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凰说了好半晌,却不见夙和应一声。知他不想搭理自己,却也不恼,笑眯眯地收拾碗筷:“夙和自己四处走走,我收拾好,再去寻你。”

紫凰快步走回侧间,将碗筷一股脑地倒入水盆中。只是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再不复见,一双杏眸悲恸得让人不敢直视。许久许久,她抬起眼眸,从窗口凝视着夙和飘然出门的身影,目光怔然而失去了神采,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在水盆中,溅起水花无数。

夙和静坐在神月潭边的大石上。此时此刻,微风吹过,空气中有水润的花香。百年来,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安逸舒适。记得双眸还未复明的时候,小蛇不告而别,自己便坐在潭边一整日,放出无数引路蝶寻她。那种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也是夙和第一次尝到的。待到夜晚时,引路蝶回来一批又一批,却再不见小蛇的踪影,才不得不接受她弃自己而去的事实。

直至此时夙和还记得,当时的难受,只觉得呼吸间胸口疼痛难忍,一颗心犹如针扎般刺痛,说不出的气苦。心中一遍遍地回放着小蛇如誓言般的话语,她总说不离不弃,但自己眼睛不曾好,她却不声不响地跑了,半分诚信都没有,怎能不恼恨。可自己明明不用等她,辰时接到门派传书便该离去的,一颗心却徘徊此处,想要等待最后的结果。

百年已过,夙和却还清晰地记得回到屋内,听到小蛇怯怯地询问时,那颗患失患得的心狂喜到钝疼。也是夙和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等待、失落、愤恨、心疼的滋味,以及失而复得后的喜悦。当时不管多想表现得镇静些,却还是步伐都不稳了。直至手指触到小蛇冰凉的蛇身后,一颗心才完完整整地放下,只是多少还是有些生气,不愿开口。

小蛇心虚又自责,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一遍,那惶惶不安的声音与怯怯的道歉,终是浇灭了心中最后的怒火。一日的等待,夙和只觉十分疲累。小蛇见自己不再生气,便欣喜地朝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果子,入口甜蜜而芬香,犹如蜜甜般蔓延到心肺。当那一股清凉游至丹田时,才恍惚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吃食,该是不可多得的仙果。

夙和想到小蛇可能是为了这一颗果子才走了一日,一时间又觉得甜了几分。听着小蛇清脆的声音,又添了几分喜悦和悦耳。但一日间尝尽了喜悲怒乐,让精神疲累到了极致,又有仙果入腹,瞌睡极了。小蛇却极没有眼色,不得已才将她扔入水潭中,待到她哆哆嗦嗦地游回身边,小心翼翼地盘在身边时,心中又说不出的满足,这才肯沉沉睡去。

阳光暖兮,微风带着花香吹动长发。

紫凰收拾完一切,浅笑兮兮地坐到夙和的身边。她毫不客气握住了夙和的手,十指紧扣:“潭中的鱼儿,都是我从熙元府邸捞出来的。不知道这一池鱼儿,有多少具备灵根的。我娘说这些鱼儿,若一直养在熙元府邸千万年,总会有几个能修炼成仙的。可是能有几只鱼儿能活千万年呢?娘说,天上人间痴心绝对的有情人数不胜数,但终成眷属却寥寥无几……”

紫凰眯眼看向夙和的侧脸,轻笑道:“夙和,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成眷属呢?”

夙和冷笑:“你又何必痴心妄想?”

紫凰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慢慢的垂下了眼睑,只是握住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紫凰知道这是必然的答案,明知道的失败,却不知为何,总是想要问出来。便是死,也总要瞑目才是。紫凰深吸了一口气,侧目望向夙和的侧脸,只静静的凝视着。

夙和望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出神,小蛇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复明之日便知道她的女身了。一觉醒来发现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本想立即告诉小蛇,却发现她一直默不声响地坐在身边,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脸。不管如何躲闪,她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样无遮无拦的,倒是让自己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想着她在自己失明时,一直如此无礼倒有几分恼怒,又见她在自己交代事项时,明目张胆地做着鬼脸,才知道她平日里定然也是如此地阳奉阴违的。本是该生气的事,却只想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谁教岁岁红莲夜(5)

夙和正待想告诉她复明之事时,回眸见她无遮无拦地褪去了衣袍换道袍。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看到了许多。垂下眼眸压抑不住紊乱的心跳,想到无数次在她面前毫无遮拦地在水潭中沐浴。她半妖半人地在潭中戏耍,盘附在自己腰间……一时间,只觉口干舌燥恼恨无比,一颗心又纷乱得理不出头绪。待到她叫了数遍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澄澈的杏眸,却先失笑了,小蛇年纪尚小,本就不懂男女之别,所以自己也不该太过介意。

一路腾云驾雾飞至洛阳城,她始终牢牢地攥住自己的手,拦着腰身。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让自己的心不禁又软了几分,再说不出严厉拒绝的话来。此时回想才知,原来往日她竟是如此地看护自己的。

走在城中,她依然想像平日那般手牵手,却因自己要顾忌两人的身份而被拒绝,她的失望毫不遮拦,似乎又有几分生气,凶神恶煞地无声骂着什么,虽知道她在骂着自己,却见她这般模样,当真想笑,只装作不见,越过她的身边,她一步一随,始终护在自己左右,不曾让旁人走过来。

