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情不自禁地微点了点头,点了一半,恍然悟起自身的立场。他僵硬地侧了侧眼眸,默然望向闵然,等其反击之时,静待出言帮腔的好机会。诛邪等待半晌,却见闵然冷然一撇,转身离去,留给众家一个潇洒豪迈的背影,将诛邪独自一个扔在风中凌乱。诛邪孤立无援,心中郁郁,唯有样学样,面无表情甩袖而去,大踏步追上了闵然。

诛邪暗自咬牙:明明丢兵卸甲,不战而败。硬要摆出来个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淡泊名利的死德行。明明是辩驳无能,哑口无言,还非要装出不同小辈一般见识的死样子。不愧是活了几十万年的臭泥鳅,当真不要脸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帝霄与闵然对战,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获全胜,面上不显露半分。他转过身的瞬间,华光流转,身着崭新的绯红战袍,双腕扣上了金色镶嵌珊瑚的束手。帝霄拱手俯身,同云莲与冉羲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风采斐然,芝兰玉树,说不出的雍容风度与矜贵体面。

帝霄胸有成竹地道:“伯娘、娘亲,你们且安心等着。霄不时便将紫凰好好地带回来。”

云莲与冉羲凝视着帝霄远去的背影,缓缓回首,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欣慰与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道是无晴却有晴(1)

昆仑琼山之巅,终年积雪不化。此处乃人间最接近天脉处,故灵气比凡间别处充足。琼山弟子入门始,便要从最底层修炼,一步一步地朝上修炼,住处便可以从山脚下朝山顶挪,直至住到最高的山脉上。

琼山之巅是座孤立而广阔的悬崖,有两处修炼的洞穴与四处院落。这些都是琼山前辈飞升前的住所。这一代能在此处修炼的弟子,除了有承天之祜的夙和仙君外,便只有琼山老祖凌容一人。若换成修为不够的弟子只怕吸收过多的极寒灵气后,会瞬时化作一座冰雕。这一代琼山百年来,只有夙和和琼山老祖凌霄两人在山巅相依相伴。月瑶自和夙和成亲后,成了住在这座山峰的第三人。

月瑶与夙和成亲,已有大半年的时间。除去成亲后,前三日的朝夕相伴外,后来的日子两个人大多是聚少离多。月瑶虽灵根奇佳,但不知为何,修仙的天资却十分有限。夙和几次用玄晶元婴为其改变体制,均是没有多大的收效,故月瑶仙子至今不能在山巅上修炼。

夜深沉,夙和双眉紧蹙,端坐在院内。一遍遍抚摸着缠绕无名指上的绿色藤蔓样,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天色逐渐放亮了,夙和一点点收紧了拳头,将无名指上的蔓藤攥入了手心中,抬眸望向寝房。三两刻钟后,月瑶从寝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侧目间,见夙和端坐在院中,眼中闪过一抹愕然,脸上露出了几分甜滋滋的笑容。

月瑶俏皮地笑了笑,坐到夙和身边,柔声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夫君为何还不去修炼?”

夙和慢慢地握住了掌心,直至月瑶凑近了几分,才抬起了清明的眼眸:“我已有十多日,不曾修炼了。”

月瑶讶然:“夫君可是瓶颈期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夙和望向天际,清湛的眼眸,仿佛有一道光亮闪过:“十日来,我端坐此处。你往日走得匆忙,不曾注意罢了。”

月瑶侧目,温声道:“夫君是最近太累了,要休息几日吗?”

夙和摇头,看向月瑶,轻声道:“你曾说过的那些话,可还记得……”

月瑶挑了挑眉,浅笑顾盼道:“我和夫君,说了那么多那多的话。不知夫君所指是哪些呢?”

夙和侧目道:“现在对你来说,是与我齐驱并驾重要。还是每日相依相伴,来得更重要些?”

“呵,原来是我家夫君生闺怨了。想来我最近忙于修炼,忽略了夫君,以至于夫君一连数日的胡思乱想?”月瑶闻言抿唇轻笑,摇了摇夙和的胳膊撒娇,“我如此努力,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以后,长长久久的相依相伴吗?”

