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山峦重叠,丘陵延绵,十万大山皆不知里数,远看虽气势磅礴,身临其境却只觉处处花色夺目,婀娜秀美。一座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玉兰花开得正好,枝头上的白玉没有绿叶的陪衬,却依然优雅高贵,空气中清香暖暖而甜蜜。

夙和一袭白色长袍坐在树下,与这削玉万片晶莹剔透的花朵,与这淡雅的幽香,如此地相衬得宜,让人不禁陶醉其中。夙和侧着脸,瓷器般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的呼吸轻而缓,许是紧张的缘故,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当紫凰的舌尖划过眼眸轮廓时,肌肤上热而软的触觉,让夙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着,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整个人似是想躲开,可手指曲了曲握成了拳,却还是一动没有动。

舌尖与羽扇般的睫毛与肌肤触碰时,温温的痒痒的,似有暖流冲入心田,久旱逢甘霖的错觉,让身心都如此地满足,淋漓畅快。这瞬间,紫凰觉得一直以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从心间能溢出香甜来,手指触到的肌肤变得很烫很烫,仿佛能感受这人血液流动的声音,紫凰的脸颊贴上去,情不自禁地蹭蹭了那人已绯红一片的侧脸,换来的却是微小的颤动与抗拒,却没有被推开。

晨光下,这人端是温润如玉俊美无俦,一个人生得这般让天地都失色的好容貌,不管是人是妖都会忍不住想要亲近,所以世间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却还是会相信他的话。紫凰指尖划过夙和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不知从何时开始,紫凰觉得这一日日地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这样看着这人,一颗心都会很安逸,很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地间最好最绚丽的美景。

夙和屏住呼吸,轻声道:“好了吗?”

紫凰恍然大悟,俏丽的笑脸“唰”地红了透彻,她忙乱放开了夙和,连声答道:“呃,好啦好啦,我走神了。”

夙和骤然被紫凰推开的瞬间,有些诧异,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莫名失落:“那我们便启程吧。”

紫凰心不在焉,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又开口道:“我们不要下山了,成吗?”

夙扶着了玉兰树的躯干,回眸说道:“人间遭逢大劫,处处生灵涂炭,我们修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紫凰却十分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夙和仙君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次凶劫要持续上百年之久,战祸连年的乱世,瘟疫和蝗灾,以及流屍满河,自骨蔽野,恶鬼丛生,都是人间该有之劫难,便是天神尚无能改人间之运,唯有任其发展,,直至劫难结束之日。”

夙和轻声道:“生、老、病、死、痛乃人之一生,在你看来人的性命宛若蝼蚁,可生在这不可选择的乱世,对那些人来说痛苦又漫长,上天赋予我们修道之人参天悟道的能力,救助世人当责无旁贷。”

紫凰冷哼:“世间修真第一大派,十年前宣称闭山,紧接着各个修真门派都已封了山,不许弟子下山,结界封山最少百年后才能开启。天劫之数,众生苦难,有能力者尚不得不自保,凭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紫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喝道:“你每日布施出去的那些口粮,可救多少人?你一修道之人,上可参天下可悟地,明知道众生皆苦,生在这乱世,早入轮回才是最好最终的归宿,可你偏偏执迷不悟,以为让他们吃你一口粮多活上几日,多在尘世受几日苦,便是搭救!实然你并非是在救助众生,只是图个安心罢了,你让他们错以为,天道还没有抛弃世间众生,让他们觉得有生之年可脱离苦海,是行骗!”

