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又扫我两眼,十二分的不信任。然他也未多与我计较,而是郁闷着一张脸道:“明儿没早朝,你不必去了。”

我纳罕地“咦”了一声,这消息让我精神不少。

我爹神情更加萧索,他将我不经意的欢喜鄙视了一番后,问:“你可瞅见今日正厅里挂得那副‘欢喜天地’的匾额了?”

原来前夜不仅我没回家,我爹也同样未归。他被昭和帝叫到宫里去了。

当时我朝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子都在。他们本以为皇上如此浩浩荡荡地将他们招入宫内,是因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在朱鸾殿等了半日,昭和帝却笼着几个小竹篓子来了。

见到几个老臣都在,昭和帝大喜,他将装着蛐蛐的竹篓子分发给众人,当下便领着他们去后花园的一个小棚场斗促织。

几个老臣见这厢光景,心里便有了八分明白。因文皇后的诞辰是七月初七,早朝逢七便停,而昭和帝在这几日,也必定要陪着文皇后。

若他不陪着,便只能说明一点。文皇后来了葵水,不便于做某些事情。因此,若遇着文皇后的葵水之日,昭和帝既不能去寻别的妃子,又不能跟文皇后黏糊,只好找大臣来戏耍一番。

碰巧皇上前几日见着几个小皇子玩蛐蛐,他一时玩心大起,便跟自家儿子讨了几篓子蛐蛐来斗着玩,这一来一去便斗出了乐趣。

然而,依照历代史书的记载,与大臣斗促织的皇帝,必定是亡国之君。昭和帝十分忌讳这一点,便想将蛐蛐一事上升到国家大事的高度。

他与几位大臣言定,若输得最惨的一位,便需每日在府里接待一位大臣,与其共商国事。而完胜的那一位臣子,则要预备招待南俊国小世子杜修的宴席。

满朝文武中,除了昭和帝,当属我爹最不靠谱。斗促织这一类的戏耍,我爹也十分精深。奈何他当日时运不济,分到的蛐蛐形同阉人,场场必败,十分悲壮。

是以,一场促织斗下来,我爹名落孙山。

我爹有一个特点,他每每遭遇凄凉,面部表情总是比他人来得入木三分。这一点正中昭和帝的下怀,他见着我爹的惨状,不由欣喜之至,大笔一挥提了“欢喜天地”这匾额送到尚书府,还说日后这匾额当在朝臣中月月传递,每月得了这块匾额的大臣,都需日日接待一人共商国事。

我以为,昭和帝这一番作为十分扯淡,须知我朝大臣若得了这种契机,断不会议论国事,而是会日日八卦,时时八卦。

本来朝堂也是个无聊地,现如今臣子们得了一处说八卦,昭和帝也算积了一把德。然而,这德行落在我尚书府头上,便十分恶劣。

因我们这处的状况有些特殊,尚书府并非是传八卦的圣地,而是被八卦,出八卦的圣地。回想这几年,满朝文武时不时就会往我尚书沈府奔涌而至,打探风声。

有许多臣子言,尚书沈府,有着孕育八卦的风水,短短几年间所产的八卦,上至朝廷阴谋官宦纠纷,下至儿女私情生死别离,层出不穷,精彩纷呈,深受大家的喜爱。

听罢这桩事,我预料到此后一月定无宁日,不禁与我爹一道忧伤起来。沉痛了一会儿,我复又问:“明日没早朝,可是因着要为杜修设接风宴?”

