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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林筝潭水般的眸子,罗兰的嘴角发出一丝冷笑,她知道在下一刻,这双眸子将永远看不到光明了。

第十三章 打草惊蛇

就在罗兰将手扬起的时刻,被绳索捆绑着的柏塔突然跃起并用自己的身体撞向了罗兰!手拿药粉的她顿时摔倒在地,与此同时,那些白色的粉末倒扣在自己的脸上。

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韩方等人还没进卧室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伴随着女人悲惨的惊叫,卧室内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玻璃花瓶破碎的声音,桌椅倒地的声音。

来到房门前他们立即惊呆了,此时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站在卧室中,她的眼睛里却流出了两行血泪,原本明媚的目光变得恐怖异常,眼瞳似乎正在慢慢融化,正变成一股股的脓水缓缓流出来。

巨大的疼痛让罗兰的身体向后靠,当她退到窗户边的时候,突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她摸索着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啊!”大家随即发出一阵惊呼,并全都涌到了窗口。低头望去,看到楼下有个娇小的身躯正在缓缓站起,随后脚步踉跄地向前奔去,林筝握握手中的银鞭也跃上了窗台。

韩方一把拉住,并朝她示意:“林姑娘,一定要留下活口。”林筝点头,顺着窗台的排水管道滑落下去。

可事情瞬息万变,变幻莫测,就在林筝一跃而下的时候,突然从使馆外疾驰来一辆黑色汽车。车门拉开,从里边下来两个黑衣人,他们迎上前去,快速地架起身受重伤的罗兰将她塞入汽车,绝尘而去。

这车来得快去得也快,林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汽车离去,自责地甩甩手中的银鞭,无奈地放回去,只好暂时回到楼上。

室内,安静无比。

柏塔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他微胖的身体上被绳索勒出几道痕迹,手腕乌青,脸上更是阴云密布。他走到酒柜前又习惯性地倒了一杯红酒,这次不是品,而是一饮而尽,随后将高脚酒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嘴里恶狠狠骂了一句:“这个婊子!”

“好了,柏塔先生,现在该说说是什么情况了吧。如果您执意一意孤行,说不定那个女人还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就不会来得这么及时了。”韩方将身体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柏塔的背影,声音里多了一些自信。

柏塔转过身,他的脸色苍白,精神显得有些颓废。他一屁股跌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用食指插到自己的头发里,良久后才叹道:“该死的!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韩方的眼睛眯起来,他知道在这个洋人嘴中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信息,即使不会寻到龙砚,但至少能知道罗兰和那些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柏塔的中文说得还不错,表达也够清晰,所以韩方很快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听过之后却有了更大的疑团,事情,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罗兰说自己是学生,柏塔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实身份,因为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温柔中带着风情万种,有了这些就足够了。直到此时,柏塔才相信了中国的一句古话,那就是红颜祸水,漂亮的女孩都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柏塔懊恼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们的关系大约持续了一个礼拜,当我完全迷恋上罗兰的时候,一天深夜她向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四百多年前的故事,有关于那款龙砚的点点滴滴。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听得都入迷了,哦,怎么说呢,实在是太神奇了。”

当柏塔沉浸在古老故事的回忆中时,罗兰却在他耳边娇柔说道:“我知道你喜好中国的文房四宝,对于这款古砚有兴趣吗?”

柏塔当时一愣:“兴趣?它不是消失了吗?”

罗兰狡黠一笑,用手轻轻戳下他的额头,含笑道:“傻瓜,如果我不知道情况会这么问你吗?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当时这款龙砚被一个太监带出了皇宫。”

柏塔的脸上带着惊喜,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被人带出了皇宫?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罗兰没有直接回答柏塔的问题,而是站起来走到了窗台。她背对着柏塔,看不到她的样子,只有白皙的肌肤闪着耀眼的光泽,从她的声音里却感到了一丝阴冷,甚至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藏在了她的身体里。可惜,当时的柏塔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因为古砚勾起了他浓厚的兴趣,当时他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就在柏塔正欲再问的时候,罗兰突然转过身体,脸上又涌出灿烂的笑容:“我可以告诉你古砚在哪里,但你要怎么谢我啊?”

