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喝醉的人正是杨武斗,此刻一脸暴怒,死死的盯着身边三个贴身护卫,当看到三颗沉默着低垂的头颅,杨武斗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怒极反笑:“女人,对女人!老子的女人,你们也敢上?好畜生,三条狗,她是不是和你们睡过,所以你们违背我的命令,将她放走?嗯,是不是?”

三个人浑身都是一颤,脸色苍白,极是害怕。

几句话之间,在一旁的萧定乱已听的心神狂震,原来这杨武斗是知道那女子已有身孕,并且要把她杀死的,不过负责杀死女子的人却把她放走了。萧定乱心中响起女子说的那句:女人,总有一点女人的优势的。他终于体会到其中的苦涩辛酸味道。

杨武斗的确该死!萧定乱的心中已笃定这一点。

杨武斗沉喝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犯的错,足够你们去死!那个女人怀了我的种,却故意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哼,可是你们三个废物居然没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现在给我留下祸根。你们去,把她给我捉回来,我要问清楚那个孩子的下落,全部抹杀!你要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后果会很严重。父亲的纵容是有限度的…我的另一个兄弟也不会放过我…”

三个人都迟疑着不愿动,此时此刻他们怎敢出手去捉那女子?!饶是有心,也不能够到达半空去,又怎么捉得回来!况且还有一个妖鬼莫辨的白影踞立夜空,冲出去简直无疑于自寻死路。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办不成就等死罢!”

杨武斗厉声威吓道,一只手已按着腰间的佩刀。

三个人面色一会青,一会白,变化不定。他们深知杨武斗那一柄刀的厉害,倘若要杀他们,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他们三人在杨武斗身边,只是替杨武斗做一些阴暗的事情,无不是为虎作伥之举。杨武斗眼神冷酷,凶光乱闪的直视着三人。三人犹犹豫豫,到达最后终于猛一咬牙,要硬着头皮跳下楼去办杨武斗吩咐之事。

这一刹那,空中的白影忽然说道:“记住,你叫幽靥!”

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叫幽靥?!”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幽冷的笑容,绝望中带着诡异的平静。微微转动双眼向四周看去,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种高高在上、让人仰视、颤栗甚至膜拜的感觉。

白影话声方了,忽然看向了杨武斗所在的方向,宽大的白袖之中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动三下,无形劲气破空暗袭而来,与之对应的是三道闷哼。杨武斗的三个护卫居然直直的栽落下楼,再也爬不起来,全身都似结了一层霜,竟不是一合之将,须臾之间魂去九霄。

萧定乱瞳孔一缩,暗惊道:“又是一门元功,比之神秘杀手的罡煞元气也不遑多让。这人到底是谁?要做什么?”他震惊之余更是疑惑。

第三十七章:杨府上下尽染血

幽靥并不会武功,更遑论步虚踏空之能,却偏偏凌空虚度,立于长空而不坠。一切都是那白影人物的通玄手段。

这等手段,简直能够媲美传说之中的陆地神仙,但陆地神仙是什么境界?没人知道,所以也没有人能识破白影到底用了何种功夫,何许手段。

一切都只能用诡秘莫测来形容。

杨千军面色凝重,目见一干下人,许多家将,许多眷属跪地不起,头破血流的惨状,一脸的阴云。整个杨府上上下下,一副惨状,处处流血,不像人间像炼狱。

他也无可奈何,人非翼鸟,无飞天之能,天空是大部分人的禁区。他也不能将空中诡谲白影抓摄下来就地正|法。杨千军一声暴喝,怒视着空际道:“何方妖孽,在我杨家妖言惑众,若不速速下地伏诛,休怪老夫不客气,施非常手段!”

空际白影轻蔑的哈哈大笑道:“杨家老儿,当真要我下地伏诛?莫非你想要杨府上下血流成河,伏尸遍地?!哼,你若想要不客气便尽管不客气吧,本座是不会和你客气半分的,绝对奉陪到底!”白影说话也是丝毫不让,极为的狂傲霸道。

杨千军怒目而视,面色森冷道:“你到底是谁?我杨府上下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夜袭我杨府,手段凶残,到底是什么目的?”

白影道:“我是谁,你们这些卑劣的蝼蚁没有资格知道,至于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幽靥,替她做一点她有心无力非做不可的事情。”

杨千军忍耐住被羞辱的怒意沉声问道:“什么事情?”

白影道:“杀一个叫杨武斗的人,还有他身边的一群狗!”

