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船过了镇江后,河面渐渐变窄,船却越来越多,经常出现两条船并驾齐驱的景象。龙锡泞不爱憋在船舱里,便拉了怀英坐在甲板上晒太阳。龙锡泞不知怎么的又开始蔫巴巴的,总爱黏着怀英撒娇,一会儿让她拿这个,一会儿让她拿那个,怀英念着他曾经帮过萧子澹的大忙所以一直随着他,倒是翻江龙有些看不过去,待龙锡泞又让怀英给他倒茶时,翻江龙赶在怀英前头起了身,怯怯地道:“我…我去吧。”

龙锡泞不悦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仿佛要开口骂他,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眨了眨,立刻变了张愉悦的脸,朝翻江龙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的。”然后,他就像扫落叶似的把翻江龙挥走了。

怀英看不惯他又欺负老实龙,待翻江龙一走,就忍不住劝道:“人家还不要命地救过你呢,你怎么这幅态度。以后对他客气点。”

龙锡泞立刻就不高兴了,哼道:“我怎么不客气了?我都不抢他的地盘了。再说,刚刚不是他自己要去的么,又不是我逼的。你就知道怪我!”他一生气,狠狠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去故意不看怀英,眼睛却不自觉地悄悄朝她瞟,见她半天不过来哄,愈发地气恼,偏一时半会儿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求和,实在憋屈极了。

怀英倒也没真跟龙锡泞生气,她还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就跟一个长不大的小豆丁闹别扭,只是不想惯着他罢了。二人正冷战着,萧子澹领着萧子安也上了甲板,萧子安大老远就乐呵呵地朝怀英和龙锡泞打招呼,怀英朝他笑了笑,龙锡泞则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蠢货。”

“那是什么?”萧子安很多年不曾出过门,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指着河中央的芦苇荡激动地问:“好大一片,怎么都长在水里头?哇,那边又来了一条船,船上的人穿得真奇怪。啊——”他忽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有妖怪!”

妖怪!怀英顿时睁大了眼,原本蔫巴巴的龙锡泞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萧子澹也皱着眉头朝萧子安指的方向看去,待看清船上的人,他顿时哭笑不得。怀英也忍俊不禁地掩嘴而笑,对面那船上哪有什么妖怪,原来是几个奇装异服的老外,有的金发碧眼,有的一头红毛,甚至还有一个浑身漆黑如炭的黑人。

“妖…妖怪…”萧子安猫着腰躲在萧子澹身后,吓得瑟瑟发抖,可环顾四周,众人却全都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看,萧子安不傻,大概猜到自己闹笑话了,这才不安地从萧子澹身后走出来,搓了搓手,又朝那几个“妖怪”偷瞥了两眼,小声问:“那…那不是妖怪啊?”

“那应该是欧罗巴来的商人。”萧子澹低声解释道:“或是波斯人,钱塘虽不多见,京城那边却不稀奇。我也是听你大哥说起过。”他说罢,又有些疑惑地朝怀英看了一眼,似乎对她的平静反应有些意外。

怀英赶紧解释道:“我也听…人说起过。”她想把这事儿推到龙锡泞头上,遂朝他挤了挤眼睛,不想却看见他的脸上一片铁青,目光犹如彻骨寒冰般死死地盯着那几个老外,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怀英顿时就紧张起来,她不知道龙锡泞跟这几个老外有什么过节,但是却晓得他的脾气,这小鬼一旦发起火来,可不管什么是何时何地,虽说他现在法力尽失,可怀英毫不怀疑他能把对面那艘船给掀翻了——这要是闹出什么国际纠纷可怎么办?

“五郎。”怀英不安地吞了口唾沫,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冰凉。怀英的一颗心愈发地往下沉,深吸一口气,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外头风大,我们回船舱去吧。”

萧子澹早就发现不对劲了,目光在对面船上扫了一眼,低声朝怀英吩咐道:“把五郎抱回去吧。”

萧子安却迟钝得很,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变化,他的注意力还放在对面那个奇形怪状的欧罗巴人身上,“子澹哥,他…他们长得好奇怪,鼻子那么尖,头发花花绿绿的,像妖怪一样。还有他们——”

