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无影无形,旁人既瞧不见我也伤不了我,更不惧水火,甚是合意。于是我便潜伏在他背上,也不知他走了多久,昏昏沉沉,不辨方向,终于停在了一处黑黢黢的深色石屋之前。

那石屋在海底有了些年头,其上青苔作垢,海泥淤积,有五彩小鱼从房顶青荇游了下来,大胆的瞧一眼岳珂,一个旋身去得远了。

我从他背上下来,瞧着他使力推开了那扇漆黑的石门,立时有柔光透了出来。我暗猜,他莫不是背着龙王在此地藏了个美娇娘?连忙紧跟了他进去,房内空荡荡,只有一套石桌石椅,甚是俭仆。桌上散放着些零碎东西,倒不曾细看,便被屋当中放着的一口蓝色玄棺吸引。那蓝色玄馆并无棺盖,我偷偷探出身去,向着棺内张望一回,立时便被吸引。

棺内平躺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着银白色盔甲。肤白,长眉入鬓,眼睫微翘,一管英挺的鼻子,薄唇,似极为痛苦的睡去,眉间还有纠结的纹路,令我怀疑他有极为牵挂的大事不曾了结,下一刻便要从棺中跃出。

岳珂的表情极是怪异。

我想,若有人能看到我看着自己真身的表情,大概就是他现在的表情了。

他抚棺立了一会,便走过去坐在了那张石椅之上,拿起桌上一管泛着暗彩的青翎发呆,时有亲和的笑意从那张冰冷的面上泻出。

这情形有些诡异。我复将那青翎细巧,暗暗想上一回。唔,这不就是我的鸾鸟真身尾巴之上最漂亮的那尾青翎吗?

这岳珂忒是无耻了些,不知何时竟将我最漂亮的一尾青翎给拨了下来,藏在了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石屋。

我与他相识至今,还不曾在他面上瞧见过这么奇怪的笑容,一时里看得有趣,就将气愤之情稍稍收敛,停在了桌上,直勾勾看着他。

他石破天惊,念出了一句话。

他道:“姐姐,我见到你女儿了。”

这句话平常的紧。至紧要是后面那句话。

“她法力低微,自不量力,却喜欢四处游荡,很是不上进,跟着我那不长进的三叔去滇池玩了。”

我如中九天玄雷,难避大劫,霎时四处飘散,再无知觉。

从前的时候,姨母曾说过,我的娘亲,听说是上代鸟族首领的幼女,真身也是一只鸾鸟。

姨母还说,娘亲性格温淑贤德,乃是丹穴山人人称道的二公主,只是青年遭逢大祸,夫妇皆亡,才不得不将我寄养在凤栖宫。

后来我才知道,也许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一年我六千多岁,在丹穴山栖凤宫最荒凉的后殿横梁上小憩,听到一位年老的打扫嬷嬷与一位年轻的粗使洒扫仙娥聊起宫中旧事,那老嬷嬷叹道:“嬷嬷我在凤栖宫中侍候了主子几万年,见过好几代公主,其中最不像公主的便是碧篁公主。”

我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这名字陌生的厉害,不由留心听了起来。

那年轻仙娥与我年纪相仿,大概是对这名字也陌生的紧,脆声声开口:“嬷嬷别不是编故事给我听吧?碧篁公主这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那嬷嬷极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碧篁公主不就是前殿寄养的那个难缠的小丫头的亲娘么?”

