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宣道,“那必是要有重用的。刚开始跟着殿下的一些个大人,得的都是大宅,不是四进便是五进的宅院。殿下用人,向来唯才是举。只要有举人或是进士功名,过来南夷都会提供住宿,或是食宿补贴。要是宗室里有这样有才学的人,不必说殿下就有安排了。他们这样上门儿要宅子,要是殿下今儿个给了宅子,明儿他们不得要地啊,后儿个就得要官儿了。这明摆着去找收拾的,殿下又不是软弱之主。”

景父叹道,“这样直接撵了人去,未免也有些太过凌厉了。”

景云宣却是个细致多智之人,轻声道,“这么些个宗室过来,殿下未尝不是要拿他们立个规矩了。”

景云宣再三道,“爹,你切莫再听人挑唆。倒是那几人中,颇有公侯爵位之人,他们难道还缺宅子住了。说不得也不是安的什么好心。”

景云宣问,“爹,这事是谁组织的?”

“就是三等子景彥舒。”

景云宣转头就把这个消息跟秦凤仪汇报了,秦凤仪道,“你前程同他们不一样,别与他们混到一处去,听说你爹娘也来了,叫他们也警醒着些吧。”

景云宣连忙应下。

秦凤仪未将宗室之事放在心上,他现下大事多的是,哪里顾得上几个闲散宗室。秦凤仪先时说了下半年的商税要交纳给朝廷之事,可具体如何,方悦还得讨秦凤仪个示下,实在是,甭看南夷繁华的地方也就南夷城与凤凰城两处,但秦凤仪大开海运走私之门,每年的商税可不是个小数目。可能有人问了,既是走私,如何还有商税。这可真是废话,一码归一码,海留这么样的一张大饼,先时规模小时,秦凤仪自己就能干了,也是要有税的,无他,秦凤仪补贴的是巡抚衙门,要建设地方,也是要有银子的。更不必提如今生意规模一年比一年大,秦凤仪一人吃不下,便会引进其他商贾,这里头的关系就更复杂了。不过,生意是生意,税是税,这些税收是收了,不过,秦凤仪都是自己留一半,给巡抚衙门一半。如今,朝廷要夺这里头的大头。

按规矩,商税的大头,七成要押解入朝的。

虽则知朝廷早晚要提商税之事,章颜方悦等人也表示理解,但,这许多银子押解入朝,秦凤仪这里无妨,他茶山、瓷窑、织造局,三座金山在手,还有这南夷城粮、酒之类的大生意,秦凤仪没有直接插手,但秦老爷在这里头都有份子。所以,这些商税,秦凤仪固然有些个不舍,但也没太当回事,不然,不会那样痛快的应了户部。

如今不舍的是章巡抚,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觉着,一旦七成商税入了户部,巡抚衙门还能分到多少呢?章巡抚并不是个贪财之人,只是,地方上需要建设,还有下头的州府县城,要钱的地方多着哪,总不能什么银子都从秦凤仪私库出吧。

所以,章巡抚与方悦过来,就是说这商税之事。

三人秘谈,章巡抚说了眼下南夷的艰难,章巡抚道,“主要是,咱们南夷大部分地方还是极穷的。用钱的地方便多。”

秦凤仪道,“是啊,以后信州那里,更是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章巡抚早将前程押秦凤仪身上的人,也没什么不敢说的,章巡抚轻声道,“按理,咱们这里要修桥铺路,上折子到朝廷,等着户部拨银子是一样的。只是,这样的银子,依臣的经验,户部是很难拨下来的。”

方悦道,“这税银与织造局的三成红利还不一样,税银断瞒不过人眼的,若是令朝中有心人知道咱们南夷税银的数目,怕是咱们这里不得安宁了。”

秦凤仪想了想,与他二人道,“酌情减些便是。”

方悦问,“减至多少呢。我得有个准备,账目上也得有个准备。”

秦凤仪看向章巡抚,章巡抚道,“我曾知扬州,便是扬州之富,不算盐课,每年商税不过百万银子。咱们这里,能有扬州一半,便足以令人震惊了。”