严千军怒吼道:“你想杀我儿子?我儿子何错之有?”杨千军一生戎马,老来退居永安府,子嗣并不繁荣,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杨武魁已从军,领兵在外,远在边关,二儿子杨武斗坐守家中。他的两个儿子都非庸才,于领兵行军一道深得杨千军赞赏,加以栽培将来成就不在他之下。两个儿子他都极是看重,岂能容他人喊打喊杀。

白影冷笑道:“老家伙,你那儿子杨武斗做些什么畜生不如之事难道你不清楚,莫不是你真的老眼昏花了罢。要不要我把你孙子抱到你的面前,让你看看你那混账儿子的所作所为?!哼哼,本座无的不放矢,就不在这里把他的恶迹一一陈列出来,大家心照不宣便是了。杨老儿,速速把孽畜杨武斗捉拿到中庭跪下,枭首谢罪!”

杨千军心中听得“孙子”二字之时顿时一震。他的两个儿子皆是武痴,颇有将才不假,但脾性却大为不同。大儿子品行中正、刚烈无比,行事雷厉风行,颇有侠胆仁心,二儿子行事却多有乖张,素日有欺男霸女之事,杨千军曾软硬兼施屡屡教导,此子却屡教不改。杨千军怜其幼时丧母,后无奈妥协与之定下规矩,不可逾越,否则重罚不饶。其中一条便是非明媒正娶之妻不续香火,所以杨武斗多有祸害府中美貌丫鬟侍女之劣迹,却不敢越雷池,杨千军也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道,在丫鬟幽靥这里偏偏出了岔子。幽靥不但怀了杨武斗的种,而且还成功生育,这简直是杨家的一大丑闻,家门之大不幸。

纵然如此,杨千军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之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当下杨千军面色一沉,冷笑道:“我杨家家事,几时有轮到你一介妖孽插手。哼,今日此地,你身边那勾引主人的贱婢必须在此地承受重罚,以满腔热血洗刷我杨家清誉。”

白影冷笑道:“冥顽不化,神仙也保不住那小畜生。挡我者,死!”

杨千军暴喝道:“大言不惭,当真以为我对付不得你?!呔,千军破!”杨千军一声暴喝落下,做雄狮怒吼壮,气度爆发,身后森严阵列扭结一气,炸雷一般的咆哮骤然响起,狂声如同洪钟大吕当头罩下,音浪滚滚震荡的地面都砖石都寸寸龟裂,花草树木簌簌作响,叶落枝折。

莽莽大音直冲空际白影。

杨家的许多亲眷、家丁家将,在千军破吼声波及之下,耳鼓纷纷破裂,被当场震死,震聋者超过半数。这简直是一场无差别的灾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举,足见杨千军杀伐之果断,简直是毫不犹豫,不惜代价。

白影低呼一声,滚滚强音扑面而来。她白衣一动,挡在幽靥之前,双手张开虚画玄圆,元气破体而出在面前聚结如镜,镜面光滑,晶莹如冰,幽冷纯洁。

滚滚强硬须臾之间撞上白影面前的元气冰镜。

嗡,嗡!

沉闷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声音响起,空气震荡,几乎让人无法站立、五内震颤。声波撞上元气冰镜好像一柄重锤击打在一面巨鼓之上,不住震荡。

白影身影摇晃,显然在这音波的冲击之下极是难受。咔嚓,终于那元气冰镜承受不住千军破的音波,其上裂痕道道,咔嚓一声脆响,元气散去,冰镜碎裂。那滚滚声波直冲击的白影一声闷哼,向后翻飞。但这白影人物也非是易与子辈,翻飞之间随手一勾,将幽靥拉到身边,不使其坠地,免受音波伤害,看情形似乎还有余力。

白影直退出十丈还远,终于在空际稳住身形,呼吸显得急促起来。

这一番狂暴的施为,击退空际诡谲白影,杨千军以及身后一众家将精英都是神色委顿,脸色苍白起来。当看到白影游刃有余依然傲立空际,杨千军的脸上一道道的皱褶都在扭动,眼神变得愈加冷冽。

白影冷笑道:“千军破不愧是极强的音攻之法,如此多人联合一气,沟通气机施展出来,倒是有几分威力,但想要奈何我,却是太不够看了。本座还未出手,尔等已耗去大半力气,尔等还有什么资格与本座相斗?杨老儿,你若识时务的话,速速交出汝子杨武斗,如若不然一夜之间,必血洗你杨家上下!斗胆欺凌女子如游戏者,杀无赦!本座给你思量的机会,已是法外开恩,权念在你一生行伍,行事磊落光明的份上。”