“子安你上回不是说想雕个什么来着?”萧子澹忽然打断他的话,又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胳膊往船舱方向拽,“我们去屋里说。”然后,他就半拉半拽地把萧子安给弄走了。

“五郎,走吧。真要我抱啊?”怀英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些,她虽然不知道那几个老外跟龙锡泞有什么过节,可依她的经验,问题恐怕还不小。虽然龙锡泞在萧家住的时间并不算长,可他的脾气怀英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素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一言不合就要忍不住跟人打架的,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安静过。他越是这么一言不发,怀英就越是觉得心神不宁,但龙锡泞终于还是没有闹,他甚至一句话也没说,也不喊着让怀英抱,低着头转过身就往船舱方向走。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几个老外到底做了什么不要命的事得罪了龙锡泞?更奇怪的是,依着龙锡泞的脾气,他们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人间奇闻。怀英怎么也想不通。

龙锡泞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船舱里,怀英正要跟上,忽然发现翻江龙正局促不安地站在走廊尽头,他的脸上很是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人,直到龙锡泞进了船舱关上了门,他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翻江龙难道知道内情?怀英摸了摸下巴,朝翻江龙招了招手,小声地唤了声“江公子!”

翻江龙立刻不安地使劲儿眨眼睛,脚步往后挪了半步,似乎想逃,又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进退两难。怀英见状,索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面前,压低了嗓门问:“你知道五郎为什么生气,快告诉我!”

“我…我这个…不能说…”翻江龙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恨不得立刻逃走,“我真的不能说。那…那是人家的家事…”

“家事?”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怀英的意外,居然是家事?那几个老外是龙锡泞的亲戚?可龙锡泞不是神仙吗?神仙也有外国亲戚?现在不是古代吗?怀英觉得,她的三观好像也要被刷新了!

怀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翻江龙拽到甲板上,恶狠狠地道:“你老实点,快点告诉我。不然的话,回头我就去挑拨离间让五郎去抢你的西江!”

翻江龙委屈极了,咬着唇,一脸悲愤地道:“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呢。”

“你说对了,我就是不讲理。”

翻江龙是条老实龙,哪里是怀英的对手,被她威胁了一句,很快就老实了,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我…我也是听说的,”他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像蚊子一般嗡嗡,“听说,五殿下的娘亲…是异族…”

“异族?”怀英虽然早就隐约猜到了一些,可真正听说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在中国古代神话体系里,佛道两界不就是相通的,佛祖还是外国人呢。可是…怀英忍不住又好奇地问:“五郎他娘…是个什么仙?”

翻江龙眨了眨眼睛,“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也是海里的…叫什么丽莎,不对,那是三殿下的娘亲,五殿下的娘亲,哎呀我想不起来了。你知道,龙王殿下比较风流,我知道的都有十几个…”

怀英的嘴巴都已经合不拢了。原来龙锡泞还是条混血龙!不仅是他,他三哥也是一样。那其余的几条龙呢?老龙王还真是…风流多情啊。怀英忽然明白龙锡泞为什么从来不提他娘亲的事,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跟他爹过不去了。换了是她,要是萧爹纳上十几个小老婆,她也受不了!

再仔细想想,龙锡泞皮肤那么白,鼻子那么高,还真是有点混血的影子呢。不过老龙王的基因比较强大,所以龙锡泞还是比较偏向于东方…龙的长相,不知道他三哥长得像谁?

……

“五郎——”怀英轻轻推开门,温柔地唤了一声。龙锡泞躺在床上假寐,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作声,反而翻了个身,还用被子把头给蒙住了。

怀英坐到床边,耐着性子哄他,“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好不好。你昨天不是说想喝我煲的汤了,唔,小母鸡炖香菇,还是山药骨头汤,或是鱼头炖豆腐?”

龙锡泞猛地把被子掀开,露出小小的一张圆脸,他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脸上有些红,额头上沁出了汗,几缕黑发黏在上头,眼睛里亮亮的,仿佛有水汽,“萧怀英——”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不喝汤。”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红烧肉。”

“那就红烧肉。”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

“是的,你没有。”

“可你觉得我不高兴。”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觉得我被我娘抛弃了,觉得我很可怜吗?”

“没有。”怀英指着自己道:“我没有,不信你看我真诚的双眼。”

龙锡泞直直地朝她瞪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萧怀英你眼睛里有眼屎。”

“胡说!”怀英慌忙用手揉了揉眼睛,“没有!”

