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人的手里,会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她明明对这个胖子心有好感,没有伤害他还好心告诉他许多有违规矩的讯息,甚至于她还在期待那一支天价的冰糖葫芦,可是现在却突然死到临头。

可是她的心里却出奇的没有一点怨恨,只觉得悲伤,但她却不知自己在悲伤什么。

悲伤命运的不公?悲伤不幸的一生?

她才十五岁啊,阳光灿烂的年纪,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还未完全拥抱太阳,拥抱蝴蝶…

她的眼中涌起一层水雾,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好像隔着一片沾满水汽的琉璃,再也无法看清。本该美好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越来越远。她感觉到痛,痛来自咽喉附近,然后她感到脸上一阵灼热,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然后是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

就这样死了么?!

玲珑想说话问自己,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挣扎似的抬手,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动。她用力的擦拭着眼睛,然后模糊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血色渐渐褪去。她看到了沾满双手的鲜血,血还是热的,冒着热气。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发现身前躺着一个人,是萧定乱。

她脸上的血是萧定乱吐出来的。

玲珑手足无措,蹲下身摸了摸萧定乱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而且异常有力,但是他的身体却热的厉害,热的灼人。玲珑下意识的摇了摇萧定乱的肩膀,发现毫无动静,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喉咙里却再也吐不出半点声音。

她失声了。

从前人们总夸赞她声音甜美,笑起来格外动听,唱起歌谣就像袅袅仙音,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居然失声了。玲珑的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

前一刻面对死亡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也许是一切来的太突然、太震撼,但现在她忽然很恨地上这个胖子,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一个人活着,失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那么比死了还难受。

玲珑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很小的刀,寒光闪闪。她握着刀冷冷的看着萧定乱,手在颤抖,她在想要从哪里割下去,她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割下去。

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染红了半边身子。萧定乱那一枪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极大的收敛力量,但依旧在她的肩颈处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良久,玲珑的眼睛里浮现出黯然之色,悄然收起了手中的小刀,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然后一手抓起幽寒断魂枪一手握住萧定乱的手,就这样拖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直到叩响了大师楼的后门。

她终究没有向萧定乱出手,不过在萧定乱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她是一个不愿吃亏的要强的女孩,虽然不狠毒,也不会很仁慈。能够在血污巷立足的人,仁慈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多余的奢侈。

三天后,萧定乱悠然醒来,脸色苍白的厉害。

他一张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窗子敞开着,但窗子很小,有几束光线从窗口进到室内。

窗边站着一个人。萧定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玲珑的背影。

玲珑的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萧定乱微微坐起身子,顿时感到全身剧痛无比,他痛的直咧嘴终于还是坐了起来,半靠着床头。

“我还没死?!”

萧定乱感慨道。

窗边的玲珑缓缓转过身,津津有味的小口咬着冰糖葫芦。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也没有惯常可爱的笑意。

看到玲珑肩颈处缠着的纱布和憔悴的容颜,萧定乱不禁愣住,一些模糊的片段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玲珑…”

萧定乱有些说不出话。

玲珑平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收起手中的黑木盒子,拿出一封信随手丢给萧定乱,然后继续享受手中的冰糖葫芦。

信封里装着的是一份契约和一叠银票。契约是大师楼客卿的契约,一切都已写好,署名是“断魂”,但还没有摁手印。

“这是给我的?”

萧定乱问道。

玲珑点了点头。

萧定乱起身到桌边坐下,端详了一会客卿契约,旋即打开桌上的印泥盒子,摁下了手印。契约一份两张,一份萧定乱自己留着,另一份则由玲珑拿走,交给大师楼的主事人。

萧定乱总感觉玲珑有些奇怪,想不明白她为何一句话都不说。虽然他才认识玲珑不久,但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而且远比现在热情得多。

看着玲珑推门离开,萧定乱把手伸到怀里探了探,发现玉佩和钥匙还在内衣袋里,松了一口气。

到达现在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意味着在永安府有了一定的立足之地,可以从大师楼这个庞然大物手里得到很多他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接下来便是要到萧府去探一探究竟。

虽然这一次的行为很有些玩命冒险,但现在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一切的付出都显得很值得。萧定乱可以断定,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定不会想到他会走这么一着棋,即使想到也恐怕不会料到他会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

