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荆鸿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又问她:“有葛大先生的消息吗?”

柳姐儿顺势收起支架:“你说葛大瞎子啊?没有,只知道他肯定在长江以北,到处辗转吧。唉,也真是可惜,一身打卦看命的好本领,偏把自己作踏得跟个流浪汉似的,哎……”

她压低声音,颇为神秘:“我听人说啊,做他们这行的,勘透世数、漏太多天机,经常躲不过‘贫、夭、孤’这三样。他不是还有个兄弟吗,葛二瞎子,听说过得也不好,早早瞎了。”

葛家一门两兄弟,葛大葛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呃不,独二无三、打卦看命的好手。

这打卦,指的是周易八卦,虽说复杂玄妙,但世上精通的人也不少,有些大学还开班授课,专门研究易经,所以葛家两兄弟会打卦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一对招子,能看人命数。

不过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这眼睛不该看的看多了,也必有损伤,葛家人但凡上了年纪,基本都会瞎。

高荆鸿叹气:“葛二瞎了也就算了,听说那个人心术不正,为了钱什么脏事都做,可人家葛大先生,那能一样吗?他看不惯他弟的做派,和葛二以长江为界,一个不入江南,一个不跨江北,那是终生不见的。再说了,葛大先生可是为了给姿宝儿看命才瞎的!你还这么不尊敬,一口一个‘瞎子’的乱叫。”

柳姐儿默然,当年这事,她是知道的。

那一年,是孟千姿抓山周。

抓周是中国的传统习俗了,在小孩周岁那年,在他面前摆满各色物件,看他抓什么,然后预测他未来的职业走向,譬如抓个鼠标怕是要做程序员,抓个自拍杆很可能会热火朝天搞直播。

抓山周略有不同,在三岁抓取,面前列陈的是千山——从千百座山上取来石块,雕刻成鸡蛋大的模型,铺满整个屋子,山鬼得亲山,抓了哪个,哪个就是本命山。

又因为“三岁看八十”,所以葛大先生被请来给孟千姿看命,但万万没想到,岔子就出在这“看命”上。

葛大看不出来。

确切地说,开局还好,少年平顺,但成年之后,他就看得越来越艰难,最后,彻底看不出来了,用他的话说,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阻碍着他,或者说,面前横着的沟壑太广巨,他跨不过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高荆鸿起了讳疾忌医的心态,觉得不查不问不深究,兴许就没事了,想就此作罢,但葛大那时候正值壮年,气傲得很,不信自己不行,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桌上摆满孟千姿的物件,譬如照片、出生不久印下的脚丫印、写了八字的纸、胎毛笔……

硬是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也看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宴席散了,送走宾客,柳姐儿去看葛大,没敲开门,也没人应声,她怕出事,拿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进去就呆了。

葛大枯坐在桌前,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两颊的肉都陷进去了,瞪着两只没了光的目珠看她,再一看,那眼珠子里,长满白茬茬的翳,像是瞎了。

柳姐儿吓丢了魂,跌跌撞撞去找高荆鸿,等两人再回来时,葛大已经不见了。

屋里乱七八糟,东西扔了一地,还飘落了几张写了字的纸。

高荆鸿捡起那张字最多的,柳姐儿好奇,也凑上来看。

是首偈子。

“前是荣华后空茫,断线离枝入大荒。

山不成仙收朽布,石人一笑年岁枯。”

……

高荆鸿咳嗽起来,柳姐儿回了神,忙着帮她捶背,又端了水过来:“鸿姐,你也别太担心,葛大先生留的话,不是说实在看不出来吗,那偈子,他自己都参不透说的是什么——这看不出来的东西啊,不一定是坏的,兴许是好的呢?”