说话之间白影手腕轻轻一抖,杨千军身后足足六个精壮汉子闷哼一声,全身冒起森森寒气,噗通一声倒地。这些他一手带出来的军中精英无不是武艺超群,天赋异禀之辈,但是在这白影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目见这残酷的一幕,杨千军沉默了下来,看着满地的血迹,死伤大半的家眷尸骸,老迈的身躯都在颤抖。军人铁血,却非无情。

白影叹道:“杨千军,汝子罪行罄竹难书,已没有资格活在世上,本座秉承公义、教条诛杀之,你还有异议?子不教父之过,杨武斗一生行到今日境地,是你杨千军的人生败笔…”

杨府蒙大难,杨武斗性命危在旦夕,刺鼻血腥和凄厉惨叫随风而来,他酒意已去大半,终于清醒过来,闻听白影声音,忽然看向了萧定乱。杨武斗眼神复杂,沉声问道:“我真的该死?”

萧定乱道:“你做了该死的事!”

没有人是该死的人,只有以死才能抵偿的代价,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杨武斗眼神闪烁,道:“你是来杀我的?”

萧定乱点头。

杨武斗长叹一声:“杀我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我还不想死,也没有人可以让我死!谁能定我的生死?”杨武斗猛然咆哮一声,脚尖点地,身形疾掠而出,转眼功夫掠过后院,落在其父杨千军的身边。

杨武斗昂头看着空中白影,喝道:“妖孽,想要杀我就来罢!赵蕾,你的确是祸水,红颜祸水,当初我真该亲自出手杀了你,断绝一切后患!”

赵蕾便是幽靥,是她的本名。

高高的俯瞰着忽然出现在眼底的杨武斗,幽靥的眼神闪烁,因为隔得太远,她已看不清杨武斗的神色,但她一定想象得出杨武斗气急败坏的表情,这是她一生难忘的表情,已以极其残酷的方式烙印在她的心里。当初她还是一个纯洁的小丫鬟的时候,就是被这个气急败坏的人一把拉入房里剥光了衣服,按在床上玷污的。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一度是她的噩梦,每每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幽靥怨恨道:“你真心狠!你以为你有地位、有武功、有金钱走狗就能够随意践踏别人的一切、肆意收割别人性命?当初你赶我走的时候我便说过你会后悔的,你没想到吧,报应来的如此之快。我还没死、我的孩子还未长大,你的报应就临头了。你知道么,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本来是想死在你手里的,我要以我的性命种下仇恨的种子,让那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的儿子在将来彻底倾覆整个杨府,将你亲手杀死,这样是不是很残忍?哼哼,对待残忍的人,还讲什么仁慈?哈哈,赵蕾已死,只有幽靥…”

杨武斗狂笑:“贱人,你还想杀我,颠覆我杨家?”杨武斗抽刀而出,直指幽靥,满目杀意。

杨千军沉声道:“弓弩准备!”一只只规格巨大的军用刚弩整齐举起,对准空际的两人,随时准备激发。

白影叹道:“没用的!杨老儿,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杨家本不应该因为一头畜生而覆灭!”

杨千军抬起的手重重的虚按而下,神色间毅然决然。身后近百刚弩一同激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连三轮,流矢若飞蝗,满空寒芒起。

白影身形游移之间双手连连打出,曲指连弹,诡秘莫测的冰寒元气凌空打出。杨千军大喝一声:“闪!”杨府一干精锐都聚集在此,能够挺到现在的人物都是不俗。杨千军“闪”字落下,众人将闪之时,已慢了半步。让人头皮发麻的闷哼一道接着一道,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全身冻结,倒地不起。白影杀人之快,简直如割麦。

杨千军毕竟是个军人,行军作战以精兵良策制胜,他的武艺虽强横老辣,但对上诡秘莫测的白影却差了不止一筹,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杨千军有所不及,更别谈他身后之人。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杨千军目眦迸裂。场中之人唯一能够对付过来的只有杨武斗一人,手中一柄狭长的刀挥动之间,直破元气劲力,傲然而立。

白影一声冷笑,带着幽靥骤然俯冲下来,淡淡道:“幽靥,你记住,将来你亦可如我一般,救不幸的姐妹,罚该死的男人,不拘律法,逍遥自在。”

幽靥眼神向往,好奇道:“什么是该救的姐妹?”

