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傻龙惯来的谎言,拿来戏耍别族的仙子们尚可,今日可是找到对头冤家了,居然跑到爹爹面前来扯谎,他可不知,爹爹秉性纯直,向来最讨厌谎言。

果然,爹爹一掌拍碎了王座之上的纯金扶手,怒斥:“大王子虽贵为天界长子,今日能破例让你进这修罗城,不过是看在本王亡妻与爱女身上,念你与她们皆是有渊缘,才能令修罗城门向天族之人敞开。但你不该存了欺瞒本王的想头,甜言蜜语,作这无用之功。再有一句谎言,休怪本王翻脸无情,将你扔出修罗城去!”

我一向不曾见过爹爹发火,大约此刻他将岳珂当作了油嘴滑舌之人,要讨他欢喜,才有这番言语,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只静静立在旁边,准备爹爹在盛怒之时,也好调解一二。

岂料岳珂一撩长衫,屈膝便跪了下去,我心中哀叹:爹爹最是欣赏伟岸丈夫而厌弃屈膝小人,这条傻龙往常时候的精明,今日都藏到了哪里?来修罗城时,怎不肯一起携了来?已见得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下去,爹爹无动于衷,任其跪拜。

他朗朗之语,掷地有声:“小子岳珂,先受鸟族二公主大恩,后来几乎断魂碎魄,难以维系,全靠阿修罗王设阵镇魂,如今又施法令岳珂三魂齐聚,若称为再生父母,亦不为过。岳珂此三叩道,只为表心中万千谢意。”默得一时,又垂头道:“过去岳珂对阿修罗王心怀不满,只因二公主枉死,岳珂心中哀恸,无处迁怒,只觉这一切从头论起,乃是因为二公主她…她遇到了阿修罗王,才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娘亲之死乃是爹爹心中一生的痛,岳珂今日实是大胆的有些过了。我担心的朝爹爹偷偷瞧去,但见他面沉似铁,手掌紧捏成拳,其上青筋盘起,也不知是想揍人还是想紧紧握住些什么,眼神痛楚绝望,他这般痛——我大吼一声:“岳珂你疯了,瞎说些什么?”

爹爹的声音倒还算沉稳:“鸾儿,让他说!”但字字皆似从肺腑之中吐出来,格外艰难。

岳珂苦笑着立起身来:“小子这样见识浅薄,从前错怪了阿修罗王。但自遇见了青儿,初时只觉她是二公主的女儿,只当上天赐于我回报的机会,于是将她救回东海。但其后相交几千年,岳珂愚钝,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便将自己一颗心,遗失在了她身上。”

我呆了一呆,他…他竟然将这些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

“如今才知,二公主能与阿修罗王相遇,乃是命中劫数,至于幸与不幸,却不是我能评论的,我只记得,她临终之际,喃喃念着阿修罗王的名字,笑意满面,轻轻叹息,并无半点埋怨之意。”

爹爹缓缓松开了拳头。

“她受了委屈我心疼,她笑起来我开怀。哪怕…哪怕她将我刮鳞扒皮,只要能令她消了心头之火,我也决无怨言。我虽在别的仙子们面前可舌璨莲花,但每次与她在一起,总是词不达意,偏偏要惹恼了她,令她与我好一通争吵。但越吵我越想陪在她身边…不是以什么天界长子或者东海龙三太子的身份,只是一条龙,可陪她遨游四海,并肩飞翔。”

殿内阒无声息,我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之声渐密,像凡界欢庆的鼓点,密集,铺天盖地,渐渐耳边便只有这欢庆的鼓点。

然而还未曾完。

他又道:“后来我渐渐明白,欢乐苦楚,情之一字,真正难分欢乐多还是苦楚多。然则两情相悦,纵是欢乐苦楚各掺半,也还是令我不舍,想时刻陪伴在她身边。”他抬头朝已经呆了的我微微一笑,在我预感到大事不妙的时候,他道:“更何况,青儿在天界之时,已向我亲口提亲,我也已经答应了她的求婚。”

我脑中轰的一声,面上已是烧透…这条傻龙,他是想让修罗部众全当我是大胆叛逆的公主吗?

