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立刻行动。

机会很快就到了,当长子法拉祖尔最后一个归来时,凯尔特的九名子女全部聚集在一起,相约在龙岛西南的熔浆温泉聚会。来自地底火山的泉水全年都冒着沸腾气泡,除了红龙没有人受得了。

不闭眼的提亚马特虽然能够通过魔网结界监视全岛,但这是在他集中精神于一点的时候才能做到,当跟兄妹们轻松泡汤聊天时,他也不会扫兴的随身携带水晶球。

“到这儿来宝贝儿!” 灼热蒸汽中,维丹蒂亲热地向妹妹张开手臂,将她一把拽到胸前搂住,而乌露和诗寇德随即包围了这个最小的孩子,不断以揉弄和拥抱表达亲昵。妮多陷入姐姐们傲人的酥胸之中,心中老大不爽。

“松手、松手!我要憋死了!”她猛力挥开维丹蒂纤细结实的手臂,又嫉又恨的大喊:“凭什么你们都这么丰满,我却什么都没有!”

乌露发出清脆的大笑:“小乖乖,因为你没有喝足够的牛奶。”她顺手袭击妹妹稚嫩的小胸脯,捏得她尖叫。

“不跟你们一起泡了,气死我了!”妮多在姐姐们高低起伏地笑声中涨的小脸儿通红,捂着胸潜入水中,朝温泉另一侧游去,“我去找提亚他们,至少跟哥哥们在一起我不用觉得缺什么。”

她没入滚烫的泉水,只露出半个脑袋,咕噜咕噜冒着泡游来,活泼的双胞胎兄弟立刻装模作样的指着大叫:“菲拉斯,快看水中潜伏着那个阴影是什么!”

“天哪,好像是头凶残的巨龙!尼古拉,我好害怕!她会把我们全部吃掉吗?”

五个兄弟齐声爆发出或低沉或爽朗的笑声,妮多气得哆嗦,但这边的温泉已经太深了,她的脚丫够不到池底,不能够蹦起来反抗。

提亚马特笑着擦泪,朝小妹妹伸出手臂,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艾格,你只要乖乖吃蔬菜,我保证你总有一天会长大。”

就在红龙一家欢乐相聚时,岛的另一侧,一片黯淡阴影沉静的掠过地表,仿佛一只鹰隼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

在他年轻的前半段生命里,伊斯诺德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亲情和友谊,在冰冷残酷的家族中,只有控制和利用才是永恒的法则。

这就是神的不公平,有的生灵刚刚降生便拥有财富、爱和前途,而另一些生存在地下的可怜生物,必须竭尽全力挣扎才能获得一点生存空间,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互相残杀的血腥。

他悄无声息地奔跑着,灰黑色的斗篷融入四周环境,秘银长发藏在兜帽之中,只有一双鲜明的红色眼瞳证明这是个有生命的肉体,而不是滑过树木的微风。

法师塔在黑夜背景中呈现出巨大的暗影,施加魔法的黑曜石外墙在月光棱角分明,像座代表强权的死亡纪念碑。伊斯诺德曾经有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此受训,因此知道塔内机关重重,想在最短时间内抵达塔顶,必须要从外墙爬上去。

他鲜红的眼睛四下张望着,确认没有哪个人在旁观,这是最后一次查看了,动手时速度就是一切。他闭上眼集中精神,心中默默念诵,脚尖随即离开了地面。浮空术只能支撑人体短短两三秒,剩下的他要自己攀登。

当手指第一次接触到冰冷的黑曜石外墙,一股仿佛摸到烙铁的烧灼感猛地传来,伊斯诺德用全部的毅力才做到没有松手。这是法师在塔上施加的魔法,无论是谁碰触,都会被烧得体无完肤,就算手套和靴子也无法抵抗魔火穿透。