夙和闻言点了点头:“我们成了亲,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你不努力,莫不是,我还会弃你不顾吗?”

月瑶低低地笑出声:“夫君说哪里的话。我自然知道夫君的心意,才想更努力些。如此便不会成为夫君的累赘。夫君比我早荣登天界,已是必然。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觉得是夫君弃我而去,只会以夫君飞升为荣。可我夫妻二人,分别的时日,自然越短越好。索性还好,我们既已经成了亲,自然有更长久的以后,怎可倦怠修行,只争朝夕?”

夙和垂了垂眼眸,轻声道:“这便是成亲三日,你要搬下山巅的原因吗?”

月瑶可怜兮兮,讨好道:“夫君不喜,我便没有执意如此了。夫君为何却还要秋后算账,当真是不可爱得紧。”

夙和抿了抿唇:“我并非秋后算账,只是不想你这么累。这些时日,你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对现在的你,并非好事。万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修行更非一撅而就的事。你若真怕追不上,我可以不飞升,等你慢慢修炼追上便是。修行本身的目的,并非只为了成仙成神的,修人世、修自身、修善恶,更加重要。岁月漫漫,无边无际,并不急于一时。我可以一直留在凡间,等你同我一起飞升。”

月瑶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沉声道:“夫君怎可如此儿女情长?我如此努力,也并非只为了追寻夫君的脚步。修道之人若不飞升,求的是什么呢?修人世?修自身?修业障?不说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六道自有天定,本容不得人、神、魔、妖,插手。便说凡间也不该我们多插手,凡间乃帝王的天下,紫微星君转世,都为修行磨砺。你若做得太多,不但不会有神感激,反会诟病你伸手太长,多管闲事!”

夙和凝视月瑶许久,轻然道:“你曾说过,为了追上我的修为,不敢来山巅探望。我本以为是我对你太过忽略了,不顾及你,才让你如此诚惶诚恐,失了安全。是以,我停下来陪你,为何你却又不愿了?我并非阻止你修行,只是不想,你为了修行而修行。若能修心,修道之事半功倍。”

月瑶抿唇,正色道:“夫君万莫胡思乱想,你若飞升,我只会为你开心,绝不会心生怨怼。你若真心帮我、助我,便要努力飞升,如此我会得到最大的助益。我娘也是资质受限,若非我爹成仙后,得到天界灵丹,助我娘改变体质与修行,我娘万走不到今日的境界。”

夙和怔愣半晌,目光出神,望着远处,轻声问道:“你当初,不是要相濡以沫吗?”

月瑶侧目,凝视着的夙和的侧脸:“自然。但真正的相濡以沫,是我们双双飞升的长久圆满。只有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才能叫相濡以沫。人生在世,白驹过隙,朝生夕死。我喜欢夫君,敬重夫君,才想让夫君走得更高更远。如此,我们两个才能更长久。”

夙和手掌轻动,绿光微闪,湛蓝的冰玉和红色的瓷瓶,呈现在他手心:“你同我成亲后,每日将冰玉置于脐下,炼制避孕丹药。为了避免行房而闭关,也是因为敬我、喜欢我吗?”

月瑶垂下了眼眸,有些心虚地说道:“爹爹对我说,你度九天雷劫,便在这几年间。若是成功的话,便可位列金仙。我只是怕……怕儿女情长,会使得夫君分了心,才会如此。”

夙和摇头,清湛的眼眸,溢满了说不出的苦涩:“我幼年入琼山门,年少失去父母双亲。子嗣对我来说,到底是怎样的牵挂和寄托,你不知道吗?我并非强求,万事皆有法定,讲究顺其自然。你如此防备,可曾想过我若知道,会如何作想?若这是你敬重我,喜欢我的方式,我宁可不要。”

月瑶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夫君莫误会,我又怎会不愿延续夫君的血脉。你也知道,我娘之所以,这些年都无法飞升,便是因我天赋异禀,在胎中不自主地吸收我娘的灵力。是以,我娘十月怀胎,几乎失去了修炼多年的灵力,这才成了今日的模样。便是我爹位列仙班,也不过是末流的小仙,对我娘现在的情况丝毫没有彻底的解决之法……我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赴了我娘的后尘。很多东西都是印在血脉里的,万一我们的孩儿,像我当初一样,又当如何?”