夙和摇了摇头:“修道之人只求自保并无不是,但行善布施也并非不可,所有事都单看心境如何,若世间所有的人都你这般的想法,这人世还有什么希望,我并非要你做个行善积德的好妖,却也想让你看看这世间疾苦,你若能参悟尘世苦难,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有时你苦修百年千年,尚不如来世间多看一眼,若你的心怜惜苦难,便会真心救助,若你心存欺骗,那么所行之事便只有欺骗。是善是恶,是真是骗,是非曲直,全凭一心。”

紫凰冷笑连连:“人间百年大劫,并非是天地予之苦难,而是人间为一己之欲,争权夺势作茧自缚,此种情态天地神佛都看在眼中,只听之任之,天道轮回各种劫难,本就是尘世的前因后果,何须你的怜悯,若他们真心悔改,天道自会给人间活路,若他们不知悔悟,天道也自会给他们惩罚,你若有能力便直接改天换地,无能为力却又跑来与人共苦,如此虚情假意是何道理?”

“一人之力妄图解救天下苍生,可怜!可叹!可笑!”

夙和轻声道:“你说这些固然是对,但凡那些有争权夺势之心的人,大多非王即贵,他们一心想坐拥天下,却将黎民苍生置身水火之中,天道自会给他们惩罚,但那些只求安泰平顺的百姓又有何错?我并无一人之力解救天下之痴想,但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众生苦难而袖手旁观,也是万做不到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高坐云端的神佛,你觉得伪善也好,欺骗也好,我只要守住本心,懂得自己要做的求的是什么便够了,哪怕为此永坠修罗地狱,心甘如怡。”

一袭白衣不卑不亢地立于千万繁花间,如此地不起眼,又如此地耀人眼目。整个人仿佛被晨光镀了一层金光,慈悲而怜悯,让人望而兴畏。没有过天的法力,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不愿放弃,而不愿袖手旁观,明明是个风轻云淡温润如玉的人,却有这般不卑不亢夺人心魄的志向。

——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苍生万世,盖世无双当如是!

夙和见紫凰沉默不语,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抽走了紫凰双脚的脚镯:“人间浩劫最伤修为与元神,你乃妖身修为尚不足千年,不宜在世间行走。以后万莫要再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躲在深山好好修行,方能早日窥得大道。”

紫凰甩了甩脚,高兴地转了个圈,兴高采烈地道:“紫凰谢仙君仁德,祝仙君心想事成。”

夙和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情绪,低声道:“就此别过。”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景色,可有了自由之身后,所有相同的一切,看在眼中有多了几分趣味与可爱,蓦然回首,人世间虽有苦难,但也并非没有一点乐趣,紫凰眉眼弯弯,浅浅一笑,快步跟上了已远去的身影。

夙和走了一段路,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未回,低声道:“你不回你的仙山,还跟着我作甚?”

紫凰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仙君如此仗义,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虽不懂解救苍生之术,但做妖也要有始有终,我说帮仙君医好眼睛,怎好食言?”

夙和侧眸,浅然一笑:“如此甚好。”

岭南极南仙山下,风微凉,空气中有淡淡的水雾,不同尘世处处瘟疫尸毒,此处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夙和与紫凰白日里在尘世行走,夜里便会回到仙山下,紫凰修为不足千年,尘世此时太过污秽,沾染久了,甚至连人形都保不住。开始时,紫凰还会同夙和客气一些,如今这几日解开了束缚,少了顾虑,紫凰本性毕现,整日化成一条小黑蛇,盘在夙和怀中或手腕上,不愿出来。

夙和倒是不强求紫凰同甘共苦,只偶尔累了,便情不自禁地同怀中的小蛇说说话,小蛇心情若好,便会伸出头来回应一下,若心情不好,窝在原处一动都不肯动。每每此时,夙和都会忍俊不禁,当初那个狡诈狠毒,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过是唬人的表象,谁曾想这小东西本性又懒又馋,怕热又怕臭,还怕吃苦,生着双脚却一步路都不愿多走,他这般娇滴滴的贵公子模样,倒是让夙和不得不替妖王闵然和金仙苦恼了。