伊斯诺德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香味,他忍着剧痛,手指攀住黑曜石墙面的棱角向上攀升。冷汗汩汩窜出,将衬衫黏在脊背上,他咬紧牙关避过墙洞中接连不断射出的防御魔光,像头大型猫科动物,敏捷又轻柔。短短几分钟,却像受到一整晚的严刑拷打,当他到底塔顶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

占星台下,就是提亚马特每日钻研魔法的办公室。

伊斯诺德从窗口潜入,像一片羽毛般落在地上,随手抹去自己留下的脚印踪迹。室内正中央有一座被白布蒙着的雕塑,其他空间都被数不清的书籍、手稿、装载各种试剂的培养皿和烧瓶摆满了,显得杂乱而拥挤,要极小心才不会破坏原貌。

伊斯诺德有点束手无策,信息量太巨大了,简直无处下手。但他是个受过特训的斥候,很快就理清思绪,从最重要的地方开始:提亚马特的工作台。

小山般的实验数据、演算记录,能够看出主人巨大的工作量和严肃的研究态度,但这些繁难的符号和公式并不能揭开真相。伊斯诺德谨慎的寻找自己能够看懂的资料,每翻一处就立即复原,力求风过无痕。

最终,他发现了一本黑色皮面日志,里面的文字大多数使用通用语记载的。

时间不多了,卓尔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他轻轻翻开日志,迅速阅读。

卷首扉页上写着一句诗:

“她出生之时,星河黯淡,众神低语。”

PART 18 笔记

PART18 笔记

DR1346年冬的一个雪夜,母亲诞下第九个孩子,确切来说,是一枚蛋。

我站在占星台上,看到从瑟恩塔尔到伊力瑞斯,三百二十八颗龙星黯淡低垂,而托瑞尔众神窃窃私语,不安与骚动在晶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他们在忌惮我的新生儿。”

预言术相当程度上都是语焉不详的,但父亲依然很高兴。母亲和以前一样,生产完就走了,父亲决定亲自孵化这次的蛋,并且为它起了个极不寻常的名——尼德霍格,给世界带来绝望的黄昏巨龙。

我对预言的态度和母亲一致,就是顺其自然,因此参观完那枚带着火焰纹的蛋就离开龙岛,回到烛堡继续进行自己的研究。龙的天性一贯如此,即使是血亲,也无法忍受长久住在一起。

那时的我绝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许多年里,我的命运轨迹被它彻底打乱了。

二十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听到父亲饱含绝望和怒火的嘶吼,那声音穿越宝剑海直达烛堡,身在世界各地的所有兄弟同时被召唤回龙岛。在海岬悬崖下,我看到一滩粘液中的破碎蛋壳。

“该死的窃蛋兽!我居然睡着了,我怎么可能睡着了?!”巨龙疯狂地绕着那堆无法拯救的碎片打转,整座岛在他的怒吼和践踏下瑟缩颤抖。

龙虽然经常陷入沉眠,但在守护宝物时却保持绝对警醒,这些最低等的生物怎么也不该躲过烈焰之君的魔瞳。回忆众神忧心忡忡地低语,我似乎领悟到什么。这群自大的家伙不肯亲自动手,总喜欢用各种“意外”和“巧合”来干预命运走向。

“他们惧怕它!想提前毁了它!我绝不允许!!!”红龙的怒吼直穿云霄,我打赌那些使了小动作的神灵绝对听见了。

他以最轻柔的动作,从蛋壳碎片中舔出一团粉色的软肉。这可怜的小东西还没长出鳞片,全身覆盖着一层薄膜,眼睛睁不开,耳朵也听不见,只是无意识的蠕动着寻求庇护。没有利爪,没有獠牙,它一点也不像强大的龙族,只是个即将夭折的早产儿。

“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不会放弃你的……”父亲一遍一遍的舔舐它,想挽回它迅速流逝的生命。而兄姐们则犹豫着准备魔法,不知道治愈术和守护术能否延长胎儿片刻呼吸。

“父亲,这东西活不下去的,给它个痛快吧。”首先开口的是我,下一秒,我被红龙带刺的长尾抽飞出去。暴怒的他没有留情,即使有防护力盾和龙鳞覆盖,我还是被打伤了。

父亲从喉间挤出威胁的低鸣,竖瞳冒出杀意之火:“它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处死的低贱虫子,这是你最小的妹妹,名字叫做尼德霍格。”

“只有强者才配得到这个名字。”我好不容易爬起来,擦去唇边的血,坚持己见地说:“它就算能活下去也是个可怜虫,一辈子被保护着囚禁,身为龙族不是太悲惨了?”