听了这话,柏塔坏坏一笑,他立即紧紧拥住了那娇小玲珑的身躯,在罗兰耳垂边轻语:“这样行不行?我的宝贝,快点说吧!”

后来,罗兰就说出了一个地址,也就是中关屯的云轩古董店。不但如此,罗兰甚至还给了柏塔一张刘忠的照片,以免他找不到人。面对情人这么精心细致的安排,柏塔犹如坠入了云雾之中,有种莫名的幸福感,并对罗兰充满了无限感激之情。

柏塔对砚台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书房里就收藏着许许多多的砚台,他认为这是中国最为神奇的器皿之一,在得知地址后,柏塔当天中午就去了云轩古董店。

柏塔去的那天中午正好碰到了店中的伙计德子,但是却毫无收获。德子说老板不在,他们店里也没有什么龙砚,这令柏塔很是沮丧,雪茄抽完顺手扔到地上,然后出了古董店。

一直到了晚上,柏塔仍旧有些不死心,他虽然不是中国人,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感觉那个神态谦卑的伙计肯定说了谎话,想到这里柏塔有些心神不宁。考虑再三后,他招来了使馆里的翻译胡三,将刘忠的照片递到他手中,让他去一趟中关屯探个究竟,看看那店老板到底在不在。

只是,后来的事情却有些意外,胡三打来了电话,他亲眼看到店老板死了,就在柏塔六神无主、刚刚放下电话时,罗兰就来了。她听完柏塔的叙述后,突然睁大了眼睛,大喊一声:“这下惹祸上身了!”

“什么意思?”柏塔仍旧是不明就里。

罗兰顿时顿足,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啊?白天你去过云轩古董店要龙砚,晚上店老板就死了。还有,你的翻译胡三说不定也在现场留下了什么证据,所以,一切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了你,这还不算惹祸上身吗?”

柏塔一愣,他也没有想到店老板会突然死亡,可现在该怎么办?

罗兰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她又轻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刚刚胡三不说正好看到有两人进了古董店吗?现在就让他给警察局打电话,说发现有人杀死了店老板,咱们找个替死鬼,不就把自己撇清了?”

虽然这主意有些损,但现在为了自身利益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了。柏塔很喜欢中国的古董,也暗自收集了许多,当然这是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因为他这些古董来路都有些不正。他看好了哪样东西后会和官员勾结,让其利用职务之便到店铺老板那里去压价,用很少的钱买下很贵重的东西,其实说白了,这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柏塔用这样的方式敛了不少财,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调查的对象。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罗兰的方法倒是个上策。所以没考虑太多,柏塔便直接将电话拨了回去,胡三正在咖啡店等老板的指示,电话接通后他指挥胡三陷害韩方师徒二人,以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了。

韩方听明白了,内心对这个贪财的洋人恨得牙痒痒,但表面上还不能太显露出来,只是语气却生硬了许多:“柏塔,其实你上了罗兰的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她利用了你。”

“是吗,他们利用我做什么?”显然,精明的柏塔根本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

韩方点点头,沉吟道:“罗兰接近你本身就是个圈套,她的真实目的是拉你下水,或者是需要你助她一臂之力。”

柏塔耸耸肩膀,无奈地摇摇头:“韩先生,你最好说得再明白些。”

韩方站起身,看看窗外灰暗的天空,突然轻叹道:“如果我没猜错,罗兰应该比你更了解云轩古董店的情况。龙砚有可能藏在刘忠身上,但或许又不在。罗兰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无法做最后的确认。此时,迫切需要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推一把,也就是来个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柏塔还是有些不明白。

韩方盯着那双蓝色眸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打草惊蛇。”旋即,他的语锋一转,“而你是个洋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你上门索要龙砚,定然会让刘忠胆战心惊,知道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已经泄露,第一,他会想到跑;第二,或许会将东西重新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总之,只要刘忠有所行动,他们就会有机可乘了,取走龙砚,这是那些人的最终目的。”

柏塔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可后来刘忠死了,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拿到龙砚?”是啊,这应该是最大的疑问。韩方心中隐隐感觉,那些人并没有取走龙砚,所以才用了那么狠毒的杀人方式,来个孤注一掷!