他需要的便是大师楼这么一个跳板,一块足够分量,中立的跳板。

大师楼能够在永安府中是一个中立的存在,它正是因为中立才能存在。它替各个府邸之中的大人物做一些台面下的事情。大师楼之所以屹立不倒,也正是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势力,它存在只是因为永安府这么一个特殊地方的特殊需要,它看似独立其实内部盘根错节,几乎是每一个大家族的敌人,又是每一个大家族的朋友。这是一口只存在于永安府的双刃利剑。

外人只知道这柄利剑的锋利,却无法知道这柄利剑的内部结构。那些在大师楼喝大碗茶的人,只不过是想借用一下大师楼的一丝锋芒。

第三十四章:杨府夜事

不管是大师楼的客卿、长老,还是血污巷那些所谓的奴才、走狗,其实他们都只做一类事情,类似于杀手所为的一类台面下、见不得光的事情。当然大师楼能做的远比一个杀手组织能做的更多。

大师楼之所以热门的原因在于大师楼的可靠,无论你是“祸星”还是血污巷的一员,不管从事任何交易,交易达成与否,个中内幕都不会让大师楼和雇主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只要你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就没有大师楼不敢接的任务。

中立,可靠是大师楼存在的基石。

萧定乱的代号叫断魂,大师楼里的人也只会用断魂这两个字称呼他。他到底叫什么,对于大师楼来说并不重要。对于一个有能力的客卿来说,办一些棘手的事情、做一些危险的任务便可以给大师楼带来不菲的价值,大师楼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因为大师楼本身就是一个暴徒的聚集地,也是一个为了利益而诞生的机构。

萧定乱还在大师楼里疗伤,只有客卿和长老才能够在大师楼内有一席蜗居之地,其他一切大师楼的附庸至多能在血污巷落脚,甚至于居无定所。玲珑开始显得孤僻,对萧定乱已没有热情和好奇,也不再提冰糖葫芦的事情,她似乎已把这件事忘记,更不和萧定乱说话,虽然她就住在萧定乱的隔壁,但两人却随着相处日久,渐渐变得形同路人。孤寂无聊的疗伤时间使得萧定乱有些莫名的慌张和烦躁。他隐隐的感觉到玲珑的变化可能是因为自己,但玲珑不说,他也想不明白。不过好在他已接到任务。此刻他正看着手中一叠资料,决定明天夜里就动身。

他到永安府的目的当然不是到大师楼混日子,而是为了寻找阿呆、得到父母留下的遗物,找寻父母死亡的线索报仇雪恨。

柳如嫣给他的信里说萧府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一再提醒萧定乱要小心谨慎。萧定乱相信柳如嫣不会骗他,所以自来到永安府那一刻起,即使他不知道暗处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但是他依旧小心翼翼,异常果决的决定加入大师楼。

大师楼就像一个黑盒子,萧定乱从血污巷进入,再出来的时候他便是断魂,无形之中多了一重身份,对于他日后秘密行事有很大帮助。

静静躺在床上的萧定乱缓缓合起手中的一册大师楼密卷,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册不外传的密册,几乎将永安府所有府邸的概况详细记载在内,对于永安府表面上的势力分布,叙述的清清楚楚。一条条讯息在萧定乱的脑海之中浮现,萧定乱对永安府的认识也逐渐饱满清晰起来。

隔壁,婉转的笛声不知何时响起。

笛声清越,娓婉,带着一点低泣的味道。

笛声会说话!

萧定乱缓缓的呼吸,认真听着笛声,身心渐渐平静下来。

夜色渐渐降临。

无星无月的暗夜。

一袭深黑夜行衣的萧定乱在沉沉的夜色里无声无息的跃出大师楼。夜晚的血污巷总显得死寂阴冷,好像一条废弃多年的无人空巷,唯有那血腥的臭味尤为刺鼻。

这一刻黑衣加身,萧定乱已不是萧定乱,他是断魂。

永安府城东头,杨府。

杨府之中住着一位老将军,杨千军。杨千军有一个儿子叫做杨武斗,二十三岁,擅长用刀,这一次杨武斗便是萧定乱的目标。

他不知道杨武斗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反正有人要他死,萧定乱只知道负责杀他的人是自己。

这已足够!