秦凤仪道,“那就按五十万左右来做吧。”

方悦领命,章巡抚趁机道,“殿下,给我们衙门的银子,可得跟往年持平啊。”

秦凤仪好笑,“我说老章你也是堂堂状元出身,以往都是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如何现下满嘴阿堵物了。”

章颜笑道,“状元也得过日子吃饭哪。”

秦凤仪道,“我原想把剩下的都给你,既如此,还是按老例吧。”

“别别别!”章颜一派大喜,笑道,“还是殿下这主意好,臣原就想着,殿下也不差这俩小钱,就都给臣吧。”

君臣三人说笑一回,秦凤仪令方悦以后便把剩下的商税悉数入巡抚衙门。章颜颇是欢喜,想到他爹信中提及的大皇子发昏一事,越发觉着自己眼光不错。

秦凤仪发了回飙,宗室皆不敢擅扰于他。倒是李镜那里,不少宗室妇人递帖子送礼的,上门请安。

第352章 坑一

秦凤仪对待宗室的态度, 很令在南夷的宗室有些紧张。不要说宗室, 便是官场中,如章颜的幕僚就说, 秦凤仪太过不留情面。因为, 几乎在所有对秦凤仪有更高期冀的人看来, 秦凤仪想取得更高一级的地位, 必然要团结一下宗室的。而现下,秦凤仪一言不合,直接逐人出境了。

不过,相对于要团结的宗室,大家也不介意秦凤仪先给宗室立一立规矩。

毕竟, 宗室虽要团结,但, 没有什么比一个光明正大的藩王更重要, 如赵长史,如章颜,皆是正经科举出身,他们受儒家的教导, 希望自己的主君走光明道路, 而不希望秦凤仪陷于阴谋小道之内。

所以, 秦凤仪先给宗室个下马威, 哪怕那些宗室回京之后可能会对秦凤仪的名声不利,也没有一人去阻止秦凤仪,或是给宗室个台阶。整个南夷官场, 便这样冷冷的看着那几个刺头宗室被逐出藩地。

果然,威不是白立的。

如今宗室老实不少,也没人敢嘟嘟囔囔的要求秦凤仪给他们安排房舍了。更有些机伶的,不敢到秦凤仪跟前,便让自家婆娘递帖子进府,去给李镜请安,亦有人求到了大公主跟前。

李镜与秦凤仪说时,问秦凤仪,“是现在见他们,还要再晾他们几日。”

秦凤仪道,“见一见也无妨,我都撵走那些个了,应该有些个不忿于我,自动离去的,怎么还有这些人赖着不走。见一见他们,看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镜便应了此事。

李镜请了大公主过来,一并见这些个宗室妇人。

李镜也不说先时叫秦凤仪撵走的那些人的事,只是和气的问她们可安置下来云云。这些人过来请安,还带了几样或珍贵或稀奇的礼物献给李镜,李镜令人收了,直说几人客气。

大家寒暄几句,秦凤仪问他们可住得习惯,为首是一位襄阳侯夫人,笑道,“我们以往多在湖北,后来去了京城,这来了南夷才晓得,南夷这地界儿可真是不错。正是大暑天,竟是一点暑气都无。”

余下几人亦是称赞南夷如何如何好的话,李镜笑道,“这是你们还没见着刮海风的时候呢,刮起海风来也厉害着哪。”

大家说说笑笑,及至中午,李镜命设宴,传了府中女乐,大家乐呵了半日,这些个宗室妇人方起身告辞。

头一回过来,无非就是两边拉一拉关系,谁也没有真说点儿什么。

还是大公主那里先得的信儿,大公主过去与李镜说的,大公主笑道,“我要不说,包你想不出来。”

李镜问,“我可是真想不出来,先时想着,他们或是为功,或是为财,要不,就是如先前那几个,为了给咱们添堵来的。”

“这为财是说对了。你猜猜,他们是想发哪注财?”