只是,自柏塔离开云轩古董店之后,一直到后来胡三夜访刘忠,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说他的店里又去过什么人?而德子究竟去了哪里?现在均是一无所知,韩方感觉他们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中。

经历了刚才的惊魂,此时的柏塔终于平静下来,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林筝,声音里洋溢着微笑:“嗨,你的中国功夫真好,谢谢这么漂亮的女孩救了我。”

“你也救了我的眼睛,我们之间扯平了。”林筝基本不说话,可话一出口倒吓了柏塔一跳。她的声音低沉、阴冷,如果不是看到这女孩的嘴巴在动,打死他都不相信这是女人发出的声音。天啊,声音和容貌太不匹配了!看样子上帝有时候也是公平的,给了她完美的容貌却不给她柔美的声音。

“对对,声音,奇怪的声音。”柏塔似乎想起来什么,他一下从沙发上跳起,神情有了非同寻常的变化,蓝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

声音,令人难以忘怀的声音,比如服前的漂亮女孩,她开口之后便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天使般的面庞加上偏男性的声音,大概会让人记一辈子。柏塔的眼睛缓缓闭上,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傍晚,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件事情。

记得那是个黄昏时分,古老的北京城蒙上了一层奇妙的色彩,柏塔脚下踩着灰色砖头,偶尔抬头遥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此时的柏塔已经在街上游荡了近一个小时,但依然乐此不疲。柏塔被中国古老文化所吸引,这个民族有着太多的神秘之处,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喜欢穿行在北京街头,似乎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物引得他驻足观看。

走累了,看累了,柏塔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家咖啡馆,顿时心情大好,此时坐下休憩一小会儿,喝杯咖啡,应该非常舒服。人不多,选了靠边的位置坐下,柏塔点了一杯非常纯正的摩卡咖啡细细品尝。

就在他悠闲地品尝咖啡时,远远看到从门口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女孩看着很熟悉,不过头上戴着个帽子,所以柏塔当时并不知道是谁。一直到后来她转身进包房的时候,柏塔才发现她是自己的小情人罗兰。

眼瞅着小情人和一个男人进了包间,柏塔心里很不是滋味,干坐了几分钟后实在忍不住了,他眼睛一转来了主意。看看四下无人,他悄悄来到了包房门外并轻轻将耳朵凑过去,能隐隐约约听到包房内的说话声,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吵,所以声音有些偏大,正好被柏塔听个正着。

不过听了声音后柏塔却更加纳闷,明明是个男人和罗兰进了包间,可此时听去,里边却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是罗兰,另外一人的声音…哦,年龄应该挺大了,苍老、阴沉,估摸着最起码有五十多岁。奇怪啊!明明是个男人,怎么成了老妇人?

柏塔正想听个究竟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侍者走过来,只得暂时离开了房门。坐回到座位上他愈加纳闷,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罗兰和那人出来了,这次看得真真切切,没错,那的确是个男人,后来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咖啡馆,分左右而去。

韩方眉头微皱,在刘宅所遇到的情况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此时柏塔听到的声音又说明了什么?难道是有人在故意掩饰自己的容颜?想到这里,他转头问道:“柏塔先生,不知道他们在房间内说了些什么?”