高荆鸿喝了口水,咳嗽略止,脸上添了病色的潮红,喃喃说了句:“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心慌慌的,怕咱们姿宝儿……命不好啊。”

第22章 【09】

山谱是历代山鬼探山所绘, 包括山形、山势及山内诡谲处,备注极为详尽,由于“山谱不离山”, 所以都收藏于各地,并没有归总到山桂斋。

孟劲松前两天, 就已经把湘西的山谱调来了云梦峰, 单独锁存在客房里, 听说她要看, 赶紧吩咐柳冠国带人进屋张挂。

辛辞住孟千姿斜对面, 听到动静, 探身出来张望,就见柳冠国和邱栋两个,正一趟趟地从尽头处的一间客房往孟千姿房间搬运卷轴。

凑近去看,才发现不是卷轴, 而是类似收藏书画的那种卷筒, 也不知道是什么草藤编制, 味道怪异, 但带中药气, 多半是为了驱虫防蠹,筒盖上都贴了标记,诸如“经叁纬贰”、“经陆纬捌”之类的。

及至卷筒打开,里头抽出的, 都是一张张硝制好的兽皮,呈老牛皮色, 正反两面涂覆不明油层,使得纸面呈磨砂质感,上头布满极细的墨笔勾痕。

柳冠国带着邱栋,挪桌移凳,先空出一面大墙,然后胶粘钉凿,将兽皮依着次序块块拼接起来,辛辞这才恍悟筒盖上的标记都是两点定位的,经是竖,纬是横,这图幅极大,待得拼好,一整面墙几乎都被覆满了——其上山形水势,道路村寨,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不过中国古法绘图,类似作战沙盘,看上去真像是在看“画”,比如有些山头,还绘了黛黛青松,辛辞凑近孟千姿,压低声音:“其实何苦看这个,还费事,你搞个谷歌地图,那都是卫星拍的,随用随看。”

没想到柳冠国耳朵贼灵:“我晓得你说的那种,什么谷歌地图百度地图,那都是画皮,咱们山谱,才是画骨的。”

辛辞客气地笑笑,心里白眼翻得飞起:当他看不懂吗,这一目了然的,扯什么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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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停当之后,孟千姿支走旁人,只示意孟劲松留下。

孟劲松心里明镜似的,不等她吩咐,就开了山鬼箩筐,取了个约一拃高的小铜人出来,这铜人面容狰狞丑陋,堪比野鬼,双手正狂躁地抓挠头顶——孟劲松捏住它脑顶发髻轻轻一旋,就转下了半个脑袋。

原来这铜人中空,截面细扁,颇似一只人眼,里头灌满业已凝结的黑色油脂,中央露了截鲜红色的灯芯端头,却是个制作精巧的烛台,这烛台自带火镰,只要拽住铜人的一只脚往外猛抽出,然后轻轻一吹,就会起火头,跟擦燃的火柴同理。

做完这些,孟劲松退到墙边,伸手揿灭了灯。

室内一片漆黑,只听到孟千姿走动时发出的窸窣声,过了会,就听“哧拉”一声,火镰带出橙红色火头,只转瞬功夫,焰头点起。

这烛焰相当诡艳妖异,烛芯处鱼肚白,往外渐作绛紫、冷紫,连带得周围的油脂都莹然生光,黑暗中,很像骤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这是专用来看山谱的“认谱火眼”。

孟千姿擎着火眼凑近山谱,说来也怪,但凡那光映照处,皮面上就出现如血丝般蔓延伸展的线条,或为注解,或为勾画,这才是探山的真正所得,谱中有谱,画里藏画。

她招呼孟劲松:“你过来看。”

孟劲松近前时,恰看到火眼焰头斜带,皮面上蜿蜒而出一条曲折边墙,这是苗疆边墙,又叫南长城——明朝时,苗民不服朝廷管制,为了杜绝边患,驻军陆续修建起近四百里的边墙,把生苗熟苗隔开,认为边墙之外尽是“化外之民”,还严令“苗不出境、汉不入峒”。

孟劲松说了句:“还有一道小边墙吧?”