他却举起拳头来朝着鼻青脸肿的雄力晃了晃:“青儿已与我两情相悦,以后谁要是还对她心存幻想…”

雄力冷哼一声,不屑的轻摇了摇头,竟然显出少见的凛厉杀伐之气。

心悦君兮

殿内默得一时,众人表情古怪,连爹爹也朝我多瞧了两眼,我僵硬着面皮,边强笑边退至岳珂身前,余光瞅准了他的脚,脚后根踩了下去,耳边听得一声极轻的吸气之声,边朝王座之上的修罗爹爹笑:“爹爹休得听这厮瞎说,他当日尚未三魂合一,时有健忘幻觉,这定然…定然是他的幻觉!”

“青儿…”

看本仙不踩烂你的龙爪子!

我暗恨这厮将本仙亲自求亲这般丢脸的事都在大殿之上大讲特讲,芳重立在爹爹身后几乎笑弯了腰,连带着殿内众侍也是双目闪着亮光,极有趣致的盯着我瞧。

我又羞又窘,脚根更是用下力去,耳边又满意的听到吸气之声。

爹爹面上笑意全然绽开,朗笑道:“大王子远道而来,本是贵客,但本王瞧着公主倒有几分中意你的样子,不若你便纡尊降贵,做个侍卫,贴身保护公主?”

我脚根之下的龙爪子极欢快的迅速抽了出去,身后之人已经越过我,向爹爹拜谢。

爹爹坦然受他一拜,方才将剩下的话讲完:“公主身边的护卫队已归雄力所管,大王子既已应下了公主身边的护卫之职,还请遵从护卫队长之令!”

岳珂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本仙向来睚眦必报,见他脸色这般难看,又想到日后他在我身边顿时得意朝他一笑,长天暮日,还怕往后再无机会报仇?

岂料岳珂这厮非常仙可比,本仙脑中念头不过方转,又得意朝他一笑,被他逮住了这一笑,立时神彩奕奕,笑容堪比一树繁花。只可惜今日他与一干阿修罗部众在修罗场上竞技,鼻青面肿,那效果未免大打折扣,堪有吓活棺中死人之功效。爹爹身后侍女们齐齐啊了一声,朝后大大退了一步。他本人竟然毫无所觉,仍旧挂着那碍眼的笑,恬不知耻朝雄力行了一礼:“往后天长日久,还请雄力兄多多关照!”

我坐在自己房内,捧着脑袋苦思冥想,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在美色迷昏了头?殿外立着那道挺拨清隽的身影,正是在此做了本仙贴身护卫半月的天界大王子岳珂。

岳珂三魂未齐之前,也算是个傻的,如今齐全了,这些日子与本仙斗法,细想起来,竟然完胜。这不得不令本仙感叹一回,这厮三魂齐集竟然变得聪明了。论理,他远道而来,放着好好的天帝长子不做,前来修罗城,在爹爹面前一再求娶本仙,六界仙道凡尘,真正能舍弃一切追随于我的,唯此傻龙一条,本仙心内不是不甜蜜的。但这些日子屡屡被宫中侍女背地里偷笑,芳重伙同婆雅稚,已不知将我笑了几回。每每被她们笑完,我便心中窝火,恨不得将岳珂这厮的龙爪子给踩得稀烂。

因此这些日子,岳珂这厮不免受了些本仙的闲气。

譬如进殿之时,我总要瞪大了眼睛假装无视,踩着他的脚背理直气壮的走过,他初时还低低吸气,时而温柔呼唤一声:“青儿…”被我一个冷眼杀过去,立时愧疚的低下了头去,不再作声。

待得殿中诸人散去,本仙喊一声:“护卫——”他立时会忙不迭的进房来,面上露出温柔浅笑:“青儿,我就知道…”后半句话被我狠狠扑上去,撩袖子的举动给吓得吞了回去。

本仙不过是…撩起他的袖子在胳膊上狠狠咬几个牙印罢了。

一边咬一边狠狠道:“今天中午婆雅稚笑了我三回,芳重笑了我四回。”他的胳膊之上,便留下两排牙印,一排三个,一排四个。

他也不恼,强忍着,偶尔也有呻吟之声轻泻,那声音就像尾羽挠在脚板心,让本仙心里极是庠庠又欢喜,恨不得多咬几口,再听听他这般示弱的声音。但他只是拿另一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拍拍:“以后我再也不会故意让青儿出丑了,虽然是亲儿向我求了亲,但往后无论见着了谁人,一定会说,是本殿对青儿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订下白首之盟!”