白影道:“饱受不公和压迫的姐妹!”

幽靥又问:“什么是该死的男人?”

白影道:“罪魁祸首,如杨武斗这一类!”

浮光掠影一般,白影已到了杨武斗面前。杨武斗一声狂喝,手中长刀骤然斩出,精准的手法、狠辣的角度、霸道的刀法。

这一刀几乎没有破绽。萧定乱紧紧的盯着杨武斗这一刀,眼神凝重。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一刀,如果幽寒断魂枪不在手,必定会吃大亏,轻则损失一条手臂,重则性命不保。这一刀,发全身之力,灌周身之气,全神发杀机,是杨武斗最得意的一刀,是他的杀手锏。

第三十八章:女权萌芽

白影怡然不惧,带着幽靥合身而上,直奔杨武斗灭杀一切的一刀。此情此景,简直是一副活生生的飞蛾扑火的画面。哪里有自己往刀口上撞的人?但这一幕不可辩驳的就是如此。

杨武斗的脸上杀意更盛,双眼死死的盯着包裹在冰寒元气之内不甚真切的白影。

蓦地,诡异的一幕出现。白影忽然从杨武斗的面前消失不见。杨武斗的面前只有幽靥,不懂武功的幽靥。他一愣,满脸惊讶,手中的刀却毫不犹豫直奔幽靥的脖颈。他的刀,精准到毫厘之间,分毛剖发。他坚信这一刀绝对能够切开幽靥的咽喉,会将她整颗头颅切下,他甚至已想象到鲜血从平滑如鉴的伤口处喷薄而出的景象,但是他的脸上皮肉却不自禁的抖动,细密的汗水不知不觉的沁出。

他手中的刀已离幽靥的咽喉只有一寸,但杨武斗却顿住了,由极动变为极静,极是震撼。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颈。被那只手握住的一瞬间,杨武斗已感到一股寒气涌遍全身,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冻结,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绝望的冰窟里,筋肉骨骼僵死冻结。

一眨眼,他已成了一尊冰雕,全身结满了冰,寒气幽幽。

他的刀只距离幽靥的咽喉只有半寸,这半寸却成了永恒的距离。

幽靥的脸上浮现幽冷的笑意,杨千军的咆哮同时响起。杨千军如同一头老迈的雄狮,以不灭的威严扑向白影。但是白影反手之间一拳打出,对上了杨千军青筋暴起、硕大无朋的拳头。

寒冰破碎的声音响起,直让人牙酸、心悸,杨千军的整条手臂诡异的弯曲,血色的冰屑乱飞。只是一击,杨千军的整条手臂便废了。

杨千军连连后退,面无血色的低呼道:“这是元功,寒螭冰龙元?!”一道极寒之气在他的身躯里游窜,如螭龙寒蛟,所过之处血肉冻结,转眼之间杨千军全身已僵死。

白影诧异道:“没想到你居然认得出寒螭冰龙元!没错,这正是寒螭冰龙元,你现在应该知道,血洗杨府上下不是虚言了罢?”

杨千军眼神悲哀的看向恍若冰雕一般的儿子杨武斗,面若死灰,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腐朽枯寂真真如同半截身子已入了土。白影的话他只能默认,练成一门上乘元功,万人敌都不在话下,何况乎区区一个杨府。他本是一个没有多少权势欲望的人,只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扶上适当的位置然后安度晚年,手底下招徕的江湖客并不多,因为无心斗争,所以无心经营武力。他打了半辈子仗,所求不过是宁静晚年,确实已厌倦杀伐,杨府上下最中坚的武力,便是他身后死成一片的家将,大多是他在军中带大的精兵,一直追随着他哪怕卸任。

不积阴德积罪恶,素以恶小而为之,如是者杨武斗,必不得善终,终尝恶果。

幽靥忽然伸手在杨武斗的眉心轻轻一点,杨武斗的脸上道道龟裂之痕蛛网似的蔓延,痕迹逐渐扩大,咔嚓咔嚓一阵裂冰之声响起,杨武斗的整颗头颅碎为无数块,身躯轰然倒地,同样碎裂,散落满地。

“我的梦靥,终于解了!”

幽靥幽冷的声音轻叹,怔怔看着满地的血肉碎块,脸上已没有半点恐惧,好像在看着一副绝美的画面,此刻的她无爱无恨,如同麻木至极的旁观者,或许她的心已早不在这里,已死。

爱随生来,恨随生来,缘生缘灭,生死之间。

白影叹道:“安心去吧!”