孟千姿点头:“没错。”

她把火眼上移,皮面上果然又现出断断续续的一道。

世人大多知道苗疆边墙,即大边墙,小边墙却一直罕有人知。

原来,当初驻军怕生苗作乱,苗人却也怕驻军来犯,他们虽没那个人力财力修长城,但生苗中,多有巫傩之士,善蛊运符、懂生克制化之道——他们依托地势、山形、天险,设置了许多诡秘机关、夺命陷阱,呈线状零落散布,不是边墙,胜似边墙,俗称小边墙。

不过边军对生苗其实很是忌惮,避之唯恐不及、哪还会兴起去征服这种多毒虫瘴气的穷山绝地啊,久而久之,小边墙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火眼移过大小边墙,继续往内,停在一大片参天耸立的峰林石柱间。

这是张家界典型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一根根斧凿刀劈般棱角平直的高大石柱,错落耸峙于偌大峡谷之内,林深藤密,郁郁葱葱——据说亿万年前,这儿是一片古海洋,历经数次地壳变迁、风化、水蚀,方才成就出这种世所罕见的地貌,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史上最卖座影片《阿凡达》中,悬浮山的造型即是脱胎于此。

平心而论,有着“奇峰三千、秀水八百”之称的大武陵源,比起黄山来并不输什么,没能在徐霞客那儿排上号、抱憾退出中华名山位次之争,还真不能赖它——徐霞客没到过张家界,他每至一处,记下的多半是游记,但涉及湘地,写的是《湘江遇盗日记》,当时泊船过夜,遇到明火执仗的强人挥刀乱砍,迫不得己跳水逃生,窘迫到只剩一件及腰的里衣,要朝舟子借破布遮羞,大冬天“晓风砭骨,砂砾裂足”,料想也没那玩兴去品山论山了。

孟千姿在这一处缓缓移动火眼,孟劲松心头猛跳:这片峰林可不是没来历的,山鬼把它叫作“悬胆峰林”,是置放山胆的地方,孟千姿盯着这处不放,应该是有蹊跷。

果然,她开口问他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做什么?”

“死者为大,人命关天,现在咱们应该倾尽全力,找出杀刘盛的凶手。”

孟千姿点头,话锋一转:“那我们原本来湘西,又是为了干什么?”

说话间,火眼下已然隐现几列蚕头雁尾的鲜红隶书小字,打头几句是:“美人头,百花羞,瞳滴油,舌乱走,无肝无肠空悬胆,有死有生一世心……”

孟劲松沉默不语,这是古早流传下来的山胆偈子,说来也怪,山鬼探山留下的记载,大多相当详尽,很多绘图甚至能按比例还原,但唯独留下的某些偈子,含糊其辞,讳莫如深。

孟千姿细看那几列字:“我刚才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咱们山鬼,素来没仇家、没对家,怎么陡然之间、到了这儿,就见血要命了?我也问了柳冠国,午陵山户,花钱消灾、以和为贵,从来就没跟什么人起过冲突。”

孟劲松心中一动,联系前后,茅塞渐开:“你的意思是,凶手意不在刘盛,他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咱们剖山?”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孟千姿来湘西,就是冲着山胆,大宴宾客,只是走个场尽个礼数,但刘盛被杀,的确是重心突转,山胆的事,反而要搁置延后……

孟劲松心跳如鼓:“可是这件事,知道的人就那几个……”

自家人是绝对不会对外乱讲的,七姑婆漏了风,那也是无心之失,难道是那个神棍嘴巴太大、随处嚷嚷被有心人听了去?

孟千姿也有这怀疑:“那个神棍呢?”

“被沈邦和沈万古带去武陵源爬山了,我跟神棍说,这阵子还在做准备,不着急,让他先玩两天,他当真了,高高兴兴跟着走了。”

刘盛遇害的事,还都没顾得上通知二沈。

孟千姿沉吟了一会:“让那两人盯死了,睡觉都得睁只眼,那神棍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来报;刘盛的事,该怎么查怎么查;另外,大张旗鼓,做我们要进小边墙的准备。”

凶手的目的如果真是为了阻止她剖山,看到杀人这法子不奏效,很可能会再度出手,她钓饵高挂,等的就是他上钩。

吩咐完了,孟千姿不再说话,火眼下移,又定在那首偈子的旁边。

那儿多出一行题注的小字,写的是“什么偈子,胡说八道”。

落款:段文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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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沈邦和沈万古正带着神棍吃夜宵。