李镜寻思半晌道,“这城中,最大的生意也就那几样,茶、丝、瓷,可这几样,别人早他们好几年呢,他们要是想在这三样上头发财,怕是不易。”

“不是。”大公主笑,“要不是襄阳侯夫人同我打听,我也想不到。他们是为着外城而来。”

大公主这话一出,李镜才算明白过来了,道,“外城的确是要建的,只是,他们能做什么呢。”

大公主给李镜使个眼色,李镜打发了身边的侍女,大公主悄声道,“你先让阿凤心里有个数,这一伙子,是来求财的。我估计他们是打着外城工程的事。”

李镜皱眉,“只是叫人不明白,这些工程,只管招商时参加就是,何必要到你我这里来探口信儿。”

大公主道,“你想想,凤凰城建的时候,就花了好几百万的银子。如今城内已是拥挤的不成了,人都猜着必要建外城的。凤凰城那时候,阿凤紧巴紧巴的,都是几百万的大工程,现下可不一样了,都知道南夷富裕了,有钱了,这回建外城,总也有几百万的工程量的。他们说不得到时会来你这里讨个差使什么的。譬如,建城墙,这就得上百万的工程吧。”

李镜已是知道这些个宗室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怪道要跟着南下了,原来是要揽外城的差使。这些个事,李镜也是司空见惯的,譬如,京城每年工部那些个工程,修路修屋修河修坝,预算何曾少过,那些银子花下去,能做个实诚活计,就得说是实心任事的了。如今这些宗室过来,看来是要揽着外城的工程,譬如建城墙,两百万银子的城墙,他们起码能赚一半,另拿出一百万交由商贾来建城墙,这一转少,便是百万银子入账。而一旦外城开修,又何止是两百万银子便能打住的事。

李镜笑道,“他们可真是打得好主意啊。”

“谁说不是呢。”大公主也觉好笑,这些宗室以往与秦凤仪又有什么交情呢?竟这么大的脸来打听建外城的工程事。

李镜道,“咱俩都统一口径,她们再来,咱们也只含糊着便是,这原是外头男人们的事,咱只哪里晓得呢。就是做坏人,也叫他们做去才是。”

大公主不由一乐。

秦凤仪也未料到,他这外城图纸都没出来呢,宗室就打上了外城的主意。

秦凤仪直接一句话,“要是这主意,叫他们只管滚回去便是。”

秦凤仪仍旧把建外城之事交给赵长史负责,不过现今正在风季,雨水亦多,并不是建外城的时机,但,提前安排下去无妨,风水师兼图画大家,精通建筑、风水,自从来了南夷,建了凤凰城后,秦凤仪还赏了他一套五进大宅,身兼五品职,就在秦凤仪身边行走。

李镜与秦凤仪道,“他们又没直说,你只当不知道便是。这并不影响咱们什么。”

秦凤仪道,“我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什么事?”

秦凤仪道,“我想着,巡视信州。”

李镜皱眉思量道,“是为了互市之事么?”

秦凤仪点头,“一则为了互市,二则,信州到底怎么样,非得我亲自去瞧瞧方晓得。还有,信州现在人口不足,各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实在是人口太少,就得考虑直接驻兵,然后,兵屯了。”

李镜道,“现下信州刚打下来,你可得多带些人手。”

“放心,我带着冯将军与潘将军,还有,叫阿衡跟我一道。”秦凤仪道,“文官便是傅长史、薛重、孔宁,再加是易风水、阿朋哥这五人。”

李镜道,“不要只带阿衡,把京城里跟着来的豪门子弟都带上,叫他们先熟悉一二。”

“这也好。”秦凤仪拉住妻子的手,“只是,我这一去,又得你看家了。”

李镜笑,“这有什么,信州这里你心里有个数,巡视一圈,也能再靖平一下信州境。另则,待信州安稳,不妨想想征桂地之事。”