闻此言,我爹忽地敛起郁闷之色,与我正色道:“明日的宴席在太傅府,你当心些。”顿了一顿,他又说,“穆临简归朝,袁安那一派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今日玩促织时,本是莫启会赢,后来却是袁安那只蛐蛐占了上风。我见袁安好胜心切,料定他揽过接风宴,定然有目的所在。”

不知怎地,听了穆临简的名字,我竟晃了晃神,才将我爹的言语细细琢磨了一番。

我与袁安之间的恩怨,需得回溯到三年前我落水失忆的前夕。

且说太傅袁安早有谋反心思。三年前,我兄长沈可撞破他的诡计,一时打算揭发他。然而那阵子,恰逢我要与英景轩大婚。沈可念我对英景轩爱慕之极,不愿在这关头出什么岔子,于是便将袁安一事压了下来。

不料,沈可的计划却被袁安觉察。我婚后三日返家时落了水,我落水的因由不明,然而沈可落水,却是被袁安陷害的。

偏偏不巧,我落水醒来后,便失去了之前两年的记忆。听我娘说,我落水的前两年本就是一个失忆之人,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独独喜欢一个英景轩。我落水后,虽恢复了小时的记忆,然而那两年余发生的事,我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醒来还未分清丁卯,便听得我爹与我说袁安除掉沈可,是因为沈可是唯一撞破他阴谋之人。前一日,袁安已然秘密给昭和帝上书,参了我们尚书府一本,势必要斩草除根。如今这状况,莫说是为沈可报仇,哪怕是要保住自己的官职也难。

我爹还催促我赶紧回宫,英景轩是大皇子,势必可以保护我。

因我失了记忆,也失了对英景轩的思慕之情。两厢衡量,自然是家人的性命更加重要。既然袁安忌讳我兄长沈可,那么我且扮作沈可的模样入宫入朝。

是以,三年前落水一事,去世的便成了沈眉,而非沈可了。

后来我女扮男装入朝,因立场随了我爹,选择了中立,又因史丞相铁腕手段,暂且压住了袁安。三年的光景,朝臣间虽芥蒂犹存,但也相安无事。

如今穆临简归朝,袁安一派得以与史丞相抗衡,两厢砥砺,形势便一触即发。

我爹让我当心袁安的言下之意,便是害怕袁安因三年前的旧事加害于我。

当年沈可为了不牵连我爹,他并未将袁安的阴谋与爹详,只略略提及那桩阴谋,与五年多以前,北荒的争战,以及景枫将军的去世有关。

逝者已矣,往事已逝。

我一向以为,我如今女扮男装在朝,已是欺君之罪,若往后再出什么岔子,也不必寻什么因由,自个儿好生面对,坦然面对就好。

虽然俗语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如此小心过活,岂不累得慌。我一向奉行的还是明日愁来明日忧的原则。因而哪怕袁安再有心筹备明日的接风宴,他到底有何阴谋,我也要明日去了才知。

睡前只问了我爹一句:“明日是不是所有的大臣都去接风宴?”

听得我爹答了句“是”,我便也心安了。懵懂间,自觉明日应当与穆临简道个歉。毕竟他爱柳遇至深,若因着对柳遇的情,做出什么事来,我也不该那般言辞犀利的怪责他。可若不怪责,我心里却又觉得十分委屈。

我就这么一悔一怨,一怨一悔地睡着了。

夜来入梦,恍惚间见得亭前树影花影,一人的面目被月色笼住,十分模糊。但我晓得他有些怅然,他哑着嗓子与我道:“如此,是我冒犯了。”

这句话说得荒凉,令我心中一疼,却不知这一疼,到底是为了哪般。

第20章

青天白日,无所事事。

我因昨夜未睡好,第二日醒来,又摸回床上睡了几遭回笼觉。本来早起时,天还淅沥沥地落着雨,待我睡到午过再起身时,已是夏日艳阳当空照。

且说人睡觉需得有个度,睡少了精神不济,睡多了脑子昏沉。我在床上赖到未时才起,一脑子里混混沌沌塞得全是浆糊。披了外衫,胡乱洗了把脸,我踢着鞋往厅堂里去。

路上碰见书童小二三,他告诉我两桩事。

一是今日尚书府访客不断,就这会儿了,天牢的牢头宋良还在我家厅堂里坐着,与我爹,杜修一起磕牙。

二是我娘亲觉得近日尚书府风水不济,今儿一早收拾了遍去永京城郊的一座庙宇,打算斋戒沐浴半月。

我私以为拜神拜佛,不过是求个安慰,求个寄托。

我出生至今二十二年余,也曾在倒霉的时候,天真呼喊过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后来我发现,这些神仙们非但不帮助我,反而喜欢玩弄我。

若不是他们玩弄了我,我也不至于在短短的二十余年,就活成现如今这副熊样。

对于神仙对我的玩弄,我也曾置疑,也曾困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

我将这一困扰跟我爹倾诉之后,他明确地指出:“孩子,你不能同时呼唤玉皇大帝和观音菩萨,他们不是一家子的,你这样呼喊,让如来佛祖情何以堪?”