夙和活了上百年,第一次被悄无声息地捧在手心般呵护着,如何不觉心暖。当时便想男女之别又如何,她想隐瞒便装作不知便是,她若不作恶,便一直护着她便是。两人相聚相依本就是缘分,若能渡她成仙,也是大功德一件,打算送走她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不想晚间,她却毫无顾忌地与那小太子出了门,明明知道我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却还干脆地答应了别人。当时只觉生气,不过是不许她再睡在自己床畔,她便如此地毫无顾忌。夜半与陌生男子外出,一点女子的本分也不见,当真可气可恼,可却还是放心不下,唯有跟了上去。

小太子与她年纪相当,正是好玩好闹的时候。两人一见如故,她虽是戒备小太子的示好,却也十分真心地想和他玩。小太子明明带着目的而来,不过片刻却对她放下戒备之心,一心讨好。两个明明该相互猜忌的人,却都真诚得很,嬉笑玩成一团,谈笑间满是相同的话题。

当时的自己只觉得苦涩极了,她何曾这般地没有防备,没有目的对待过自己?她对自己虽也是极好,却还是带着几分尊敬和惧怕。若不是自己制住了她,只怕她那时便会想方设法地吃了自己的元婴才是。如此这般地毫无顾忌嬉笑怒喝,才是她这个年纪正有的。她虽活了八百多岁,却还是个孩子,而自己却已历经人世百年,心中满是沧桑。

从那日后,便开始有意地对她冷落了许多。打定主意此事了结后,便亲自将她送回熙元府邸。谁曾想她却是个没心肝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一如往日般没心没肺地和自己嬉笑,只是看着她的无暇的笑脸,自己的心却已气苦又恼恨,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后来她接了天使送来的信物,才想起来拜寿这件事,却磨磨蹭蹭不肯去。自己多番催促,她也知事不可违,才肯答应。那时自己巴不得和她分开一段时日,才好好理一理那烦乱不堪的心思,好一门心思完成师门的交代。小妖却是个极没有心肝的,本以为她走了三五日便会回来,这一走等了三五个月却不见踪迹,日日相随时只觉麻烦得很,可闲暇之余却又想念得紧。

紫凰不知自己还能看多久,只是这样的时光,过一时便少一时。紫凰多想有逆天的神力,将时光停在此处,就这样攥着夙和的手到永远。

夕阳西下,紫凰遮住了眼中的失落与不舍,轻扯了扯夙和的手:“夙和静坐了一日,都想了写什么呢?说出来给我听听呗,若是回忆也说给我听听。百年未见,我真的好想好想以前和夙和相依相伴的行走人世的日子……夙和也是如此吗?”

夙和只撇了紫凰一眼,便收回来了眼眸。

夕阳西下,昼日走到了尽头,手掌还传来柔软的温度,让人不舍失去。这样的十指交缠,却犹如一颗心被填满一般。以往那种度日如年的孤寂再不复见,只是世间的事,总要讲一个缘分。自一人一妖遇见开始,两者便已注定了结局。

夙和明知一切,为何还在不知不觉中沦陷其中。为何还会不可也不想自拔。这种堕落与魔障,恐怕要倾尽一切才能勘破,舍不得也不舍得,可注定了不能相守。既如此,便不能再给她希望。

爱可以一生一世。恨亦然,不能得其所爱,便让她一直恨下去,最少、最少不会忘记曾经的一切,以及还在世上的夙和……

夙和不知自己何时起有的这种心思,懵然间失去了她的踪迹,才体会那极致的心伤,后悔得无以复加。那种无尽的等待,和永无尽头的黑暗,让人恨不得即刻死去。当失望终成绝望时,决定放下往日,再次启程时,却看见她完好地站在眼前,浅笑嫣然一如百年前俏丽无忧的模样。

直至那时,夙和才恍然大悟,她从未从他的心里离去过。彼时的小蛇已在夙和的心尖上扎下根基,从小小的幼苗,长成了擎天大树,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半分。夙和在沉迷中猛然惊醒,也痛苦过,也挣扎过,甚至打算放弃一切曾执着的东西。可蓦然清醒后,夙和深知自己与小蛇均已成风,夙和不光是小仙山上孤身一人的夙和,他还背负着一身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心中固守的追寻。夙和心中还固守着一直以来不可摧毁的坚持,人妖殊途同归,话虽没错,却不包括夙和与紫凰。

夜晚降临时,满天星斗,让夙和忆起救下小太子事。那时也曾想一劳永逸地将他放入山中,但思来想去这般地逆天而行,若只罚自己尚且好说,但若要带累琼山满门,却是万万不能的。夙和本是奉命报恩的,万不能再将琼山牵扯在凡间即将开启的乱世中,便只有将小太子扔在金镛城内,弃之不顾。可便是如此,夙和却还是逃不过天惩,寒邪入体是极重的惩罚。此时回忆,那天使也许并非真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却是存了不让自己好活的心思。

人间百事,天界神仙均不过问,自己不过救助小太子一次,连天条都算不上。天使却抓住不放,还下这般的狠手。想也知道,这天使定是小蛇在外造了孽,惹来的事,拿她无法,这才迁怒自己。可明明该是生气的事,却想着幸好受惩的是自己。若换做小蛇,这般的疼痛如何受得。

紫凰从不知一日光阴,竟是过得这般地快,似乎就在方才还是辰时朝阳初起,眨眼间居然已是子夜。夙和松开了自己的手,毫不留恋地入了房门。紫凰想了想,才起步跟了上去,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去,可犹豫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踏出了第一步。

六日而已,爱或者不爱,接受或不接受。不过,六日而已,若注定要失去,还有何可惧?