我想想那情形,心头暗笑,牙齿一酸便咬不动了。他身上肌肉极为结实,不容易咬,多咬两次,只觉得腮帮子都快断了。

“姐姐,你们在干嘛?”我的大床之上睡了一日的九猑终于醒了,从被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九尾狐脑袋。岳珂拖长了调子叫一声:“九狸——”被中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赤瞳美似宝石,雌雄莫辩。

亏得九狸这番大喊,才止住了我的想入非非,不曾再扒开他的衣服,沿着胸膛继续咬下去。我听到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极是得意,示威:“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定然咬得你满身是疤!”

他哭笑不得一般,将我瞧了又瞧,心苦情愿递上膀子来:“咬吧咬吧。”

又过得两日,我静极思动,想要去海面上吹吹风,被爹爹以尚未康复,不能使用法术为由给拦住了。我眼珠一转,指着岳珂笑道:“现成的免费舟子,爹爹偏不肯同意女儿去玩?”

爹爹摇摇头,责备我:“天界长子虽然真身乃是条龙,但是也不能被你一个小丫头骑来骑去游玩啊。”

我本来只打算拽着龙尾巴借力飞一圈,万不曾料到爹爹居然直白若此。更不曾料到,岳珂竟然真的化出真身来,爽快道:“青儿快上来,我带你去腾云。”

本仙这些日子窝在思篁殿养病,早已憋的难受,哪里还会再客气,一步跌上龙背去,双手抓在龙角之上,白龙轻轻动了起来,带着我在爹爹头顶盘旋两回,已是向着修罗城外而去。耳边风呼呼刮得厉害,我只隐约在风中听到一句话:…还不快追…:”,朝后瞧去,乌泱泱大片人头追了上来,最前面的便是雄力。

我在龙背之上笑得极是欢畅。

这些日子瞧着岳珂这厮做护卫做得兴致勃勃,日日双目发亮杵在本仙眼皮底下——本仙在殿内日夜难安,辗转反侧,有时从窗内窥探于他,见得他面皮之上的青紫退去以后,又是一个俏郎君,整日面带笑意立在殿外,引得宫中侍女频繁走动,本仙尤恨不得思篁殿的护卫都在房内守护,而不是在殿门口。心中不由恼意翻滚,如沸水在鼎,底下填了烈焰厚薪,可劲的烧,五脏都在腔子里翻滚打结。我狠狠关了窗,焦燥的在殿内走来走去。——不过半月,便瘦了一圈下来。

芳重曾笑意盈盈将我上下打量,边摇头叹息边道:“公主这是何苦?日日瞧着心上人杵在门外,是不是心有不忍,才瘦的这般厉害?”

心有不忍?

本仙自来铜墙铁壁,哪里来的心有不忍?谁让这条傻龙自曝求亲之事,令本仙在修罗爹爹面前失了颜面?更何况,他至今尚未向本仙承认错误!

这一日我骑龙在须弥山下碧波之中畅游一番,许是太过开心,一路笑声不停,乐极生悲,回到宫中,但见宫中人人窃窃私语,面色古怪。

天色未早,爹爹尚在七叶堂理政。我摸过去之时,殿内极是意外的立了不少人。婆雅稚芳重亦位列其中。见得我与岳珂并行而来,各人面色皆不好看。

爹爹上午方挤兑了岳珂现出真身来,载了我去须弥山玩耍,那时他还是高兴的,这会嘴唇紧抿,已是带了怒气。

“谁人惹得爹爹不开心?我不过大半日工夫不在,竟然把爹爹气成这样?”

婆雅稚以目示意桌上放置着的精美的盒子。我挨过去,缓缓打开,立时一道柔和的光透盒而出。完全打开来之时,才能瞧得清,盒子里盛着一对圆润光华的珠子,柔光似月,却比之月华之光更为温和。

“这是什么东西?”我抱着盒子转头给岳珂瞧。

他面色立变,喃喃道:“泉客珠?泉客珠?”

我大奇:“泉客珠是什么?”