“你笨死了。”龙锡泞哈哈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凡人…凡人就是愚蠢!”

他笑完了,忽然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怀英,一脸正色地问:“萧怀英,你会一直陪着我吧。你会离开我吗?”

怀英托着腮没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不行呢,我可能…会离开你。”她只是个凡人,有凡人的生活,再过几年她会像这个世界里别的女孩子一样嫁人、生子,然后慢慢地老去,平凡地过一生。

可龙锡泞,他还有漫长的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岁月。

第三十章

三十

龙锡泞又生气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朝怀英看一眼。萧爹照样是察觉不到,萧子安的注意力也不在龙锡泞身上,翻江龙则一直低着头谨小慎微的样子,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敢说话,唯有敏感的萧子澹不住地叹气,自从龙锡泞来了他们家,萧子澹觉得他都快老了十岁。

“你们俩又怎么了?”吃完晚饭,萧子澹把怀英叫住,一脸无奈地问她:“又吵架了?”

怀英也很无辜,“我们就是探讨了一下人的生命。”

萧子澹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按着眼角,摇头道:“你就先委屈几天,等到了京城就好了。”等他们到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位小祖宗送到国师府去。像龙锡泞那样的…龙王殿下,估计也只有国师大人才伺候得了。

怀英却对未来的前景没有那么看好,她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一直到晚上睡觉,龙锡泞依旧不说话,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怀英跟他讲不清道理,索性也不说了,吹了灯就上床躺下。

夜晚的船上很安静,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江上呼呼的风声和波浪拍击船身的啪啪声,怀英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脚边的龙锡泞忽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萧怀英,你是不是讨厌我了?特别想把我送走?”

“唔…”怀英忽然被他惊醒,脑袋都是晕的,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嘛呢?赶紧躺下,别感冒了。”

“你还没回答我!”龙锡泞死死地盯着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的亮。

怀英矢口否认,“哪有,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像你这样,模样长得又俊,皮肤又白,性格又可爱的神仙丸子哪里去找啊。乖,别闹了啊,我都困死了。”

龙锡泞也不知信了没信,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躺下钻进被子里,从床的那一头拱到怀英身边,趴在怀英肩膀上呼呼地喘着热气,“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睡一起吧。”

怀英伸出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轰——”地一声巨响,大船忽然像受到了什么重击似的猛地一震,睡梦中的怀英遂不提防,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床上甩出去,龙锡泞还没来得及睁眼,下意识地一伸手,准确无误地拽住了她的胳膊,怀英这才没跌落在地。

“怎么了?”怀英慌忙拉住龙锡泞坐起身,脑子里想起澄湖上的那一幕,心中顿时一紧。难道又有水妖追过来了?

龙锡泞似乎猜到了怀英的想法,低声安慰道:“不是他们,我没闻到妖气。”他竖起耳朵听了听,眉头愈发地紧皱,船上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船舷上,甲板上,全是陌生的脚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强盗?

“出来,都给老子出来。”门外传来恶狠狠的呵斥声,船上的乘客吓得连连求饶,还有女人们惊恐的尖叫,小孩子大声地哭闹,客船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老实点,再不出来小心老子不客气,不想活了是不是?”

“砰砰砰——”怀英船舱的小门也被狠狠敲响,外头是强盗们恶声恶气的威胁。怀英的心跳得厉害,四肢瞬间冰凉,两条腿几乎失去了知觉,连动也不会动了。龙锡泞一声冷哼,作势要起身,怀英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拉住他的手,急声道:“你别乱来。”

“老子要宰了他们!”龙锡泞恶狠狠地咬牙,“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到老子面前撒野,真是不知死活。”他实在是生气,上一次是被水妖缠得险些没丢了性命,这一次,难道还要被一群愚昧的凡人侮辱?龙锡泞实在压不下这口气。

“不准妄动!”怀英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劝慰他,“你忘了你自己现在的状况了?上次是翻江龙舍命相救,这一次,他才刚刚恢复人形,哪有什么法力来对付那些水匪,就算想救你也无能为力。你现在法力尽失,跟这些人硬碰硬,就好比用美玉撞石头,得不偿失。他们是强盗,只为求财,不会伤人。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暂且忍忍,等你日后恢复了,想把他们怎么着都行。”