“你的脑子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在这儿跟我争执。去把你烛堡的法师塔搬回来,接下来的许多年,妮多需要你的帮助。”父亲失去了耐心,他收起利齿含住那个胎儿,振翅飞回自己的洞窟。

我接下来的生活,就被这个命令彻底改变了。

为了防止某些“巧合”再次发生,八个成年子女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轮流回来守卫家园、到处寻找延长生命的草药、夺取能够稳固灵魂的宝物,不幸的是,我是唯一被命令常驻龙岛的那个。

我恨这个任务。

习惯独居的龙被迫住在一起已经够难受了,为了安全,我必须一个人支撑起笼罩全岛的魔网结界,不闭眼的监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风吹草动都要关注。

这个胎儿柔弱的不可思议,最开始的几年,它甚至不能独立活着。即使将现成的猎物送到嘴边,它没牙的口腔也无力撕咬。我从不知道哪个龙族能接受下面的食谱:牛奶、煮熟的肉糜、谷物和绿叶子磨成的诡异糊糊。吃急了会吐,吃太多会吐,吃完不拍背也会吐。

父亲不眠不休地照顾这团东西,尽一切努力维系它脆弱的生命,乌露和菲拉斯在抢夺宝物时与深渊领主交手受伤。他们爱护它如同爱护自己的眼睛。

整个家族中,只有母亲和我不赞成这些努力。如果预言中的伟大命运将会落在这个孩子身上,那它就应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为此,他们两个大吵一架,许多年不再见面。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对这个“妹妹”充满厌倦和反感。我拒绝称呼它的名字,只为了完成分内的任务工作着,彻夜研究那些延命的魔法和药剂。

有一天,我带着新药剂来到父亲的洞窟。

威严的烈焰之君又被吐了一身蔬菜糊,受到如此冒犯,他却一点也不想把罪魁祸首捏死。

“抱着它,我要换换衣服。”措手不及的,父亲把它递给了我,他说:“试着呼唤名字,它听得懂,能记住你的声音。”

我绝不认为这团只会吐的生物具有这个智商,但也只能伸手接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抱它,小小的身体居然是热乎乎的。

马上,我嘲笑自己的想法。它生有残缺,没长出冰冷坚硬的鳞片,一团血肉当然会是热的。我依然不想称呼它为尼德霍格。在漫长的尴尬等待中,我选了一个最恰当的名词叫它:“EGG”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没有智商的小东西,居然发出了猫一样娇弱的鸣叫,闭着眼睛含住我的手指,用两颗刚刚长出的乳牙啃咬着。

“它讨厌吃蔬菜。”父亲笑着说,“但是看来它喜欢你。”

从那一天起,我一直称呼它为艾格。

经过许多年无微不至的照料,这个早产的胎儿终于能够自主的活着了,甚至掌握了语言和变成人形的初级能力。但她的身体和心智的生长几乎停滞了,无论我怎样努力,也不能让她再进一步。经过无数次试验,父亲只能承认,这孩子想要弥补早产带来的缺陷,至少要经历几千年的时光。

一头没有鳞片和利齿,翅膀稚嫩到永远飞不起来的龙,在众神不怀好意的觊觎之下,她能够活到哪一天呢?