夙和闭目躺在床上,耳边是衣襟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十分缓慢却不犹豫。夙和不想睁眼,孤寂的夜晚总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这样的脆弱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与判断。此时绝非是与小蛇对峙的最佳时候,若在此时触及她的泪眼,便真的会毫不犹豫地一败涂地。也许自己的内心一直隐隐期待着这样毫无招架之力地败北,所以不能睁眼,不能说话。她想囚禁便囚禁,她想说话便说话,她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肯回应。她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以她性格万不会逼迫自己,最多一年半载,她自己便会放弃了。

紫凰的手指有点哆嗦,慢慢地摸上夙和的亵衣内里,入手是微凉的肌肤。手心的热度被这清凉的肌肤安抚了,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也在触碰间不见了踪迹。这人模样,一如既往的安逸,似乎无知无觉般。紫凰知道他并未睡着,只是懒得看自己罢了。虽有些伤心。却正合了此时的心意,紫凰多怕,在这样的情形,毫无招架之力下碰上他清湛冰冷的目光。最少闭着眼还能遐想他并不厌烦,深爱着并会接受自己。

紫凰的唇慢慢地压上了他有点凉的嘴唇,一点点地舔M舐唇间的轮廓。双手滑入了里衣,仔细又虔诚地拂过那玉石般清冷的肌V肤。如此地眷恋不舍,如此地甜蜜满足。夙和闻到熟悉的气息,与柔软的触碰,恍遭雷击。耳边犹如钟鼎撞击,鸣音阵阵,击碎了固守的灵台,满足间却又神伤不已,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

夙和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有什么湿润了紧闭的双眸。那夜也是如此,她投入怀中时信誓旦旦不离不弃,当时只是不肯依她心意,便转身决绝而去。一走便是百年,她让自己站在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孤寂了百年,忐忑了百年,后悔了百年。那种痛苦,将人推入深渊,不得救赎。她当真好狠的心,终于能放下时,她却又突然出现,打乱了好不容易放下的一切。竟没心没肺一如既往浅笑嫣然,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此地善变又反复无常,不可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谁教岁岁红莲夜(6)

黑暗中,夙和骤然睁开眼眸,清湛湛的眸子夹杂着冰渣。犹如一把淬毒的利剑直击心神,紫凰搂住了夙和的脖颈,再不敢与他对视。这种放下自尊自傲,被踩踏的痛,定然能让心神俱裂。紫凰内心祈求夙和不要拒绝,便是拒绝也不要责骂,祈求他能宽待自己。紫凰将自己锁在夙和怀中忍不住得瑟瑟发抖,却又不肯不舍松手,便是再次受伤却也不愿放开怀中的人,只是想有留下的理由。

夙和无声无息地掰着紫凰的手指,简单又粗暴。两个人推拒之间,夙和碰触道微凉的肌肤,才发现她竟是全身j□j。夙和碰触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本就气怒又加了几分恼恨。终是忍无可忍,袖风扫过,紫凰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紫凰唇间毫无血色,整个人压抑不住地颤抖着。垂下眼眸满满的惧怕与不堪,似乎有坚守的什么碎了一地。紫凰却还是不甘心,缓缓开口道:“夙和,这一日都不曾抵抗,为何此事却不肯依我?”

夙和听到紫凰这般冷静的话语,终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骤然坐起身来,垂下眼眸不肯看她,冷声道:“无耻之尤!”

紫凰微怔了怔,却抿唇而笑。她似乎毫不在意这些话语,缓缓起身挪了几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腿,脸颊倚在他膝上,柔声道:“你我相识上百年,夙和知我本性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夙和依我一次便是,紫凰肖想夙和百年之久,可不想让人先我夺了去。这般的相思,犹如酷刑,夙和当日行一善,全了紫凰心意好不好?”

夙和听到这般毫不在意,毫无廉耻的话语,恼恨之极,一脚将人踢开:“你!……你这小妖端是无耻无德之极!”

紫凰低低地笑出声:“夙和骂来骂去便只会这一句,也不腻歪。你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莫不是在欲拒欲迎?男欢女爱本是人伦之事,怎到了夙和眼里便是无耻之事?莫不是夙和娶了妻子,还摆着神龛上供着不成?如果不是,那还装得那么正经作甚?双修本就是其乐无穷的快事,夙和先与我试一试便是。要知道我乃妖身,定然会让仙君j□j的。”

“住口!”夙和怒声喝止了紫凰的话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失态,“小小妖孽!如何与冰清玉洁的月瑶仙子比得!百年未见,你……你却已是这般地不知廉耻人尽可夫!当真让人作呕!”