龙锡泞没说话,胸口依旧起伏不定,但怀英明显感觉到他已经没有那么冲动了。外头走廊里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又是一阵“砰砰砰——”的拳脚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听得怀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快开门!”船舱的门又被狠狠撞了几下,怀英不敢再拖延,赶紧抓了衣服三两下把自己包裹严实,然后又帮着龙锡泞穿好衣服,这才深吸一口气,牵了他的手,缓缓开门走了出来。

火把将船舷上照得通亮,十来个强盗打扮的汉子拿着刀在船舷上来回走动,地板上到处都是血,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有些在痛苦地呻吟,还有些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已经没了气。

船舷的另一头,蹲着好几十个乘客,全都捂着脑袋不敢吭声。怀英朝那边扫了一眼,萧家人都在挤在那边,萧爹使劲儿地朝她使眼色,怀英会意,赶紧低着头,牵着龙锡泞悄悄地挪到了他身边。

“别…别怕!”萧爹小声安慰她,“他们只是求财,别怕。”

萧子澹则悄悄拉住了龙锡泞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些强盗们果然不搭理他们,招呼着弟兄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刮,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甚至金石书画,不一会儿,便堆了好几堆,拢共装了十来个箱子。怀英本以为他们就此罢手,不想,这些强盗们却犹嫌不足,又把目光投向了船舷上瑟瑟发抖的乘客们。

“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为首的大胡子冷冷地朝众人扫了一眼,哑着嗓子道:“谁要是敢藏私,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莫怪大爷我下手狠毒。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想清楚了。”

地上血迹未干,众人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藏匿财物,一边发着抖,一边哆哆嗦嗦地把贴身藏着的财物扔进强盗手里的布袋里。可这些强盗们本就来得突然,大多数人都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甚至还有人穿着里衣就被拽了出来,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物什,自然交不出东西来,吓得连连求饶。那些强盗却不管这些,抬脚就踢,挥拳就打,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见了血。

胆小的女人被吓得尖叫出声,小孩哇哇大哭,大胡子眉头皱起,不耐烦地大喝道:“哭什么哭?谁敢再哭!再哭,就把人给老子扔到河里去。”

哭声戛然而止。

怀英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将龙锡泞抱在怀里,“别冲动,别冲动,没事的。”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乱成了一团麻,一会儿那些强盗问到她头上可要怎么办?若是她挨了打,龙锡泞一定按捺不住,到时候可就真要出大事。

她正心急如焚,手心忽然一凉,低头一看,是萧爹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玉豌豆,那是萧爹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他与萧娘成亲时的定情信物,本来是一人一个,后来萧娘过世,他就戴了一对儿。

“一会儿给他们。”萧爹在怀英耳边小声道:“阿爹身体壮,挨几拳头没事。”

怀英心一酸,眼睛里顿时就热了。萧爹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父亲,他性格冲动,脾气暴躁,不细心,也不周到,甚至大多数时候,他连说话都是粗声粗气的,可是,怀英却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

“哭什么。”萧爹压低了嗓门,有些急,“别哭,一会儿被他们看到了,不好。”

怀英赶紧把眼泪擦干,努力地勾起嘴角朝萧爹点点头。

强盗很快就近了,萧子安煞白着脸乖乖地把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玉符给交了,翻江龙也不知从哪里弄了根玉簪,也老老实实地交了,轮到萧子澹时,他有些犹豫,不住地回头朝萧爹看,眼睛里雾气蒙蒙。

萧爹朝他狠狠瞪了一眼,目光凶恶。他虽然经常冲着萧子澹骂骂咧咧,却从来没有这么凶恶地瞪过他。萧子澹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把玉碗豆扔进了布袋,一低头,眼泪便滑了下来。

然后,就轮到了萧爹。

“我…没…没有…”萧爹僵着脸朝那强盗赔笑道。那强盗脸色一变,朝身侧的两个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便立刻上前来,冲着萧爹一通拳打脚踢。

萧爹也不躲,抱着脑袋,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避过身上的要害。他虽然生得高大,可终究只是个书生,挨了几下便有些扛不住,痛得险些叫出声来。不,不能出声,他深吸一口气,把痛苦的呻吟全都压了下去。