夙和闭了闭眼眸,轻声道:“你当初自称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是以,你明明知道,我若背负了责任,定会负责到底。不然,你也不会一次次的言明立场,急于同我成亲不是。”

夙和看向月瑶:“你既知道我的性格,也该明白。你既嫁了我,不管如何,我决计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你若有了我的子嗣,我不会留你独自面对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些许灵力罢了,你给不起,我却给得起,为何你却舍不得这身外俗物。人生本就是在舍中得,端看你最重视的是什么了。”

月瑶急声道:“夫君怎可如此想我!不要孩子,是为了不想夫君心有负担。我眼见夫君便要飞升,将要成为我琼山第一个直接晋升金仙的修士,又怎可让儿女情长,牵绊夫君的大事。万一夫君因此琐事……渡劫时分了心,到时月瑶和孩子,又该如何面对?”

夙和面无表情:“你认为的大事对我来说,不过是看不见摸不得的浮云流水。你所谓的琐事,却是我最在乎重视的事。想来也是,琼山修真史上,有记载的两位天资卓越的先辈,都因想直接晋级金仙之位,灰飞烟灭了。你所担忧的一切,也并非全无道理。”

月瑶的脸色,有些缓和了,柔声道:“夫君只需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便够了。我们已经成了亲,夫妻一体,自然一荣俱荣。不管我做何事,定是真心为了夫君考量的。”

“你每次都同我说真心,一遍遍的说……让我不止一次的心生愧疚,既是真心,为何还要用说,才能表达出来?”夙和凝视月瑶溢满了慌乱的眼眸,许久,轻点了点头:“你心中的所求,我现在终是明白了……月瑶仙子放心,夙和定不会辜负,你所期望的一切。”

月瑶怯生生地望着夙和,懦懦的开口道:“夫君生气了吗?”

夙和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你说得对,对修士来说,修炼才是最重要的。”

月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夫君莫坐在此处,伤春悲秋胡思乱想了,还是抓紧修炼来的好。待夫君飞升以后,为妻也会与有荣焉。到时我有了夫君做依靠和帮扶,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夙和垂下头,轻声道:“风险如此大,我若灰飞烟灭了。你又当如何呢?”

月瑶眯着眼,笑容嫣然,蹲在了夙和面前,轻声道:“月瑶心中的夙和仙君,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生来便有承天之祜,十六岁便勘破心魔,二十岁窥得天道。是琼山,乃至世间,最有天赋的道者。是无所不能,不可超越的存在。是以直接晋级金仙对别人来说,也许风险极大,但对夙和仙君只是手到擒来之事,我从未想过仙君会失败。”

夙和并未抬眸:“若真未曾如此想过,为何……”为何不敢为我繁衍子嗣呢?

月瑶笑道:“夫君不信月瑶吗?”

夙和抬眸,月瑶巧笑嫣然的脸庞,映在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不知为何,夙和却不想再多看一眼眼前的人:“我自来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的,从未怀疑过。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早些迎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做梦,我更新过了……所以我一直深信不疑的 我更了那么多!!!结果……我忘记更了……嘤嘤嘤~大家都不留言了……好懒~

☆、第十三章:道是无晴却有晴(2)

月瑶真心地笑了起来,欢快地点了点头:“是以,夫君不可为了这些琐事,继续倦怠下去了。夫君一直是琼山上下的表率,多少只眼睛盯着夫君的一举一动。夫君若是不肯用功,定会被人笑话的。”

夙和淡然道:“我知道了。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月瑶蹲在夙和的对面,抿唇笑道:“夫君又有何心事,要对月瑶说?”