他似极为不忍,又瞧了我一眼,目含悲悯,低低道:“泉客主便是鲛人的双目所制,一向价值连城,世所难求。”

砰的一声,我手中的盒子跌了下去,这盒子竟然极是结实,不曾开裂,一双珠子滴溜溜转如同一双清辉妙目。——不,这本来便是一双眼睛。

爹爹极不愉道:“这是天界太子送来的求亲之物,说是青儿见了便明白了,正是你近日寻找之物。”

近日阿修罗众的两队男儿还在东海海面轮流寻找离光下落,我在宫中盼望已久。除此之外,再不曾寻找过什么。

我心中寒透,茫然转头去瞧岳珂,哆哆嗦嗦抓住了他的手,目中不觉滴下泪来,一字一句问道:“他是说,这一对泉客珠是离光…离光的双目所制?”

远信难凭

岳珂张了张口,红了眼眶,扶紧了我的双臂,摇了摇头:“青儿切莫相信凌昌,这小子天生两张皮,外人瞧着清雅如玉,内里肚肠黑的如同墨汁子,说话作事,你不能全信。”

他虽这般安慰我,但据我瞧着,竟似比我还伤心难过,凤目之中已有氤氲水雾。我弯腰将那两颗珠子捡了起来,重新装回了盒子里,泪水止不住的簇簇下落,宛如泪海,将这两颗珠子淹没,泪眼蒙胧之中,那泉客珠光华渐弱,我抬起袖子擦掉了泪水,细一看,那白色的泉客珠之上渐有血红色的细线,宛如双目之中的红血丝一般。

其景太过骇然,我“啊”的一声,几乎失手扔掉了盒子,被岳珂伸手接了过去,也是“啊”的一声。爹爹见有异,立时离座,过来瞧了瞧,此际那珠子已经渐渐布满了血红色,瞳仁渐渐转蓝,眸中深埋不苦怨愤,分明是离光的蓝眸。

我悲鸣一声,胸膛之中似烧着熊熊烈火,灼得五脏都疼,被爹爹伸臂搂进了怀中,隔的那样近,我分明瞧见岳珂伸出的手臂,指尖虚悬。但心中痛烈,哪里还顾及得了。

爹爹紧搂着我,一遍遍着急劝慰:“鸾儿别伤心,等爹爹点兵排将,将天界踏平,好解我儿忧愤。乖鸾儿,若再悲鸣,震伤了五脏,可让爹爹如何是好?”

只听得啪啪两声,那两颗蓝瞳竟然瞬间爆破,化作两滩小小的血水,再不见生前万般不甘。

岳珂急忙转头,将那盘子端得远了。但那两滩血水却似在我眼前一般,将眼前之物皆涂的血红。我伏在爹爹怀中伤心大哭:“爹爹,鸾儿一定要为离光报仇…”

爹爹向来疼我,更不忍见我伤心模样,点兵派将,令雄力亲自带兵前往天界,申讨凌昌残虐之恶。待得出发之时,我已收了泪,由得爹爹亲手替我穿起九天玄凤战甲,身披火红色的披风,手持青翎宝剑,身旁有副将两名,亲往天庭讨回公道。

我身旁这两名副将颇有些特色,一样的黑色脸膛,一样健硕的身材,一般高矮,连五官也一般模样,更连名字,也是一样,叫做雄力。

初时他二人出来之时,连爹爹都惊呆了。

左边的雄力狠狠瞪一眼右边的雄力:“为何一定要化作某家模样?”

右边的雄力漫不经心恭维:“放眼整个阿修罗族,除了阿修罗王,还有谁的模样能有你这般俊俏?”

芳重噗一声笑了出来,“岳小子,你这般模样可比小白脸顺眼多了。”

说到底,离光与她不过点头之交,阿修罗众又从来耿直,若教她做出悲痛的模样,未免强人所难。我自然不会强迫于她,由得她去。

爹爹严整神色:“鸾儿有你两个保护,本王也放心不少。此次战事若在天河边,想来凌昌也不会将幽冥铁骑召唤。幽冥铁骑本是天界战将士卒阵亡之后,召集亡魂,拼凑了残躯训练的一支秘密精锐,只因这些幽冥骑士无痛无感,四肢断裂之后可重装。一度将阿修罗部压制。但后来本王的父王冥思苦想,这才有了破解幽冥铁骑的法子。但几十万年以前,幽冥铁骑纵横四海,所向无敌,绞杀各地不服天界管束者,却是事实。”

我想起离光曾说,幽冥铁骑堪于阿修罗铁骑比肩,原来此言非虚。但饶是如此,数万年前,爹爹为何能够大败天界?