寄养两字真正戳了我的痛处,我虽不知这老嬷嬷说的是不是我,但这兴致却被提了起来,当下弃了周公,念个诀,化作一只蚊子轻轻飞到了门口。

门前石阶上坐着两人,一个老嬷嬷正抖开了满脸的褶子,情绪颇有几分激动,道:“你连那野丫头都不认识?名字叫青鸾的丫头。”

年轻仙娥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颇为惊叹道:“你是说青鸾的娘亲是凤栖宫的小公主?——真是不可思议。”

这事我化作人形以后,姨母便亲口告诉过我。只是她倒不曾提起过娘亲的名字。在我心中,娘亲便是娘亲,倒不曾想过她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在仙界流传。

那老嬷嫲道:“你知道什么?这些只是陈年旧事。上代的首领极是疼爱这位碧篁公主,若非她的真身乃是一只鸾鸟,而非凤凰,怕是如今鸟族首领之位,定然是这位碧篁公主了。”

我本来只觉得这位老嬷嬷故作深陈,她所讲述者,我早已自姨母处听来,也无甚新奇之处。但这一段,姨母却不曾告诉过我。

我不由打起精神,仔细听了起来。

那老嬷嬷道:“这碧篁公主虽长得玉雪可爱,但淘起来十个赤焰公主都抵不上。自小顽劣胆大异常。一万两千岁的时候还捡到过一只六百岁的天界龙子。那一年,上古异宝九黎壶被窃,天帝遗了如今的天帝,彼时还是天界太子的冼尧前去查找九黎壶。这冼尧太子风流,纳了两位天妃,这两位天妃都生了小殿下。自他离开,两位天妃斗法,落败的那位失手将小殿下从九重天上丢了下来,正巧被碧篁公主捡了去。”

年轻的仙娥两眼放光,惊叹道:“居然可以捡回来一条龙,若被天帝知道了,肯定要大加封赏吧?想作上仙岂不是很容易?”

老嬷嬷好笑的咄啐了这仙娥一口,道:“鸟族公主不够尊贵么?哪里还企慕什么天帝封的上仙?你这仙娥好没见识!”

年轻仙娥羞愧的低下了头,颇有些垂头丧气。

我暗暗好笑:这老嬷嬷拘囿一方仙山,坐井观天,久之便有些夜郎自大,可怜这小仙娥一腔向上奋发之心,说不定今日便被这老嬷嬷给戳伤了。

老嬷嬷见仙娥这般模样,似有些不好意思,更要多多说些话来弥补斥责这年轻仙娥之过,立时惆然一叹:“可惜碧篁公主忙性喜四处游历,已有几千年不曾回到过丹穴山。只是听说她找了个魔头作夫君,六界难容,气死了老首领,赤焰公主这才即了首领之位。那碧篁公主最后便落得个天雷轰顶,魂消魄散的凄惨下场。”

我已听得呆住,如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虽心内翻江倒海,却连蚊子身上的一根毫毛都动不了。

耳边只听得那仙娥好奇问道:“嬷嬷这般说,又不是亲眼所见,怎当得了真?”

那老嬷嬷颇是自得:“自然是从赤焰首领身边的苍鹭大管事那里听来的。她当年跟着首领前去抱那小鸾鸟儿,亲眼所见。”

“哦。”年轻仙娥想上一回,又问道:“那位被碧篁公主捡回来的龙子呢?”

老嬷嬷摇摇头:“谁知道呢?大概只有灰飞烟灭的碧篁公主才知道那龙子的下落吧!自抱回了青鸾,赤焰首领便将丹穴山熟知碧篁公主的仙侍仙娥们都遣走了,若非嬷嬷我远离前殿,只作了个洒扫嬷嬷,怕也是要落得个无处栖身的下场。”

年轻仙娥起身掸掸裙子上的灰尘,转头之时瞧见了呆站着的我,“咦”的一声,招招手道:“嬷嬷快来看——”

老嬷嬷慢腾腾起身,也踱了过来,惊叹道:“这只蚊子怎么流泪了?”