秦凤仪说是要巡视信州境,只是一时也走不得,出巡不是小事,兵马上的各种安排,原本,秦凤仪想着,带着潘将军过去信州,再由冯将军带一支千人卫队,也便够了。不想,阿泉族长听闻秦凤仪要出巡,死活要跟着护卫。秦凤仪只好再加上一千土兵,心下想着,看来,没能参加信州战事,阿泉族长悔的不轻啊。不过,信州多年为山蛮所占,阿泉族长是土人出身,带些土兵未为不可。

秦凤仪先要与赵长史、章颜商量出巡之事,先是说了一回政务,之后,章颜建议道,“这回随着殿下来南夷的宗室不少,殿下要不要带几个宗室一道出巡。”

秦凤仪有几分讶意,道,“你们不是一向不喜宗室的么。”

赵长史笑,“殿下说话,就是太实在了。我等也不是不喜宗室,我等不喜的是无才无德之人,这么些宗室跟着殿下南下,固然有无礼之人,但想来也不乏有能吃苦耐劳的宗室。如今,他们见到了咱们凤凰城的繁华,也不妨看一看信州那些需要治理的地方,倘有一二可用之人,我等绝非不能容人之辈。”

秦凤仪道,“我先见一见他们再说吧。”

打发了那些个刺头,剩下的起码都是识时务的,固而,秦凤仪请他们到王府坐一坐时,大家都很和气,也没人再在秦凤仪跟前摆什么宗室长辈架子了。

秦凤仪道,“前儿听王妃说,你们如今都安顿下来了,我便放心了。哎,本来想着,没什么好说的,老章老赵他们都说,有些话,不说不明,倒叫人误会了我。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先时,雍国公带头过来,说是我的祖父辈,过来指点我怎么治理南夷,还说,你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了,我不给宅子给地给官职就很不像话…唉哟,这要是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哪路祖宗下凡了呢。我实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

襄阳侯连忙道,“殿下可切莫误会我等,我等只要略懂些道理,再不能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的。”

余人亦是跟着附和,道,“简直匪夷所思啊。”

“是啊,真是匪夷所思,当初,你们去京城,也没跟陛下要宅子要地的呀,到我这里,就这般拿大,我先时都寻思着,你们是不是欺我年少了。”秦凤仪说着。

大家又是一番表白,襄阳侯暗道,真不愧是曾把闽伯王气晕,跟顺王兄干过架的强人哪,这位殿下的口齿,也忒凌厉了些。秦凤仪笑道,“如今见着你们,咱们彼此的误会也解开了。虽则宗室一向对我颇多误解,当年宗室改制,我也是参与人之一,革了宗室的银米,想来,也有不少人恨我,怨我。但,京城宗学亦是我主持修建,我还曾任过大半年的大执事。包括宗室考试授爵授实缺之事,亦是我的倡导。今日,诸位到我南夷,不知你们是个什么想法。若是过来做客,我热烈欢迎,我们南夷,四季如春,最最养人的地方。若是过来想谋实缺,南夷虽不比京城繁华,但我这里,只要是想任事,能任事之人,我绝无二话。”

襄阳侯道,“只是不知我们能做些什么了?”

“襄阳侯问我,其实我也不晓得,便是我身边之人,亦是要先行遴选,或是先得个差使试一试方好。”秦凤仪笑道,“是这样,过几日,我去出巡信州,你们若有意,不妨与我同去,也赏一赏南夷风景。”

诸人见秦凤仪虽则词锋锋锐了些,却不是个会糊弄人的,直接就邀请他们同去出巡,于是,大家纷纷应了。秦凤仪便与他们商定了出巡日期,然后,当天设宴,请诸宗室吃酒宴乐,一日热闹下来,皆十分欢喜。

然后,诸多宗室经历了这辈子抬娘胎里出来后,最为艰险的一次旅程。

什么是坑,这才是坑啊!