虽说人妖殊途,但夙和出身山门与云莲金仙有些渊源,妖王闵然的英名在人间也流传颇久,传说很多很多年前,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打乱了六道之序。闵然凭一己之力,苦守人间道的裂缝,斩杀了上万猛鬼恶妖,直至佛陀修复六道后,才重伤倒下。这般智勇双全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生出了如此娇气矜贵的儿子,云莲金仙又是三界出了名的心地纯善温柔贤淑,怪不得妖王要狠心将他赶出家门,若一直长于妇人之手,这般性格何时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夙和才预知尘世大劫将至时,整日忧虑伤神心焦如焚,不顾众人阻拦一心下山而去,半路得知有青龙在人间作怪,更是怒由心生,自然毫不留情斩杀之。当见紫凰年少无知,便已如此地心狠手辣,虽明知他乃妖王独子,却仍起了打杀之心。如今回想一切,夙和却有悔意,这人间劫难本是人为所致,又与那些无辜的小妖有何关系,只是当时太过心烦意乱,惶恐不安而迁怒于妖,想起那时差点将紫凰打回原形,心中更是内疚不已,此时对他多番迁就,也不无补偿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莫言前尘且尽欢(6)

圆月高悬,晚风有少许凉意,空气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月下的人,赤身裸背地站在镜湖之中,丝绸般的长发垂在水中,白玉般的肌肤散发出莹莹光泽,这般的仙境中,他整个人犹如一道幻影,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如幻如醉。

夙和撩起饱含灵气的湖水,洗去了尘世沾染的污浊,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山中气息,白日里跟着大批流民逃亡,眼见苍生涂炭,山河满目苍夷。虽心有怜惜,但是内心却逐渐地平和了下来,紫凰的话也不无道理,所有法相都讲前因后果,人间遭此大劫,并非天道不公,只是逃不过种下的苦果罢了。

夙和神思时,湖底传来极细的水流声,滑腻而冰冷的触觉从小腿传来,夙和缓缓睁开了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动不动,片刻后,一只碗口粗的黑蛇紧紧缠着夙和的腰身,骤然浮出了水面,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夙和摇头浅笑,眼眸弯弯,宠溺地拍了拍黑色的脑袋:“调皮,方才跑去哪了?”

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夙和的手整只吞了进去,片刻又吐了出来:“仙君,沐浴也不等等我,今日月光如此好,山中灵气差点都让仙君独吞了。”

夙和有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摸了摸蛇头,低声道:“我若能独吞倒也好了,你每日都在偷懒,多番催促,也不见你肯用心修炼,真不知你那么高的法力,是怎么来的。”

黑蛇盘在夙和腰身没有离开之意,十分得意着摇晃着舌头:“哎,本大王天生丽质难自弃,想没有那么高的法力都不行呐,一般的蛇属阴,只可吞噬月之精华,我天生迥异能吞天地日月万物精华,便是不运功都可自动吸收,否则一般的小妖怪八百年,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养着,也最多只能维持人形,而我两百年前便能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

夙和挑了挑眉头,恍然大悟点点头:“白日里说怕毒日头伤了你修为,又是在骗本仙君了?”

“嘿嘿。”黑蛇干笑了两声,忙讨好地说道:“仙君休要如此小气嘛,毒日头是不伤我修为,可我生性喜凉,还是比较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的玄晶元婴冰凉怡人心脾,我很喜欢挨着他,告诉你个秘密哟,你那元婴也很喜欢我呀,每次我若稍跑远一点,他就会不开心呢!”

夙和点了点在自己脸颊蹭个不停的蛇头,斥道:“讨巧卖乖,强词夺理。”

黑蛇“哼哼”了两声:“仙君好生虚伪,明明都没有生气,还一副凶恶的样子吓唬我,欺负我个小妖,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欺负我爹爹!”

夙和不禁低笑出声,抱着黑蛇朝岸边走去:“当初不知是谁吹嘘自己乃妖中之王,如今讨不到便宜又自称小妖,还搬出自家爹爹吓唬人,好不害臊。”

黑蛇哼道:“仙君不要小看妖,说不定我一个不高兴就生吞了……啊啊啊!仙君好生无耻,居然不穿衣服!!!”

