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就是太宽了。”景川侯夫人捧上厨下新做的玫瑰饼,道,“我总觉着,咱们侯府的嫡长女,这般下嫁,也太委屈了。”

李老夫人道,“行了,阿凤如今也是秀才了,便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了,阿凤还小,故而性子还不大稳重。只要他对阿镜心实,知道上进,大事上明白,这就是个好孩子。莫要纠结于细枝末节,眼瞅玉洁玉如也是大姑娘了,议亲时你也要记住这一点。这看女婿,先看大事人品,这两样不差,以后孩子的日子就好过。你总是挑些礼数啊规矩啊,是舍大就小。再说,阿凤难道不懂礼,哪回见你不是恭恭敬敬的?”

李老夫人就很喜欢秦凤仪,男孩子有些淘气算什么,淘气的孩子,认真起来才有出息。李老夫人根本不大管什么秦凤仪喊儿子“景川老头儿”是不是失礼,什么挠儿子一把是不是放肆。李老夫人专打听着,秦凤仪现下吃过早饭就去孙女院里背书,一背背一早上,俩人即便在屋里,也是一个念书,一个陪着念书。

是的,李镜学问完全不比秦凤仪差,秦凤仪早就说过,也就是现在女人不能科举,不然,他媳妇学问比他还好。

当然,这是梦里的结论,不过,便是如今秦凤仪中了秀才,跟媳妇一比,还是略差些的。

秦凤仪现在背的是扬州城近十五年秋闱前五名的举子的考试文章,秦凤仪道,“方爷爷说,我现在文章做得还不成,不过,把这七十五篇背熟,也就会做了。”除此之外,还有辅助课本要学习。

秦凤仪除了早上锻炼身体,就是跟媳妇一道念书,当然,他也要抽时间见一见先时在京城结交下的朋友。

秦凤仪待把屁股上的伤养得好些,就打发揽月往郦公府递了帖子,过去给郦老夫人请安。郦老夫人见他就高兴,笑道,“我正念着你,你就来了。”

秦凤仪笑嘻嘻的行过礼,再献上礼单,“原我早想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哎,前几天跟着岳父习武,刚一练,这摔打起来可是不得了,我好几天走路都是瘸的。这要不知情的,得以为我挨岳家揍了,我就没出来。”

郦老夫人笑道,“都知道你岳家疼你。”

秦凤仪笑,“是。我以前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只知道吃喝玩耍,自从到了岳家,才晓得上进俩字。”

丫环捧上新茶,郦大奶奶又招呼秦凤仪吃果子,很是热络。

郦老夫人眉眼弯弯,“先时你给阿远来的信,说是今年要考秀才,必是榜上有名。”

秦凤仪便说了一通中秀才的事,正说着话,郦远便闻信过来了,一进屋倒打趣,笑道,“听说你在休养,我正说去瞧你,你倒是先来了。如何,身上的伤可好了?”

秦凤仪道,“就知道看我笑话。”

郦远哈哈大笑,“阿凤,你现在可是京城名人。”

“谁还没出岔子的时候,再说,我不过是误会了我岳父,我岳父才不会怪我呐。”秦凤仪在外头极力表现出一个被岳父喜欢的女婿的模样来。

“不是说这个,你不晓得,听说连陛下都仔细看了景川侯一阵子说,景川明明正青春貌美,哪里就老头啦。”郦远笑,“你可是出大名儿啦。”

秦凤仪道,“我又不是有意的,我那是一时情急。”

郦远笑,“你这一时情急,我估计半个京城都晓得你这位景川侯府的乘龙快婿啦。”

秦凤仪撅嘴看他,郦远笑,“莫恼莫恼,中午请你吃酒。”

“我才不稀罕跟你吃哪,今天我跟老祖宗一起吃。”

郦老夫人更是欢喜,笑,“好好,就在我这里吃,我叫他们烫好酒。”

秦凤仪道,“今儿借着老祖宗的好酒,我得好生敬阿远哥几杯,阿远哥金榜题名,我听说榜下捉婿,都有好几家为阿远哥打了起来。”

郦远摆摆手,“不如你大舅兄精道,那家伙,早与襄永侯府商量好了,襄永侯府一早就派了管事在茶楼外守着,杏榜一出,推门进去,捞了你大舅兄就跑啊!”