一道紫光闪过,紫凰已穿戴整齐。她悠悠然地坐到了夙和身畔,双手轻轻搂住了夙和腰身。黑暗遮掩了通红含泪的双眸,也遮掩了眸中太多太多的伤痛与不舍。紫凰听着夙和剧烈的心跳,只觉得有些痛已经麻木了,自己也已经麻木了。许久许久,紫凰轻笑出声:“她不过是个修行停滞不前的凡人,也配叫什么仙子?夙和与她有白首之约,一颗心定然也是偏了。是以在夙和的心中她便是冰清玉洁,傲视天地凡尘的女子,别的女子只怕尚不如她鞋底的泥土。但夙和也该知道,不管什么仙子,怎样的冰清玉洁。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凡人,生死性命全部捏在我的手中。夙和若真如此宝贵她,便莫要把我惹急了……我若开心一切都好,我若不开心,定然也不会让夙和和她开心的。”

夙和气极反笑:“好好!……好一个无耻无畏的熙元府君!威逼、胁迫、利诱,每一样都用得这般得心应手,当年倒是小瞧你了。”

紫凰趴在夙和的肩头,低低笑了起来,任由泪水划过脸颊。笑了片刻,紫凰轻然然地长叹一声,很是优雅地压了压眼角,轻声喟叹:“夙和若觉得当年瞧不清楚,此时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后夙和有美相伴,便会将我忘记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乐安康,有我做伴……还记得当年我许了仙君一生欢悦,生世相守不离,不知仙君依还是不依呢?”

夙和咬牙道:“你觉得,我会依吗?”

紫凰搂住夙和的腰身,再次笑了起来,趴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柔声道:“啧啧,能把无欲无求风轻云淡的夙和仙君,气成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天地间唯紫凰一个尔。怎么办?紫凰开心得快要落泪了呢,夙和哄一哄紫凰便是。如此吝啬凶狠,紫凰定不会开心,不如咱们先取那什么仙子一只手臂把玩可好?冰清玉洁的仙子的手臂定然也是冰肌玉骨,万般可人。夙和要不要看一看?”

夙和抿了抿唇,冷声道:“你到底要什么?说来便是。”

紫凰将脸凑到了夙和脸侧,轻笑道:“仙君以为紫凰在求什么呢?”

“一夕欢悦?”夙和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垂了垂眼眸,粗暴地按住了紫凰的脑后,狠狠地啃噬了近在咫尺的红唇。这样的亲吻,没有半分感情和怜惜,只是单纯的泄愤。虽是如此,紫凰还是圈住夙和的脖颈,不顾嘴上的疼痛,轻柔地回应着。这般的珍惜和小心翼翼,却并未换来半分温柔与怜惜,甚至让夙和更觉屈辱,只有更加凶狠的撕咬。

夙和似是恨不得将紫凰的血肉都撕扯下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痛,那种被逼得毫无退路的感觉坏极了。夙和觉得自尊自傲,都被紫凰毫不留情地践踏在地,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那种逼迫那种心痛,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都找到了发泄出处。

紫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毫不遮拦的狠和恨,心尖上有种让人窒息疼痛,淹没了嘴唇上的疼,淹没了所有的情感与不舍,以及一切的一切。紫凰终于明白了夙和决绝般的拒绝,这让两个人毫无退路,结局绝不会被改变。

那种爱而不得,痛到麻木,让紫凰的心都碎成了一片片的。这一刻,紫凰脑海中闪过许多许多,那些曾以为的永远,终是成了永远的回忆。所有一切的美好,即将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夙和要将所有的一切,发泄在这个吻里。他那双眼眸冰冷狠戾,呼吸间都是粗暴的气息,可是紫凰却不舍得放开。这是百年来,夙和第一次主动亲吻紫凰,虽然这吻来得如此可悲和充满仇恨,却还是忍不住想安抚和温柔以待。因为夙和紫凰再也没有以后。天上人间,千年万载,再也没有以后和将来。一人一妖,终是要永远的离别了……

夙和毫不犹豫地松开手,离开了那已满是血腥味的嘴唇。他如玉的脸上挂着冰冷的讥笑:“府君费尽心机求得一夕之欢,为何还不褪去衣装,莫不是临了,又改变了主意?”

紫凰依旧抱住夙和的腰身,缓缓垂下双眸,嘴唇已疼到麻木,心也亦然。片刻后,紫凰抬眸浅笑,柔声道:“一夕之欢怎么够?若仙君愿意,紫凰自然愿意夜夜承欢。只是仙君不精通此道,这般的粗鲁不解风情,当真会让紫凰吃尽苦头。本以为仙君天赋异禀,怎成想却像个未知人事的莽撞少年,莫不是仙君从不曾与女子欢好过?”

夙和‘噌’得红了耳根,恼怒至极,狠狠地将依附在身上的紫凰推搡了出去,咬牙鄙夷道:“下贱!黑蛇妖便是黑蛇妖,便是再矜贵的身份,多少锦绣外衣,也遮掩不了‘贪痴嗔’的本性,遮盖不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罪恶之身!”

紫凰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椅子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遮挡了掉落的泪水。许久许久,再次抬眸时,笑靥如花,柔声道:“夙和仙君莫不是恼羞成怒了?又不是今日才认识紫凰,此时才知道黑蛇之本性,是不是太晚了些?不管怎么说,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万年,你我囚禁一起,你总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岁月无限……我们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话到最后,紫凰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只是这样的哽咽却只换来了,夙和嘲弄般的冷笑与讥讽。

夙和斜了一眼紫凰,逐字逐句的说道:“若要本君与一只罪恶满身的妖孽相守千万年,夙和不惧一死!”