夙和感觉黑蛇极快地钻入了草丛远处,哑然失笑:“每日都是一同沐浴,方才你盘踞我身上也不见你有丝毫不妥之意,现在又来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黑蛇在远处草丛幻化人形,头戴紫金花冠,赤金流苏点缀在额头,细长的白玉簪点缀其中,一身镶嵌金边的黑衣黑裙,月光下的少女唇红齿白清丽秀美,嘴角的浅笑俏皮中带着几分可爱,再次跑了夙和身边。

夙和穿好衣袍,感觉紫凰再次凑了上来,轻声道:“天色已晚,还不去睡?”

紫凰将怀里瑟瑟发抖的毛团递给了夙和,歪着头笑道:“看,我把它找回来了,仙君还记得它吗?”

夙和手指一点点摸过略显干枯的毛发,和骨瘦嶙峋的小毛团,不禁忆起前些时日,那只冲入路边咬伤流民的棕熊,当时自己救人心切,误伤了棕熊,不想受伤的棕熊不敌众多流民,紫凰施救不及,棕熊却被活活打死剥皮吃肉。事后,紫凰大发雷霆,非要杀了那些流民,却被自己出手阻止,为此紫凰三日不曾好好理会自己。还记得当时紫凰那日说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只因自己本源是人,故心中眼中只有人之疾苦,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心里眼里的众生却没有生灵万物,一心只记得人而已,如此偏颇偏心,怎堪被称作仙君。

紫凰见夙和沉默不语,小声说道:“仙君,它已没了娘亲,若放任不管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我们将他放养此处可好?”

夙和侧目点了点头,许久许久,哑声道:“那日你说得对,弱肉强食乃是乱世的法则,人人不能果腹,以花草树木为食,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故动物才不得不以人为食,是生是死本就是各安天命,可我眼里偏偏只有人的生死安危,强行剥夺了其他生灵的生存的资格,是我入了歧途执迷不悟。”

夙和用灵力安抚怀中的小棕熊:“是我错了。”

紫凰蹲下身来抱起小熊,坐在了夙和腿边,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也只是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再说仙君为人最是正派,当时见棕熊伤人,不过是情急之下误伤了它,我气急攻心说的话也太重了,要杀人也是我行为偏颇,仙君也教训得极是,仙君莫要懊恼神伤,我将小熊找回来,以后他便可生活在小仙山下,将来说不定还会遇见仙缘,若它娘亲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呢。”

夙和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拍了拍紫凰的头:“这般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待你再大些,不知要骗多少姑娘伤心。”

紫凰将小熊放下,耍赖般地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撅着嘴说道:“我才不要骗什么姑娘,仙君心地善良,性格优柔寡断,又如此多愁善感,哪里像个男子?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愿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喜乐开怀。”

夙和拍了拍紫凰头,佯怒道:“你自小离了娘亲,不分婚嫁乃阴阳调和的道理,本仙君自不会怪你,但小小年纪得天偏爱,法力高深,不思救助苍生,不想如何得道成神,心里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情小爱,如何使得?”

紫凰的脸蹭了蹭夙和的胸口,嘟囔道:“我才不管什么情什么爱,我就是喜欢仙君,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反正我都听你的便是,但仙君也要喜欢紫凰才可以!”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脸颊,轻轻地笑出声来:“紫凰如此精乖听话,我自是喜欢的,不过若紫凰能再勤奋一些,心善一些,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我便会更加喜欢。”

紫凰重重地亲了亲夙和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仙君也是喜欢我的,哼哼,仙君的元婴什么事就告诉我!不过仙君能自己说出来,我当然更高兴啦!”

夙和怔怔地摸了摸脸颊,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小骗子,休要胡说,你若能听懂元婴的话,还不成了妖怪。”

紫凰眉目弯弯,搂着夙和的腰摇晃着:“我本就是天地间最大最厉害的妖怪,你莫要看不起妖怪!”