杨千军神色落寞凄凉已极,视线扫过之处血流满地,哀号撕心裂肺。一个家破人亡的老人,一个声名卓著的将军,绝望而悲哀的迎接着死亡。人多么脆弱,又多么顽强。这一刻,他却如熄灭了一切生机,心已死,生无所恋。

“尘归尘、土归土,吾儿武斗,你一生酒色终害己身,引来杀身之祸,是为父管教不严…九幽之下、冥府之中,为父来陪你,你我再做一世阴间父子,再入轮回,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唉,去也,去也…”

一声长叹几多辛酸,慈父之仁、爱子之切,不消什么言语,都在这一声绝命叹息之中。

杨千军身躯一震,双眼缓缓阖上,命已绝、犹屹立。

余者苟活,哀号痛哭不休不止,一个大家族,经此一役毁于一人之手,余者不过十之三四。

白影似也厌倦厮杀,不喜血腥,一挥长袖叹道:“生生死死,应该如此?”

幽靥一脸疑惑,这一刻她已迷惘。她得到了本应该在未来才可能发生的一切——覆灭杨家。杨家就在她的面前极端惨烈的覆灭,但她却没有初时的兴奋,笑不出来,说不上愉快,她满心只有茫然!

恨支撑着她活着,哪怕不惜出卖身体。但当恨已湮灭,她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又有什么能成为她活着的目标。

白影缓缓道:“复仇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复仇让人堕落、让人腐朽、让人慢慢死去。一个人活着,仇恨不能是全部支撑,需要一个更高更伟大的梦想。幽靥,女人也该有自己的一片天,我们的世界上空不该被男人霸占…”

幽靥陷入沉思,呢喃道:“打破樊笼?挣脱枷锁?博取平等?”

白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赞赏的看了一眼幽靥,轻叹道:“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我的眼光还真是不差!”旋即白影忽然转头看向犹未离去的萧定乱,古井无波道:“今天晚上,是你的幸运之夜!”

萧定乱摇头道:“今天晚上是我的不幸之夜。这一个晚上,我闻到了太多血腥,见证了太多残酷,破坏了太多原则!”

白影轻叹道:“你至少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萧定乱道:“我活着,是因为我可以活着,和幸运与不幸无关,我掌控我自己,无所谓幸运与不幸。”

白影轻哼道:“你不感激我饶你不死?这种恩赐,就是我给你最大的幸运。”

萧定乱虚眯着眼睛摇头道:“你给不了我幸运,而且我不需要你的赐予。你也没资格赐予我什么。我掌控我的一切!”

白影讶异,语气稍缓道:“你很反感我?!”

萧定乱不讳直言道:“我厌恶你!”

白影沉声道:“理由?”

萧定乱道:“以拯救之名行无道之事,是伪善。伪善者,我所恶!”

白影忽然笑道:“没有不流血的抗争!男人可以不再视女人为附庸么?男人可以与女人分享权利么?男人可以让女人并立朝堂么?女人可以自然而然的摆脱纲常桎梏么?哼,不能!本座秉承人道公平之教义,承教主之天命,顺应天地自然,要改变这一切,鼎革天下大势,让女子同于男子,不分高下,再无庸属之分别,能学文,能习武,能上朝,能领军,能治世,能掌天下,能握社稷之神器!若不争,不涉血路,一切的一切美好之愿景,唯在梦中,如何成真?杨家,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萧定乱冷笑道:“你给我讲这些如梦似幻的愿景没用,因为再伟大的梦想都不是杀人的理由。我只知道罪魁祸首只有杨武斗一个,其父杨千军纵然有教子无方之过,却不及生死,何况乎如此多局外之人身死命殒,无辜枉死。杀戮是罪,安敢滥杀?”

白影全身冰气氤氲,冷酷而坚定道:“杀戮是罪?那么我就以我一身罪孽,换一场大梦成真!幽靥,我们走!”

幽靥低声道:“他叫断魂!”

白影带着幽靥飞天而起,向夜色深处掠去,白影道:“你傻,他不叫断魂!终有一日,他会知道要做成一件大事,需要的不只是违心,还要冷酷无情甚至不惜一切…幽靥,你做好准备了么?”