郦老夫人瞧着年轻的孩子们说说笑笑,心下十分欢喜。

秦凤仪又打听了郦远何时办喜事,听说要在八月间,秦凤仪道,“那我赶不上了,等我明年过来,阿远哥你可得给我补一席喜酒。”

郦远自然应下,道,“你早晚也要春闱的,我有些春闱的资料,一会儿整理出来,你带回去慢慢看。”

待秦凤仪午饭后告辞,郦大太太都说,“阿凤这孩子,去岁来时还觉着小孩子似的,这一转眼,也是秀才了。”

“他这今年才十七,就是放在京城,这样年轻的秀才也不多见。别看有些冒失,景川侯当真是好眼光。”郦大奶奶快人快语,道,“当初景川侯提的那两个条件,学文就要考中进士,当时我还说呢,这事可不容易。真是没想到,这才小半年,秦公子就中了秀才。都说江南出才子,这秦公子,当真是极会念书的。”

郦老夫人道,“阿凤这来帝都一趟,还记挂着过府请安,又送了那些东西。待他走时,备份回礼才是。”

郦大奶奶连忙应了,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心里已是想着了。”

秦凤仪此时过来帝都,一则是为了同岳家报喜,二则便是过来看阿镜妹妹,还要给阿镜妹妹过生辰。女孩子的生辰简单,并不大过,无非就是家里摆两席酒,大家热闹一二。

且李镜的生辰在五月,正是天气微热的时节,大家于是在花园荷花湖上的敞厅设宴,晚上一家子团聚,为李镜贺生辰。

景川侯府人口简单,且当下民风开放,索性男男女女便坐了一席,大家一道吃酒取乐。便是景川侯一向肃穆,因是爱女生辰,也命人烫了好酒。李锋还说呢,“怎么不见阿凤哥。”

李钦看一眼秦凤仪的空位,道,“他一向最会出风头,大姐姐的生辰,定是想什么奇招为大姐姐贺生辰呗。”

李三姑娘小声问李镜,“大姐姐,阿凤哥想了什么法子给你庆生啊。”

李镜但笑不语。

李钦道,“这事如何能提前说,你动脑子想想,定要给大姐姐个惊喜的。”

李三姑娘道,“二哥你就会说,你看阿凤哥多有心啊。”

李二姑娘笑,“你偏生这时候惹二哥,二哥昨儿找阿凤哥下棋,阿凤哥没理他,他正生气呢。”

“我会生这个气?”李钦生气的不是秦凤仪不与他下棋,而是秦凤仪那嚣张嘴脸,还说什么,不与白身下棋。好吧,李钦还是个白身…李钦早便不喜秦凤仪,现下提起秦凤仪更是一肚子火。

孩子们正在说话,就听铮的一声乐响,自夜色深处传来,继而便是一阵明快喜悦的琵琶声响起,大家不禁向声乐处望去,便见荷花深处一叶扁舟远远行来,星辉灯火交映之下,秦凤仪一袭月白长袍,横抱琵琶,夜风袭来,飘飘欲仙,那样明快欢乐的乐声便自秦凤仪那双或急或慢的手下流泻而出,借着水音,那琵琶声似自浩渺而来、有若天籁。他琵琶弹得不错,尤其他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这般月下一曲,不要说正主李镜,便是李镜他爹景川侯,都不禁多饮了一盏酒。

待一曲结束,秦凤仪令摇船的揽月将船摇到敞轩一畔,秦凤仪此方弃舟登轩,笑嘻嘻的看向阿镜妹妹,道,“这便是我送阿镜妹妹的生辰礼,可喜欢?”

李镜斟一盏酒,双手递给他,双眸亮若星辰,“甚喜。”

第67章 举人~

景川侯说, 真心不是说出来的,真心是做出来。

秦凤仪当年为了打动岳父,是把岳父的每一句话, 翻来覆去的琢磨。他这人, 明白的道理不多, 但,有一句算一句,总能认真揣摩。

李老夫人都说, “阿凤这琵琶弹得可真好。”