第353章 坑二

此次出行, 秦凤仪并未带张羿, 而是将凤凰城防的事务交给了张羿。不过,张羿向秦凤仪推荐了十二位少年随行, 这是自童子军里挑出来的, 先时那些随着秦凤仪来到南夷的乞儿们, 秦凤仪多是让他们从了军, 说是在军中,因彼时年纪小,训练虽是艰苦了些,但他们与寻常兵士不同的是,他们还有文化课, 也就是说,这批孩子们, 自小都是念书识字的。如今挑出来的这十二位, 皆是童子军中的侥侥者,秦凤仪也认得他们,因为秦凤仪一向重视军队,有事没事的都要各军营溜哒, 自然落不下童子军这里。

打头的这位少年姓邵, 以往还不是孤儿时在家排行老大, 便叫邵大郎。秦凤仪令邵大郎做这十二人的头领, 便与他一道去信州巡视。

秦凤仪出行前,照例将家交给了大阳看着,大阳虽则芳龄三岁, 但对于看家的重任都习惯了,他带着大臣们把他爹送出城,还会叮嘱他爹在外头好好吃饭,早些回家。把他爹听得一脸感动,抱着大阳亲好几口,看得大阳他舅唇角直抽抽。秦凤仪道,“好儿子,把家看好,爹估计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大阳点着小脑袋,“爹你放心吧!我一准儿把家看好!”

父子俩又互亲几口,秦凤仪此方依依不舍的挥别肥儿子,带着由宗室、豪门、地方官、亲卫军、以及土兵们组成的队伍,往西而去了。

秦凤仪去往信州,潘将军等人都没觉着如何,因为信州就是他们打下来的。阿泉族长亦是精神弈弈,神清气爽,暗道以后一定要跟紧亲王殿下的脚步啊。这回因阿泉族长死活要随行,留待凤凰城守城的便是张羿与阿花族长所属军队了。张羿倒没什么,阿花族长不大满意,不过,先时信州之战,就阿泉族长这支没有参加,阿花族长也比较体谅阿泉族长啦。当然,背地里也没少笑话阿泉族长这支人胆小就是。

秦凤仪叫了薛重一车和阿泉族长在身边,与他们说起先时征信州之事来,沿路上的地理,哪里是哪里,秦凤仪一清二楚,再加上他口才好,便是一路皆是山野景致,也令人听得颇是神往。

宗室们便不同了,他们一路自京南下,便是自江西入南夷,一路上也是车来船往,颇是热闹。待到凤凰城,更是觉着,地方虽则小些,更不好与京城气派相比,但,这座小小新城,却是建的极是精致漂亮,城中亦是繁华不让淮扬。更较他们先时各自封地老家强上许多的。结果,这一出凤凰城往西去,沿路多是荒野之地,心便凉了半截。及至天黑,秦凤仪命军队就地扎营,便是襄阳侯也颇是觉着不可思议,想着焉何不寻个驿站安置?不过,他们都见识过秦凤仪的性子,连秦凤仪这堂堂亲王都不挑住宿,他们自不会多言。

秦凤仪还与他们道,“你们怕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可还受得?”

襄阳侯等人便道,“殿下这般勤勉朴素,我等自当向殿下学习。”

秦凤仪出门在外并不饮酒,但,秦凤仪是个财大气粗的,他手下将士的吃食很是不错,再加上有运粮的商队,还有各式肉蔬供应,虽则多是些腌肉,也是每有都有一份腌肉,一份菜蔬,只是,米饭不大好,吃着有些粗糙。襄阳侯原还以为秦凤仪给他们的下马威,结果,秦凤仪也是吃这个,再往外一瞧,全军上下,都是吃这个。襄阳侯真是服了,秦凤仪纵不是在皇家锦衣玉食的长大,听说少时在盐商家也是金珠玉宝一般的,难得秦凤仪能吃得这个苦,襄阳侯便把一肚子的话悉数压了下去,看儿子几乎没动那些饭食,也没多说。

待得第二日,依旧是露营住宿,襄阳侯便晓得,秦凤仪并不是刻意不想在驿站休息,看来是没有驿站。

秦凤仪已是在与薛重道,“这路上原是有两个县城,结果,在先时山蛮来犯时,两个县城的人都被山蛮劫掠。我思量着,今信州已平,这两个县城,还是要迁些人口过来的。”

薛重道,“臣看,这往信州的官道,似也不能与凤凰城到南夷城的官道相比。”

秦凤仪道,“这条官道还未修整过,先时不是山蛮来犯,就是我征山蛮,又有建凤凰城的事,这条路便没顾得上。其实本是有水路可走的,水那边儿码头也未曾修呢。”

秦凤仪问风水师易风水道,“易大师看看,这一路上重建县城可好?”