紫凰抬眸怔怔地望向那冰冷的眼眸,只短短的一句话,犹如玉石相击,直至劈碎了灵台。这冰冷到无情的声音,由远到近一遍遍地缭绕耳边。周而复始,仿若雷击,仿若钟鸣,砸碎了清明,重伤心神。一时间紫凰只觉身心俱疲,毫无招架之力。她努力咽下喉间的惺甜,想无谓的轻笑一声,却又怕鲜血溢出来。紫凰努力咽下口中的惺甜,目光茫然无措,眼前的人忽远忽近。直至此时,紫凰才明白,原来爱竟可以这般,这般疼。

紫凰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坐到了夙和对面桌前。她努力压抑着颤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支白玉笛,细细抚摸了许久,抬眸浅笑:“我捡到它的时……它浑身还沾染着仙君的气息。这灵宝是仙君亲手做的,又贴身携带百年之久,已有了灵性,不如取名‘和凰’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谁教岁岁红莲夜(7)

夙和冷笑一声,手指轻动,一道银光闪过,白玉笛已被夙和夺了去。夙和清湛的眸子无悲无喜,冷声道:“本君爱过护过的徒儿,已经死了,此物便也该随她而去。”

紫凰眼睁睁地看白玉笛化作一堆粉末,却不意外。那粉末从夙和手心一点点的飘散,似乎终于散尽了一人一妖最后的缘分。紫凰的眼眸暗沉沉的,再看不到一丝情绪,轻声道:“夙和仙君一直都知道黑蛇的传说,当初为何要收一条神佛共厌的黑蛇为徒呢?”

夙和躲开了紫凰的注视,垂眸讥笑道:“彼时年轻气盛,太过不可一世。小看了天地之力,总以为自己能化恶为善,化戾气为祥和。直至此时才懂得,六道轮回,各自有道,有些恶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

紫凰轻笑道:“仙君后悔了吗?”

夙和侧目冷笑,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后悔,若再给本君一个机会。当初便不会顾忌许多,定然会一力将你斩杀在湖边,打散你魂元,毁尸灭迹。”

紫凰怔怔地凝视着夙和的脸庞,许久许久,暗沉沉的杏眸逐渐地恢复了昔日的光亮,水色粼粼流光溢彩。彷如百年前初见时,那般地干净无暇。紫凰眯眼浅笑,轻声道:“紫凰现在懂得。原来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里了。百年来,仙君有过等待和后悔,只是紫凰却回来晚了。当仙君决定亲手将那牵挂斩断后,紫凰便不该活着回来,更不该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终于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会对紫凰好了。可紫凰也无所谓了,毕竟夙和教会了紫凰太多太多……”

紫凰起身挺直脊背站在夙和对面,四目相对。夙和却被那熠熠生辉的眼眸惊了一下,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恐慌着,却不敢深思,如逃避一般躲开了。

紫凰轻笑道:“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我们总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夙和仙君的教导看护之恩,紫凰万不敢忘。从今日便让紫凰亲手照顾仙君起居,以报大恩。”

夙和皱眉道:“本君不敢图府君报答,府君若真有心,便放本君离去。从此以后,莫再相扰,各不相干才是!”

“放心,不会让仙君等得太久。”紫凰抬眸而笑,拱手躬身,一步步地退至门外,转身离去。

夙和眯眼看着紫凰的离去,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改变。不敢深思,不得其中,只是听紫凰的意思,似乎还要耗上许久。这一刻,夙和不知心中是期待,还是排斥,但整颗心却一点不焦急。似乎一人一妖,这般的耗着,千年万载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片刻后,夙和起身走至门边,将整片竹屋布上防御结界,甩袖进了屋内。

次日清晨,夙和对结界外的早饭视而不见,更是装作没看到神月潭边的人影。小仙仙结界乃闵然亲设,夙和无法。紫凰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便是再给她百年,也是破不了夙和亲手布下结界的。夙和从窗口见紫凰真的进不了结界内,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连日的气恼憋闷也不见了踪影,嘴角噙着不自知的笑意,仿佛一人一妖的对决,终是胜了一局。夙和看了片刻,嘴角含笑,神清气爽地再次入定去了。

直至傍晚,夙和才睁开双眸,却见门外的饭食已换了模样。紫凰一如早晨般,坐在神月潭的大石上,若非是吃食有所改变,夙和真以为她已坐了一日不曾动过。夙和从窗口看了许久,紫凰不言不语地始终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却并不曾朝屋内看。一时间,夙和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却未深想,再次闭目入定。

一连数日,紫凰除了在门外放上一日三餐,便坐在神月潭边发呆。她再不曾试图靠近屋内,也不曾试图和夙和说话,那双带笑的杏眸,一直半垂着,让人看不出心思。夙和见紫凰不再试图接近自己,整日整日地沉默不语,当初那点胜利后的愉悦,逐渐是了原本的滋味,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夙和看来,紫凰整日坐在潭边不声不响,仿若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当真又让他说不出难受又恼恨,恨不得狠狠打她几下,让她哭着求饶才好。明明是她囚禁自己在先,威胁诱惑在后。此时却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当真可恼,但夙和不愿开口,生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紫凰坐在神月潭边,回忆往日种种。记得百年前屋子后面有整片整片的玉兰树,在最右边却有一整片竹林,那些树木花竹在灵气的滋养下长得十分的茂盛。夙和寒邪入体时,浑身无力不得不依靠自己时,自己曾亲手给夙和打磨过躺椅。自己与棕棕一起找来最细的几根竹子,逐个磨去了棱角和细碎的竹刺,没有用半点法力。紫凰总觉得双手做出来的虽粗糙了些,却显得更加真心,只是有些真心可以换来真心,有些真心去只能换来无视或是仇恨。