这两人其实没任何血缘关系,但都姓沈,年纪相当、性格也相近,幸好长得互补,方便辨认:沈万古高胖、小眼、毛发稀疏,脑袋上的那搓毛尤为珍贵,遮了当中就顾不上四周,盖了四周又顶心告急,是以每天都要合理排布、按根论缕的搓弄。

沈邦却矮瘦、大眼,不止头发浓密,身上都有点汗毛过重,尤其腿毛,再夸张点,都能扎小辫了。

两人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是以惺惺惜惺惺,一拍即合,出门办事,经常两两搭伴,合称二沈。

可巧,吃的也是三下锅,还点了烧烤,就着腌制的酸萝卜送糯米酒,三人相处这十来小时,已然混熟了,神棍嘬了口酒,红光满面,继续向两人摆忽自己早些年的游走遇险经历。

“当时我一看,那蛊虫,有这么粗、这么长。”

他拿手比划着尺寸。

沈万古皱眉:“这蛊虫,怎么长得跟苞谷似的,我听老人说,咱们湘西,也有养蛊的老太婆,但她们养的蛊,都只这么小。”

他比了个一拃还嫌长,又缩短了点。

沈邦听得津津有味,嫌沈万古多嘴:“不是说以身饲蛊嘛,营养好呗。再说了,棍爷遇上的是滇黑苗蛊,和我们湘苗蛊之间,那都是有壁的,可能人家那边,就出大的品种。”

神棍继续:“我就一刀剁过去,哪晓得,剁成了两截,两截都会跑,这要跑脱了还得了?我一声大吼,一屁股坐死了半截,手上也没耽误,刷刷刷,剁剁剁,把那半截也招呼了。”

沈邦整张脸都揪起来了:“那你那屁股,没事吧?”

“怎么没事,骨裂,不能躺,趴着睡觉好几个月呢。”

沈万古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给神棍斟酒:“厉害厉害,棍爷太勇猛了,敬……”

他本来想说“敬屁股”,又觉着不太文雅:“干了,干!”

神棍得意洋洋,一口空了杯,他不会喝酒,即便是这种甜丝丝的米酒,两杯一过,也上了头,眼睛里迷迷蒙蒙的。

他瞪着一双醉眼,仰着脖子看高处黑魆魆的山头,大武陵源山体巨大,即便离景区有段距离,入夜了看,也跟正压在头上似的:“我看旅游单页,这片山,有两三亿年的历史了。”

沈万古刚把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腮帮子鼓鼓,说得含含糊糊:“那是,你不经意踢到的一块小石子儿,都是你老祖宗的老祖宗。”

神棍颇为感慨:“那你说,为什么人是万物之长,反而活得这么短呢?”

爱起屋建楼,活不过房子;爱聚敛家财,活不过金银;爱圈田买地……

呵呵,得了吧,更活不过了。

沈邦嘴巴在烤串上横撸,熟练地把所有羊肉块尽收口中:“棍爷,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命不在长,质感就行——我们人,讲究的就是活出个质感,当石头有什么意思,两三亿年,还是块石头,讲话都不会。”

沈万古插了句:“人也有活得长的啊,那个谁,叫彭祖的,不就活了八百八吗?”

沈邦嗤之以鼻:“这种瞎话你也信。”

神棍说:“小邦邦,你这话就狭隘了。彭祖,那很可能是……末代……嗯嗯……末代……”

他酒劲上来,舌头有点大,沈邦支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他“末代”出个所以然来。

末代什么呢?末代皇帝?那不是溥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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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孟千姿就忙着对镜查看左眼的伤。