爹爹洒脱一笑:“青儿有所不知,你祖父,我的父王在世之时与天界的最后一战,已将幽冥铁骑尽数毁灭。自他老人家离世,阿修罗部数次大败天界,爹爹便以为,天界战神一族豢养的幽冥铁骑一个不剩,但如今方知,原来十几万年间,战神一族竟然已经又豢养了一队幽冥铁骑。但幽冥铁骑需要足够的残躯与魂魄。近万年间冥界失踪了无数魂魄,本是要案一桩,众鬼惶惶,皆以为哪里出了恶兽吞食群魂,但爹爹估摸着,此案也该了结了。”

我此际伤心懵懂,只觉爹爹这般绕来绕去,不知是何意:“如爹爹所说,幽冥铁骑与冥界的失魂案有何关联?”

爹爹还未开言,岳珂已道:“我记得上次在东海,天界猎杀鲛人一役之中,阿修罗王曾拘了两缕幽冥魂魄,可与这两缕魂魄有关?”

爹爹赞许一笑:“天帝真正有眼无珠,放着眼前敦厚之子不理,却扶了那等蛇蝎心肠之子做了天界太子。那两缕幽魂本不是天兵天将,乃是凡间一户村上的爷孙俩,被天降大火,烧成了那般模样,这才有了拘魂练兵之说。可恨这战神一族,为了争战杀伐,幽冥铁骑魂魄不够,便在凡间选处人罕偏僻的村庄,降下天火,将村中魂魄尽数拘了去。为怕事情败露,便将堪用的留下,不堪用的魂魄尽数施法,强令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原来天界奉为英魂的战神,天后娘娘的亲爹,供小仙们顶礼膜拜,不过如斯,比之修罗界的磊落男儿来,真正卑鄙无耻。

“难道就不能惩治这些败类了?”

爹爹招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白瓷胎小瓶,递了给芳重:“劳烦芳重去一趟幽冥界,将此小瓶交了给幽冥王。自然有人会将此事上达天庭。”

芳重领命而行。

旌旗招展,万马奔腾。我□烈风长嘶一声,振翅冲天,身后阿修罗众紧紧跟随,跨海而出,爹爹在高大的修罗城头遥遥相望。

烈风乃是爹爹的座骑,但爹爹行走四海,嫌烈风比凡间马儿多了一双翅膀,又不能缩回去,化作凡马的样子,是以一直嫌弃它,不肯骑它。自我在宫中马厩之中发现了它,时时与它亲近,至如今烈风已与我难解难分。

天河之境,隔了上万天,天族与阿修罗族再次开战。紫色烟霞那头,凌昌白色铠甲,骑着金色麒麟而来,身后天兵天将铠甲耀目,刀戟林立,天河水奔涌而去,再不回还。

凌昌凌空渡河,挥戟踏麟,笑颜昭昭如旧月:“小呆鸟,本王遣了求亲使前往,你踏马前来,答复一回,有必要这般隆重么?”

我心中骤痛,剑尖所向正是他如玉颈子:“凌昌,本来我修罗部并无单方挑起战事之意,但你送了那对泉客珠,残忍暴虐,休怪本公主带兵前来为离光讨个公道!”

凌昌笑意不减:“小呆鸟…哦,是修罗公主。本王差点又忘了,以为你还是本王殿中那小小的洒扫宫娥。你说当年本王要是将你纳进房,可有你今日身着九天玄凤战甲,马踏天河之事?”

我身后修罗诸将粗声喊道:“公主,与这等小人,还有何可细讲的?一声令下,只等属下们踏过天河去,抢了这小子回来给公主收拾。”

我身后火红色披风烈烈作响,剑尖遥指,一声令下,顿时阿修罗部众如狼似虎,座下马儿双翅尽展,遮天蔽日,头顶苍穹顿然黑透,短兵相接,凌昌纵麟而来,就在我头顶五步开外,傲然道:“小呆鸟,不如我们打个赌,若你赢了,随你的意。若本王赢了,你便嫁了本王如何?”

他说的如此笃定,不由得我疑心。但本仙赌性向来不高,又伤心离光之死,岂能有暇与他闲话?青翎宝剑劈手挥出,狠狠道:“凌昌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不管本仙输了还是赢了,哪怕修罗部族再无男儿,也不会嫁了你这种小人!”