紫凰走时,棕棕便已有了灵根,百年修炼,即便如何迟钝,想来也已成了一方小妖。只是紫凰从回来到此时,再未感觉到过棕棕的气息。

紫凰此时忆起当年帝霄的那片赤诚之心来,将心比心才知那些不易。不知他也曾多少次将真心捧出来,毫无防备地放在自己面前,却被无视到底。此时紫凰十分庆幸,当年的自己只是无视了那颗真心,却不曾伤害,更不曾打碎,不然这负罪感会让紫凰背负一生。

帝霄始终如一,真心真意的几百年,被无视得如此彻底。那种折磨和煎熬,直至此时紫凰已是感受的淋漓畅快。这般的煎熬,莫说几百年,便是一年紫凰自己也受不得。是以帝霄的怨恨并没有错,用了心才会被伤心,若不用心又怎会觉得伤心。只因在乎,只因放不下,只因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毁去,不得不玉石俱焚。

紫凰愤恨至极时,何曾不想同归于尽。可到底舍不得,心中爱了那么久的人,便是没有以后,也想他好好的不是……紫凰到底不如帝霄狠绝。紫凰可以因爱与他而携手天地,同死同生。却做不到因恨毁灭一切。紫凰比谁都明白,有些东西永远强求不来,如果得不到,即便是同死也还是得不到,却又何必害了最舍不得的人。

从夙和的身上,紫凰终是体会到了帝霄曾体会的绝望,也明白了那日东天上的恶言恶语的因缘。原来有些恶毒的言语用出来,并非是为了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当初帝霄如此,那日紫凰也是如此。虽然方式不尽相同,但好在帝霄和紫凰都学会了放手,不一定的开头和过程,告别的方式不一样,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紫凰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用在此处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紫凰是不是该庆幸,本以为自己会是天地间最傻的一只小妖,不曾想往昔的岁月里,这天地间却还有个更傻的天神爱过自己。这一切,就像凡人常说的那般: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上总有个傻瓜爱着你。

想至此处,紫凰终是轻笑出声,负负得正,没了内丹,也没了牵挂。父母恩爱不疑,天长地久会岁岁年年相依相守。万丈红尘,天地万物,紫凰再无可留恋也无可惧怕,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天色微亮,紫凰抬眸望向晨起的照样,起身走到结界外。此时房门依然紧闭,虽看不见屋内的人,但紫凰走近时,便觉得里面的呼吸声消失了,怕是夙和屏住了呼吸。

转眼间,七日已过,当晨起的第一道光初现天地间时,便是紫凰离去的时候。从此以后,千年万载,天地广阔,怕是再难相见了。紫凰站在门外,嘴角露出一抹浅显而从容的笑脸。她双眸直视着竹门,似乎想透过门窗再看一眼里面的人,只是等待了许久不得其愿。

不知又过了多久,紫凰逐渐红了眼眸,轻声笑道“仙君若愿做我妖后,以后千年万年,紫凰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都喜乐开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从此以后,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仙君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紫凰便是丢了性命,也会守护仙君身畔生生世世,绝不离弃……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清脆又清晰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那熟悉的誓言,突然却让夙和有种落泪的冲动。胸腔里的一颗心酸涩到了极致,夙和内心的喜悦夹杂着惊慌。他慌忙起身便要开门,走至半路却生生停住了脚步。凡间的种种,背负的责任压垮了这不坚定的脚步。那种不舍,那种不得,像是这扇永远不会被开启的房门,将一人一妖两颗心阻挡在两处,再无依偎相伴的可能。

夙和墨玉般的眼眸,再次恢复了清湛。他骤然转回身形,一步步地走回了床边,闭目坐了下来,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入定。

紫凰听到了折返的脚步声,嘴角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真的做到了荣辱不惊。紫凰眼眸细细地扫过周围的一切,一花一草一山一树,都承载着无数个甜蜜的记忆。若有一日回来,定然就是放下一切之时,所以不必同这山水告别了。

紫凰静静等待着天色大亮,朝阳完全出现在地平线上。紫凰回眸而笑,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一双漆黑的杏眸通透而释然,转身飞身而起。黑纱裙装在半空中化作绯红纱裙,浅金色的光芒打照在半空中的身影上,给她整个晕染出一道金色的光晕,给这样的容貌增添了几分脱俗的俏丽。

紫凰一身绯色纱裙,迎风飞舞,移动中回眸许久许久。直至快要看不见这片仙山,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迎风而上。纵身间,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夙和从入定中醒来,像往日般望向窗户的方向。神月潭的巨石并没有那一抹熟悉的人影,门口摆放的也不再是平日里的饭食,是叠得十分整齐却有些陈旧的道袍。夙和便认出来了那件衣袍,正是当年进洛阳城前,自己送给小蛇的。此时,夙和模模糊糊地猜到早上那句话的深意,豁然回眸再次望向神月潭,大石上却没了熟悉的人,似乎从不曾来过一般。

夙和打开房门,走出了自设的结界,小仙山方圆百里没了小蛇的气息。夙和心间有了些冷意,越过门前摆放整齐的道袍,腾空而起,整个人没有障碍地越过了小仙山的结界。夙和心中并没有得到自由的狂喜,只有说不出的惊讶和早知如此的苦涩,失落霎时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夙和站在结界许久,试探般的伸出手去,触碰小仙山的结界。不想手掌却再也伸不进不去了,一时间,夙和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般的结果,漆黑如墨的双眸霎时布满了冰霜,一颗心被前所未有的冰冷孤寂以及绝望包围着。