柏塔耸耸肩膀,摇头:“哦,这个我没有听清楚,包房门关着,里边说话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韩方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可柏塔的表情却发生了变化,突然有些兴奋:“我想起来了,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但在他们嘴里却频繁地提到两个地方。”

“什么地方?”韩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他希望这个洋人能想起一些重要的线索。

柏塔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他们提到了什么清溪,哦,还有鑫源,没错,就是鑫源。”

“鑫源拍卖行!”一晚上没说话的刘谨瑜终于沉不住气了,听到这里在旁边惊呼。他们刚刚去过鑫源拍卖行,而祖上的凤砚也是在鑫源被一个神秘女人买走,此时听到洋人说起这个名字,刘谨瑜的第一反应便是鑫源拍卖行。

柏塔一直在和韩方聊天,他的眼中也全是林筝的影子,似乎把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给忘记了,直到此时柏塔才正眼看了他几眼。这个中国瘦老头很奇怪,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可这是晚上,似乎有点儿不那么协调。

第十四章 诡异笑声

韩方在旁边点点头,声音里透着赞许:“刘老爷子,您的直觉一点儿都没错,记得从鑫源拍卖行出来后,您就说那女人非同一般,鑫源拍卖行脱不了干系,呵呵,现在这些话都被印证了。”

刘谨瑜对韩方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他从鼻冀里哼出一声:“我这也是在帮自己,一是找出杀害我家人的凶手,二则就是寻回我祖上的宝贝。你们谁也别想拿走,包括你!”刘谨瑜说这话的时候突然转向旁边的柏塔,这句咬牙切齿地警告令洋人有些不自在,他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韩方知道,现在他们还需要这个洋人的合作和配合,或许只有通过他才能找出罗兰,而那个女人是至关重要的突破点。

“柏塔先生,刚刚我们走了又折回来,呵呵,真正救下你的却是这位刘老爷子,他说屋中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味,凼为这种气味他在一年前就闻到过,也正是那种致命的气味让他的眼睛失明了。”说到最后,韩方的声音有些低沉,并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刘谨瑜,他知道那暗色的墨镜下有一双令人不敢正视的眼睛。

柏塔有些愕然,一个失明的瞎子竟然能靠气味的不同而觉察出危险的存在,那这个人还真是有些不简单。此时,刘谨瑜却做了个令人惊讶的动作,他随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啊!”

柏塔突然跳着脚走开了,那是怎样的一双服睛啊?!眼球几乎烂掉了一半,露出了恐怖的白色,深陷的眼眶内仅仅剩下半颗眼球,眼瞳周围破烂不堪,泛着可怕的灰白色。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脸别到一旁,正好看到林筝那张姣好的面容,拍塔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或许,罗兰手中紧握的就是那种可怕的粉末,这种粉末一旦进入眼睛里就会迅速让眼球腐烂,甚至化成脓水,而刚刚罗兰的情形也印证了这一点,好可怕的毒粉。

“好了,今天太晚了,柏塔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去,如果有急事我们再联络。”韩方起身,做出欲走的架势。

柏塔看看一片狼藉的卧室,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这位林姑娘是武林高手,现在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如果有美人来保护,我想应该是很不错的感觉。”

韩方脸上微微一笑,径直出了房间,身后的林筝也扶着瞎老头走了。柏塔盯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膀:“中国有句俗语,叫什么热脸贴了冷屁股,哦,终于明白了什么意思。”

关上门,发现胡三还在客厅站着,柏塔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立即朝着胡三大吼起来:“妈的,我差点死到那个婊子手里,这个混蛋!给我通知下去,发动所有人去找那个婊子,我要让她死,一定要让她死得很难看!”

“好的,我立即吩咐下去。”胡三擦擦额头的汗水,慌忙回道。

突然,柏塔揪住了胡三的脖领,恶狠狠警告道:“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今晚的事情不要说出去,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给我透露,否则我也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柏塔最担心就是自己收购古董的事情被外人知晓,所以才故意这么虚张声势地恐吓胡三。

胡三听了这话,脸都绿了,忙不迭地回道:“好,好,一定不会透露半个字,老板放心。”

“你先下去吧。”柏塔的气势突然弱下来,挥着手让胡三先走。胡三正巴不得呢,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房间。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现在没了情人,没了陌生人,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柏塔突然有些害怕,思索片刻后他拨通了保安队长的电话,让他们加派人手保护使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柏塔终于安下心来,实在是太累,随后他重重地将身体摔倒在松软的床上。