凌昌挥戟架住了我的青翎宝剑,啧啧叹道:“本王向来以为小呆鸟无喜无怒,但今日瞧着,美人发怒了,面目倒真有几分狰狞起来,比之平日难看许多。”

我身后冲上来一名高健男子,调笑道:“谁能比得上天界太子,喜怒皆似美人在画,偶然流传一幅画像出去,被四海一众男神仙思慕许久,念念不忘,各个巴不得能将你拖回房去…”他摇头晃脑说出这番话来,我已明白,此人定然是岳珂。雄力耿介,岂能说出这番话来?

天族太子貌美,乃是不争的事实。引得一干男神仙顾盼失神寤寐思之,辗转反侧,也是事实,只是当初流出去的那幅画像,凌昌太子披散着长发,只着白衣,很难令人将他当作女子看。此事乃是凌昌心中隐痛,被岳珂说中,立时气得暴跳如雷,弃了我向着岳珂而去。岳珂挥着手中宝剑,也不知是那剑不趁手还是如何,见得凌昌戟到便吓得哇呀呀乱叫,我又好气又好笑,手中青翎宝剑欲挥出去搭救他,却见他朝我挤眉弄眼,脚下一踉跄,身后的凌昌就从麒麟身上滚了下来。

凌昌见势不妙,在半空中使了个定身术,这才稳住身形。岂料一道白光猛然打在他身上,岳珂转过身去瞧,口中直嚷嚷:“天界太子不就想使个定身术嘛?再慢一点可就掉进天河了,不若本将军待你使了,也好定得更牢固一点。”

他此刻作雄力的模样,自然与雄力一般,口称本将。

我目瞪口呆瞧去,见他在凌昌身边又挪又搬,似乎想将定在半空中的凌昌弄下来,但模样笨拙,似乎累得不轻,又一边回头朝我挤眉弄眼,我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遗踪何在

我心中惨痛犹甚,但岳珂这番模样,委实可笑,倒将我愁肠消解不少。不过一刻,那定身术失效,凌昌虽早有准备,还是一头栽在了云头上,将束发金冠栽得歪倒在一旁。金甲武士扑上前来抢了他去,岳珂挥剑号令:“今日谁冲上前去砍了天族太子的脑袋,等得凯旋而归,本将定然在我王面前保他做前锋统领。”

我身后雄力将拳头捏的喀吧响,我朝前稍稍挪了两步,小心翼翼提醒他:“岳珂那厮只是从不曾上阵杀敌,今日混充个前锋统帅,颇有几分情难自控罢了。”

雄力对我温柔浅笑,但我分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公主容禀,属下自统领前锋营,便不曾吃过败仗。今日他若是统领失策,吃了败仗,休怪属下不留情面。”

我点头如捣算,连连安抚于他:“不必不必,他若吃了败仗,你可放心与他算帐,本仙一定不会干涉。”

有一种人,爱自己的职责重逾性命。谈起必爱,神彩飞扬旁若无人,无视地位身份外力禁囿,毕生以维护职责为第一要务。

我从前以为雄力温柔敦厚磊落,乃是修罗族真正的男儿,倒从不曾见过他疯狂的模样,今日实不虚此行。

那厢岳珂指挥着阿修罗部众拼死攻击,局势一度扭转,紫色烟岚散尽,凌昌化身为金色的龙,张口喷出一团火来,逼得修罗部众各个向后退去。岳珂张口便喷出一团水柱来,向着凌昌浇去,虽未浇中了他,但听得啊呀惨叫之声,却原来是巨大的水流浇中了他身旁的金甲武士,那些人抵受不住,纷纷叫出声来。

我挥出手中青翎宝剑,轻烟流霞的一团软雾之中,宝剑去势如飞,向着凌昌刺去,只听得噗噗两声,却是剑身扎入身体的响动,抬眼去瞧,却原来是两名金甲武士,以躯体挡在了他的面前。

青翎宝剑之内灌注了仙力,这一剑之下便将这两名金甲武士刺得魂魄飞散,我抽出剑来,躯体缓缓倒下,从云头上栽了下去,落下不知名的凡尘之处。

凌昌青白了脸色,似不能置信:“小呆鸟,本王在天界对你多有照管,你便是如此报答本王的?”

