杀的环境里,谁都不放心把脆弱的状态呈现在别人面前,为了提高地位,亲兄弟也会找准机会背后捅一刀。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长大,随时保持警惕已经是伊斯诺德的本能了,况且他跟妮多在一起时很放松,小憩也可以恢复精力,并不觉得辛苦。

龙岛上唯一不闭眼的生物是提亚马特。他的魔网结界笼罩方圆几十里的岛屿,只要愿意,任何微小的事件和想法也逃不过他的注视,伊斯诺德就是不清楚这件事才会轻率的露出马脚。

与这些警惕的人比起来,妮多单纯地像张白纸,永远无忧无虑,快乐得让人羡慕。

“我找到一个鹦鹉螺和一个红宝螺。”她把戏水的成果拿出来像仆人展示。这些珍贵的贝壳外层鲜艳明丽,内层散发出珍珠般的虹彩光芒,如果不是在龙岛这样人迹罕至的危险地带,会成为抢手的昂贵交易品。

“很漂亮。”伊斯诺德由衷地夸赞道。

妮多叹了口气:“可还是不如真正的金银财宝漂亮,最好的珍珠几百年也会褪色。”在洞窟中,她有一整个大房间来存放这些捡来的“宝贝”,不过龙生实在太短,没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第一百次,她发出抱怨:“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我要出门,去大陆上搜刮财宝,建立属于自己的巢穴。”

虽然幼小,妮多仍然展现出明显的龙性,她有强烈的独占欲,向往自由和独立的生活。每一本资料书上都说龙是独居动物,从没听说过龙岛这样全家住在一起的情况。

望着那些凌空飞翔的海鸥,她难得产生惆怅的情绪:“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总有一天会的,我会一直在您身边,辅佐您建立自己的伟大王国。”伊斯诺德说。

这句话出口快而直接,以至于他自己都愣了。对于狡诈的黑暗精灵来说,谎言绝对是必备技能,然而血契是强迫性的,不管内心怎么想,奴仆不可能违背主人的命令,更不能对主人撒谎。

那么,这句是实话了?心甘情愿陪伴幼龙渡过难测的千年时光,甚至比自己的寿命还长?伊斯诺德被心中从未考虑过的诚实想法惊到了,以至于没有听到妮多接下来的喃喃。

又是一个以死相拼的血腥夜晚。

伊斯诺德已经渐渐掌握了提亚的攻击节奏,虽然注定会重伤惨败,但抵抗的时间比刚开始延长了几倍,甚至还能掌握一两次回击的机会。

今天提亚马特选择的是鞭子和匕首,他对陈列架上数十种武器了如指掌,每一种都应用自如,仿佛手指握着鹅毛笔书写一般流利。伊斯诺德不清楚这个繁忙的学者怎么会有空去练习,但这两种武器的合作让他想到魔索布莱城多年前的一个传奇武技长,他曾经在学院里远远旁观过那个叫札克纳梵的男人,匕首的迅猛节奏和鞭子的优雅灵活令人痴迷。不过即使那么强的人也抵挡不了黑暗精灵的残酷法则,据说他惨死于主母对罗丝女神的献祭,被活生生掏出了心脏。

同情对于卓尔是个侮辱性的词汇,伊斯诺德没有时间再去缅怀死去的陌生人,他现在面对的是更加可怕的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