被我爹这么点拨一番,我便去翻了翻神仙谱,这才得知玉皇大帝的夫人是王母娘娘,他们是道家的。而观音菩萨,其实是如来佛祖的坐下,都属于佛家。

我十分委屈,因我从来不知晓神仙与神仙之间,还分得如此清晰。如来佛祖这么忌讳观音菩萨的私事,说他们俩没有点隐晦的禁断之情,打死我也不信。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得了这个教训,我便格外小心地又查了查神仙们的供职,遂得知天上有个神仙叫命格星君,专管世人的命途运气。

从此以后,每每他人含糊地呼喊老天爷时,我都甚英明地在心里默念:命格老,命格老,天灵灵,地灵灵…

事实证明,命格星君怀才不遇有些年头了,近一两年被我频频呼唤,他将他的满腹才华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是以,即便是在禽兽横行的瑛朝朝堂,我也这二年也过得很平顺。

今日,命格星君又格外眷顾我。我方才绕到正屋门口,便偷听到一桩八卦。八卦者有三:我爹,宋良,杜修。

宋良道:“今晚这桩筵席,明里是给小世子接风,暗地里,大家就想瞧瞧他二人的感情到何种程度了。别说,沈可儿真真是真人不露相。三年了三年了啊,不断则已,一断惊人,竟然搞上了国师大人。”

我嘴角抽了抽,对他用的这个“搞”字,很是不满。

杜修道:“你不提倒也罢了,昨日我见小可哥哥与穆哥哥只是走得近了些。今日就着你的话再想想,果真有些蹊跷。”

我爹问:“什么蹊跷?”

杜修高深莫测笑了笑:“前两年我来永京,小可哥哥虽跟子谦哥哥走得近,但若大家一道出行,一直也是呆在一起的。昨日我几人上丞相府,也就一夜时间,小可哥哥跟穆哥哥单独处了两次。两次后,他精神都有些恍惚,我看他是真地瞧上穆哥哥了…”

我心肝颤了颤,对他最后这个结论表示质疑。然而不知者无罪,我便也接着听下去。

宋良道:“穆临简我瞧过,我瞧过的啊。那模样长得忒好了。也难怪沈可儿瞧得上他,就是不知他二人是怎么相见的…”

我暴怒,怎么相见的…还不是当初你让我去仙鹤茶楼,从赵明手里抢任玉儿…

气血翻涌了一会儿,我再回过神来,便听得他们八卦已近尾声,倒是我爹的一句话让我浑身都打了个激灵:“若说国师对我家小可儿没感情,也不大可能。今儿一早天还未亮透,他便冒着雨来了一趟,在厅里等到巳时雨注了才走。”顿了顿,我爹似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接着道,“走前他还留了个字条,让我交给务必交给小可儿。”

我闻言一愣,不知觉间便绕到门口,怔怔问了句:“什么字条。”

一屋子的人都呆了。

字条上仅写了寥寥八字:接风宴上,万事当心。

我心中一凛。穆临简做事拿捏有度,且不论我昨夜还与他闹了别扭,他一大早能冒着雨来尚书府等我良久,最后留下这么一张字条,足以说明这次太傅府的接风宴定有端倪。

我若遇着正事大事,虽能细心,但却不够谨慎。这三年能相安无事,一来是因着运气好,二来也是因时局好,史丞相能压着袁安一派。

见着这么一句“万事当心”,我不禁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切不可在接风宴上漏了马脚。

一颗心惴惴不安,下午的时日一晃而过。宋良今日来尚书府并非偶然,而是因着那“欢喜天地”的匾额,来与我爹商讨所谓国事。

宋牢头因在我家蹭了顿饭,临走前,他知恩图报地说:“沈可儿,你若有朝一日误入歧途,来了我家天牢,你放心,大哥我好吃好喝地款待你!”