易大师道,“待南夷城至信州的官道畅通,路两畔当会人烟鼎沸。”

秦凤仪笑,“借你吉言啦。”

一直行军五日,方到信州城。

傅长史等人早已闻信接出城外,秦凤仪见到他们几人,笑道,“多日不见,诸君安好。”诸人郑重行礼,秦凤仪扶起傅长史与冯将军,嘴上还道,“不必多礼,严大姐那里,阿金你替我扶一下。”

严大姐起身笑道,“殿下一见到臣等,必要打趣几句的。”

“不是打趣,是好几个没见,我心里想着你们哪。”秦凤仪自小便深谙甜言蜜语的本事,与臣下等人说起这些话来,丝毫不费力气,也半点儿不觉尴尬。

傅长史等人请秦凤仪登车进城,秦凤仪出巡向来是骑马的,不过,入城不同,秦凤仪便换了傅长史等人带来的马车,同时吩咐道,“老傅老冯,你们两个上来。”

二人上车,秦凤仪问了些信州城的情形,傅长史笑,“大事就是几场战事了,这上头,还是让冯将军与殿下说吧。”

冯将军因与傅长史共事这些日子,颇是相宜,冯将军便先说了几场战事,除了在山蛮向导的带领下进行各县城的武装解除外,桂地山蛮竟然组织人手过来攻打信州城。冯将军道,“约摸来了两千余人,留下了一千多,余者逃回桂地去了。”

秦凤仪道,“桂地山蛮很自信哪。”

冯将军道,“大概是信州之失令他们不安了。”

秦凤仪淡淡,“不安还在后头哪。”问傅长史,“这些天城中如何?”

傅长史道,“我军从不侵扰百姓,便是城中百姓家财地产,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只是到衙门重办个文书便是。这些天还在修城墙,因着每天有工银可领,山蛮也很乐意干。他们这里山上亦有茶树,我从凤凰城请了几个懂行的茶农教他们管理,再者,与他们说了三年免税之事。现下城中虽远不能与凤凰城相比,但他们的日子较之先前信州左亲王主政时,要好上不少。百姓们么,只要是太太平平的日子,且较先时要好,他们便只管自己过日子的。倒是抓了一些不大安生的一些山蛮族中的小头领。”

秦凤仪微微颌首,与他想的差别不大,问,“孔宁这些天可还安稳?”

傅长史道,“颇是安稳。”

傅长史不禁道,“此次,殿下身边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

秦凤仪道,“我去京城这一趟,有些人是我请来的,咱们打下信州,原不是想着交趾互市之事。阿重是我自户部挖过来的,互市之事就由他来主持,这回我带他来信州走一走,也让他熟悉一下。另则还有些亲朋、宗室,咱们南夷正是用人之计,我带他们一道看看。除了信州城,余下县城,我也要走一走。”

秦凤仪补充一句,“他们的住宿得安排一下。”

傅长史道,“王宫里屋子有的是,知道殿下要来,臣已令人提前打扫出来的。”

秦凤仪点点头,便不再多言,掀起车窗纱帘,一路看车外街景,见虽有军队巡逻,百姓们来往出行并未有不便之处。而且,城中还算热闹,秦凤仪道,“就是破旧了些。”

傅长史笑,“这已是不错了。”

秦凤仪问,“山蛮中有没有选出个有德望的明理之人来。”秦凤仪说的明理之人,就是说,肯归顺于他的人了。

傅长史道,“有一位长者,名唤李长安,很是通情达理,在山蛮平民中亦有威望。”

“他们的名字与咱们汉人一样啊?”