夙和开口道:“昨日荫山山神与土地登山求助,柳树妖族出了只坠入魔道的大妖。说是偷了族中的至宝,伤了柳树妖族,一路逃到了琼山脚下。大妖身有高阶的仙器护身,山神、土地虽用诛仙阵困住了他,却不能破这法宝,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匿藏琼山脚下。”

月瑶蹙了蹙眉头:“若能斩杀了坠入魔道的大妖,对夫君是件极好的事。我记得父亲说过,每除一妖魔,功业簿上都会记上一笔,这样的事对将来夫君成仙之路有益无害。”

夙和摇头道:“一己之力逃出整个柳妖族的桎梏。山神、土地合力除不去的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收服?大妖虽坠入了魔道,可到底并未危害人间,我若出手,到底不妥。”

月瑶佯怒道:“夫君方才还说修自身、修业障。到了除魔卫道的时候,又瞻前顾后的,真真是失了往日的风姿。山神、土地能亲自来请,可见是极为看重你的。虽然他们都是些小仙,到底是天上的仙家,这本就是无上的荣光,夫君有何迟疑不定的?”

夙和垂眸道:“他们哪里是来请我的,不过是为了轩辕剑罢了。山神、土地二者皆是树妖化仙,这件事实然是他们族内的私事。那大妖说是坠入魔道,其中内情,我们并不是很明了,只听山神、土地空口白牙,不好贸然插手。”

月瑶想了想说道:“夫君虽有些道理。但妖魔既逃到了琼山脚下,就此发起狂来,伤了我琼山门人又该如何?草木精怪,修炼成妖何其困难,可见妖魔之前也是个有真本事的。此时夫君本不该袖手旁观,若真不愿意的话,便帮山神、土地破去那妖魔的法宝。夫君不相信山神、土地所言,难不成还要听大妖的诡辩不成。”

月瑶见夙和眉头轻动,沾沾自喜继续道:“斩妖除魔本是我们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不管他是不是坠了魔道,夫君降妖除魔都没有错。夫君若怕神、妖诟病,只管帮忙破阵。如此而易的卖给了山神、土地天大的人情,与仙家方便自己方便。夫君不要看不上这些小神小仙,关键时他们有他们的用处。更何况,拉拢这般的小仙对我琼山有莫大的好处。”

夙和凝视着月瑶的脸庞,许久许久,轻声道:“月瑶仙子,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心思缜密又环环相扣,这世间女子难出其左。”

“哼,我好心好意帮衬夫君,却得来这般的笑话。小心我真的生气,以后不理你了!”月瑶佯怒说完,却见夙和不接话,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夫君去还是不去呢?”

夙和蓦然回神:“这若是你心中所求……你想我去,过几日我便去就是了。”

月瑶目光轻动,片刻后,笑了笑:“夫君最好还是早去早回,我先去修炼了。”

夙和轻点了点头。朝阳下,月瑶脚步轻快,身形更显轻盈。整个人被笼罩在朝霞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婀娜的背影,增添了无限的艳色。单看这背影,已让世间多少女子望尘莫及了,当真不愧为名动一时的琼山仙子。

当年自己曾多少次暗叹好运,师兄弟们心中神女般的存在,却独独爱慕着自己,将会成为自己一生相伴的妻……

夙和目光流转,缓缓开口:“月瑶……”

月瑶蓦然间,听见夙和的呼喊,心中竟莫名的难受,骤然回首,笑道:“夫君?”

夙和道:“若我飞升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月瑶站原处,摇头浅笑:“夫君说什么傻话,我为夫君高兴还来不及呢!”

夙和抿唇浅笑。这轻笑,霎时间散尽了眉宇间的阴霾。宛若云破日出,光芒万丈。白璧无瑕俊美无双的脸庞,多了几分魅惑的禁欲美感,晃人晕眩。许久,他轻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我懂了。”

月瑶与夙和,相识两百年久。从不曾见他这般毫无顾忌的笑过。虽说这笑容看似浅显,却说不出的真切,仿佛看到他心中的轻风暖水。琼山弟子都说夙和仙君面冷心热,不拘言笑,人却是鼎善的。月瑶本深以为然,每次夙和轻勾嘴角,月瑶以为,这便是夙和的笑容。不曾想,夙和可以笑得这般灿烂无暇,柔情万千。白皙干净的笑脸,清澈柔和的眼眸,宛若春风过境,暖意融融,又犹如冰封崩裂,万里花开。