出了使馆,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大地,似乎一切都变得圣洁起来。但韩方却摇摇头,因为他在这无垠的大地上看到了世间的悲苦和饥饿。

夜都这么深了,天寒地冻,偶尔还会看到流动的乞丐。实在是太冷了,他们的衣物根本无法挡住寒风的袭击,许多人被迫跳起了脚,原地踏步,悄无声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都像是这个城市的孤魂野鬼。对,是一群飘荡在京城里的孤魂野鬼,他们即便是死了,也无人理会,甚至连个埋葬的地方都没有。韩方有些伤感,连年的战乱让老百姓的生活陷入到最困难的境地,卖儿卖女,乞讨为生,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啊!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他的心里针扎般疼痛,又似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令他寸步难行。

“救我,救我!”突然从旁边岔路口跑过来个男人,他的脸都冻紫了,手上满是污垢,衣服在大腿根处就裂开了,露出了里边肿得跟馒头似的皮肤。

“你…”瞄了一眼面前之人,韩方欲言又止,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的肩膀上。

“救我,有人要杀死我!”男人又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韩方愕然,他以为这个落魄的男人会向他讨要食物,没想到是来求救的,可四周看看连个人影都没有,谁要杀死他?

“救我,救我!”男人嘴中依然在喃喃自语,但声音却异常微弱,再看时,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头歪倒在一旁昏死过去。

在这样一个寒风阵阵的冬夜,这个破衣烂衫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究竟是谁?就在男人倒下的瞬间,韩方愣住了,有人要杀他?是什么样的人要去追杀一个乞丐?借着昏暗的路灯,韩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却不禁愣住了,突然惊呼:“啊,怎么是他?”

韩方扶着晕倒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瞬间,记忆恍恍惚惚回到了一年之前。

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巧得很,偌大的北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冰雪覆盖了整座城市,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说不出的晶莹剔透,房顶上、地面上、行走的马车上,均被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徒弟玉成拉开了门板,升起了火炉,当壶里的水烧得“咕嘟嘟”直冒热气的时候,韩方已经端坐在前室的桌子旁。

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了,韩方端着徒弟奉到手中的香茶,细细品味着。或许是因为大雪的原因,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店里还没来一个人。韩方刚想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一位年轻人,缎长袍、西服裤,头顶圆形礼帽,足上是一双乌黑油亮的牛皮鞋,这一身打扮甚是耀眼,也算是中西合璧了。年轻男人进了房间,玉成慌忙前去招呼,只见他眼皮没抬,进屋四姓扫了一圈,语气高傲地说道:“我找韩方。”玉成热脸贴个冷屁股,有些怏怏不快,再说了这个男人一点礼数都没有,连个先生都不叫就直呼师傅全名,弄得玉成心里甚是不舒服,嘴巴一撇走到一旁,不再理他,而是继续忙乎自己的事情。

韩方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他捋捋下巴的胡子,轻语道:“我就是韩方。”

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眼睛一瞥:“你就是韩仙人?”

“怎么,不像?”韩方微笑着反问。

年轻男人不再说话,只是表情却是神神秘秘的,他左右看看,这才压低声音凑到近前:“韩先生,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声音里带着乞求,甚至夹杂着一丝丝的恐惧感。韩方眉头微皱,刚才年轻男人飞扬跋扈的样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战栗和绝望,难道,他所表现的这些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遇到了什么事情?”带着满腹疑问,韩方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

年轻男人的神情又是一凛,他的眉头一挑,突然语气变得恶劣而粗鲁:“你这个老头管我叫什么名字干吗?我可是少爷,京城里有名的少爷!”

他的表情变化无常,这令韩方愈加纳闷,正欲再问的时候,却看到男人的声音又弱下来,乞求的声音此起彼伏:“先生,求您救救我,快救救我!”

“这…”韩方也算是阅人无数,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他看到年轻人很是紧张,刚想试着安抚一下,没想到年轻男人又“噌”地站起来,嘴里大喊着:“你不要碰我!我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少爷杨杰!我可是杨杰,杨杰!”