杨府外,一个幽暗的角落里,萧定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双眼下意识的微微眯起。他不会在夜里杀人,这是一条规矩,而且厌恶无缘无故杀人,但是行到这一步,他已感觉到无奈和悲哀。

江湖中的身不由己背后,是无尽的辛酸无奈,充满着太多违心的不得不。

萧定乱稳了稳心神,无声无息一跃上了墙垛,顺着院墙落入到杨府之中。

这样的大府邸,夜点长明灯,时时刻刻都有家丁巡夜,暗处更是有岗哨注意着整个府邸四处的异动,看似稀松平常,其实防卫森严。

萧定乱顺着墙根的黑暗前行,绕着杨府西厢房往前,前方是一处花木繁茂的花园,花园的中间有一个半亩大的池塘,碧水幽幽,池塘上架着迂回曲折桥廊,桥廊直通后院的圆形拱门。他知道杨武斗住在后院,后院的防卫最为森严。

萧定乱放缓身形,正打算越上厢房屋顶,将后院内的情形看个清楚,忽然一队儿家丁、丫鬟提着灯笼鱼贯从后院拱门中走出,一个个低眉垂首,极是规矩。这一队家丁丫鬟后头,跟着两个腰挂刀剑的家将,面容肃穆,脚踏方步,行走间气势十足。

那两个家将才一跨出拱门,其中一个霍然住了脚,沉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嘶啦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刀已出鞘,一干家丁、丫鬟皆是一惊,在原地停了下来,警惕的四处乱看。。

暗处里的萧定乱一惊,按耐住心中的疑惑没有动弹,藏身在厢房屋角细细观察着。

那拔出刀来的家将猛然上前几步,掠入花园之中,不一会手中提着一个人便走了出来。待走到光亮处,那家将一声冷哼恶狠狠将手中人物扔到地上,一时间三盏灯笼照了过来,众人适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被扔在地上的霍然是一个女子,做丫鬟打扮,姿容娇俏清丽,此时被人用刀指着,脸色苍白,双眼里却全无惧意,冷冷的看着那名家将。

这时间众人也才看清楚女子容貌,待看清后都是一惊。

提刀家将沉喝道:“该死,你怎么还有胆子回来?勾引少爷的贱人,你半夜里偷偷潜入府里,到底有什么企图,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等着受死吧。”

地上女子咬着银牙冷笑道:“企图?我有什么企图?杨家欠我的,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这就是我的企图。”

提刀家将想是在杨家也有一定的身份,当下历喝道:“卑贱的东西,恬不知耻,还敢口口声声说杨家欠你的?!既然如此,我且先把你关入柴房,等到少爷今夜事了,明日再来处置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说话间,那名家将利刀归鞘,拎起地上的女子便往柴房而去,其余人等大气不敢出,纷纷散开各走各路回去寓所。

萧定乱灵机一动,悄悄跟住那名家将,一路到了柴房,目见那名家将将女子扔入柴房中。本来那家将任务一完就该走了,但那家将四下一看,闪身也进入柴房之中,柴房门吱呀一声死死的关上,那家将却久久没有出来。

萧定乱本就觉得那家将有些问题,深有积威用心不纯,这时节就更加怀疑起个中猫腻来。

他缓缓靠近柴房,待到一丈外,便是听到内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含混的呜呜声。

萧定乱立刻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

萧定乱悄然上了屋顶,四下看去并未看见有人,当下伏在屋顶上轻轻撤去屋顶瓦片向下看去,立刻之间便是看到那身躯壮硕的家将正一手捂着女子嘴巴,将那女子压在地上,另一只手正在撕那女子上身衣物。看情形女子并不懂武功,哪里能奈何得了,只凭借本能发力挣扎,吓得呜呜直哭,但嘴巴却被捂着,哭也无声,满脸上都是屈辱的泪痕。

萧定乱登时看的火起,这简直是落井下石的畜生行为。

他轻轻将撤开的瓦片放回原处,顺着屋脊而下,沿着屋檐悄然落到柴房门前,抽出一柄匕首从门缝探入一点点拨开门闩。

内屋里女子上衣已被撕碎,那家将兴奋而低沉的喝道:“少爷玩够了的女人还有什么用?贱人,你不过是少爷的一个玩物,能够在杨府享受这么些时日的富贵生活,你应该知足,滚也要滚的彻彻底底。没想你居然还敢回来,就是不想活了。嘿嘿,我陈旺鞍前马后的伺候少爷这么多年,也该让我享受享受…”