“是,他们其实都是汉姓,名字亦与汉人无甚差别。”傅长史道,“山蛮虽则是以族群聚居,其实,也经过了一些汉文化熏陶,故而,名字多是从了汉姓。而且,山蛮中也不只是一族,这里头,又分了许多种族,臣看下来,光是咱们信州城,山蛮若是细分,足有三十多个种族。”

秦凤仪抚额,“听着都头晕。”

“他们纵是同一族,也有不同分支,这个说来便复杂了。”傅长史不愧才子出身,不过两个月,便对山蛮的文化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

秦凤仪不由问,“这么多族群,就这么一位乐于归顺的长者么。”

“那倒不是,先时山蛮左亲王那一批的亲贵倒灶后,如今他们日子好过,都乐意归顺殿下。还有几人,只是不如李长安稳重。”傅长史道。

“你记着提醒我,回城后见一见这些山蛮的新头领们。”秦凤仪道。

待回到王宫,秦凤仪只是略说几句,便令大家各去安歇了。秦凤仪这几天亦是车马劳顿,到了王宫,先泡了个澡解乏。秦凤仪洗澡出来,傅长史已是在外侯着了。秦凤仪一看便知是有要事,擦干头发令傅长史进屋说话。傅长史还给秦凤仪使个眼色,秦凤仪打发了侍从,问傅长史,“什么事?”

傅长史还谨慎的出门瞧了瞧,见侍从站的挺远,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直接说,而是取了案间笔墨,悄悄写了一行字。秦凤仪一见这行字眼睛就亮了,原来,秦凤仪走后,傅长史整理山蛮王的机密文书时发现的,山蛮王在大山里竟然有一处银矿,还有两处铁矿。

傅长史发现这事,都没敢跟第二个人说,一直憋到秦凤仪自京回来,此方亲自过来秘禀秦凤仪。

秦凤仪看过这行字后,取了傅长史手时的笔,写了一行“暂莫声张”。

傅长史点了点头。

秦凤仪算是知道为什么在大军打下信州城后,桂地山蛮还要着人强攻,试图夺回信州城,怕为的也不只是这座城,恐怕还有这几座矿的事吧。

秦凤仪极力平复着呯呯直跳的小心脏,轻声问傅长史,“我走时让你查的凤凰纱的事,可查清楚了?”

傅长史道,“唐宁乃山蛮左亲王心腹,我问过他,他说来是桂地山蛮王打发人送来的,的确也找到了这纱的记录,我又提了几位左亲王近侍问过,唐宁所说,的确为真。这纱,我悄悄的同方宾客打听过,方宾客说,凤凰纱向来是皇家专用,便是咱们织造局里,也从不敢织这样图样的纱的。”

秦凤仪垂眸思量片刻,便道,“此事暂且按下,以后再说吧。”

秦凤仪道,“细与我说一说,现下城中山蛮的情况,尤其是几位山蛮中比较有威望的。他们先时都是做什么?”

傅长史道,“先时臣与殿下说的,山蛮里亦有不同的种族,他们这几支,多是不得势的,在左亲王主政信州时,做的是些低下劳碌的差使。”傅长史一说,基本上都是,活干得最多,然后,还最受欺压的那一群。

秦凤仪唇角一翘,“这也是风水轮流转了。”又问他们现下都做些什么事。现下城里也没什么工作,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修城墙,因着每天干活管两顿饱饭,还有几十个铜板拿,山蛮现在干得很是起劲儿。

秦凤仪想了想,“这还不够,想要他们忠心不二,就要让他们的利益与咱们的利益捆绑在一处。”

傅长史正想细听秦凤仪的意思,秦凤仪却未再多言,只是与傅长史道,“晚上的席面儿丰盛一些。”秦凤仪头一天来信州城,晚上必要开宴的。

傅长史一向是个嘴毒的,道,“刚进城时臣便想说,又担心叫人听到多心,瞧着跟随殿下过来那些个贵人们,面色可不是很好。”