岳珂在身后赶上来,戏谑道:“难道要她以身相许,报答你照管大恩?”飞起一脚,眼睁睁踢在凌昌胫骨之上。

凌昌本有暇闪避,但不知为何,他却不肯闪避,双目灼灼盯着我。

我心中狂乱,过往一一从眼前浮过,他虽曾善待我,但心中恨意最终占了上风,想起离光惨死,手中青翎宝剑感应到我心中恨意,轻鸣不止,身后雄力紧跟了上前:“公主,你还在等待什么?”

天兵天将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整个苍穹被染成了瑰紫色,四处杀伐之声不断,然而隔着这样喧闹的场景,我心中却痛得要滴下血来,耳边有人在轻叹,带着无限纵容宠溺:“青儿…”

那是离光如海浪般的温柔叹息…

只听得“噗”的一声,剑尖所向,正是凌昌的胸膛。我虽承继了娘亲十来万年的修为,但近来伤了五脏,仙力大打折扣,若凌昌有心避开,自然可以避得开。万料不到向来高傲的他竟然不曾闪避,由得我一剑刺进了胸膛。

我被此景骇住,手一软便松开了剑柄,杀意退去,青翎宝剑闪过烟霞之色,化作一尾青翎,从他胸口缓缓掉落。凌昌目中痛楚之色甚浓,令人不忍卒睹。他吃力的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尾青翎。

“小呆鸟,你何需如此?”

我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惆然失落之色。华清宫铜雀殿中的太子殿下乃是整个天界仙子们梦中欲倚的良人。便是九天三界所有光华烁烁的宝石堆在一起,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但今日的天族太子殿下目中荒芜,再无往日神彩。我自忖他这番不应该,重整心绪,瞧着他紧捂了胸膛,指尖不断滴下血来,染红了铠甲,狠狠心,道:“这就是你残害离光的下场!两族相战,他既然已经…已经落水,你竟然连他一双眸子也不肯放过,非要制成了泉客珠…”

凌昌张了张口,欲辩已忘言,妖娆的面孔之上,肌肤一片惨白,如画眉目紧蹙,自嘲一笑:“小呆鸟…你果然心狠手辣…可笑我那长兄,自以为你对他情有独钟,可惜不知你对鲛人太子已情根深种…”

心黑手辣一词纵然与我全然不符,我已无意多做辩解。他与我从前算不得亲近,现下已是死敌,将来全然不相干,总之以后是全无交集,除非两族再次开战。那时定然是敌非友。无论他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极幼小的时候我便明白,面面俱道太难,想要讨所有人的欢喜,无异于缘木求鱼。更何况我心中所思所想,所牵所念者,并非要与他讲明.

天兵天将四下包抄了过来,杀声震天,岳珂再踏前一步来:“本将瞧着心黑手辣的倒是你,虐杀鲛人太子,私降天火,拘了凡间魂魄密训幽冥铁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曾做过的?”

凌昌本来微有倦怠之意,被岳珂这番提醒,猛然立起身来,目中精光四射,出手止了胸前血迹,横戟在侧,迫道:“这件事你如何得知?修罗铁骑前锋统领…雄力,难道此事修罗王已知?”

我身后雄力探出头来,笑得份外得意:“我王神机妙算,天上地下还有何事瞒得过我王去?”

凌昌瞧着一模一样的两名岳珂,眉间稍怔,目光如矩,已指着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岳珂抽出宝剑来,朝着他砍了过去:“你管本将是谁…等着挨打吧!”剑去如电,凌昌朝后跃去,他也紧随而止,却不是剑尖,乃是剑背又敲在了他胫肯之上,凌昌轻呼一声,已是腾挪而去,我赶上前去,五指微曲,幻化出鸾鸟利爪,一把抓落了凌昌的束发金冠,长发披面,向来傲然的天界太子无比狼狈的左躲右闪,若非朱雀玄武两神君冲上前来,今日后果难计。

朱雀神君过去向来与我交好,今日兵戎相见,愣了一回,手中火云剑来势便缓了许多:“青鸾,你因何在带兵马踏天界?”

我曾与他立在天河对岸,观汹涌水浪,谈两族旧战,他向来是狷介的男子,受不得欺瞒。“神君莫非不知,青鸾乃是阿修罗王的女儿。”

他点点头,面上一派郑重之色:“此事本神君自然知道,只是不知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带兵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