女子不住的摇头,眼中浮现出绝望之色,但反抗已没了力气。

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陈旺低吼一声,将女子身上衣物完全剥了下来,顿时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他才压到女子身上,柴房的门忽然就开了,门一开骤然又合上。柴房里一派昏暗,只有一道影子闪过,除了女子白花花的身子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陈旺虽然精虫上脑,但好歹还是非常警惕,登时反手抱住身下女子就势一滚到了墙边,背靠着墙壁双眼机警的四处扫视,冷喝道:“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无声无息直接抹过他的脖颈。陈旺想要嘶叫,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狂喷,片刻功夫便死绝了。

那女子闻到刺鼻血腥,慌不迭睁开陈旺的手向一旁爬去,正要尖叫时却又被萧定乱一把抓住捂住了嘴,女子直吓得连踢带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定乱冷喝道:“不想死就安静下来!”他手中还沾满血珠的匕首故意在女子眼前晃了晃,吓得女子浑身一阵哆嗦,终于不挣扎了,却直恐惧得半死。萧定乱这才松开手。

此间女子已吓得不能动弹,萧定乱一松手,女子便瘫软在地上,缩作一团簌簌发抖。萧定乱心下一叹,沉声道:“把衣服穿上,我有话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然下场会比这个人更惨!”

女子呜呜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能死…”

第三十五章:可怜

萧定乱诧异道:“你怎么不能死?”但凡一个人身临死境,都会怕死,极端恐惧,除非有某种依仗,否则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这女子不过是杨府一个被主子玩腻后被赶出去的丫鬟,又凭借什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女子呜呜道:“我,我有孩子了…呜呜,我不能死…我还要等我的孩子杀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原来她不是有所凭借,而是有莫大苦衷,大愿未了心有不甘。

萧定乱沉声道:“孩子?杨武斗的孩子?”女子口中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自然也是指杨武斗。

女子沉默下来,表示默认,谨慎而慌张的穿着衣服。这女子心肠也着实不善,居然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将来杀死他的父亲。

萧定乱道:“杨武斗是个什么样的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尤其是他身边的—会武功的人!”

女子一愣,于黑暗中看向萧定乱,怔怔道:“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萧定乱眼神一闪,冷酷道:“杀他!”

女子一个寒噤,旋即低声道:“他是一个该死的人,除我之外已祸害了不止十个丫鬟,每每玩腻了都会被无情的赶出杨府,甚至连一点抚恤都不给,视女人为玩物,而且心狠手辣,刁钻蛮横,专做仗势欺人的勾当。”

萧定乱并没有把这些完全当真,一个怨毒的女人会不吝用任何丑陋的言辞形容她所怨恨之人的,言语间有失偏颇是必然。他只想知道他想知道的。萧定乱问道:“他武功如何?”

女子道:“他擅长用刀,刀法又准又稳,曾经在我面前表演过一次,用他的佩刀将我的一根头发一分为二。快刀剖发,杨府上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他的刀很准,准的让人害怕。”

将头发一分为二?!

这样的准头和手法的确让人叫绝,让敌手胆寒,萧定乱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萧定乱深吸一口气道:“他身边的人呢?”

女子道:“他身边只有三个人,三个很古怪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出手,杨武斗出手的次数都比他们多,他们在杨武斗的身边就像无用摆设一般。但是这三个人看人的眼神很可怕,让人全身冰冷。”

萧定乱想了想又问道:“杨武斗有什么癖好?”

女子毫不犹豫道:“只有三个。第一位是武功,第二位是酒,第三位是女人。他喜欢强|奸少女。他一旦有客人都会喝的伶仃大醉,他一旦喝醉,什么人都是他的朋友,对人就完全没有防备心,但是他身边的三个护卫不会喝酒,也不会离开他片刻。”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冽起来,充满了怨恨,黑暗之中似有道道幽光,冷冷的低声道:“如果要杀他,他喝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

萧定乱盯着已穿好衣服的女子,忽然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不会武功的丫鬟,怎么可能悄悄溜入防卫森严的杨府。”

女子凄然一笑道:“一个女人总是会有一点女人的优势的,不是么?我只怪自己生的不丑,容貌是我平生最大的罪,是毁了我一生的祸根。杨武斗这个畜生粗暴的玷污了我,把我养在他的身边,等到玩腻了就把我一脚踢开,赶出杨府。你知道么,那时我已知道我怀了孕,但却不能让他知道,杨府上下是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也是女人,有的女人叫公主、叫小姐,我却只能被叫做贱人、叫荡妇。我艰难的将孩子生下来,孩子已快两岁,但我无依无靠又如何能够养活他。弱势的女人都是被蹂躏的对象,我只想将孩子平平安安的养大,将来替我杀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萧定乱一语中的道:“你需要钱?”