月瑶怔愣许久,方从惊艳中回过神。她傻傻地回了夙和一个浅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和慌乱以及莫名的失落。月瑶离开的脚步,再不复方才的轻盈欢快。几次回头,夙和依旧笑容相送。月瑶压下心中,莫名的惶惶与心中的不舍,再不回头,走了下去。

夙和凝望月瑶坚决的背影。眼眸中的柔和,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了。只见他紧蹙的眉宇,溢满了浓重的疲惫与冷然。许久许久,他再次勾唇浅笑,这一笑却是无比的讽刺,不知在嘲讽什么。

夙和一遍遍地摩擦着手上的绿色藤蔓,清湛的双眼,出神地望着天际,思绪不知落在何处,脑海里却有一个肃然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冰冷的话语……

——三界六道,无你,无我,无妖,无魔,无神、无鬼。天地尘埃,然“一”也。

——天道公允,万物俯首。天道失衡,万物祸始。天道同仁,万物归一。

——天地劫难当前,万朝俱已归宗。

——夙和,五千载斗转星移。繁华看尽,参佛悟道,明心清眸,还不归乎?

——夙和,藤蔓引神。天魂归位,天魂归乎?

深山峡谷中,绿树成荫,鲜花成片。在阳光的暖风中,花枝招展地摇曳着。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一棵巨形柳树,老朽腐化,残枝枯叶,尤为显眼。每一次微风过,都有枯枝脱落,唯树中央的地方,隐隐可见些许嫩绿,昭示柳树即将终结的生命。

一滴滴莹绿色的液体,灌入了柳树的根部。等待许久,只见树木周围的草木疯长了起来,却不见枯树逢春的奇迹。一张巨大的黑纱,遮住了柳树顶端稍嫌毒辣的阳光。莹绿色的液体如溪水般,涓涓流入柳树的根部。附近花草片刻间已窜高了一尺长,可枯萎的柳树依然如故,并未伸展出嫩绿的枝桠。

紫凰额头上满是汗水。亲见此般情形,苍白的脸色终是褪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色。她无意识般地咬着唇,心中却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无助、不知所措笼罩。此时,她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瓷瓶,不停地将绿色的液体倒入柳树根部,却逐渐红了眼眶。

在这阳光照不进的黑幕下,面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倾尽一切都留不住的生命流逝,让紫凰的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冰冷着。她只觉天地一片灿烂,惟独黑幕下的柳树,在遭受着世间一切的冰霜寒雪。空气中蔓延着阴森冰冷死亡味道,冰封了一切希望和祈盼。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瓷瓶,生生将它从紫凰手中掰了出来。紫凰骤然一惊,朦胧的泪眸望向来者,沉寂的眼眸中,逐渐露出了希望的光彩,喃喃道:“帝霄……”

帝霄并未看向紫凰,不经意地把玩着瓷瓶,轻蔑地笑了笑:“坤水?明抢了树族的镇族之宝,还敢招摇地留在此处。熙元府君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紫凰仿佛没听到帝霄的话一般,急切地扯住了帝霄的衣袖:“帝霄,你救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帝霄,自小到大你万事都应我,这次你也应我,好不好?”

帝霄攥住瓷瓶,半阖着眼眸,遮盖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你躲开天界十二卫,孤身去树族偷坤水时,怎不想着求助于我?”

紫凰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哑声道:“我本以为坤水定能救她,所以才未……这些本是妖族的事。我不想,不想羽界为难,才想瞒着他们。”

帝霄冷笑一声:“不想羽界为难?你以往大事小事,事事俱是让我去做。为何从不见你怕羽界为难?当初你一时起了玩乐心思,偷走魔尊至宝,大闹修罗族,最后俱是我羽界出面帮你摆平。那时候怎不见你说这些话?反而此时,你千方百计躲开我的神卫,煞费苦心地偷一瓶坤水。哪怕被困阵法之中,也不曾见你像我求救。你觉得此时你的借口,说得过去吗?”