其实有医用凝胶,加上山鬼自己的膏脂,恢复已经堪称神速,但女人对仪容的要求,永无满意这一档,孟千姿只觉眼皮翻肿,面目可憎。

想想都是江炼可恨,孟千姿恶气盘住喉头,觉得屋里分外滞闷——她刷地拉开窗帘,把窗户向外推开。

昨晚一夜滴滴拉拉,空气被裹了泥气、草气、林木气的晨雾涤荡了个透,分外清新,可惜大好拂晓,叫一粒老鼠屎给毁了。

孟千姿看到,江炼正站在院内,两手插兜,意态悠闲,没人理他,他自得其乐,一会踱两步,一会又蹲下身子,掐了草尖去戳弄花坛里的虫蚁,脑袋时左时右,顶心有个旋,可以想见,他将来人到中年,必是先从此处开始秃。

过了会,江炼似是有所察觉,纳闷四顾,及至抬头时,孟千姿已经坐回了罗汉榻。

她拿小团扇扇了会风,越扇越慢,末了丢了扇子,几步走到门边,腾一下拉开了门。

孟劲松恰走到她门口,吓得一个激灵。

很好,省得她叫了。

孟千姿朝窗子那头示意了一下:“那个姓江的,怎么会在云梦峰?”

第23章 【10】

孟劲松就是来找她说这事的。

昨儿晚上, 刚睡下不久,他就接到老嘎的电话,说是江炼从后山救回个女人, 这女人被神秘人袭击,又遭遇马彪子围攻, 伤势不轻, 需要专业救治。

因为时间太晚, 不便打扰孟千姿, 孟劲松就自行做了安排:派车去叭夯寨接人, 又从归山筑那头抽调了几个有医务背景的, 带必要的设备过来,临时在云梦峰辟了个医务室,伤者送到之后,自是好一通忙碌, 待到差不多忙清, 已经是这时候了。

孟千姿心内一动:“你是怀疑那个神秘人, 跟刘盛的事有关?”

孟劲松点头,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上心:刘盛被杀, 凶手是从后山逃跑的,而就在这之后,那女人在后山被神秘人所伤——这种事情,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

“那女人伤得怎么样?”

“浑身是血, 看起来吓人,不过医生说没大碍, 缝针用药之后醒过一回,现在又睡了,”说到这儿,孟劲松压低声音,“那女人醒的时候,我亲口问过,她说看到了那人的长相。”

好消息来得有点太突然,孟千姿没什么惊喜,反而疑窦丛生:“你有派人去发现那个女人的地方查看过吗?”

没有,孟劲松指向窗外:“去了也没用,昨晚后半夜下了大雨,不管是血迹还是痕迹,这一冲刷,参考价值都不大了。”

“马彪子,是传说中连老虎都怕的那种畜生吗?”

“是。”

“马彪子近些年几乎绝迹了,轻易不出洞,怎么会在距离寨子那么近的地方出现?而且这种畜生,很少攻击人的。”

孟劲松摊了下手,表示回答不了:他也不是研究马彪子的专家,哪能摸清它的心思。

“还有,如果那神秘人真是凶手,一刀能结果刘盛,到她这儿,只是‘没大碍’的轻伤?还遭遇了马彪子,马彪子都是扒肠子吃内脏的,对她这么客气?”

孟劲松早料到她会有这一问:“是我们运气好,换了普通女人当然不行……但这女的,昨天也在你的酒席上,叫白水潇,是个落花洞女。”

孟千姿好一会儿没说话,末了才喃喃了句:“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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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洞女,和蛊毒、赶尸齐名,并称为“湘西三邪”。

湘西这个地方,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足见其山多,山多即溶洞多,当地居住的少数民族,自古以来就有根深蒂固的神怪观念,认为万物有灵、无物不怪:既有树神、花神,那自然也就有洞神了。

那些年轻漂亮的未婚女子,不能随意走近山洞,貌美的新娘出嫁,花轿经过洞口时,也绝不能燃放鞭炮——万一惊动了洞神,被他给看上摄了魂去,便会疯痴癫傻、神情恍惚,亦即“落了洞”。

遇到这种情况,父母自然心急如焚,会请苗老司去洞穴“喊魂”,但多半喊不回来,神的意志谁敢违抗呢?

被洞神看中的女人,一般没什么男人敢娶,当然了,这女人既能嫁给神,自然也就瞧不上凡夫俗子了,一心等着洞神前来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