夙和回眸扫了一眼竹屋花圃,毫不留恋地朝琼山方向飞去。眨眼间,消失在云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花自飘零水自流(1)

东天之上,梧桐花岁岁璀璨,千树万树繁花间坐落着金碧辉煌的鸾鸣宫。含元殿内,一园可见四季。姹紫嫣红的花枝随风摇弋,鸟语花香彩蝶翩翩,精雕细琢的建筑与自然景色衔接得天衣无缝。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卷,雅致至极也妖娆极致。

八宝亭内,有金玉镶嵌的檀木桌椅。千年沉香木精雕的贵妃榻,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种点心与茶水。亭外有一泓池塘,红色、白色、浅粉的莲荷在碧翠连天的水面摇曳生姿,此番意境当真是惬意风流。

紫凰坐在亭内,望向园口的方向。阳光下,帝霄神采飞扬地踱步而来,冠绝无双的样貌在赤红色的锦绣珠玉,以及满身的琳琅的翠玉的衬托下,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紫凰有些出神的望着那人,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显的苦笑。虽还如原本般芝兰玉树的模样,可相较上次,帝霄眉宇间又添了阴沉与凌厉,远远看去整个人多了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鸷毒。

紫凰在回熙元府邸的路上,收到了帝霄的邀请游园的花笺,思虑了片刻,转身去了东天。

若搁在百年前,紫凰与帝霄已闹到你死我活决裂的地步,紫凰万不会再与他和好的。毕竟紫凰自小便不是宽宏大量的性格,更没有以德报怨的佛心。刺杀之事要是换成帝霄之外的神妖来做,莫说什么原谅了,紫凰不赶尽杀绝都算是大发心善了。

紫凰才得知此事时,也曾生气过,恼恨过,委屈过。不知为何,却一次都不曾想过要报仇,尤其在经历了夙和的事后,紫凰似乎也懂了帝霄的当初痛苦与决绝。紫凰若不曾得夙和教导十年,若没有得到那些潜移默化的宽容和善意,只怕在夙和的事上,会做出与帝霄相同的决断。

妖界女子大多敢爱敢恨,乱心者不诛己心,可诛心中之人,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紫凰本就不愿回熙元府邸,不管如何强颜欢笑,因失了妖丹又不得夙和之爱,与爹娘日日相对,只会让他们更加地伤心担心。鸾鸣宫内风景如画本是个散心的好去处,紫凰长大后经常在此间小住,倒是和熙元府邸一样来去方便,也能随意些。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紫凰已近千岁。紫凰不想再有什么遗憾,与夙和分别后,虽未勘破情爱,却已懂得了许多不易与不舍。千年来天地三界中却只有帝霄一个朋友,此时紫凰回想以往的性格当真是不讨喜得很。不管天界还是妖界,年龄相当者,紫凰处处要强压别家一头。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因门第的缘故,众妖不和紫凰计较。但紫凰若想要朋友就难了些,想至此处,紫凰不禁苦笑,将至千岁才能回头反省自己,不知算是有救还是没救。

紫凰失了妖丹与夙和后,是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曾经的那些争强好胜,都已烟消云散了,便是对化龙成仙也已可有可无,似乎觉得已走到了最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不那么在意了。紫凰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有任何遗憾,即便没有了自己,爹娘会好好的,夙和会很好很好,帝霄亦然,大家都要得到该有的幸福。

因爱而不得,又生不怨恨来,这才不得不看淡了情爱和仇恨。紫凰看来,与失了夙和相比,失了妖丹反而只是小事了,毕竟没了夙和,即便有千年万载又能与谁同度?日子虽看似朝不保夕,可何尝不是一种肆意洒脱。若夙和真愿意相守一生一世,也许紫凰会因失了妖丹而怨恨帝霄。夙和却偏偏如此地决绝,倒是成全了紫凰对性命的看轻。有命在世须尽欢,莫等无命空后悔。

帝霄挑眉入亭,端坐亭中,时不时抿一口茶水,见紫凰悠游自在的模样,紧蹙着眉头却不自觉的松开了。紫凰托着下巴,又将帝霄仔细的打量了个来回,赤红的锦绣长袍有点点金线点缀其中,腰束赤金百宝绶带,珍珠翠玉做镶嵌,环佩点缀着流苏玉珠,在衣摆上若隐若现。虽只是常服却也精致华贵到了极致,倒是将凤凰族豪奢的性格演绎的淋漓尽致。

帝霄见紫凰又是一身绯红纱裙,浑身上下装扮得十分隆重,当真也有些意外。不知为何,连日的紧张、疲惫却在坐到她身畔后,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帝霄几次忍耐,装作不在意紫凰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地细细端看紫凰的模样。她额间的缀着艳红色的水晶华胜,头上的珍珠紫金冠有红色丝线点缀发间。一对飞凤衔珠的步摇与耳垂上的明珠相衬得宜。淡妆扫峨眉,紫凰整个人被这嫣红衬托的娇俏而张扬。

只是极用心细致的装扮,却依然遮不住眉宇间的清愁和神伤。想至此处,帝霄本扬起的嘴角又不禁放了下来,抿成了一条直线,眯起了双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紫凰挑眉注视着帝霄逐渐变黑的脸色,和消失在嘴角的笑意。不过片刻的功夫,帝霄脸色已变了几次,如今天羽族尊主之心,当真叵测的很。