夙和摇头失笑道:“不敢不敢,谁不知你乃未来的妖王,又深得天地厚爱,如此造化,说不得哪日便成了龙神之首。”

紫凰哈哈大笑,眉眼微挑,两根手指挑起了夙和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道:“美人儿仙君莫怕,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你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我便是丢了性命也会护仙君一生呃……也要护仙君生生世世,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月光下,夙和半仰着脸,俊美无俦的容颜散发莹莹光泽,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垂眼眸,轻声道:“得龙神如此厚爱,夙和莫敢不从。”

紫凰的笑意凝固嘴角,墨玉般的杏眸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天地万物,花香弥漫,虫鸣阵阵,世间的一切一切都逐渐地远去,眼前只剩下这人魅惑的模样,如坠梦幻,紫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垂下头去,印上了那人的微凉的唇,伸出舌尖轻舔了舔,如饮甘甜,甜蜜入心。

小棕熊翻了跟头,紫凰恍然回神,如遭雷击,嘴唇骤然离开。

夙和似是并未察觉紫凰的异样,他撇开脸低低地笑出声来,点了点还愣怔一旁紫凰的额头,宠溺道:“小鬼头巧舌如簧,若本仙君是个女子,一颗心都要被你哄了去。”

紫凰却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腰间,似在聆听什么,许久许久,紫凰歪着头,低低窃笑出声:“仙君心中如此愿意,何必故作从容,若真是羞涩,大可不必口头应我盟誓,我知仙君心意便可。”紫凰见夙和板起脸来,似是真的要恼,忙嚷嚷道,“月上中天啦!快睡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圆月高悬,虫鸣阵阵,风吹花动,似有什么拨乱了心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愿我如星君如月(1)

昆仑极北之地,雪山群中央有座四季如春的仙山,名曰雀池山,山中汇聚天上人间奇花异草与珍禽奇兽,传说此山乃天与地灵气交汇之处,是三界难得一见的至宝之地。妖王闵然的熙元府邸便坐落此山。

深夜时分,熙元府邸内灯火通明,云莲搂着踏月归来的紫凰靠坐在长榻上,细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心中喜忧参半。三百年的光阴,让小女娃长成了少女,若非那自小到大不变的装扮,云莲也不能确定自己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只是这般的深夜,如此地形色匆匆,狂喜之后如何不忧心。女儿自小性烈如火,刚强堪比男儿,从不会撒娇服软,如今这般温顺地靠在怀中不言不语,不知是在外受了怎样的委屈?

当年闵然将年幼的女儿赶出家门,云莲自然万般地心疼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毕竟这是菩萨的意思,女儿出生后的迥异与天赋,都曾是云莲的荣耀和骄傲,可她越是长大越是出类拔萃,云莲的心也越是惶恐不安。天赐之神赋,都是福祸相依而生。若单有恩赐,此人不是福德深厚,便是几世积了善行。紫凰身上的恩宠与圆满,却来得平白又突兀,这般深重的天恩,若孩子本身没有厚德,便是早夭之相。文殊菩萨既给指明了生路,焉有不遵之理。生离,总有相见之日。若是死别,这漫长的岁月,还有什么盼头?

云莲手指摩擦着紫凰的耳垂,柔声道:“我儿,可有什么话要与为娘说?”

紫凰双手搂住云莲的腰身不语,她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连夜回家,只是此时趴在娘的怀里,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这般地不告而别,不知那人明日要如何担心。可眼看夙和的双眼就要复明了,紫凰满心忐忑,他能看到自然是好的,可若复明之日见自己身穿罗裙,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呢?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心生不喜呢?

紫凰自小到大从不曾试图讨好谁,也不懂如何全心全意地对人好,若喜欢什么直接抢来便是,从不曾有这般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可这般的事,到底也想不出答案来,自然只能回家问问娘亲,当真见到娘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凰闭着眼享受着云莲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哑声道:“娘,如此深夜怎不见爹爹?”