我让她叫我提亚马特。

如果某天她提前夭折,我失去的只是一个实验对象,一枚蛋,而不是一个妹妹。冷静理智的控制局势是我的专长,在不产生任何感情的情况下,我才能够胜任所有工作。

面对无穷尽的悲观时光,我有了一个灵感。如果能够模拟龙蛋中的环境,把艾格放进去继续孵化,能否弥补缺陷,让她以完整的姿态重生?

这个想法得到了全家的支持,但从概念到实施却要跨越无数已知和未知的学术难题。龙本身就是超越位面的魔法生物,而艾格更是混血,没有前人经验,也没有实验数据,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我放弃了睡眠,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个看似无望的项目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培养液和稿纸中度过。

艾格依然像个婴儿一样天真快乐,不仅生命薄弱,连抵御恶意和诡计的智商也没有。然而我确确实实地从她身上看到身为龙族的特征,绝对高傲的自尊,不容侵犯的独占欲,以及对自由生活的强烈向往。

这些微弱的迹象安慰了我,使我确信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DR1387年,经过十一年艰苦卓绝的努力,我确信自己的工作成功了。在全家的支持下,一个充满特制培养液的魔法容器被制造出来,它完美地模拟了龙蛋中的环境,施加以永恒的保护术,再也不可能有哪个卑鄙的窃蛋兽能够将它打破。

只要把艾格放入容器中,她便会在安全稳定的睡眠中度过危险的成长期,所有过程都在我的严格掌控下,不会出现一丝差错。

一千年后,艾格将以完美的形态重生,到那时,她不会记得这段时光发生的任何事。像所有生物的婴儿期一样,这些微不足道的记忆将会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永远藏在角落。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休息在什么时候,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愿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你重生的那一刻,我能够呼唤你真正的名字——

尼德霍格,黄昏之巨龙。

PART 19 恩赐

翻过最后一页,伊斯诺德的心如坠冰窟。

他艰难地把笔记放回原位,认真审视房间正中央放置的那座“雕塑”。

通过能够判断温差的夜视眼,伊斯诺德看到了白布里面模糊的形状:一枚蛋形的椭圆容器里,温热粘稠的液体在翻滚冒泡。

他一根手指也不敢碰触,因为笔记上清楚写明了这个容器上施加了防御魔法。这是提亚马特十多年不眠不休的心血结晶,他无疑会把最强大的龙语禁咒叠加上去,说不定靠近都会触发。

计划已经启动了。妮多即将进入千年沉眠,而他,则会是一个死卓尔。

黑暗精灵的极限寿命有多长?五百?六百?其实现实中很少有卓尔能活过四百岁,因为蛛后罗丝对老弱病残毫无同情心。而他也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一旦妮多被放入容器,她童年喜爱的玩具就再也没有存在价值了。伊斯诺德想到了提亚马特看死尸般的冰冷眼神,再次醒来时,巨龙根本不会记得曾经有个渺小的卓尔陪伴过她。

他的野望,蛰伏的忍耐,全部如同泡影,看起来很美,但一戳即破。

就这样了吗?难道到此为止了?

伊斯诺德狠狠咬着下唇,一直到冒出血也没意识到。

不!绝不!软弱的卓尔早就在几万年间的残酷竞争中被淘汰掉了,他那颗坚毅更胜钢铁的心,绝不会允许自己就此放弃。

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伊斯诺德再次谨慎地查看现场,确认将自己闯入的每一丝痕迹抹掉,然后悄无声息地跳出塔外,用浮空术落到地面。

和哥哥姐姐们泡完温泉,热气腾腾的妮多回到自己的居所。她使劲扯着自己濡湿纠缠的头发,像往常一般呼唤仆人:“伊斯!伊斯!你在哪里,快来帮我梳头!”