女子点头。

萧定乱叹道:“你不过是一只羔羊,却想要与虎谋皮,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大概是想以孩子做威胁,让杨武斗给你一笔钱然后你和孩子远走高飞罢?”

女子默然点头,承认了这种敲诈的心思。

萧定乱毫不避讳的嗤笑道:“你很蠢,蠢女人一个!这样不但会害了你,还会害了你的孩子。”

女子道:“没人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萧定乱冷笑道:“除非你永远不和你的孩子团聚,否则是不可能逃过杨家的眼睛的。”

女子忽然笑了,凄惨的笑着道:“我真的是一个贱女人!哈哈…其实孩子我已经托付给别人。我只想放手一搏,如果我没死,我会带着孩子和钱财远走,如果我死了孩子也会长大,他也会知道母亲死在哪里,将来还是会为我报仇。在我心里,我恨着那个畜生,但同样爱着那个畜生,没有爱,我的恨怎会如此强烈…”

萧定乱微微一愣,不能理解这种耻辱中诞生的爱和那爱爱恨交织矛盾,他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心会如此复杂、混乱。但他知道一点,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其实已视死如归,也许她真的不单单是为了钱,而是想死在杨武斗的面前,因为爱、更因为恨。

再平凡的一个人背后,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事。

萧定乱缓缓站直,收起手中的匕首道:“你走吧!也许他死了,你的爱和你的恨都会泯灭。我不杀你是因为有个可怜的孩子背负着莫名其妙的仇恨,我想要他好好长大!记住,我叫断魂…”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你不杀我?你要去做什么?”

萧定乱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可怜你和你的孩子。而我么,当然是去做我本该做的事情!”

女子忽然嘶叫道:“我不要任何人可怜,我为什么要你可怜…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能可怜这个、可怜那个?谁不可怜?谁又真的可怜…我们都不过是挣扎不息却终究一死的可怜虫而已…哈哈,可怜虫可怜可怜虫…”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嚎着,近乎疯狂的悲观、绝望的声音响彻。

她的话狠狠刺痛了萧定乱的心。

谁也不需要谁的怜悯,一个人能完全主宰的只有自己,能做好自己不留遗憾的归于尘土已可堪称奇迹,而怜悯不过是一种心灵的消遣罢了。

“怜悯难道是伪善?”

萧定乱呢喃了一声,已没时间让他深究这个问题,因为整个杨府已随着女子的嘶叫灯火通明。他要在杨府的家丁、家将赶来这里之前离开。

推开门的瞬间,萧定乱借着门外微弱的光明看了一眼黑暗中女子的脸,那是一张精致娇美的白皙脸庞,姿容出众,此刻却一片苍白,瞳孔中全是绝望的死寂。她已被逼疯了,疯狂的嘶喊着,胡乱的叫着,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半点波动,好像一潭死水,浑浊而幽深。

萧定乱内心狂跳,阖上门沿着厢房向后院而去。

整个杨府都被女子的嘶喊惊动,但唯独后院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动静。

萧定乱沿着墙角跃入后院,迎接他的却是三柄明晃晃的刀。三个壮汉毫不迟疑的扑向萧定乱,将其死死堵在墙角。

萧定乱侧身一撞,躲开其中两刀,第三把刀直向他面上劈来。萧定乱眼神一动,匕首寒光一闪出现在他手里。匕首骤然刺出,旋即迎着刀口一挑,将那一刀挑开,然后借势向前一戳,已剜入那大汉的胸膛。壮汉一声惨叫,向后跌倒,萧定乱身形宛若鬼魅,骤然向前一步,身形一转,行云流水一般,匕首割向第二个大汉的腰间。那大汉见势不妙,横刀挡来,萧定乱匕首去势不变,左手霍然一拳打出。重拳出,风破响,一拳直打在大汉的脸上,喀嚓一声,这大汉整张脸都向一侧扭曲,一口碎牙并涎水飞了出来,身体旋转扭曲,晃了两晃便晕死过去。剩下一个人已满脸惊慌,折身欲跑,要去报信。萧定乱只是看着他虚虚实实的一刀猛劈过来,折身便退,脸上浮现出冷笑。