秦凤仪笑道,“主要是这一湖水正好, 又借了三分夜色, 不论是弹琵琶,还是吹笛子, 都再好不过。”说来, 天下商贾多了,比秦凤仪精明强干的更是无数, 为何独秦凤仪竟能出入公府侯门。有一个原因很重要,那就是, 尽管秦凤仪前十几年专司吃喝玩乐, 但人家身为扬州城的大纨绔,对于吃喝玩乐,那不是一般的精道。秦凤仪在审美在讲究上,很能入这些公府侯门的眼。这与精明强干无关,就是一种气质一种感觉, 这人,叫人瞧着顺眼。

李钊笑,“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我好处还多着呐。”秦凤仪也颇是得意。

有秦凤仪这样费心思的为李镜准备生辰礼,这餐生辰宴自然是尽欢而散。便是李钊的妻子崔氏都说,“秦公子可真有心。”

李钊道,“岂止有心。阿凤这人,要是待谁好,那是真心实意的好。他如此心意,也不枉妹妹一意要嫁他了。”

崔氏道,“女人求的,无非就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眼下秦公子功名也有了,过个一二年,倘能秋闱有所斩获,便是举人老爷。男人只要肯上进,以后前程是尽有的。”

李钊亦是做此想,以往他是不大乐意这桩亲事,但秦凤仪非但至今痴心未改,而且,也开始念书上进。唯有一事,终是李钊心中担忧,那就是秦凤仪梦中被人谋害之事。不过,他问过秦凤仪,眼下的发展已与秦凤仪梦中大有不同,起码,梦里秦凤仪就没考过功名。

如此看来,秦凤仪那梦不大准也是有的。

李钊如此思量着,与妻子道,“阿凤这眼瞅要回扬州了,太太那里如何备的回礼,你留些心。我书房里有一箱子书,是我给他的,介时一并给他装车上。”

崔氏皆应了。

崔氏因离娘家近,时常回娘家,说到秦凤仪也是满嘴好话,直夸秦凤仪上进,说小姑子眼光好。主要是,先时景川侯府嫡长女相中一盐商子的事传播得太广,尤其李镜先时还与平郡王府的小郡主并列京城双姝之名,当时,半个京城的人都觉着,李家大姑娘莫不是疯了。

李镜是崔氏嫡亲的小姑子,俩人自幼相识,如今秦凤仪中了秀才,崔氏是一有机会就把这准妹夫拿出来夸一回,给秦凤仪刷名声值,还把自己娘家弟弟介绍给秦凤仪认识。

秦凤仪都与李镜道,“我看,嫂子这人是个厚道的。”许多待他只有面子情的,断不会将自己娘家兄弟介绍他认识。

李镜道,“这是自然。”

“待我回了扬州,你有什么事,就与大嫂子商量。”秦凤仪一向存不住事,与李镜说了这后丈母娘景川侯夫人说他坏话的事。景川侯夫人不喜秦凤仪,这个李镜一直知道,只是,景川侯夫人在老太太屋里说的这些话,自然都是私密话。李镜就不晓得秦凤仪是如何知晓的,李镜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秦凤仪道,“是祖母院里的小丫环跟我讲的。”

李镜笑,“你这人缘,真没的说。”

秦凤仪道,“主要是祖母为人善,院里的丫环婆子都不错。”

李镜心说,怕也只有阿凤哥这样想了。便是她,除非特别要紧,也不会去打听老太太院里的事。更不必提老太太院里规矩亦是极严谨的,要不是阿凤哥这张脸,当然,阿凤哥平日里对下人也好,不然,谁会主动与他说这事。

李镜不至于吃个丫环的醋,李镜说起这位后娘,也是无奈,“她呀,不见得愿意看我嫁得多好,但也不想我嫁得太差,以免影响二妹三妹的亲事。她又一惯势利,为人只看门第。你不晓得,她先时还打过把二妹妹许给平岚的主意。”

“二姑娘今年才不过十三吧?”既是先时的事,岂不是更早?俩人年纪也不相配啊。

“不只如此,你也想一想,倘平岚愿意二妹妹,他们才是真正的姑舅兄妹,那必一早就说了的。这平家,男人是一等一的能干,平家的闺女与平家的男人们比,就差得远了。”李镜摇摇头,不欲再多说后娘的事。

秦凤仪也不待见这后丈母娘,与李镜道,“你看李钦,也是那么幅小鼻子小眼的劲儿,阿锋就不是那样的人。”

“家里兄弟姐妹多了,难免性子不同。”李镜笑,“说来,我家虽是侯府高门,便是我们长大,也不似你那样在家受宠。”