紫凰想了想,低声道:“那时我很着急,并未想那么周全。此时来求助于你也不晚,不是吗?”

帝霄骤然抬眸,瞪着紫凰,微有薄怒:“我帝霄便如此不值你费心吗?就连找借口都这般的敷衍!你以为我不知道真相吗?今时今日,我帝霄在你眼中、心中,早已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可依靠的神。在府君看来,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天神。你所做、所思一切,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是以,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任何事。即是如此,此时你又为何求我?”

紫凰与帝霄对视着,只觉帝霄一双眼眸冰冷至极,没有丝毫的温度。紫凰满心的恐慌俱化作怒气,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怒道:“对!我本不想让你插手我的事!此时我但凡有点办法,都不想你知道这些事,更不想向你求助!可你没有资格怪我!当初不是我不要你,是你执意推开我的!我一步步的靠近、挽回,你一步步的退开、避走!现在我如你所愿,不愿同你再纠缠,你为何却又要拿此理由怪我?你身为天神,如此反复无常,当真是可笑至极!”

帝霄琥珀色的眸中,溢满了恼怒,高声喝道:“好!你既清楚知道我对你的厌恶、抗拒,不喜你的接近。为何那夜……你却要和我在一起?为何后来一次次来东天找我!为何在我愿意接受你时,你却又将我刺伤!莫说什么你不是自愿的,休找乱七八糟的理由。那夜不是我强迫你的!”

紫凰愤然:“是我强迫你的又能怎样!我本就醉了,那日心情不好,活该让你撞上!你以为我醒来以后便不惊讶吗?你以为我希望是你吗?还是那句话,当时若还有第二个神在,哪怕是彭冲!我肯定也不会选择你,你若有怪怨,便怨自己运气不好吧!”

帝霄苍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说不出的冷冽:“好!好一个熙元府君!成,既是如此,你现在又来求我作甚!去求你的心仪之人,用不用我将彭冲唤来,让你一尝夙愿?”

作者有话要说:严打仿若我的亲哥一样,每天监督我的作业。那些没有进群的孩子们你们安息吧!都洗洗睡吧!不要说瑞瑞不公平,是瑞瑞在亲哥的爱护下,公平不了。风扯紧呼~云飞扬~我哥来兮~安睡乎~

☆、第十三章:道是无晴却有晴(3)

紫凰侧了侧眼眸,抿唇道:“我的私事,不劳尊主费心了。若不愿出手相救,你现在便可离开了。若还要翻旧账,我只能告诉你,我做了,我应下便是。可道歉的话,我不会说!你并不无辜,谁让你无缘无故地招惹我。夙和的事,我本早已放下,你却一次次地有意揭我伤疤。给你点教训本属应该,你要是心里觉得难受不堪,我熙元府邸也付得起账,给你些银钱。从此以后货钱两讫,互不相欠,以后我们再不相见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便是你求我的态度吗?!你莫以为我真没有脾气,若真惹恼了我,现在便推了这柳树!”

紫凰眯眼道:“你若敢动这棵树,我与你不死不休!不信,你待试试!”

“你!……”帝霄怒极反笑,“好,很好,熙元府君当真是……当真是好得很!不过是棵相交百年的柳树,便这般重要!可让你用命来与我相博弈,你心里、你心里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紫凰冷哼:“尊主别太可笑了!你以为你在我心里还有何地?!”

帝霄气怒至极,薄唇微动,几次深呼吸,轻点了点头:“好!很好!”