韩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收藏家杨振翼的大儿子,因为一名青楼女子他犯了杀人罪,杨振翼为了不使杨家灭后,这才用重金买下他一条命。虽然如此,杨振翼却发出一个声明:从此以后,他和杨杰恩断义绝,再无父子之情。而这档子事情也是人人皆知,据说从此以后杨杰搬出了杨府,之后离家出走,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眼前的人说自己就是杨杰,韩方不由得再去打量几眼,他果然和杨振翼有几分神似,看来是错不了。可这人说话似乎有些不着边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韩方想再问问的时候,却看到杨杰又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此时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嘴里含混不清地喊道:“救我,救我!”

韩方愈加愕然,玉成也被吸引过来,他朝师傅使个眼色并指指自己的脑子,意思是这杨大公子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可与此同时,杨杰却突然扑向了玉成,恶声恶气地喊道:“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我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玉成胆子本来就小,此时都吓傻了,幸亏韩方在旁边及时拉开两人,玉成倒也没受伤。

韩方和玉成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杨杰却突然踉跄着冲到大街上,身体不稳摔了个大跟头后,狂奔着就跑远了,身影渐渐消失在大街尽头。

就这个事情,韩方曾摇头叹息过多回,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年之后他再次遇到了杨杰,并且是在这凄风冷雨的大街上,只是现在的他已完全没了少爷的样子,十足像个要饭的乞丐。

探下鼻翼,又帮着他把把脉搏,应该是暂时昏迷,没什么大碍。韩方招来一辆黄包车,把杨杰放到车子上,他们一起回到家中。

阿宇早就睡着了,不过玉成还没有睡,他用手臂撑住头,正像捣蒜似的打着瞌睡,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师傅回来了,他睡意全无,慌忙迎上前去。不过,当看到那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后,玉成先是一愣,随后便回过神来,他的记忆力还不错,张大嘴巴惊叹:“啊,这不是杨家大公子吗?怎么成这样了?”

“徒儿,快,先扶他到床上,然后端盆热水来!”韩方现在没时间解释,最要紧的是先让杨杰苏醒过来。

听着屋里发出了脚步移动的声音,水倒入脸盆的声音,甚至还有玲风从门缝中钻入的声音,那是最悄无声息的幽灵,寒气肆意包裹着身体,犹如被一具尸体牢牢束缚住,此时的刘谨瑜感觉身体上袭来一阵阵的寒意,这种彻骨的寒意从离开鑫源拍卖行起一直持续到现在。黑暗,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嗅觉来解决一切事情。但是,这却让他感到了丝丝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内心,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心灵深处的孤寂和无助。

刘谨瑜摸索着回了房间。他粗糙的大手缓缓摸过阿宇的脸颊,先是小小的额头,然后是鼻子、两颊,最后是嘴巴,小小的嘴巴紧紧闭着。突然,刘谨瑜感觉到来自手指的一阵阵剧痛,紧闭的小嘴突然张开了,并狠狠咬住了他的食指,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刘谨瑜差点呼出了声儿。

但是,刘谨瑜并没有喊出声,他皱着眉头极力忍着,能感觉到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身体的疼痛比起心灵的疼痛要小很多,刘谨瑜紧紧咬住了自己苍老的嘴唇,他甚至还用另外一只手去怜爱地摸着阿宇的头。

就在刘谨瑜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阿宇终于松了口,同时嘴里含混地说起了梦话:“我咬死你,我吃了你,娘,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刘谨瑜抽出自己受伤的食指,缓缓放至唇边,咸咸的血液流到嘴巴里,他细细地吸吮起来,舔舐着自己的伤口。阿宇恢复了平静,能清晰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刘谨瑜似乎找到了生命的归宿,内心的伤痛和难过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他也躺下了,闭上了那双令人不敢正视的双眼,只是嘴角鲜红欲滴的鲜血却愈加耀眼…