“你看岳父那张大黑脸,也不是会惯孩子的呀。”

俩人说了些私房话,李镜给秦凤仪做了一身衣裳,如今收拾出来,叫他带回家穿。秦凤仪哪里是个存得住的,当天就穿出来了,还到处显摆,阿镜妹妹给做的。把李镜羞得不成,更让李镜没面子的是,那衣裳,晚上就脱了线。那啥,没缝好。

李镜大为丢脸,恼羞成怒,说秦凤仪,“叫你回去穿,你非不听!看!穿坏了吧!”把秦凤仪训了一通。

“这不算啥,我梦里,有一回,你也是大发善心给我做了身衣裳,嗬,我穿出去半日,袖子掉下来一只。”秦凤仪取笑,“你这亏得没给我做裤子,这要是裤子,我穿着穿着,裆开了,可如何是好?”

李镜自己也忍不住笑,不好意思道,“不晓得怎么回事,我缝的时候好好的。”

秦凤仪握住她手,“给我补一下吧。”

李镜点点头,让侍女取来针线,飞快的就把衣裳缝好了。秦凤仪辞了岳家回扬州时,穿得仍是李镜给做的衣裳。李钊还打趣他,“阿镜连我的衣裳都没做过,就给你做。”

秦凤仪得意,“这是自然啦,我跟阿镜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以后,他还要给我做一辈子衣裳哪。”

李钊好悬没笑出声来,直至许久以后,秦凤仪才晓得,原来在李家,因他媳妇针线较差,根本没人要穿他媳妇做的衣裳。他算是唯一一个…

好吧,秦凤仪穿得还挺美。

秦凤仪回家之后,秦太太都不必问儿子在京城是否顺遂,只看儿子神韵气色和儿子带回来的各家给的礼单,就晓得儿子此行必是顺顺利利的。

秦凤仪第二天就拎着自京城带回的土仪到方家念书,方阁老正式做了秦凤仪的先生,第一件事便是检查秦凤仪的课业。秦凤仪把该背的背得滚瓜烂熟,连方阁老叫他看的几本书,他也都背下来了。方阁老满意笑道,“阿镜这孩子,就是细心,也肯督促你。”

秦凤仪道,“方爷爷,你怎么知道是阿镜督促的我啊。”

“阿镜小时候,都是跟着阿钊一道念书的。她资质极高,只可惜是女儿身了。”方阁老与秦凤仪道,“别说,你这小子,当真是好运道。”

“主要是,我与阿镜妹妹缘分至此。”秦凤仪道,“我与阿镜妹妹一道念书,比我以前自己念更快更好。”

方阁老好笑,打趣,“红袖添香,自是与跟我这老头子一道念书不一样,嗯?”

秦凤仪笑嘻嘻地,“我就是说一样,您老也不信呐。”

方阁老原以为秦凤仪这往京城走一趟得散了心,结果,非但把功课都做完了,回来亦愈发用功。秦凤仪虽然觉着自己念书不若在京城与阿镜妹妹一道念书时有效率,但,他一回来,方悦方灏的效率明显大大提升。方澄都说,“阿凤哥一回来,大哥念书都格外起劲。”

方家南院的方大奶奶更是送了秦凤仪许多好料子,秦凤仪这往京城一去就是小俩月,没有秦凤仪这块活招牌,她铺子生意都受影响。秦凤仪如此用功上进,方大奶奶还有件后悔的事,私下同丈夫道,“当初,秦太太跟我打听咱们阿洙的亲事,我当时觉着这个阿凤有些贪玩,就把话岔过去了,如今看,这男孩子家,说懂事就懂事,也就一眨眼的事。”

方大老爷过耳听了,与妻子道,“你就甭想这个了,秦家攀上了京城侯府的亲事,咱阿洙的亲事也已定了。你有空,还是想一想咱们阿灏的亲事。”

“阿灏的亲事不急,我听阿凤说,只要中进士,现在京城时兴榜下捉婿,就是杏榜一出,哗得跑出一堆富贵人家抢女婿。要是咱阿灏有命,中了进士,介时给哪个富贵人家捉去,还怕没好亲事?”随着儿子中秀才,方大奶奶对儿子的亲事也有了新的希冀。虽则不敢想着如秦凤仪一样攀上侯府的亲事,但若能弄个京城媳妇,方大奶奶也是极愿意的。