年轻仙娥伸出手来在我的脚下接了一回,瞧着湿漉漉的手心,面现钦佩之色:“修成一只蚊子仙多不容易啊,不怪要欣喜若狂的流泪了。”

老嬷嬷满口附和。

我心内鄙视这年轻仙娥不知事体,便将这二人的真身都瞧了一回。

原来这老嬷嬷却是一只老母鸡,年轻仙娥正是一只小鹌鹑。

众所周知,母鸡这种禽类一旦修成人身,最突出的特征便是唠唠叨叨,啰啰嗦嗦,烦不胜烦;鹌鹑乃是丹穴山苍鹭大总管的死敌。这两类修成了人身都不得姨母身边的得力干将苍鹭大总管的喜爱,无怪乎会被分到这无人居住的荒殿专事洒扫之事。

这两位边走边感叹造化神奇,连蚊子都能修成个仙,果真不易。我化出人形,原样躺回后梁去小憩,只当这是黄粱一梦。再醒来时,已将这一切深埋。

我,依旧是丹穴山那只无父无母被寄养在此的孤鸾。

如今在黑暗沉寂的世界里我慢慢醒来,忽尔便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两下里一印证,便得出个结论:我与我娘亲虽未见面,但有一样共同的嗜好,那便是收养小兽。

我娘亲曾经收养过一条龙,到了我这一辈,便略逊她一筹,只收养了一只无父无母的九尾狐。

依着我暗自的猜度,那棺中的年轻男子也许正是被娘亲捡回来的龙子。只是岳珂这厮却唤娘亲为“姐姐”,若不是误会一场,定然尚有隐情。

我这般绞尽了脑汁的思索,本又身处幽暗之界,不知光阴匆匆,再这般浑浑噩噩的想下去,更不知过了几日几月。偏这无影无形的存在又甚合心意,不知饥寒又无从谈起口腹之欲,只不知疲倦的在这深黑世界徜徉。

韶光易过,也不知多久之后,我隐隐瞧见了一丝光亮,便似箧中珠宝,只开一隙,竟然也有些微宝光透出。

我这存在于鸾鸟真身之外的本我很是好用,心随意移,眨眼已到了这光亮近前。探头去瞧,那光亮之处竟然似又一个世界一般,无墙无门无窗,也无案牍隔离,不过是一线之隔,那世界与我所处之地却又截然分明,恍如日夜一般。

我曾听说过上古的九黎壶甚是好用,能收纳天地于内,只是早已失窃,莫非我误打误转竟然闯进了九黎壶内?

探头打量一番,这光亮之处一时也瞧不到边界,侧耳去听,竟然阒静无声。我不再犹豫,立时移了过去,朝后去看,不禁大吃一惊。

——我不过感觉自己向前移动了两步距离,回头已瞧不见那暗黑世界,现下身处之地却是茫无边际的光明。这光亮不同于昴日星君的一团明耀刺眼,却更似堆积了无数的夜明珠一般莹润华彩,柔暖怡神。

记忆之门

我虽向来顽劣,但也深知自己无依无靠,不若丹朱一般,头顶有个嫡嫡亲的娘替她消灾避难。哪里像我,被贬往女床山生死不知也无人过问。

这样想着,心内难免凄凉。

但这世界这般光明,便是连我的影子一时里也瞧不见,这般自怜自伤的心绪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眨眼便被这世界熨贴的不见踪影,满心里只剩下了好奇兴奋。

我一心想要找出这光明世界的源头,不过移了约有半个时辰,竟然在远处瞧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到得近前亲亲热热打了声招呼:“青儿,你怎么不告而别?”说着便要上前来揽着我。

我惊骇之极,居然张口道:“你瞧得见我?”这白色的影子正是笑眉笑眼,我曾经欢喜过的岳珂。

岳珂大笑:“我常常梦中来这个地方,只能瞧见一些陈年旧事,倒从不曾见过一位仙友,寂寞得很!”

我虽不知他为何在此处,但能在这不知名的世界遇得见认识故交旧友,自然也算得一桩幸事。这时候不免疑惑道:“你常常来这世界,可知怎么离开?”

他携了我的手,很是奇怪,这时候我竟然感觉到自己似又生出了手一般,虽然瞧不见,但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我既然寻不到自己的手,自然无从抽出,也只得由着他。

他朝我眨了眨眼,叹道:“我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还可以梦得到青儿,青儿瞧着怎么比初见那会更美了几分?不过想要离开这世界,睡醒不做梦了,自然便离开了,有甚大惊小怪。”

我呆呆瞧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如何来,自然晓得如何离开。

我却不知自己如何来,如今却要如何离开?