喉咙里有甜腥味往上涌,萧爹努力地把它们通通咽下。他睁大眼睛,看着身边泪如雨下的一双儿女,微微勾起嘴角。

一点点伤,不要紧,只要有命在…

那两个强盗打得累了,终于把萧爹踢到了一边,继续往怀英走过来。

“哟,这小妞模样还挺标致。”那个收钱的强盗瞅见怀英,眼睛忽然一亮,伸出手往怀英的脸上摸过来。

怀英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躲开了。

其余那两个强盗哈哈大笑,摸着下巴流声流气地道:“哎哟,这小美人脾气还挺大,人家可瞧不上你。”

“可不是,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怕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怎么看得上老五你这丑鬼。”

怀英明显感觉到怀里的龙锡泞身体陡然一紧,她心跳得厉害,想要安慰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抖。

那老五被同伙取笑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把脸一沉,朝怀英道:“小娘们,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敢再躲,回头你可不就是伺候老子一个了。”

“哈哈哈——”其余的强盗顿时意会,哄堂大笑起来,看向怀英的眼神中也满是淫邪,“这小妞还是太嫩了点。”“可不是,还是女人才够味。”“…”

老五淫邪着一步步朝怀英走过来,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嘴里的恶臭喷到怀英脸上,让人几欲呕吐。

也不知怎么的,怀英的心中忽然一片明澈,她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不那么紧张了,身体不再发抖,心跳也不再剧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只要一伸手,揪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扭…

“啊——”老五忽地被人撞开,竟是萧爹从地上跳了起来,与此同时,萧子澹也从人群的那一头冲过来,“滚开,滚开,离我妹妹远一点!”

老五被萧爹狠狠撞到船舷上,发出一声痛呼,旋即萧子澹的拳头又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下,两下…

四周的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直到老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些强盗们才猛地醒转,大胡子厉声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过去帮忙。把这两个不要命的东西千刀万剐。”

强盗们闻言立刻蜂拥而上。

“阿爹!大哥!”

怀英感觉到怀里的龙锡泞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她的怀里就空了。

大风乍起,巨浪翻腾。

大船仿佛一叶扁舟在湖中上下摇曳。

借着淡淡的月光,依稀可见湖上有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强盗们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对危险最是敏感,他们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萧爹和萧子澹趁机赶紧溜了回来,一把拉住怀英,一起躲进了旁边的船舱。

船上的乘客也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见门就进。不一会儿的工夫,船舷和甲板上就只剩一群强盗。

“老大,好像有点不对劲。”

话刚落音,湖面上忽地又是一声巨大的水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水面上。

“回…回去,回船上。”大胡子朝同伙们作了个手势,众人会意,赶紧收拾战利品,匆匆忙忙地往自己的船上跑。

一群人心神不宁地回了船上,扬帆乘浪地往岸上跑,才走了不到十丈远,大船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拦腰截断了一般,从中间忽然断成了两截。

“妈呀,水里有妖怪啊!”

“快逃啊!”

大胡子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半空中那条硕大的,足足有半条船那么高的大尾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江面上狂风呼啸,浪涌云起。

黑夜中不断传来强盗们的鬼哭狼嚎,还有巨大的水浪拍击声。客船上胆子大些的乘客终于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朝湖面上打量,只一眼,便顿时就吓得瘫在了地上,指着湖面上忽然升腾起来的长长的尾巴“啊啊——”地尖叫出声。

“妖…妖怪…”有人惊声怪叫,船上顿时一片混乱。

怀英气得直跳,难怪龙锡泞总说世人愚钝,他们竟分不清真龙与妖精,若是被龙锡泞听在耳朵里,回头还不得气得把他们扔下水。可是,他这样强行施法,一会儿还能恢复正常吗?他不会被反噬到身受重伤吧?

众人口中的妖怪卷起巨大的波浪,那些浪头却悉数打在强盗船上,还有那硕大的,布满了鳞片的大尾巴,更像发了疯似的冲着那条强盗船拍拍打打,不一会儿的工夫,那船上的强盗不是被拍成了一团泥,就是被甩下了河,那条大船也在风浪中无力地转了几圈,最后渐渐陷进漩涡中,很快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