不过,方大奶奶的心愿显然一时是完不成的,不说离秋闱还有两年,离春闱还有三年。便是秋闱之后,方灏不出意外的落了榜,这进士之事,更是远了。

倒是秦凤仪,整个扬州城的人都说,这老秦家不晓得的走了什么时运。就这凤凰公子,好模样这是世人皆知的,但,以往就是个大纨绔,这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就开了窍,二三年间就秀才举人的都顺顺利利的考了出来。

要知道,多少人胡子花白还卡在秀才那关过不去哪。

这老秦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当然,还有传闻是秦太太拜神拜的心虔,故而,老秦家这些年,简直是红火的叫人眼红。盐商商会的会长算什么呀,秦凤仪这中了举人,秦家已是开始张罗着把大门前立牌坊的事啦~

第68章 说往昔

这年头, 牌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建的。

建牌坊,那是要得到官方许可的。

譬如,于朝廷于百姓有大功之人;譬如, 大孝子之家;譬如, 举人进士。也就是说, 中了举人,就能在门口立个牌坊了,其实, 按官方的说法,非但可以立牌坊, 还可以在门上持匾额, 什么举人之家啥的,允你挂大门上头。不过, 一般这样的匾额, 大家都是挂祠堂门口。而且,因为是官方允许, 匾额和牌坊是官方出钱,每个新科举人二十两。这银子给你, 你挂也好不挂也好, 你建也好不建也好。可关键是,你已经有了这个资格!

像秦家这样的大盐商家,自然不差这二十两银子,但,这二十两银子, 秦老爷都没让管事让小厮代劳去领!秦老爷是亲自去衙门领的,领回家后,更不肯花,先搁堂屋正中的条案上摆着!

秦凤仪就瞧着他爹娘盯着这俩银锭子的神色,就担心他爹娘一时激动的厥过去。秦凤仪这不懂父母心的家,一面吃瓜一面道,“这有啥好看的,每年过年不是还给我俩大金元宝么?金元宝不比这值钱!”

秦太太欢喜的哽咽道,“你这不知深浅的小子,不要说两个金元宝,就是一屋子金元宝,能有这银锭体面!我的儿,你可是给咱家光耀了祖宗!”看儿子一片瓜吃完了,再递上一片,叫儿子多吃。

夫妻俩以一种爱抚又深情的眼神,险把俩银锭子给看化了。欣赏了一回银锭,秦老爷方叫着儿子,“先别吃瓜了,阿凤,咱们赶紧把这银锭子给祖宗奉上。我的祖儿诶,这银子可不能花啊!得月月供奉、日日上香才成!”

秦太太很是认同的在一畔点着头。

秦凤仪就放下手里的香瓜,洗过手,跟他爹去祠堂祭祖宗去了。说来,这银锭子怪沉的,一个十两,就有半斤多。秦凤仪现下也十九了,长大不少,知道孝顺爹娘了,秦凤仪还道,“爹,沉不沉,我来拿吧!”

秦老爷两手往怀里一缩,连声道,“不必你不必你,我拿我拿!”生怕儿子抢这美差。

秦凤仪看他爹娘都快魔怔了,长声一叹,“你说,我这才中举人,你们就这样,我要中了状元,你们得怎么喜啊。”

秦老爷嘴咧得跟瓢似的,笑道,“怎么喜都不为过!”望着儿子的眼神,甭提多么的自豪欣慰。拜过祖宗,把银子给祖宗供上,秦老爷又把儿子中举人的事嘀嘀咕咕的告诉了祖宗,眼含热泪道,“从此,咱们秦家就是举人门第啦!”

从祠堂出来,秦老爷与秦太太道,“只这样给祖宗上柱香,还是太简单了,打发人去庙里寻个吉日,咱们大祭一回。咱阿凤中了举,咱家这门第也换了,都是祖宗保佑啊!”