从娱乐厅到学习室,找了几个地方都没看见卓尔的影子,她有点急躁了,声音也越来越大。一直找到卧室,露台窗帘的阴影里才缓缓走出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干什么去了?我叫你好久都不答应。”妮多埋怨着,接下来,她发现这个卓尔的步态不像以往那样轻盈,显得迟钝而微瘸。

“你怎么啦?”她疑惑地把伊斯诺德拉到烛光下细细查看,赫然发现他的手脚、肘部以及膝盖有大面积损伤,浮起片片灰色的燎泡,曾经光滑如象牙的皮肤像揉皱的纸一样翻卷着。

幼龙的领地权被严重侵犯了,妮多勃然大怒,咆哮着吼起来:“是谁!是谁打了你!我要撕烂它!!”

“嘘……请小声点。”伊斯诺德蹒跚着走过去把大门掩上了,虽然卓尔的恢复能力很强,但魔火造成的伤口基本是不会自愈的。他轻声道:“没有人胆敢冒犯您的尊严,我是自己烫伤的。”

妮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自己弄的?热茶的时候掉进炉子里了吗?什么时候暗精灵会这么笨手笨脚了?”

“此事请容稍后详述,我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向您禀告。事情很复杂,我无法欺骗您,请您直接阅读我的记忆。”卓尔的语气沉重,他要赌一把,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

妮多茫然地看着她的仆人:“阅读记忆?我不知道怎么做。”

“您是我的主人,只要您愿意,任何时候都能够探查我的内心,当然反过来绝对不可能。”伊斯诺德拉起她的小手:“只要这样把掌心放在我额头上,心中试想我呈上的画面就可以了。”

伊斯诺德在龙岛见过几个签订契约的奴隶,无论曾经是多么强悍的存在,契约成立后他们从身体到心灵全部失去自由,以完成主人的心愿为人生最高目的。幸运的卓尔至今能够保留自己的意识,只因为幼龙太小,根本不会这种操控的方法。

妮多半信半疑地照着他的话去做,手掌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就像魔水晶中记载的信息一样,随着意识的专注越来越清晰。

她以伊斯诺德的视角看到他的历险:从忍着重创登上法师的魔塔,到杂乱的实验室,再到哥哥的笔记,最后是大厅正中央那座蛋形容器。纤毫毕现,毫无隐瞒。

伊斯诺德的冷汗汩汩而下,真相庞大而复杂,他不知道妮多的心智能了解多少,更无法猜测她的反应。红龙一家数十年的努力都是为了幼儿的未来,提亚马特强大到扭曲的控制欲也来源自他对妹妹的在乎。从正常角度考虑,妮多应该为这些付出怀有感激。

这就是伊斯诺德的赌局,赌她会不会照着家人铺好的路走下去。

妮多看了很久很久,无论学习还是玩耍,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耐心,反常更让伊斯诺德捏一把汗。

良久,她放下手。

“跪下。”妮多说。声音是不容冒犯的命令,伊斯诺德立刻照办了。接着,妮多走到墙边,抽出了装饰屋子的短剑。这可不是玩具,而是精灵巧匠打造、开过刃的名刀,剑锋锐利的寒光映在脸上,形成一层肃杀的冷芒。

她走过来,扬手举起剑。

赌输了!

伊斯诺德的心轰然坠下去,他从胸腔中轻轻呼出一口气,黯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他跪在她面前,将浓密的银发拨开,露出毫无防备脖颈和后背。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他听到宝剑破空的细微声响,但等了片刻,刀刃始终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伊斯诺德疑惑地抬头,只看到妮多纤巧的手指中有一个正在冒血。

“赐你宝血!”妮多威严地说,那架势像位加封臣子的尊贵女王一般。她丢下短剑,催促道:“快点喝,一会儿还有好多事要做,我可不想被提亚弄成卤蛋,一千年都不能动弹!”

伊斯诺德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述,他双肩颤抖,立刻捧住妮多的小手含住她的指尖。伤口很深,他得到的恩赐比第一次还要丰厚,龙血的效果也更加猛烈。伊斯诺德随即被汹涌的热流包围了,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感到自己像失足落入岩浆中,从皮肤到骨骼彻底经历重铸。被魔火重度灼伤的手脚快速痊愈,伊斯诺德大汗淋漓地喘息着,敬畏和忠诚从未如此彻底的贯穿他的身心。

主人!我的主人!