幽靥沉默下来,良久后点头道:“我只会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赵蕾已死,唯有幽靥。赵蕾因为活的太认真,所以太凄苦,太不幸;而幽靥,只作人生如戏,游戏人间,心已不在乎一切,只因为这不公平的世界已对不起赵蕾一回,这一回幽靥要对不起全世界。

第三十九章:林樱

夜幽暗,夜色里萧定乱不断远去,那随风而来的杨府哭声已在夜风中化开,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萧定乱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心绪越来越不平静。他想不明白白影杀这么多人的意义是什么,无辜者该死么?!他只知道自己目不忍视如此血腥残酷的画面。他在想白影所说的那个美好愿望,但他依旧不明白,杀那些无辜之人之于这个愿望有什么作用。惨案终究是惨案。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对所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充满疑惑。

如果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纠结在心头,一时间无法化解无法撇弃无法宁定,他总想喝酒。

醉一场,一觉醒来,也许事情就有了新的转机,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萧定乱现在很想喝酒。

他沿着屋顶潜行,看着一队队永安府府兵、衙役正火速赶往杨府,阵仗森严。队伍最后是一顶圆顶软轿,前后左右四个精壮汉子护着,抬轿子的四人健步如飞,步伐高低大小却异常均匀统一,使得整个轿子都没有什么震荡摇晃,非常的稳定。

圆顶小轿,四人抬,四人护卫,这正是永安府府尹郭道崇的出门阵仗。

萧定乱从未见过永安府府尹郭道崇,但听说过这人的许多故事,他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他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那圆顶的、略显寒酸的轿子,几个呼吸间,两者相向而去,已远了。

一阵酒香忽然随风而来。闻酒之香,醇厚细腻,知是好酒。萧定乱才想喝酒,就闻到了酒香,忍不住用力嗅了嗅。他本来打算了解杨府之事,再探一探萧府的,但他却不得不住了脚。

他住脚,只因为酒太香。

前方,屋脊龙吻之上静静矗立着一个欣长的身影,夜色下显得不甚了然,但轮廓格外清晰。人影背对着萧定乱,面迎着风,衣袂翩飞。

“此夜多愁云,孰知月亏盈?但饮糊涂酒,一梦到来生。”

一声悠悠浅唱低吟似的叹息,人影霍然转身。

萧定乱一愣,神色惊诧,一时无语,只默然站立不动。

“你不是想饮酒么?”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萧定乱看着那人捧在手中已拍开封泥的酒坛,丝丝酒香顺风而来,逸入鼻腔,他的心却不由得一紧。他依旧说不出半个字。萧定乱不语,那人也不再说,只凝望着萧定乱,静静等待。那人似乎笃定萧定乱总会开口的,一点也不着急。

“这不是你本来的声音!”

良久,萧定乱果然开口道,语气却带着几分奇怪的尴尬意味。

“你还是原来的你?”

那人反问道,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很生动。

萧定乱露在夜行衣外的双眼眨了眨。现在的自己是断魂,是一个为了某些目的而杀人的大师楼的客卿,说白了是一个杀手,断魂当然不是萧定乱。萧定乱不会乱杀人,哪怕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但是断魂会。这一刻,他黑衣加身,不露尊容,他已不是原来的他。

“你叫林樱!”

萧定乱道。

林樱是个女人,一个萧定乱意外相识的女人。他听过她的尖叫声,记忆十分的清晰,所以她知道她的声音一点也不沙哑,非但不沙哑,而且很清脆。

林樱穿着一身紫色的修身长袍,款款在屋脊龙吻上坐下,细长的两条眉毛微微挑起,一双大眼睛凝视着萧定乱,似乎下意识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的眼神,萧定乱看不懂。

萧定乱尴尬笑了笑,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不知道如何说起。那些回忆,从邂逅开始,本来都异常尴尬,他做不到像林樱这样无挂于心的样子。

林樱自顾自的仰起头,双手捧着酒坛缓缓喝着酒,双眼却始终盯着萧定乱。

萧定乱含糊道:“我打听来的。”

林樱神色显得愈加好奇,道:“从哪里打听的?”她的手指修长而白皙,仰头喝酒的时候一头长发在脑后垂着,随风而动,好如一帘黑色的瀑布,吞酒时咽喉微动,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萧定乱总不能说自己跟踪了她,一路听来的罢!他知道这一定不能说,而且他心中好奇,林樱怎么会认出来他。不说他如今胖的可以,俨然成了一个胖子,和昔日判若两人,单说他一身夜行衣,不露头脸,非是知根知底的人是断难认出他的。萧定乱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会认出我来?”