“可不是么。”秦太太笑道,“祭祖的事不急,老爷带阿凤先去阁老大人那里说一声,还不是阁老大人这三年的教导,咱阿凤才有今日么。”

“是啊。”

秦太太早备好了东西,父子俩出门时,正见过来报喜讨喜钱的小子,这也是常例,如秀才、举人、进士,发榜时都有这样过来给主家报喜讨喜钱的,当时秦凤仪中秀才,秦家就来了三拨,秦家正是大喜,赏钱颇厚。今秦凤仪中了举人,自然又有人来,这还不是头一拨,这都是第二拨了,秦老爷哈哈一笑,每人五两银子!那报喜的更是好话不断,秦老爷笑道,“你们跑一趟不容易,到门房喝口茶,歇歇脚。”打发了这起子报喜的,秦老爷带着儿子去了阁老府。

方家也正是欢喜不尽,无他,秦凤仪中的是举人,俗称文魁,方悦可是解元。方阁老一向淡定的人,也是满面欢喜,见到秦凤仪,那欢喜便得再加个更字。方阁老笑道,“阿悦中举,在我意料之内。阿凤方是我这归家以来最大的成就啊。”

秦凤仪笑着行过礼,“阿悦哥可是把我的解元给抢了。”

这几年,方悦与秦凤仪已是熟得不能再熟,笑道,“那我要不要跟你赔个不是,对不住你了。”

秦凤仪道,“明年别把我状元抢了就是。”

诸人大笑,方阁老不掩对秦凤仪的喜欢,与秦老爷道,“阿凤这性子最好,有锐气。年轻人,可不就要有这股子冲劲么。”

秦老爷以往对着官员们是多么谦虚的人哪,如今成了举人爹,也敢笑话两句了,秦老爷笑,“这孩子,时运也好。我听他说,每次考试,做的那文章比平时的还要好。”

别说,这话当真不假。连方悦都说,“阿灏这回失利,也有他头一回下场没经验的缘故,在贡院写的文章较平日里大为不如。阿凤,你怎么每回都能比平时写得还好啊。”

秦凤仪眨巴眨巴眼,都不能理解这些人说的话,秦凤仪奇怪道,“平时写文章有什么要紧的,写不好大不了重写一份。这秋闱要写不好,不就落榜了,当然得好生用心写。阿灏就那样儿,小时候我俩上学同桌,每回先生留了要背的功课,他背得挺熟,先生一查,站起来就忘了。得等板子打到手心,他又哭哭啼啼的想起来了。我都说他,要紧时侯不抵用。那时候小,我们那学里先生,天天拎着个戒尺转来转去,很多小孩子都怕他。阿灏胆子小,也情有可原。现在都这么大人了,又没人拎着戒尺,怕什么呀。”

方阁老微微颌首,与秦凤仪道,“春闱也要如此。”

“方爷爷你放心吧,我一准儿没问题的。虽然我这回名次还不如上回考秀才,可我也打听了,咱们江南自来是文教昌盛之地,咱们这里的举人,比那些什么大西北到处是蛮子、西南到处是夷人的地方的举人强得多。到京城,总归是一样的题目做文章,他们那些人都不如咱,还怕中不了?”秦凤仪眼神明亮,他现在年岁大些,不在动辙就说考状元的话了,却还是一样的活泼自信。

秦凤仪又与方悦商量了去京城的时间,方悦道,“待鹿鸣宴结束,得九月中了,趁着现下天儿还不是太冷,咱们坐船走。不然,一入冬京城下大雪,北方河水上冻,咱们中途还要下船换车,倒多一重麻烦。”

“成!租船的事交给我,我跟阿朋哥自小的交情,咱们租大船,水上行着也安稳。这离明年春闱还有小半年,自来状元,跑不出京城、湖广、江南这三地,阿悦哥,咱们早些过去。”

俩人先把这要紧的事商量定了,秦凤仪还有件更要紧的事跟方阁老说呢,秦凤仪道,“方爷爷,上次你帮我签名字的那婚书,已是没了。我这回一中进士就要成亲,婚书上,你得另帮我写一回。”

方阁老略一思量,便知是秦凤仪头一回求亲不顺利时的事了。说到景川侯,方阁老倒不介意这婚书是如何没的事,方阁老笑,“你那岳父,倒也真是用心良苦。”要不是景川侯提出这样的条件,三年前,谁敢说秦凤仪就真能走到这一步。景川侯的眼光,方阁老都极是佩服。