秦凤仪随口道,“他们在京养尊处优惯了的,在凤凰城又是样样便宜,这一路上自然觉着不大适应。我相信,会有改观的。”

结果,秦凤仪这话说的很自信,然后,待他自信州起程巡视各县时,跟他来信州的宗室足病假了三成。都是叫给吓的,老天爷,信州已是不能想像的穷山恶水了,想想信州辖下的县城是什么情形吧!许多宗室便是自己先祖封地寻常地界儿,也没有这般穷山恶水的啊。大家来南夷,甭管是为的什么,总之不是为的吃这种苦头啊!

襄阳侯父子倒是没走,只是,宗室里这许多的病遁,令打头的襄阳侯极没面子,还得硬着头皮给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圆场,“兴许是头一遭出远门,他们有些水土不服。”

这话假的,饶是依襄阳侯的脸皮都禁不住微微发烫。

秦凤仪却是微微一笑,大度且宽容道,“我想也是,那便让他们留在信州城吧。”

望着秦凤仪这种几乎称得上圣洁的微笑,襄阳侯心下却是不由一凛,暗叹,这位殿下果真好手段,简直是不费吹灰便刷下了这些人去。

第354章 坑三

秦凤仪来信州的晚宴准备的相当丰盛, 傅长史等人瞧着宗室与豪门子弟那一通大吃大嚼,都有些傻眼。无他,这些人因为出身的缘故, 很有些眼睛长在头顶上, 而且, 因国承平日久, 这些家伙们更是各种规矩礼数,行止必要优美,言语必要斯文, 饮食必要食无言, 哪里有这种像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样儿啊。

这要不是他们跟着秦凤仪一道过来的,如傅长史等人就依这些人吃饭时狼吞虎咽的糙样就得说,这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不过, 还真不是骗子。

之所以这般, 吃饭有些急了些, 主要是, 路上太艰苦了。而且,要是在别处,如此艰苦这些人哪怕面儿上不说,心下必然要抱怨的。这此次与秦凤仪来信州不同,路上是吃的不大好,但秦凤仪与大家吃的都一样啊。论身份论爵位,秦凤仪比他们高出三座山去。秦凤仪也是这样一样的伙食,故而, 哪怕这些家伙们都觉着此生从未挨得这般辛苦,却是满肚子的苦楚无处诉去。而今好容易有顿好饭吃,他们倒也想顾一顾形象,只是,闻到这精烹细调的羹食之美,便是心理上想作一二矜持,身体却做出诚食的反应,如襄阳侯都是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不过,襄阳侯还能把持的住,但,襄阳侯之子就很实在的在秦凤仪举杯后,大吃大嚼起来。主要也是,跟随秦凤仪南下的,多是年轻人,像先时雍国公那样充大辈的也不过五十岁左右,当然,这种已是被秦凤仪撵了回去。如现下爵位最高的襄阳侯,现下不过三十几岁,未至不惑之年,他家长子也不过十七岁。路上还曾嫌饭食不好,初时根本吃不下营中饭菜,襄阳侯未曾多理,饿了两日,这位襄阳侯世子就啥都吃得下了,而且,吃得挺香。如今来了信州城,见这满桌鱼肉,原本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公子们,个个吃相堪比饿死鬼。襄阳侯都觉着脸上辣辣的,好在,秦凤仪很照顾他,似是明白襄阳侯心中所想,对襄阳侯道,“孩子们平日里不常出门,怕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辛苦,慢慢历练就好了。”

襄阳侯道,“他们一个个,小的也比殿下小不了几岁,殿下在他们的年纪,已是举人功名了。都是在家里娇惯的太厉害,跟着殿下,耳濡目染,便能有所长进。”说着,举杯敬秦凤仪。

秦凤仪与襄阳侯饮了一盏酒,酒宴之后,大家各自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