紫凰冷笑一声:“知道你是只凤凰,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只鹦鹉,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唔……”

紫凰话未说完,便被帝霄禁锢了怀中,强吻了上去。紫凰惊慌失措间竟忘了挣扎,瞪大了双眼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狠狠咬住了帝霄的嘴唇。

帝霄闷哼了一声,并未放开紫凰的唇。他闭着眼,忍着疼痛,等待紫凰松了嘴,才一遍遍地触碰着、吸吮着紫凰的唇。紫凰感觉舌尖传出惺甜味,片刻间血腥味溢满了口腔,唇瓣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可心中的暴躁与不安,却被这细细柔柔的吻和熟悉的气息安抚着。

帝霄细细的啃噬着,动作笨拙,却透着无比的虔诚与讨好。紫凰不禁红了耳根,心跳逐渐加快。她双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了帝霄的胸口,并不厌恶她的气息。帝霄见紫凰不再挣扎,只将她搂得更紧。许久许久,直至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慢慢松开怀中的人。帝霄才离了紫凰的唇,又不舍地厮磨着。指腹划过紫凰红肿的嘴唇,微挑的眸中俱是喜悦。

“你现在可知我在何地?”帝霄指腹一遍遍的摩擦紫凰红肿的唇,眼眉微挑起,嘴角的笑容十分得意。他慢慢抬起眼眸,却对上见紫凰红了眼眶。瞬间,心中甜蜜俱化苦涩,一时间竟有些神思不属,忙低声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不是每次吵架,你都必须凯旋才成吗?自小到大,我对你事事都忍让得很。可你这次确实太过了些,看看方才说的什么混话。什么彭冲也成,什么银货两讫。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莫不是让我杀了彭冲,再抢了你熙元府邸的财物,你才开心吗?”

紫凰撇开了眼,不肯看帝霄:“你按到我的伤口了。”

帝霄腾然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侧目看去,鲜血顺着紫凰的手指落下,地面上已有了不少血迹。帝霄惊怒交加,又说不出的心疼,扯去了紫凰的长袖,见那整只胳膊早仿佛沁在了血水中,伤痕淋漓。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帝霄居然丝毫没有嗅到。甚至连紫凰苍白的脸色,都以为是因伤心造成的。帝霄懊恼自己的粗心,好看的眉眼间露出了几分忐忑。

帝霄见紫凰垂眸不语,又恼又恨:“树妖族端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如此伤你!此番我定要为你讨回个公道来!”

紫凰蹙眉,不以为然:“我去树族偷盗,莫不是还要他们以礼相待不成?”

帝霄沉声道:“你去偷盗,那也是看得上他们。若是识趣,就该把宝物双手奉上。敢将你伤成这般模样,可见他们根本未将你父王和你熙元府邸放在眼中!”

紫凰瞥了眼帝霄,目光里全是防备之色:“这是我们妖族自家的事,无须你插手!”

帝霄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气闷恼怒。万般无奈下,只有生生压住了脾气:“你非要气死我才成吗?”

帝霄自小鲜少喜怒外露,幼年尚可压抑本性与紫凰亲近。自百年前,每次见到紫凰,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帝霄来时路上,一再告诫自己,要如儿时那般对待紫凰,定会万无一失。本是一心想要和好如初,不曾想最后却还是弄成了如此糟糕的局面。

帝霄做事,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历来惯会算计拿捏人心,来时想好的话和套路,却在见到紫凰后,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因她一句,不在乎是谁,不但失了所有心思和筹谋,险些也失了理智。这般容易被激怒,半点自控也无,哪里还有半分原本的模样。

帝霄见紫凰面目冷硬,无动于衷,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轻声道:“罢了,我们不吵了好吗?你到底要怎样,同我好好说,不成吗?”

紫凰半阖着眼眸:“我要你救她。”

“坤水尚不能活它,我……”帝霄看着紫凰鲜血淋漓的胳膊,苍白的唇,及哭肿的眼,到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你先治伤,我们再想办法可好?”

紫凰怔了怔,有些不信地问道:“你真有办法救它吗?”