秦凤仪虽有些犟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笑嘻嘻地,“别说,我有今天还多亏岳父逼我一逼。他刚提许婚条件的时候,我是给他气得两眼发黑,觉着活路都没了。我那会儿,虽说小时候念过几本书,也识得字,但四五都忘光了。突然叫我考进士才能娶媳妇,这不是在发梦么?阿悦哥肯定知道,我岳父家有个荷花湖。”

“知道知道。”方悦满眼是笑。

“我当时,从岳父的书庙出来,就站在湖边,真想从湖上跳下去,倒不是投湖自尽,就是吓一吓我岳父。可我又一想,这事儿不能这么办。我岳父说到底,是想阿镜嫁个有出息的男人。我要真用这招,阿镜可怎么办呢?偏着我吧,岳父其实都是为了她。偏着岳父吧,对不住我们俩的情义。我要真跳下去,那不是逼岳父,那是逼阿镜呢。这要不是什么好爹,也就罢了。可我岳父那人,甭看天生一张大黑脸,对儿女真是不错。倘我仗着跟阿镜的情义,就挑动得人家父女生出嫌隙,这还是个人么?”秦凤仪道,“这事儿办了,心里过意不去。可我又想娶媳妇,你说把我给愁的。”

略顿一顿,秦凤仪端起茶润润喉,继续道,“我实在是没法子,干脆就去和尚庙里了。原本,我是为了习武,结果不成,大和尚说我年纪大了,过了习武的好年华,直愁得我想出家。我又不想回侯府,索性就在和尚庙里住下来了,那些秃和尚们,一早一晚的念经,吵得人睡都睡不好。要搁我往日性子,我得去叫他们小点声。可正赶我这愁娶媳妇的事,没心情,就随他们念了。我在庙里住了三天,给他们每天念经吵得见天的睡不好觉。我那天起得早,也没什么事做,就在庙里闲逛悠,有个小沙弥一面扫地一面念经,他念着念着给忘了。就是心经上的一句话,‘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既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那句‘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给忘了。后头的想不起来,就不停的叨咕前头那几句色色空空的话,把我给烦的。我那会儿还不知道这是心经,可和尚天天念,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干脆给那小沙弥提了一句,那小沙弥便继续念经扫地。不知是不是菩萨显灵,我当时就悟了。嘿,我就想着,这些个叫人不懂的经啊啥的,背一背也不难。这考功名啥的,不就是背书么。我当时就下山了,找了个附近的小私塾跟着里头的秀才念了三天书,这三天,我把论语背会了一半。”秦凤仪说得眉飞色舞,“方爷爷、阿悦,一点儿都不假,我当时的感觉就跟那句诗一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原本觉着,死胡同了,可走到前,发现,嘿,原来边儿上还开着扇门。我这才活了。”

第69章 劝友

秦家父子与方家祖孙说了回话, 方家贺喜人不断,便是方阁老不必出面,有些个客人或者亲戚, 方悦是要露面。秦家便起身告辞了, 方阁老笑道, “今儿你们家必也热闹的,就不虚留你们了,先去忙, 待哪日闲了,阿凤你再过来。”

方悦起身要送, 秦凤仪道, “还送什么,又不是外人。”

方悦笑, “我又不是送你, 我送送秦叔叔。”

秦凤仪道,“我这中了举, 我爹出门乍走路都顺拐,这刚好些了。你这解元一送他, 他得不会走路了。”

秦老爷笑斥, “胡、胡、胡、胡、胡、胡说。”

“看吧,都结巴了。”秦凤仪取笑老爹,与方悦笑言几句,便与父亲告辞了。

秦家父子走后,方悦道, “原本觉着,阿凤这念书上已颇具灵性,如今看来,他为人瞧着跳脱,心思真是再正直不过。”

“心术正,比什么天分都要紧。”方阁老颌首,“这世上,多有相如文君之事,司马相如文采斐然不假,但,勾引文君私奔,到底输于人品,有才无德。你看阿凤,他的相貌,若行相如之事,不一定就没有机会。若是没想到这个法子,什么都不必说,他想到了,却没这么干。阿悦,我门生无数,但比阿凤更明白的人,没几个。”

方悦认真道,“是。”