“有刺…”

壮汉掠出三步,发声正要求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一只猛然从他身后探出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然后他便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干脆而短促,意识开始旋转模糊,然后他什么也不知道,委顿倒地。

萧定乱丝毫不敢多做停留,看了一眼前面一排高大房子,楼上楼下一共两层,第二层上隐隐有灯火亮起。他身形疾动,掠向房子前面的假山,打算在那里略微停顿借力,一举潜入房子中。

他已闻到了酒的味道。

如果那个女人说的没错,那么杨武斗现在应该已经醉了。

嗖!

熟料到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暗器从四面八方射杀而来。萧定乱身影掠动的更快,猛然掠上假山,直上到山顶,脚尖发力,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

身在空中,他猛然听到一声惨叫,他的心弦不由的一动,脑海里浮现那双绝望的眼睛。

惨叫声,正是那个柴房里的女人的声音,凄厉而悠长,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第三十六章:幽靥

萧定乱心中震动,暗叹那女子终究一死,恐怕十有八九不能死的如愿,不可能死在杨武斗的面前。

萧定乱心中终究觉得那女子挺可怜,是一个被生生逼得发疯以至于绝望的女子。

人是脆弱的,也是顽强的,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未停歇。

萧定乱被夜行衣紧紧裹住的身躯在空中掠过一道上升的弯曲弧线,身形到达至高点,然后骤然出手。他以前都敢接暗器,更遑论现在,耳聪目明,身手矫捷胜于过去一倍还多,当下眼中精芒一扫,眼前十数点寒芒悉数收入萧定乱眼中,暗器破空的声音落入萧定乱耳中简直宛若狂啸。萧定乱双手连连探出,一点点寒星如同铁针遇到了磁石,纷纷落入他的手里,他连接带打,数十点暗器飞星倒转,转而沿着原路疾飞回去。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萧定乱身形下落之时,屋顶上、树枝间已有七八声闷哼响起,砰砰砰,一阵沉闷的落地声昭示着一个个暗哨被拔除。

萧定乱双手向前一抓,勾住栏杆,双手用力一提身躯,如同燕子一般落在二楼栏杆上。他一上楼,使暗器的人纷纷罢手,暗暗蛰伏下来,警惕的盯着萧定乱。

萧定乱快步走向灯火通亮的房间,正要推开那扇门,门内忽然响起了阵阵掌声。

屋子里充满了欢笑,浓郁酒香不绝的飘出。

“哪位朋友深夜造访?来,来,来,进来喝一杯!”

门内响起一阵粗豪的声音,十分爽朗,另外还有一阵莺莺燕燕的轻言软语婉转笑吟。这情形,屋内的人似乎喝醉了,喝醉了的人应该便是杨武斗。此刻的杨武斗也的确如女子所说的那样,酒醉之后眼中已没有敌人。

因为那女子的缘故,萧定乱今夜潜入杨府刺杀杨武斗的计划已失败,在他跨入后院遭遇三个带刀家将那一刻起已经失败了。他现在已没有去想如何杀死杨武斗,而是单纯的想要见识一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他很好奇,所以还没有退却。

萧定乱正要推门,忽然听到一阵空灵幽冷的笑声,笑声绵绵不绝好若层层松涛,风不止便不息。

那笑声散播着绝望、蛊惑,响彻整个杨府,如同夜鬼哭嚎,如同怨魂哀诉。

萧定乱心下一惊,顿在原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夜空中,一道白色幽影居然在夜色里,高高的空中来回游荡,周身一层冰霜也似的雾气氤氲包裹,不能视其容貌,诡异莫测,不知是人是鬼,好似那魍魉鬼魅,竟有飞天之能。

整个杨府盏盏灯火点亮,人人都听到了这诡谲笑声,熟睡者无法安睡,无眠者惶惶不安。整个杨府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惧之中。