林樱捧着酒坛放在双膝上,淡淡的道:“这世上,能让我又气又恨的人不多!而我天生有一种本事,对不喜欢的东西我都很敏感。如果我讨厌某个人,哪怕是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很不巧,你就是这一类人中的一个。我一见到你就很生气、心头就有一股恨意,所以我就知道你是萧家阿丑。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她的语气神色却有些不太像生气、愤恨的样子,永远静若止水,有一股空灵气。

萧定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该给你道歉、赔罪的!”

林樱双眼微微一亮道:“道歉?赔罪?你要怎么道歉?怎么赔罪?拿什么道歉赔罪?”

萧定乱眼神认真,道:“悉听尊便!”

林樱缓缓站起身道:“任凭我提要求?”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难得的笑意。

萧定乱点头。看到林樱脸上那一丝一闪即逝的笑意,萧定乱也不禁笑了。林樱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那些回忆在他的心底,他忘不了,日久弥新。回忆过往闯荡江湖的那几年,那一抹回忆在心头总是如此的鲜明而特殊。

追溯起来,林樱应该是萧定乱下山后遇到的最惊艳的艳遇,也许萧定乱一生也不会再有那样的经历。

犹记得那是他下山后的第三个月。那时候他初入江湖,一腔热血,一心想要闯荡出一些名堂,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他在龙青山上吃够了苦头,受够了雷公杨辰的教训,可谓不顾性命才下得山,没有一番成就无论如何也是无脸回去的,所以他冲劲十足。在萧定乱关于童年的记忆里,一个月中,他有十天时间在苦练功夫,外功横练,内功聚气,无论寒暑,是每日必须的功课;有十天在和杨辰操练。本来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长者陪练,指导武功修炼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江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遭遇瓶颈,功夫不得寸进,渴求高手指点而不得。但萧定乱幼年之时,却全然没有半点幸福感可言。准确来说,杨辰不是教导他,而是调教他,他不管要教萧定乱什么,要给他什么样的启发,都从来不开口,只会用拳脚说话,打到萧定乱开窍为止。他开口说话,永远只会是雷霆似也的咆哮与喝骂。杨辰每每出手,力道都奇重,火候十分毒辣,既不会要了萧定乱的小命,却往往能让他痛苦不已,如坠炼狱。所以往往一个月里剩下的十天,萧定乱都在和各种疗伤药、补药、虎骨酒、熊胆之类打交道。读书习字大部分都是在这段时间内完成,反正杨辰不会让萧定乱有半刻安闲。幸而一路走来,有玉芙在身边作陪,照顾他,他才能熬过来。

他下山那次被杨辰打的半死,只是因为他说他要娶玉芙,其实之前两人已私定终身,暗暗发下誓言。杨辰一听顿时大怒,当即大打出手。萧定乱一气之下,撂下一句三五年内我会杀回来的,背着一身伤纵身跳下龙青山,直气的杨辰吹胡子瞪眼,咆哮说萧定乱再敢回来就活生生把他大卸八块。

下山后的一切并不如萧定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生活毫无起色,一切都不如意。江湖中的弄潮儿毕竟是少数,那时的他只有在莽莽江湖中浮浮沉沉的份。

江湖不是他在山上想象的那样的江湖,他感到了无比的残酷和冷漠,处处充满阴暗和压抑。他开始漫无目的随波逐流,加入了一个叫黑鸦的杀手组织,开始为钱杀人。那时他以为,一个风生水起的江湖大佬,不单单要有强横的功夫,还要有雄厚的财力和势力。他那时却一无所有,所以他为钱杀人。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江湖中为什么有那么多拿钱买命的生意,为何充斥着生死仇怨。他只知道那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每隔三天都会去杀一个人。

最后一次,他败了。他败得很惨,被一个叫做汪驴的人打的半死。那一次他任务失败,一路飞逃钻入了深山里,终于捡回一条性命。

他躲到一棵树上,将已困顿痛苦的即将晕死的自己绑在茂密的树枝里,无声无息忍耐着痛苦,堪堪躲过了汪驴的追杀。他伤的极重,最终渐渐昏迷过去,等他忽然醒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四下一看,就看到了林樱。

那时她看到的林樱是一个不着寸缕的浴中仙女。

但他全身都绑在树上,想走也无法,一时之间亦不敢动弹,就在暗处看着。其实,绝世的美色在前,他的心已被勾住了,本不想走。

第四十章:那些故事

树紧靠着山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萧定乱藏在树上丝毫不露痕迹,不愿也不敢露出蛛丝马迹。树下是一个小小的草坪,草坪的前面是一个清澈的小潭。山涧里的溪水流淌汇聚,使得小潭之水清澈见底。