在乘着马车去太傅府赴宴的一路上,我一直十分困惑。为何宋良临别的话,不对我爹说,不对杜修说,不对小二三说,偏偏要与我说?难道他觉得,我最有误入歧途的潜质?抑或者他以为,我长了一张犯罪的脸孔?

我在欷歔之际,不得不提的是,宋良有一双慧眼。

我确也犯下了欺君之罪,且欺了君主三年余,期得天昏地暗惨绝人寰。因此,每思及自己的壮举,我都倍感荣幸。

太傅府在丞相府的对门,我两天内,两次来到此处,心境全然不同。

霞满长天,暮色将合。太傅府后园的水苑,一排红灯笼沿着水岸曲折挂起。

我与我爹杜修到时,水苑里已然宾客济济,朝臣们三五成群的围在红灯笼下有说有笑。

这筵席名义上虽是为杜修的接风宴,然而杜修作为南俊国小世子,此番来朝不过为着私事,来寻我与莫子谦,因此这厢筵席也并非多么正式。

因杜修上次来永京,是受了南俊王的意,让他学习学习中土文化,今日袁安办得这接风宴,便也在每个灯笼下,挂了一张灯谜,增添些么情趣。

我将手探进袖子里,摸了摸走前揣着的风柳木槿扇,探头探脑寻了半日,也没见着穆临简的身影。这把风柳木槿扇,是我最爱的折扇之一。我本打算趁着今日气氛甚好,将它送给穆临简,权且为昨日的言语之失赔个罪。未想我寻摸半晌,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望见。

我正惆怅,杜修忽又凑我耳畔问了句:“小可哥哥,为何今日不见莫子谦?”

经他这么一提,我四下望去,果真连莫子谦也没来。聚会筵席,却无知己朋友对饮,我一时间深感无趣,拉着杜修寻了个小座坐了,闷闷吃起点心来。

因杜修是今日筵席的主角儿,很快便被请走了。

我正闷头要倒酒喝,旁边却有人递来一只酒杯。我抬头一望,来者却是史云鹜的兄长,工部尚书史竹月。

他表情冷淡,也似不大欢快。见我接过他手里的酒饮了,史竹月这才往我身旁一坐,闷闷道:“你这几日,能不能劝劝莫子谦?他招惹青楼姑娘便也罢了,何必来招惹我家云鹜?”

我“咦”了一声,四下望了望,恍然道:“难怪今日未见着莫子谦,他莫不是上你家寻史小妹妹去了?”

史竹月看我一眼,叹道:“他今日一大早顶着雨便来瞧云鹜。在西苑又是耍剑,又是烧菜,惹得鸡飞狗跳。这倒也罢了。晚间太傅府这边有筵席,他本也当过来。岂料这浑小子说他见过杜修了,还说我跟丞相都来这边,云鹜便无人照料,硬是不过来。”

我听了这厢言辞,料定莫子谦此番是春心大动,不可自拔。

本来,莫子谦与史云鹜有婚约。他要去瞧瞧史小妹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史小妹妹除了傻气笨拙些,为人忒单纯,长得忒漂亮。因此那傻气笨拙在她身上,倒也能凸显几分可爱动人。

莫子谦这倒霉孩子,生生要等到他将丞相府的人得罪干净了,才发现史云鹜是个好姑娘。依我说这也是他自作孽,自食其果。然我作为莫子谦的朋友,又免不得要为他说几句话。

瞥了瞥史竹月的一脸郁色,我道:“史小妹妹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都死心眼。她这几年未再嫁人,根本的由头,怕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吧?”