许是他见我这般呆呆的模样甚是有趣,遂将那虚缈的身子靠了过来,面上表情分外亲热:“我倒从不知道,青儿也可以这般的妩媚动人。”

我瞧着他这般健忘的样子,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又怕令他伤心,自然咽下了后面的话。

不止是我,还有碧瑶离光皆知,岳珂有个极是要命的毛病,那便是健忘。若引用凡间的话来说,他便是个仙界的傻子。

只是四海八荒历来不曾出现过傻子,仙家又最是讲究体面委婉,东海龙王夫妇生下这个儿子,等他化作人身以后便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对外一律瞒得死紧。

我那时候与心有不甘的滇池蛟王佯装离开之后,一个时辰之后便折了回来,藏在了东海岸边的山石之上。

又等了三十五年,凡间那东海岸边的一户渔民家里新生的小儿长大成人,又做了爹爹,生下了一个粉团般的女婴,终于等到了岳珂出海。

岳珂甫一出水面,滇池蛟王便咬着我的耳朵,道:“青儿,你上前去探探,看我这侄子见你第一面是笑还是板着脸?”

我很是疑惑,不耻下问道:“若他笑怎的?不笑又怎的?”

滇池蛟王笑得贼忒兮兮:“他若笑,你便朝我招招手儿。他若不笑,你就佯装走错了路,赶快回来。”

我那时不知这两样境况天差地别,遂傻呼呼召来云头,慌忙向着他飘过去。还未至近前,已听得一声热情招呼:“青儿,一别几百年,你可算想起我这位救命恩公了?”

我四下里看了看,头顶日光灼烈,底下碧波潮涌,面前这笑意盎然的家伙一脸的无辜,竟似三十五年前滇池二见平白消失了一般,他对我那般冷淡不屑,定然也是我不小心做了个梦。

我胡乱点点头,悄悄朝身后招招手,笑得僵硬。

身后立时传来一道欣喜异常的笑声:“我说今儿日头这般亮,定然有喜事,原来是遇见了三侄子啊?侄子打扮得这般风流倜傥,这一趟出来,怕是又要惹得无数仙子们芳心暗碎了吧?!”

我认识滇池蛟王也有几百年了,甚少见到他笑得这般假,便如凡间盛开的西番菊一般,笑出了一脸毫不怀疑的热忱。心下暗忖着,若着依着那冷冰冰的岳珂,说不得会将他拖去见一见东海龙王。想来,那时候蛟王的脸色定然好看得很。

正在幸灾乐祸之际,岳珂竟然亲亲热热上前挽住了滇池蛟王,不无敬佩道:“说到令一众仙子心碎神伤,这四海八荒非三叔莫属。侄子这些日子暗暗揣摩,竟不能学得三叔两成,还望三叔不吝赐教!”

滇池蛟王似乎对这句话颇为受用,摇头晃脑,甚是得意道:“好说。好说。”又作焦急模样手搭凉棚四下里寻找,叹道:“三叔近来为仙界除害,灭杀了一只雪蛤精,本想取了它的内丹仙元,那知这畜生丧命之际竟然将它的内丹仙元给扔下了东海。三叔…你也知道,若踏进这东海一步,定然会教大哥给打折了腿,所以…只好在这岸上四下里寻寻。”

我正心怀叵测,笑意满面等着瞧滇池蛟王的热闹,闻言只觉面上笑意僵硬,连肌肉都被拉扯得有些疼,岂知岳珂接下来更做了一件令我毕生难忘之事。

他张开口来,吐出一个琥珀色宝光流转的珠子来,捏在手中递了过去,“喏,叔父寻的可是这颗珠?”