云莲见女儿终于肯开口说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去西天听佛祖讲经,没有些时日是回不来。”

紫凰奇怪地歪着头:“咿?爹什么时候也开始笃信佛祖了?他让我在外多多作恶,自己却跑去信佛,真心好奇怪!再说了一个大妖,又不是真得要出家,跑去听经像什么样子?”

云莲却笑了笑:“你若不喜,我这便传信让他回来如何?”

紫凰忙摇头:“不要,我还没混出模样来,他若回来见我在家,说不得要如何编排我、诋毁我、嘲笑我呢!”

云莲却搂住了紫凰,柔声道:“小傻瓜,你爹看似凶恶,实然最疼的便是你,他三百年未见你,如今可舍不得再编排什么,你可是我与你爹爹的骄傲,我儿不过八百岁的年纪,两百年前便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曾凭一人之力偷了魔尊的法器,还能平安逃出魔界,又打败了太行山附近所有的妖怪,自立妖王,这般的本事与骁勇,天上地下,几人能比?”

紫凰沾沾自喜地摇头晃脑:“自然自然!我现在没事就去强抢别家的地盘,杀杀恶鬼和凶妖,还学会了济世救人,从不曾丢了娘脸面,坠了爹的威名!”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鼻子:“娘的凰儿真的长大了,不但会惩恶扬善,都学会济世救人了,娘真的很高兴。”

紫凰抿着唇,眯着眼看向云莲:“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云莲嘴角的笑意滞了滞,轻声道:“是谁呢?娘可认识?今日可曾带回来?”

紫凰歪着头抿唇浅笑:“他只是个修成半仙之体的凡人,修为堪堪百年,如何能入娘的法眼,虽如此,可是他真的很厉害,人也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他带我去人间济世,指点督促我修炼,还教会我很多道理呢!”

云莲温声道:“那他也喜欢你吗?”

紫凰有些为难地说道:“喜欢是喜欢,可我们认识时我做童子打扮,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子,他的眼睛也是我毒伤的,若他复明后见我骗他,会不会很生气?娘,怎么办呢?我真的很喜欢他,看着他,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不想让他不理我,也不想让他生气难过。”

云莲点了点头:“你喜欢他是男女之情,他喜欢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你怕他复明之后,看到一身裙装的你心生不喜,觉得你有意欺骗?”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我虽不觉得他会因我隐瞒性别而生气,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与我无所顾忌地亲近,修道之人最讲究避嫌,他尤是迂腐守礼不知变通,我不想让他疏远我,可我更不想骗他。”

云莲挑了挑眉,轻笑道:“记得我儿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他却能得我儿如此青眼,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紫凰嘴角噙着傻兮兮的笑,又歪头想了片刻,“自然是世间最美好的人。”

云莲见女儿脸上甜滋滋的笑意,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和失望:“若他真如我儿说的这般,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儿贸贸然地脱了长袍露出真容,倒不如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来得好,毕竟你们感情并不深厚,不如一直这般地朝夕相处,我儿要加倍的对他好,让他看得到你的好,懂得你的心,直至我儿能笃定,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会和你在一起,到时你再褪去长袍,换上罗裙,岂不更好?”

紫凰杏眸熠熠生辉,拍手连连:“嗯!娘说得对!我本也是想这样做的!可是……这般的话,我就是存心欺骗,他将来知道真相肯定要生气的。”

云莲笑道:“傻孩子,那时他都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了,便是知道这般的小事,一时生气,也绝舍不得离开你的,到时你放下身段哄他一哄便是。”

紫凰抿唇而笑:“还是娘有主意,那就按娘说的办!“

云莲拍了拍紫凰的头,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最近你可有与霄儿见面?娘听说他前些日子病得很厉害,你可曾抽空去看看?”