“来,孩子,到我的身边来,我带你在绝望的刀山上跳舞;我带你在死寂的火海里安眠;我帮你了却一切未竟的夙愿,我带你剪断红尘中的一切孽缘;我送你一把刀,割舍可悲的命运枷锁;我送你一双手,捏碎可怕的世俗樊笼…只要你跟我走…伴我一同游离苦海,趟过彼岸…”

无法理解的呼唤,无法理解的言语,听起来只有扭曲的神秘诱惑,却一瞬间击穿人心,任何人听见都似从内心深处生出共鸣,冒出抛弃一切跟随着她的可怕念头,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萧定乱一脸苍白的看着幽暗夜空中孤寂诡秘的白色幽影,强忍着内心深处的冲动。纵然是他,也有种想要答应、膜拜在地的冲动。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深处为何会有共鸣,为何在渴望那呼唤声中描摹的一切,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动心。一粒粒黄豆也似的汗珠从萧定乱的额头上悄然滑下。

他看到杨府中一些家将、家丁、奴婢丫鬟忍不住呼唤的魔力,接二连三的跪伏在地,虔诚无比的纳头朝拜。

人群中还清醒的人已惊恐的无以复加,纵然是练武之人,也从未见过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妖言惑众”四个字。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之时,内心之中除了好奇和兴奋,同样会有恐惧,尤其是面对未知的强大事物,恐惧会成倍增加。

“啊,这是鬼吗?”

“求你不要再说…啊…”

“我跟你走,跟你到天涯海角…”

还有一些人意志坚定,如同萧定乱这般强行控制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冲动,忍耐着,但无不是脸色难看,紫红若猪肝,大汗淋漓。

萧定乱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生死对决,不容半点疏忽,谁也不知道那白色的幽影到底是何方神圣、何方妖孽;谁也不知道响应了她的召唤到底会得到什么结果。

萧定乱只看到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在地上重重的朝拜,已磕破了头,鲜血淋漓而不自知,完全迷失了自我,恍若行尸走肉一般。

“呔,何方妖孽在此作乱,祸我杨家安宁!”

一道雷音大响,气势十足,有森森杀伐之气。中庭内一干精壮汉子森严列阵气机相连,顿时锁定住空中白影。这一个个精壮汉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太阳穴高高鼓起,无不是武艺高强的精英人物。这些汉子清一色的玄色着装,制式的兵刃,宛若一支军队,虽然个个显得神色紧张,但意志尤为的坚定,对于白影的声音几乎是充耳不闻,丝毫不为所动,一个个双眼之中精芒电射,直刺空中游移不定的诡异白影。

阵列之前,昂然站立着一个紫袍老者。老人双鬓已斑白,但异常矍铄,双眼中充满着冷静和坚决,紧盯着空中,丝毫不为所动,彼时那一声雷也似的大喝,便是他发出。一声大喝若惊雷,不知震醒了多少杨家眷属,让他们彻底稳住了心神。

这个老人便是杨府的一府首脑杨千军,一位老迈的将军。

原本被杨家家将捉着的女子此刻已无人理睬,众人对付白影滚滚魔音都自顾不暇,根本无暇理睬她。

谁也没注意到,女子忽然诡谲无比的飞了起来,凭空悬浮,一点点飞腾到达半空,与此同时那白影惑人心神的魔音也终于停下,玄之又玄的顿在半空,与忽然悬空而起的女子遥相对应。

没有什么样的轻功能到达悬浮虚空的地步,这一幕骇人听闻,如同仙迹。

“呵呵,我终于找到你了,来吧,到我的身边来!”

白影忽然发出充满诱惑的动听声音,如释重负一般。

女子横空飘过,一点点靠近白影。

萧定乱的身后,两扇门骤然被撞开,木屑乱飞,一个衣衫不整、醉醺醺的人猛然冲了出来,紧紧的盯着夜空中,突然之间似乎认出来那女子,登时狂喝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他下意识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猛地晃了晃头脑,再看去时一切如旧。登时他的身体都在颤抖,看着身后三个面无表情的亲卫暴喝道:“不是让你杀了她的吗?你们告诉我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一个不懂武功的软弱女人,居然能从你们手底下逃脱?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连狗都不如。”

三个森冷木然的人同时垂下了头,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