滇池蛟王点头如捣蒜,不等他递过去,已伸手抢了过来,吞进口中,心满意足拍拍肚子,丢下我,扬长而去。

我踩在云着之上,只觉这东海上空海风虽凉爽,果真冷了些。打着哈哈道:“三殿下慢行,小仙这就告辞。告辞。”

岳珂上前来踩在我的云头之上,紧握了我的手热情道:“青儿身体好了就将岳珂忘得干净,可真令小王伤心啊!择日不如撞日,自你走后碧瑶伤心不已,不若现下就随了小王回府,妹妹瞧见了定然高兴。”

我挣了两挣,感觉紧握着自己手腕的这双手铁钳也似,竟然挣不脱,心头已经打鼓,不知道这反复无常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体来?滇池蛟王那老家伙将我晾在这里,自行溜去,真正无情。

我挤出一丝笑来,死命往外拉扯他的手臂,只盼能解去腕上桎梏:“殿下松手,松手,可捏碎了小仙的腕骨了!”

岳珂死拉着我不放,笑得灿烂:“不松。不松。青儿滑头得很。小王怕一松手你就溜了。”

我哭笑不得,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若是两百三十五年前,他救了我的那些日子里能这般热情捏着我的腕骨,我能不与他生死相随?当时头脑发热,无论水里火里,我定然会陪他走上一遭。

只是现如今,这一腔欢喜早就风吹云散,再教我心无芥蒂,随他前往东海龙宫,却是有些勉强。

但岳珂笑意灼人,真正能将海底万年玄冰也融化了。我哪里又能拒绝得了。被他死拖活拽,硬是拖进了东海龙宫。

碧瑶与我相别近两百多年,此时瞧见了我,极是欣喜,咯咯笑着扑了上来,抱着我的腰不住扭来扭去。

我有些吃不消这兄妹二人的热情,扶着她的肩想让她安稳下来:“慢点。慢点。小心姐姐这把老腰。”

她咯咯笑着不肯停下来。连岳珂也来凑趣:“瑶儿这般喜欢你青姐姐,不如去跟母妃讨个准信儿,就让你青姐姐定居在东海龙宫算了。”

我连连摇头:“三殿下这话说的。我一介飞禽,岂能长居水域?万一住出大毛病来,可怎生是好?”

岳珂满不在乎:“父王与药君交好,讨几味仙丹想来不难。听说药君正是凡间医圣的祖宗,包管药到病除。”说着笑微微去了。

我已被今日这热情的龙三殿下给惊住,一时分辩不及。待他走后,又与碧瑶吃了一顿海底的山珍,终是按捺不住,吞吞吐吐道:“有件事情很是奇怪…”

碧瑶狡黠一笑:“可是关于我三哥的?”

我大是惊奇:“你如何得知?”

碧瑶遣退了左右使女,神分颇有了几分凝重:“姐姐可是发现什么了?”

我心中好奇,再也难忍,遂试探道:“不瞒公主,小仙这已是第三次见三殿下,但他只有初次与这次还有些相像,第二面相见,不但连小仙都不认识,且…很是冷肃,前后判若两人。若非滇池蛟王也认识他,小仙便以为自己有眼无珠,错认故交。”

事关龙宫秘辛,我自然还得谦逊一些,以免这小龙女作难。她回答便罢,不回答我便打定了主意离开,也无甚难堪之处。

碧瑶作一个十分沉痛的表情,惆然叹道:“姐姐也别这般小心翼翼。这件事情说起来其实并无曲折。不过就是三哥他生来有个不好的毛病,极是健忘。这健忘不说,还另生成了一种脾性,一时里冷来一时里热。冷的时候能冻死人,热的时候能将冰人也给化了。”

我恍然大悟,暗暗婉惜:原来这龙三太子是个傻子。

傻便傻了吧,偏偏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还是个不太安份的傻子,极喜欢拈花惹草。

又想起那两位漂亮的鲛人公主,不怀好意道:若是这两位美人儿嫁了给这傻子,婚后才知道面上灵光的龙三太子其实是个一肚子草包的家伙,不知会不会哭花了妆容?