紫凰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没缠着我,原是又病了,这家伙也真娇气,三天两头地生病。”

云莲点了点紫凰的额头,气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三百年了无音讯,若非霄儿怕娘担心,时不时捎来你的消息,你可知道娘得有多忧心,他虽是男孩却心细如发又温恭良善,若非他身体委实太差,娘在你们幼年便会应下你们的婚约,否则今日又岂能轮到你喜欢别人?”

紫凰头靠在云莲的肩上,低低安抚道:“好吧好吧,娘不要生气嘛,我有空便去看看他就是了,他身体不好,他爹娘和佛祖都没有办法,我去看他也无济于事,他若爱惜自己便少在外行走,他却偏偏喜欢朝外跑,肯定是上次跟我去人间,邪气入骨引发了旧疾。”

云莲搂住紫凰轻叹一声,美眸满是担忧:“你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吗?他神魂都不稳,你还引他去人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如何像他父母交代?!”

紫凰双手合十做鹌鹑状,讨好地说道:“娘不要误会,我没有引他去人间的意思,是我去人间,他偷着跟去的。好嘛好嘛,不要瞪我啦,我都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了,一会我回去时,顺道去看看他便是。”

云莲双手搂住紫凰,满心的不舍:“怎说着说着就要走,娘又不是让你立即就去,你大可在家住上几日,你爹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紫凰歪着头笑了笑,小声哄道:“我连夜回家,都不曾给他打声招呼,他一觉醒来,若不见我定会担心的,再说他的眼睛还要我来治,我一日都不能耽搁,待过些时日,我便将他带回来给娘相看可好?”

云莲强笑着点了点紫凰的额头:“你自小就最会哄人,娘说不过你,但你回去的路上莫要忘了去看霄儿,一会娘给你捎带点东西,你一并带过去。”

紫凰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说道:“我不在家,倒是让他趁虚而入了,你到底是他娘亲,还是我的娘亲,我怎么看你关心他,比关心我还多!”

云莲又好气又好笑:“你三百年不归家,倒还有理了!”

紫凰哼哼:“本来就是!娘现在都好生偏心他!”

云莲理了理紫凰鬓角的碎发:“你以后与他相处,尽量让着他些,他胎带的病本就无药可医,当年佛祖为他逆天改命,到底还是强求来的,他这些年也越发地不好了,神魂难定,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他父手握三界权掌六道,只能眼睁睁看他日益虚弱,毫无办法,娘也有孩儿,这种无能为力,娘能感同身受,若他是娘的孩子,娘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有半天伤痛,这孩子命运叵测,生之不易,活之不易,这都不是他能选择的,说来说去,他父母也是为了三界众生,他才有此艰辛。”

紫凰眨了眨眼,搂住云莲的腰身,柔声道:“娘不要为此忧心忡忡了,我听娘的话,以后对他好一些,也不再欺负他就是了,我也真不知道他的病竟是这样重,其实我也好生冤枉,每次他一哭,我便毫无办法,只有哄着他顺着他,真不知凤凰是不是都是水做的,怎么那么爱哭。”

云莲怔了怔,低声道:“你可曾见过他落泪?”

紫凰点头连连:“嗯嗯嗯,他的眼泪有什么稀奇的,他自小就是爱哭鬼好不好?”

云莲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的情绪,轻叹道:“我儿以后对他多好一点才是,多让着哄着他些,哪怕是再不喜欢再不耐,千万莫再惹他哭了,他也是个极苦命可人疼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愿我如星君如月(2)

天界之东,有棵与天同岁的梧桐树,花开千年不败,枝枝蔓蔓宛如空中云朵,层层叠叠的没有尽头,树冠顶端,皑皑白云间屹立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凤凰一族的栖息地——鸾鸣宫。

鸾鸣宫的御花园依照着弥须山善见城的后园而建,小小的花园包罗了天上人间最美的景色,远眺过去碧波荡漾垂柳依依,桃杏相映满枝头,处处百花锦簇,宛若一幅花香水美的画卷。湖心亭内,少年闭目躺在长榻上,绛紫色的华袍已有些松散,腰间搭盖着厚厚的棉毯,瀑布般的青丝散在耳边,眉角的金色刻文熠熠生辉,肌肤却苍白毫无血色,越显眉如墨画,唇若桃瓣,宛若一个玉雕的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微眯了眯,轻声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彭冲跪在亭外,不敢起身:“尊主放心,少君那里都已安排妥当了。”

帝霄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眸,掩唇轻咳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少君在人间过得可好?”