妮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毅然决然的坚定,充分展示出她拥有支配奴仆的能力。

卓尔呻吟着跪在幼龙面前,从内心深处感谢这份最慷慨也最宝贵的赐予。

“行了吗?”妮多收回手指时,伤痕就像几天前划破的一样,已经收口变浅了。

“随时为您服务。”重炼的冲击波结束了,伊斯诺德气定神闲地站起来,信心和力量盈满全身,他感到自己能完成一切不可思议的艰难任务。“您有什么计划吗?”

“要逃跑的话,我们两个躲不过提亚的魔网监视,更别提爸爸了。”妮多歪着小脑袋,使劲思索着,“不过我还有个厉害的帮手,总能找到办法的。”她拉着伊斯诺德冲出卧室,往储藏室一路奔跑过去。

“好多年没用过,我忘记把它放在哪儿了,只有用那哨子才能找到妈妈……”像每一个乱放玩具的小孩一样,妮多撅着屁股猛翻小山一般高的杂物,那里面有贝壳和海螺,像原石一样的半透明石头,镶嵌彩色玻璃的纪念品,琳琅满目亮闪闪,活像一只小乌鸦的收藏品。

红龙大概都很讨厌收拾屋子,无论是提亚马特的实验室,还是凯尔特藏满金银财宝的巢穴,大体上都是这么个杂乱模样,龙爸爸的宝物堆里甚至埋着不少勇士的白骨,他宁愿每天睡觉也懒得清理出去。

伊斯诺德撸起袖子帮她,历经两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他们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银哨。这东西乍一看像根不起眼的小树枝,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隐约的花纹。

妮多举着哨子高兴地大叫:“就是这个了!”

虽然知道凯尔特的九个儿女都出自同一名女子,但伊斯诺德来到龙岛近五年,却从未见过这位海妖女主人的踪迹。她像个传说里的人物,只在谈论故事时出现。

“你听到海湾那边有人唱歌的声音吗?”妮多问。

伊斯诺德回答:“是的,今天已经快到满月了。”五年时光,足够他发现龙岛一切规律,包括潮汐起落、人员流动,以及海妖们聚集在一起的特别日子。

“听说以前妈妈也不住在岛上,但每个满月的晚上她都会来海边唱歌,爸爸听见歌声,就会出去与她相会。后来他们俩大吵一架,妈妈就再也不来了,只有下属们还记得这日子。”

妮多在衣服上蹭蹭银哨上的灰尘,使劲吹响它。伊斯诺德什么也没听见,哨音就像鱼的叫声,除了生活在海中的水族,别的生物完全感受不到它的波长。

妮多朝他挤挤眼睛:“好,我们今天晚上去海边吃夜宵。”

伊斯诺德立刻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妮多外带的饮食,对于经常心血来潮的幼龙来说,晚上出去玩一会儿并不算什么特殊的事。

只差一丁点,月亮就会变成满圆,云朵漂浮不定,月光和星芒也时隐时现。这天气很合适隐秘的会面,一路上妮多又偷偷吹了几次哨子。约定的地点在龙岛背面,起伏的波浪拍打在礁石上哗哗响个不停,但没看到有谁在这里等待。

妮多懊恼地跺着脚,妄图把沙子从鞋里踢出去:“要么妈妈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要么哨子早就坏掉了。”

“是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吧,这么多年一次也没用过,我还以为你弄丢了呢。”

一个带着点点哀愁的美妙嗓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伊斯诺德吃了一惊,黑暗精灵出名敏锐的听觉居然完全没有感知到说话的人。

“妈妈!”妮多兴奋地小声叫起来,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大嗓门。

伊斯诺德看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搭在礁石上,接着手的主人缓缓从海浪中升起,以优美的姿态扭身坐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