史竹月的脸色白了白。

我从他这一白中得了答案,更胸有成竹道:“既然有人上门提亲,这几年却又从未听说史小妹妹跟其他人定亲,应当是她自己将这些亲事给推了吧?”顿了一下,我拍了拍史竹月的肩,又给他斟了杯酒,“你对莫子谦这么大成见,定不是因为五年前他拒婚一蹴而就的,而是气这些年,你家妹子为了他,推了这么多姻亲吧?”

史竹月郁郁地看着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这一动作,也算是默认了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我接着道:“俗话说事有两面,俗话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现下莫子谦对你家史小妹妹动了心,你合该趁热打铁,成全了他二人,岂有棒打鸳鸯的道理,你以为呢?”

说完这番话,我忽觉自己又有了十足动力去掀了将军府的小金库,刨了莫子谦的私房宝贝箱子,夺他百十把折扇,万千个玉坠子也不足为过。

不料,史竹月又萧索了饮了三杯酒,起身离开前,阴森森地看我一眼,道:“与其让云鹜嫁给莫子谦,我看倒不如让她嫁给你。事不宜迟,我等哪日皇上心情好,这便上书一本,将此事定了得了。”

我猛然呛了口水,一句“使不得”还未说出口,却见前方史竹月刚迈出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第21章

拦下史竹月的是袁安。

袁安是我朝的老权臣之一,一品太傅兼着二品尚书。因他同时是昭和帝与英景轩的授业恩师,而瑛朝自古讲究尊师重道,所以哪怕他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昭和帝碍于颜面也不好办了他,只暗中架空了他的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断而不蹶。即便官品成了一副空壳子,袁安照样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且还联合荣宠极盛的国师穆临简,要将造反事业进行到底。

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深受朝廷内外各界人士的景仰。

袁安为人师表,素来爱摆出一副面慈心善的脸孔。他这副从形容到气质的伪装,远非昭和帝那群人模狗样,眼露猥亵之色的流派可以企及的。

袁安今日一身朱红官袍,鹤发童颜颇具神采。他拦住史竹月闲话了几句,对饮了几杯。

大抵由于史竹月这两日被莫子谦骚扰得精神崩溃,即便此刻被袁安拦下,他也未打起几分精神。反倒是袁安,有说有笑了一阵,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往嘴里塞了个糕饼,含糊与他招呼一声。袁安亦是隔着老远对我举了举杯,眉毛眼睛弯得如新月,我顺应时事,也将就着喝了一杯。

未几,月至中天,开宴了。官家筵席,无非是一副奢华的流水做派。待杜修,袁安,史丞相几个角儿一一言罢,乐姬献曲,舞姬献舞,臣子间便相互敬酒寒暄起来。

席间我敷衍应付了几杯酒,心思却一股劲儿地琢磨别的事。

若说莫子谦今夜有了去处,定不会来这筵席,可穆临简为何直至开宴了仍不出现?想到这里,我不由十分气恼。

他今晨冒着雨,巴巴地跑来尚书府让我万事当心。结果我悬着一颗心过了整天,来了接风宴想谢他一谢,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瞅见。

思及此,我益发觉得十分无趣,嘴里含着的酒味,也不似那日的桂花酿芬芳。

不知觉间,酒力就有些上头。我心里想着人多是非多,既然穆临简让我当心,我也省得往人群里扎堆,还是早些回家来得妙。

当即将杯盏往桌上一放,以如厕做托辞省了临别的虚礼,我便往水苑外走去。

说来也奇,我平日里饮酒,若要感到醉意,也得饮罢三四两,怎奈今日寥寥数杯后,非但脑子,连身子也开始发热。眼前的景致都像隔了层雾,我正预备着睁眼将路辨清楚,摸到府门去,却不知怎的,一件不起眼的往事便浮出水面,直直砸在我天灵盖正中央。

且说一年前,莫子谦闲着无聊,与我论及情爱一事。他说人若发了情动了心,那滋味就好比醉酒,脑子发热,思绪沉杳,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