北京中关屯,除了那一座座或者简陋或者奢华的太监坟墓外,这里是一片荒凉。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家上坟、祭奠的时间都选在了晚上,一阵阵冷风过后,偶尔会飘过一两个白色灯笼,细看之下,全是面目紧绷的人,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显得诡异而神秘。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狭长的身影,这人很瘦,个子也不算高,她手中提着一个白灯笼正慢慢向前移动。细细打量,原来是个妇人,她的年龄有些大了,尽管保养得很好,但已经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额头和服角都爬满了淡淡的细细的皱纹。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脚下的红布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像一只猫,但更像是幽灵在散步…不过,她的脸上却洋溢着一抹微笑,这原本是一张精致的脸庞,可此时却甚是诡异,猩红的嘴唇混合着夜色的沉吟,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女人的头发高高盘起,上面别着一只明晃晃的簪子,这簪子在随着步伐缓缓晃动。这样的簪子很少见了,簪耳狭长,下坠处是一颗明晃晃的珠子。

这妇人身上穿一件黑色旗袍,裙摆处有一株黄色锦丝绣花,黑色和黄色的衬托让她整个人显得既神秘又高贵…对,或者可以说她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尽管她已不再年轻。

女人怀中有个黑黑的匣子,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紧紧抱着匣子,缓缓游走在中关屯附近,直到看到了云轩古董店,她的脚步突然停下来,探头向里望去…略显阴森的店面,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往日的生气。

女人踌躇片刻,眼神中饱含着太多复杂的内容,有遗憾、愤怒,甚至是伤怀,最后是一丝绝望的目光,她低头再次看看怀中的黑匣子,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的狂笑声:“死了,都死了,哈哈哈…”

猩红的嘴巴张得很大,白色灯笼也跟着跳起了舞蹈,远处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这近乎歇斯底里的诡异笑声吓跑了它们,甚至连那些在附近游荡的幽灵都跑得远远的…人,有时候反而是最可怕的动物。

第十五章 杨家空宅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受不住西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此时正值清晨,大街上除了挨冻的树木外,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儿。

韩方昨夜几乎一宿都没合眼,杨杰估计是受风寒了,额头烧得厉害,一晚上都在做噩梦,脸上的神情或紧张或害怕,就没歇下来的时候。韩方怕他出什么意外,所以和徒弟玉成两人轮换守护着,一直迷迷糊糊到了清晨,韩方才疲倦地合上眼睛。

屋内一片寂静,厅堂里似乎进来个什么人,身体小小的,身着黑色旗袍,脸上有说不出的肃穆神情。她就坐在黑色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头发丝都没动过,就那么一直地坐着,坐着…韩方忍不住探头望去,却发现她正缓缓转过头来,只见那个女人的脸皮正在慢慢脱落,活脱脱像个被剥了皮的兔子,血红血红的…

“啊!”

随着一声惊叫,韩方突然睁开了眼睛,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抬头向四周望去,天灰蒙蒙的有些亮了,杨杰还在昏睡,徒弟玉成则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打起了呼噜。哦,原来刚才只是个梦,一个可怕的梦而已。

虽然是个梦境,韩方还是被梦里的情形吓着了,昨日买走凤砚的黑旗袍女人出现在了梦境中,可她…韩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么奇怪而可怕的梦,但这也印证了内心深处的猜测,或许身着黑色旗袍的女人才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她究竟是谁?

韩方的视线落在杨杰的身上,这会儿他睡得正香,虽然脸上的泥污还没有清洗干净,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一丝笑意。一年之前就说有人要杀他,当时的他语无伦次,韩方以为是杨振翼的绝情刺激了杨杰,所以导致他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可现在过去一年多了,杨振翼也死了,杨杰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模样?