“先治伤。”帝霄垂眸,攥住紫凰受伤的胳膊,另一只手隐隐泛着绿色的光芒,缓缓拂过紫凰受伤的胳膊。

一阵暖流划过胳膊,蔓延了全身。片刻后疼痛消失了,紫凰却抬眸望着枯萎的柳树,眼中的希望之光,逐渐熄灭了。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头抵着柳树干上,脑海似乎闪过往日种种,又似乎是空白一片,眼泪无声地落下。

树族镇族之宝——坤水,可让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坤水,尚且无用。帝霄怎会有起死回生之力,天神并非无所不能的存在,否则当初爹娘不会被迫分开那么多年。娘不会轮回数次,凤皇凰后也不会失去两个优秀的凤子。魔界修罗王活了几十万年,身负移山倒海之魔力,还不是难逃一死。六界最终的平等,才是最终的天道归一。

紫凰不喜欢哭,眼泪是无能、软弱的表现。可面对生命流失的这种无能为力与悲伤,似乎除了落泪,再没有别的办法了。紫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柳醉生连妖灵与魂魄都能舍弃。到底是谁将这样傲骨铮铮的她逼迫到这种决绝的地步。这种死去,是彻底湮灭,是无可救药的消失。

帝霄眼见紫凰再次落泪,顿时失了所有的计策与思维。他手忙脚乱笨拙地擦拭着她眼角不停落下的眼泪。明明是已没有温度的泪水,却仿佛有灼烧肌肤的能量,将帝霄的一颗心都烫疼了。那眼泪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让帝霄彻底慌了神,乱了心。恨不得将紫凰狠狠打上一顿,可只这样看着她红了眼,却又恨不得替她背负一切苦果。

帝霄微微叹息,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莫再哭了。所有一切俱是我的错,还不成吗?我不该乱说话惹你,不该乱试探你。可此事绝非是我不应你,这树是自己不肯活着了。莫说是我,便是佛祖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当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否则又怎舍得不依了你的心意?”

紫凰哽咽出声,紧紧地抱住了帝霄的腰身,伏在了他的怀中哭出声来。帝霄被紫凰突然抱住,先是闷哼一声,而后整个人怔愣原地。不知这样僵硬地站了多久,帝霄笨拙地伸出手臂将紫凰紧紧得搂住怀中。他的手掌一次次抚过发抖啜泣中的紫凰,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和安逸。片刻后,他慢慢阖上眼眸,轻轻喟叹着,手指抚过她的长发,嘴唇划过紫凰的侧脸、耳垂。

“无须怕,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陪着你……”帝霄所有的气怒和筹谋,俱化作了柔情与温暖,及浓浓的眷恋不舍。

紫凰哽咽:“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这些……”

“我怎会不懂?你如此抗拒我,排斥我,我又怎么懂?我整日里为你这没良心的小妖患得患失。为你喜怒无常,为你寝食难安,你又何时懂过我?”帝霄话毕,慢慢地阖上眼眸,遮盖了眼底的苦涩和难过。帝霄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能变得这般的低柔和慌乱。明明只是平常的几句话,似乎倾尽了一生的勇气和力气。不愿听到她的回答,又期待她的答案。

紫凰抽泣着抬起眼眸,不甚清晰的目光,没有错过帝霄眉宇间浓重的担忧和心慌。方才那略显低哑的声音中,暴露了太多太多来不及压抑的感情。紫凰的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帝霄从不曾有过这般重不安、忐忑的时候,不管是当初病弱的他,还是如今的他,都该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这般不自信又忐忑不安,当真失了王者所有的风采与气度。

——他若爱你,便舍不得你有半分伤心和难过!

——他若爱你,便不舍让你如此牺牲如此委屈!

——他若不爱你,你便是九天玄女入凡也是徒然!

闵然的话语,一遍遍的萦绕耳边,回荡出一波波的涟漪,如重锤敲钟,一下下震荡着整颗心脏。瞬间,紫凰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闵然话中的真意。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个性命,愿意为自己的喜悦而喜悦,为自己悲伤而更悲伤。自己痛时,他更甚之,唯有帝霄,天地三界,自小到大,唯帝霄尔。

紫凰凝视着帝霄闭目的脸庞,突兀的忆起西方的一种羽族。此羽族身形巨大,长颈、头小。每每遇见危险时,总是慌不择路跑上一会,跑不掉时便将头埋入沙烁中。殊不知,壮硕的身躯和尾巴都露在了外面,和此时的帝霄多么相似。紫凰想着想着破泣为笑,可笑着笑着却又再次落下泪来,她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帝霄的腰身,再次啜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