当帝霄那本就十分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凌厉而无情。紫凰无声叹息,只觉心中的无力和疲惫不禁加重了几分,两人间隐隐有种暴风欲来的汹涌。紫凰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凌厉探究的眼眸,却也露出虚假的笑容来。

紫凰不禁轻叹一声,当年帝霄那双猫儿般琥珀的眼,永远都是水润润的,总惹得自己不自主地怜爱不舍。还记得当初每每对上眸中的祈求之色,总是一退再退,却心甘情愿得很。可此时此刻,帝霄的眼眸多了太多东西,犀利而满是侵略,以及骨子里故意散发的杀气,与身居高位而不自觉的威势,逼得人不得不退。两相比较,紫凰对上以前的帝霄,总是自愿退步,而此时虽也是退让,却实在是被逼无奈。此时的帝霄虽看似厉害,倒比当初落了下乘。

紫凰被这故意散发的杀气和威压,压制得十分难受,更因法力相差悬殊,只觉得神魂都有些疼了。她终是忍不住这窒息的沉默,皱着眉头抱怨道:“本以为你叫我来,是要和好呢。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帝霄微回了回神,急忙收敛不自觉散发的杀戮之气,轻声道:“本尊倒也奇怪了,以你的性格,得知当初的真相后,莫说会继续来往了,不你死我活一番已是手下留情了。此时,我不过是发了一张花笺,你不但来了,还这番地费尽心思地迎合装扮,又说要和好,当真不知你又在图谋些什么?”

“呵,殿下以为我在图谋什么呢?”紫凰嗤笑一声,心中又多了几分伤感,两人以往何曾有过这般试探。紫凰不想因失恋而落魄人前,与夙和虽是洒脱地放手,到底心有不甘。这番细致的打扮本是想让夙和看见自己最后一见时,千年万年的岁月里,都还牢记自己最美丽的时候。不曾想到了帝霄这里,又成了有所图谋,当真是失恋中又添了几分堵心。

帝霄挑了挑眉,却仿佛被紫凰眸中的悲意刺到了一般,急忙收回目光,硬声道:“你从不会做无目的的事,只是这番伤春悲秋地作态又不似你的性格。今日的你倒是有几分奇怪,似乎让本尊有些摸不透了。”

紫凰懒得伪装,心中说不出的厌倦和烦躁:“你以为我能摸透你吗?你以为我不计较你截杀,便是一点不生气吗?我如今就是宽宏大量懒得和你计较罢了,你倒还是抓住不放!若我真下得去手伤你,还能容你在此唧唧歪歪吗?事到如今,已经撕破脸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图谋的?!”

帝霄莫名得心虚,却还是不禁问道:“本尊又不是不知,你本就生性懒惰,如今这番装扮又是为何或是为了谁呢?”

紫凰被连问三遍,无奈至极,长叹一声:“那你为何现在还是这么唠叨呢?你到底以为我能为何、为谁呢?……我们不要继续讨论这个好不好!你花笺上可是说好的赏花游园,怎就我一个?此时此刻,不该是天界俊杰英才齐聚一堂吗?怎连个神女仙女都不见了?数日不见,整个鸾鸣宫却孤寂成这般光景,倒真不似你现在的性格。”

帝霄冷笑一声:“好一个狡猾的小妖,原竟是打着游园的目的相亲来了。说的也是,眼见你便要千岁了,这般年纪却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天界妖界着实少见。一条神见神厌的黑蛇妖,到了如今的年纪,有了恨嫁之心也在所难免,只是你也莫要太高估了自己。先不说你容貌只算清秀,便美貌绝伦又能如何,你以为谁家神祗会娶个蛇妖回府?便是有熙元府邸做靠山,一个妖丹都没有的妻子,要来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花自飘零水自流(2)

紫凰从袖中摸了摸,拿出了一个檀木匣子,轻声笑道:“这里有整整一盒的诚意,帝霄殿下检阅一番便是。”

帝霄状似无意地接过匣子,慢悠悠地打开了。入眼的瞬间,心中涌出巨大的狂喜和甜意,帝霄如何地足智多谋,又怎能想到居然能接到紫凰赠送的整整一匣子的独秀冰魄。莫说此时此刻自己与她已闹了这种地步,便是以前他与她最好的时候,也不敢有过此念。这些独秀冰魄每一颗都极为圆润,可见是刚好成熟时被采摘的。整整一匣子不知攒多久,便是帝霄如何杀伐决断,却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紫凰托腮注视着帝霄的神色,此时的他眉宇间露出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喜色。眉角的金色凤纹说不出的柔和,整个人褪去了蒙在身上的那层阴霾鸷毒之气,倒显得俊美绝伦的样貌惹眼极了。那举手投足间又不自主地带上了凤族的魅惑气息,此时的帝霄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紫凰凝视着眼前的俊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妖。紫凰自小便贪图美色,当初能对夙和一见倾心,绝离不开他那冠绝众生的样貌。这番与夙和完全不同的美色放在眼前,便是并无爱意,也是舍不得移开眼眸。此番看来,往日的帝霄性格虽是万般地好,却还是未长成男子,若如今日这般男子的模样,放在百年前说不得两人便会日久生情了。

紫凰想到此处,不禁失笑了起来。只可惜再好的容貌,也只能迷恋一时,色衰爱弛的道理男女通用。夙和真正吸引自己的也并非只是容貌,是他性格上的不同与固守的善心。天地三界总像夙和这般极为自制守心却谦和的男子,是极少极少的,是以才会这般地让自己爱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