碧瑶见得我不作声,颇有些心痛道:“姐姐莫不是嫌弃我三哥这毛病?”

我连忙收了面上不自觉溢出的笑意,暗暗责备自己有些大意。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三太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材,乃是仙界难得的俊俏儿郎,小仙哪里会嫌弃三太子?”

碧瑶闻言,极是欢喜:“我就知道姐姐不是那起浅薄之辈,只看着三哥表相好便动了心思,知道他有这毛病便生出嫌弃的心思来。”

我心内暗道:其实姐姐我就是那种浅薄之辈。姐姐生来无牵无挂,也无人遮风挡雨,凭姐姐这般惹祸的根苗,若要寻个夫君,自然要在四海八荒寻个有本事的来,能替姐姐消灾避祸。

只是这大实话向来想得说不得。

我自知道了岳珂有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起初心里还是着实同情了他一阵子。

想那凡间,寻常百姓若是生个傻孩子,也算得大不幸了。仙界尤其不乏钟灵毓秀之辈,唯独缺个傻子。若教人知道了龙三太子是个傻子,怕是四海八荒这些闲得发闷的神仙们定然要赶庙会一般前来瞧瞧热闹。到那时候,东海龙宫定然异常热闹。更别说那些貌美娇娆的仙子们,从前所一颗芳心暗系,到如今始知良人性愚,怎一个悔字了得?

到如今几千年过去了,岳珂自然还是无缘得知,我早已透过现象看本质,深深了解了他是个傻子这一事实。

既知他有这个毛病,此番在这异世见了他,我倒不甚惊慌。他这般健忘,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将他一顿好打,扒了许多龙鳞下来这件事。

我慢吞吞开口道:“这一向好久不见,殿下身体还好吧?”

他怔了怔,似遗忘了许多事情一般,做了个挠头的动作,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向我都在休养,也不知怎的,竟然像受了伤的样子。”

此语正中我下怀。

我有些假情假意道:“那殿下还是不要到处游荡的好,先留在龙宫把身体养好再说。”心是已在暗暗偷笑。

岳珂眼中笑意骤现:“青儿原来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我想起他往日拈花惹草的模样,与眼下笑容一般无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若真身在此,定然已是起了满身的小栗。

昆仑神镜

岳珂许是来此地有些时候,寂寞凄冷,又不见仙姝丽色,时光更加难捱,此刻见到了我,不免热情过头,此时拖着我一力往前走,口中献宝一般叹道:“青儿初来此地,小王正好带你去瞧瞧好东西。”

我与他往常时日自然也在一处游荡。自碧瑶那小丫头晓得了我不嫌弃她兄长,更在东海龙王与王妃面前将我夸了又夸,是以几千年里,我与岳珂倒有些形影不离的味道。鲛人一族又向来与东海龙王府上走得近了些,也不知怎的,便造成了后来的局面,我与离光岳珂三人在四海八荒游荡,只除了幽冥鬼府与九重天上不曾随意进出。

今日恰少了离光,我与他这般亲密尚属初次。心中很是别扭,亏得此刻我瞧不见自己形体,也算大幸。

二人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便见得前面有明有暗。明暗分界处也是模糊混沌的一片。四下里虽静寂,但岳珂仍是探头瞧了瞧,得意笑道:“闻得九重天上有一面观尘镜,能够在仙界观得凡尘俗事,却不能够瞧到过去。这里的神奇之处堪比昆仑天宫中下落不明的那面昆仑镜。据闻那面昆仑镜能够自由穿梭时空之力,去未来过去。今儿我就带你瞧瞧去。”

我被他拖着到了一处混沌的所在,他伸出手来四下里摸索了一番,似拉开了一道宝箱一般,刹时宝光莹目,那宝光所在渐渐浮现出一个穿着碧色衫子的女子,背影窈窕,她渐渐转过脸来,纵然此刻我那颗鸾鸟的心不在这无影无踪的形体之上,我还是感觉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那名女子,竟然与我长得约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