彭冲垂眸沉声道:“道人待少君很是不错,少君在人世行得了不少行善布施的功德,只是不知何故,昨日傍晚少君不声不响地连夜回了雀池山。”

帝霄闭目点了点头:“如此更好,省得误伤了她。”

彭冲咬了咬牙,低声道,“尊主,彭冲总觉此事不妥,少君虽在道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当初道人出手时不知少君身份,又有一些误会,如今两人尽释前嫌。道人对少君教导爱护有加,如此这般无辜的重伤道人,到底有伤天和,这业障都会落在尊主身上,尊主身体如此虚弱,万一再有天罚,当如何是好?”

帝霄抿着眼眸,极轻柔地开口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质疑本尊的决定?”

彭冲鹰眸中满是恐慌,俯身道:“彭冲不敢!”

帝霄若有所思浅浅一笑,挥了挥手:“罢了,今日本尊心情尚算不错,便不罚你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下去吧。”

天地最美的园林中,阳光暖而柔,帝霄缓缓闭上了眼眸,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被润了一层华光,浓密的睫毛犹如一对蝶翼,轻轻颤动着,在云雾缭绕美轮美奂的仙境中,越显夭桃灼华,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帝霄自小体弱多病最是惜命,又怎会不怕天罚,只是不知为,那日看到紫凰看那人的目光,帝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这种会失去紫凰的危机感,让帝霄告诉自己,这人一定不能留,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但又不能无缘无故的取之性命,唯一可做的便是借力而为,端看他能熬过天罚与否。

几千年的日子里,帝霄一直浑浑噩噩,清明未开,神志全无。那时帝霄浅浅的意识中,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又孤单,他以为自己会这般度过此生。直至那一年,她咬疼了他,也咬醒了沉睡的他。几百年过去,帝霄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的瞬间,被那双璀璨若星生机勃勃的杏眸,晃得几欲晕眩。犹如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又仿佛晨起的朝阳直直撞进了漆黑冰冷的心田,瞬时万物复苏,阳光普照,天暖花香。

未见君已千秋春,不归路上归期问。几回梦魂烟花冷,相思至今无穷尽。(自己编得诗,哈哈哈凑合看吧!!!)

冥冥之中,睁开眼的瞬间,帝霄知道自己此生为何而来,所以他最惧死,又最不惧死,若永失了那相依相伴的柔软与甜美,少了那份溢入心间的温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这几百年过去了,才逐渐懂得,喜欢和深爱及这相思入骨的滋味,竟是这般耗费心思磨砺心志的疼痛和甜腻。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怕自己不好她不喜欢,怕自己太好了她也不喜欢,跟着她喜跟着她怒,有时都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可若她喜欢,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可悲可叹,又如此地情不自禁。

帝霄闭目轻笑出声,低低柔柔的笑声,宛若柳絮拂面,撩人心尖。宛若碧波荡漾,缠绵醉人,笑着笑着,眼角便溢出了水光。紫凰自小便知道帝霄是个鼎漂亮的人,可此时晶莹剔透的脸上露出这般不设防的浅笑,眉眼间尽显的柔和与哀意,还有这般温柔缱绻的神态,明明该是很矛盾,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些。

紫凰愣了很久很久,仿若着魔般张开了嘴,狠狠地在帝霄脸颊咬了一口,帝霄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眸,对上了一双晶晶发亮的杏眸,一时间,竟分不清现梦境与现实。紫凰骤然回神,却见帝霄苍白的脸印着一圈牙印,红成一片,不禁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见帝霄瞪着眼,眸中已隐含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