脑海中有太多解不开的迷雾,突然,韩方灵光一现。鑫源拍卖行的最后一个物件是凤砚,凤砚原本是刘家的东西,却怎么被杨振翼收了去?这里应该藏着一些隐情吧。如果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或许能知道有关凤砚的来龙去脉,那么一直在苦苦追查的盘龙砚也许就有眉目了。

主意打定,韩方打算叫醒徒弟玉成。

看他睡得正香,韩方有些不忍,但还是将他推醒了:“徒弟,我要出去见见杨振翼的夫人,所以杨杰便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可直接到杨府找我。”

“师傅,您又要出去啊?”玉成有些不情愿,要是往常也无所谓,可现在家里多出个阿宇,这个臭小子一直认为是他们把他母亲害死的,所以心存敌意,很不好对付。昨个带他回来,不小心还被他咬了手指头,如果不是仗着自己力气大,恐怕这手指都断了,想起这事玉成就生气,本来想今天和师傅诉诉苦,可现在他马上又要出去,玉成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失落感。

“咦,你的手怎么了?”韩方看到玉成的眼神躲躲闪闪,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伤口。

听师傅问起,玉成反而不想说了,突然有些恨恨地回道:“被疯狗咬了!”韩方知道这徒儿的脾气,胆子小,主意正,他不想说的事情勉强也没用。韩方不再追问,穿上外套来到院外。

院中站着一位老人,他被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下,花白的胡须已被染上一层白霜,眼睛上戴着一副墨镜,正低头盯着地面沉思。

到了近前,韩方还未开口说话,他就径直问道:“要出去?”

“嗯。”韩方点头。

“去杨家?”他又问。

韩方终于微微一笑:“我们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我也去。”刘谨瑜的头抬起来盯着韩方的眸子,虽然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但韩方却能感觉到一束光芒直射而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旋即,韩方低头又抬头:“刘老爷子,您年龄大了,怕您体力不支,要不要先在家休息?”这是韩方的真实想法,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后,又日夜兼程地来到北京,此时犹如苟延残喘的老牛,真担心他在下一刻会倒下去。

“走吧。”没有解释,依然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嗓音。

韩方不好反驳,他走过来拉起刘谨瑜的手,与此同时却愣住了,刘谨瑜的食指上被咬得血肉模糊,血液变成了暗红色,甚至连整个手掌心都成了红色。这,韩方惊讶无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痛苦的印记,暂时还死不了,走吧。”刘谨瑜不想说,但韩方却在刹那间明白了,玉成手上也有同样的伤口,只是比这个轻了许多。没错,是那个孩子,一个年仅十二岁、浑身却充满了仇恨的孩子…想起阿宇的那双眼睛,甚至连韩方都感觉到心中没来由得一紧。

温暖的阳光挥洒下来,地上的积雪正在慢慢融化,路上显得湿滑起来,韩方和刘谨瑜都走得小心翼翼。出院门左拐,两人上了一辆黄包车,韩方向脚力师傅说了地址,没想到那人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韩方观察得非常仔细,正想问问详情的时候,脚力师傅却叹口气,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晦气哟!”韩方听了大吃一惊,正欲再问的时候,却看到脚力师傅拉起车子,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前跑去。刚刚到口的话儿硬生生咽下去,韩方感觉自己的心直往下沉。

当脚夫将车子停靠在一扇红色大门前时,韩方这才回过味儿来,应该是到地方了,上方悬挂着一块门匾,上书两个苍劲大字:杨宅。宅院两旁种着一些植物和花草,冬天来了,这些本应该生机盎然的花儿却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它们突兀地支棱着枝干,张牙舞爪的样子令人敬而远之。

脚夫走了,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韩方抬头望去,除了几只黑乌鸦怪叫着离开外,这里似乎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令人摸不着方向,甚至心里直发毛。韩方愈发纳闷,他扶着刘谨瑜在台阶前站定,随即整整衣冠去叩门。

“咚咚咚…”

敲门声过后,除了少有的余音外,宅子里却没有丝毫动静。韩方摇摇头,就在他的手刚刚举到半空时,那扇厚重的房门突然“吱呀呀”打开了,顺着门缝从院子里灌入一股冷风。韩方不禁缩了下脖子,并探头向里望去:什么人都没有!原来房门并没有上锁,或许是被风吹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