空山深处,寂寂无人。

萧定乱本以为躲过汪驴的追杀,就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但现实往往让人出乎预料,以一种惊艳到震撼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他昏迷之后,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了在潭中舒缓沐浴的林樱。她就像一条灵活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游弋,身姿舒展,十分的放松。

她一定不知道暗处正有一双眼睛在欣赏着着她,看着她白皙玉润的酮体。

林樱轻轻的用手捧起清凉的潭水,淋湿松散开的长发。潭水齐腰,萧定乱甚至可以看到水珠从她空灵清丽的面庞滑过,顺着欣长的脖子滑下,汇聚在锁骨和脖颈之间,然后再流下,滑过饱满胸脯,再从平坦结实的小腹流入小潭之中。阳光下,她身上的水泽闪着七彩的光弧,很美,充满了少女的青春诱惑。

她就像一只娴静的白天鹅,在纯洁的湖水里梳理着全身的每一处羽毛,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美好,如梦似幻。

也许正是因为那种自然而然、无忧无虑,才会有如此美态。

树上的萧定乱只觉得喉头发干,一股邪念冲上心头,但是他没动,极力的克制着内心中充满亵渎的欲望,身躯僵硬的恍若石化。

他想看的只是这样美好的画面,而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羞怒难当的女人。

他甚至忘了去想,这么样一个绝色佳人怎么会出现在如此的深山里,还在这样一个幽静清澈的小潭中悠闲沐浴。

山中是危险的,猛兽毒虫无处不在,难道她孤身一人就不害怕?!

萧定乱只是看,什么也不去想。他从未见过玉芙沐浴的样子,在这之前也没碰过女人,这一刻他的心里却陡然生出一种将小潭中的女子捧在手心的想法。男人和女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尤其是在那春心萌动的年纪。

哗啦,一阵水响,林樱轻轻一跃上了岸,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美妙的身子顿时完完全全呈现在萧定乱的视野之中。树与小潭如此之近,不足一丈,萧定乱看的异常清楚。林樱的腿很长,笔直结实,身材纤柔而不失丰腴,腴瘦恰到好处,皮肤白皙莹润若凝脂,似吹弹可破一般。

美人出浴,国色天香。

林樱微微的闭着眼睛,全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周身水汽蒸腾,氤氲的水汽借着光线照耀,化为一片片纤薄的七彩霞气。

萧定乱看的目瞪口呆,内心一阵悸动。

一炷香的时间,林樱乌黑秀发半干,身上的水汽都尽了,她方缓缓张开眼睛,理了理长发,随意挽起,迈开修长双腿居然朝着树下走来。

那一刻,萧定乱紧张到了极点,心都提到嗓子眼。

被发现了?!不对,不对,是衣服,林樱的衣服悉数挂在萧定乱藏身的树下。萧定乱将自己绑在树上,不能看到树下的情形。

林樱一无所知的走到树下,开始穿上贴身的衣物。

但是,当她抓起第一件衣服时,她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那是一件素白的绢丝内衣,没有一点杂色,但是林樱却看到内衣上居然多了一点梅花似的腥红斑痕。那是一点血迹。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并没有受伤,内衣上怎么会有血迹?

鬼使神差一般的,林樱下意识的抬头,在茂密的树枝间,她顿时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啊…”

赤着身子的林樱发出一声极其尖锐悠长的惊叫。

萧定乱双耳内嗡嗡作响,惊叫入耳,简直刺破耳膜。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正是这一声无与伦比的惊叫,给萧定乱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几乎是刻印在了脑海里。

萧定乱再一次骤然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在树上,而在林樱彼时沐浴的小潭里。他没有半点力气,在小潭里无力挣扎,正大口大口的灌着溪水,饥肠辘辘的肚里瞬间被清凉的水灌满。

林樱静静的站在岸边,冷冷的看着萧定乱。萧定乱几乎要溺死在小潭里时,她才猛然出手,将萧定乱从水里提了上来。

潭水中,一半已被萧定乱的血染红。萧定乱狼狈的躺在草地上,大口的吐着水,吐出的水中夹杂这腥红的血。

林樱总显得十分有耐心,直到萧定乱将肚子里的血和水都吐干净了,不再吐的时候,她才清冷质问道:“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定乱剧烈咳嗽着,如实答道:“逃命,躲避追杀!”

林樱又问道:“你怎么会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