秦家父子回家时,秦家热闹的,跟过年似的。还没进门呢,门房呼啦跑出一堆人来,打千的道喜的递帖子说话的,很是忙了一番,秦家父子方进得家门。待到了主院,嗬,秦太太正陪客人说话哪,一屋子的太太奶奶们,见着秦凤仪,就如同取经路上的妖精见着唐僧肉一般,拉过来就是一通夸啊。而且,不同于以往那种看父母面子夸孩子,不过面子情。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夸秦凤仪,那真是,一面夸秦凤仪,一面说秦爹秦娘有福,还有的太太奶奶打听秦太太是往哪儿烧香,咋把家烧得这般兴旺哩。

秦太太现在说话也不同以往啦,现在都不自觉就把下巴翘得高高的,得意都从眼睛里满满的溢出来了。秦太太听着大家的奉承,给她们指点了几个烧香的地方。

这些人到底还是有眼力,知道秦家必然事多,把礼放下,见了回文魁秦举人,便告辞了。秦太太连忙拉了儿子与自己一道坐榻上,问丈夫,“方家肯定也热闹的紧,方公子中了解元,比咱家更得喜庆。”

秦老爷笑道,“人多的很,亏得我们去的早,还说了会儿话。要是这当口去,怕是方公子想跟咱们说话,也顾不得。”

秦太太满面笑意,“咱家也是来人不断,几个管事都忙得团团转。”

“可得安排好茶水饭食。”秦老爷道,“人家好意过来,可不能怠慢了。”

秦太太笑,“这我能不晓得?放心吧,今天来的多是邻里亲朋,还得是离得近的,知道咱阿凤中了的。我这都招待好几拨了,他们也知道咱家这些天热闹,我已是说了,过几天咱家摆酒请客。还有些咱们平常多来往的买卖家,听说咱阿凤中了文魁,打发伙计过来的。但凡是伙计或是小厮过来的,一人一个红包,咱家正遇喜事么。”

秦老爷笑道,“就该这么着。”

这些摆酒庆贺的事,秦太太都心下有数,秦太太心里倒是有件要紧事与丈夫儿子商议,“刚刚绸缎庄陈太太过来,说到咱们阿凤的喜事。阿凤啊,咱也中举人了,这回去京城秦闱,能不能跟侯府说说,先把你跟李姑娘的亲事定下来。哎,人家李姑娘,待你真是一片真心哪。你今年十九,她小你一岁,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了。要不是为了等你科考,人家也耽误不到这会儿。”

“嗯,我已经跟方爷爷说好了,赶明儿我就再拿着婚书过去,让他把媒人那里给我签了。只是可惜珍舅舅任满回了京城,他这回京城也好办,过些天咱们也就去了,介时还得请他保媒。”

秦太太道,“聘礼我早预备好了,到时装船上带到京城便是。只是一样,你这成亲,是我去还是你爹去呢?”

秦凤仪道,“当然都去啦。咱家就我一个儿子,我定亲,你们能不去?再说,还没见过我岳家那一家子哪。这正式提前,还不得见见?”

秦太太立刻表态,“我在家倒没什么事,就是你爹,生意没什么要紧的吧?”

秦老爷笑,“什么生意也要紧不过咱儿子啊。”

“爹,可得提前说好啊,你去了可别结巴。哈哈哈。”秦凤仪说着一阵笑,跟他娘学他爹与方悦说话的样儿,秦凤仪笑,“平时见方爷爷都好好儿的,跟阿悦哥反而结巴起来了。”

秦老爷笑骂,“我原没事,都是你笑的。”说儿子,“以后在外头,可得给你爹我留面子,知道不?你爹我现在是举人爹,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一家子笑一回,就到了午饭的时辰,厨下是使出浑身的本事做了一席好菜呈上。自家大爷中了举,阖府都有赏不说,主家这样的兴旺,他们做下人的也体面不是。

接下来,秦家的主业就是接待过来贺喜的客人,以及家里的摆戏酒庆祝之事。秦凤仪特意打听了方家摆酒的日子,晚了方家一日。方家摆酒时,他早早过去帮着招呼客人,还见到了扬州章知府。秦凤仪很喜欢这位文质彬彬、雅致俊俏的章知府,他考秀才时就是章知府批的卷子。方悦与秦凤仪给章知府见了礼,章知府笑着扶他们一把,“今天我来吃酒,不讲这些虚礼。”

章知府身为地方父母官,最喜方悦这般少年才子,拍拍方悦的肩,勉励道,“解元郎,明年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方悦笑道,“承大人吉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