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无尽。

  男孩给女孩说他听来的、外面的故事,这些故事来自那些每个春天都来镇子上表演的马戏团。他许诺说自己长大了会赚钱带女孩去外面,坐轮船去,去的地方有很高的楼他们不必再这样依偎着坐在石砌烟囱顶上;女孩则给男孩说很多奇异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关于遥远的地方。

  她说世界的南方是一片火烧云变的天空下面的人们穿者不怕火的石棉衣服,行走在火炭上,他们的头发红而发亮。

  她说世界的北方满是白雪,她自己就来自那里,那里有个城市,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安静得像睡美人的宫殿。人们走路慢慢的,因为太冷了,所以一年四季都要喝热咖啡,否则就会被冻成石像。他们把仅有的绿色植物做成口香糖一样的东西,始终慢慢地嚼着。顽皮的孩子就把口香糖到处乱粘,粘的时候要许愿,这样经过很多年,藏在隐秘地方的绿色口香糖就会变成翡翠。

  “我还粘了一块呢,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我在等它变成翡翠,”女孩说,“那时候我们就会有很多钱了。”

  男孩总是听着,微笑着点头。他很爱女孩,喜欢听她说话,可他不相信女孩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后来女孩死了,就是简简单单地死了。

  她很普通,过了一阵子就没有人记得她了。

  男孩参加了她的葬礼,从此以后他一个人于日落时坐在高高的烟囱顶上。

  他俯视这个镇子,没有了女孩之后这镇子对他而言越来越陌生。于是他收拾了一个很小的包袱,上了火车。

  他一路给人打零工,有时候能赚一些小钱,多数时候贫困。他走了很多地方,没有看见火云和雪国,当然他原本也不期待。

  很多个春天过去了,第十八个春天到来,男孩已经老了。

  一个下午他到达一座铁灰色天空的城市,疲惫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近一家寂静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坐在彩色玻璃窗下,微光落在他的佝偻的背上。

  他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慢慢散溢开来。

  他愣住了。

  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对他说世界上有个地方是最冷的城市,因为很冷,所以不产糖,那里的咖啡是最苦的,苦得像把所有的炭都烧进去了。他又喝了一口,真的苦得像烧进了炭。他默默地端着咖啡杯,过了很久,眼泪落了下来。

  老人忽然间又变成了那个男孩。

  男孩伸手在咖啡桌的底下摸索,在很靠里的地方,抠下了一块已经干硬的、绿色的口香糖。

 第18章 立志

  写过一篇关于地铁的文章。

  我喜欢地铁,可是我非常痛恨上海地铁上的一种人,就是散发打折机票小卡片的孩子,他们总是对着那些坐着的人抛撒卡片。我总是比较倒霉的一个,因为我上班带着我的笔记本,我坐着的时候习惯把包放在膝盖上,他们就扔在我的包上。我必须承认我对于这东西是有洁癖的,我也许可以不怕灰尘不怕泥不怕油,但是我对于这种发小卡片说不出的厌恶,也许是我讨厌他们堵在街头弹着发卡片的方式,你不理他们,他们就阻挡你的路。有几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差点想拎起他们的领子来,不过都没有办法,都是孩子。

  对路边的推销,有时候也是无奈,带着求肯的意味。有时候小行业的推销,确实是不得已,我也承认。记得我的朋友老熊听说我要办《九州幻想》,兴冲冲地过来推荐我去看一部香港电影,据说是几个有志青年办杂志的故事。他们办了一本全新的刊物,推行上市,此时已经穷困潦倒,等到街对面的小食店里吃着馄饨面去看最有代表性的一个销售点,想知道这本杂志的销路。

  夜深的时候他们过去,看见杂志都没有了,只剩一本,于是欢呼雀跃。大家都觉得应该把这最后一本杂志买下来,纪念他们的成功,但是卖书的老头赫然出手,一把按住杂志,喝道:“这书不卖的!”

  他们大惊。

  老头说:“这书是我晚上自己回去爽的!”

  那本杂志叫做《龙虎豹》……

  这个人小时候害羞,唱歌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以至于他的父母都以为他不会唱歌;

  这个人后来很擅长卡拉ok,可以用英文唱《加州旅馆》、用日文唱《当爱情忽然降临时》,还会用假声唱刘欢的《这一拜》;

  这个人小时候很笨,溜冰的时候滑到,长袍累死了才勉强及格,自己走路都会摔倒,被父母怀疑是缺钙;

  这个人后来蹦迪和国标都不错,他的主力长项是华尔兹,曾被同伴的女生邀请过很多次并以此为荣,还练过散打,游泳可以连续三千米;

  这个人小时候沉默寡言,父母生气了对他大吼他不说话,同学们嘲笑他他还是不说话,被人打了他呆呆地顶着头上的大包;

  这个人后来非常喜欢开会,因为这时候他可以高谈阔论喋喋不休让全部的人都以为他是个热血的创业者,而且他居然还写书;

  这个人曾经以为他喜欢的人永远不会看上他,他习惯于看人的远影和背影,也习惯于自怨自艾;

  这个人据说后来被很多人喜欢,可惜他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些漂亮的或者不漂亮的女孩;

  总之这个人的一生都是为了说明,“三岁看老”的说法是错误的,你想做到的就能做到。

 第19章 龙战三千里

  忽然想起《柳毅传》是在地铁上。我从地下走出了,面对深夜车站里的寂静和空阔。脚步声带着一点点回声,我走向很远处的检票口,漫长的距离感让我想起了那条赤虬。

  君曰:“所杀几何?”

  曰:“六十万。”

  “伤稼乎?”

  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这是洞庭君和赤虬,也就是钱塘君的对话,酷到了极点,堪比阿兰·德隆在《独行杀手》(导演Jean-Pierre Melville,1976年)的对白,这时候枪指在杰夫(阿兰·德隆)的鼻尖:杰夫:“我从不在枪口下签合同。”

  中间人:“是原则么?”

  杰夫:“习惯!”

  但《柳毅传》的笔致更加精妙,妙处在于,当这条赤虬献出原身,“长千馀尺,电目血舌,鳞火,项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雪雨雹,一时皆下。乃蔽青天而飞去”之后,主人公就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有顷”,钱塘回返,已经是披紫裳持青玉的君子形象,在这个“有顷”之间,他杀人六十万,伤田八百里,吞吃了那个有负龙女的无情郎。

  而此时柳毅这边香风袭袭融融恰恰,人世公子和牧羊龙女正在华丽的宫殿中相逢。

  香风,血气

  美人,尸骨

  酿酒苏酪,暴雨伤稼。

  有缘人终再相逢,绝情郎一口吞了。

  回头再看这篇小时候就已经读熟的故事,看见的是绝静和绝动的强烈冲突------平静的冰面下无数乱流激涌;剑只是在鞘中震动,而你知道杀气在匣中流窜;大幕并未真正掀起,而血色渗透出来,幕后的搏杀已经悄然落定。大幕真的拉起来时,持刀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对手已经倒下,或者他自己也已死去。真是极为高妙的手法,仿佛笔下金戈琴中铁马,是中文写作中“留白”的极致了吧。

  不该写的无需写,就像有些事情永远解释不清。

  可惜并不是经常能够看见这样笔法写出来的小说,我印象比较深的一篇是我们还未办《九州幻想》时,登在《奇幻世界》上的一篇九州小说,名叫《大荒》,署名是莫然,其实是北大的一个师弟。我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没有故事的故事,根本只是无数的乱流在空中激舞,读者只是旁观者,你无法代入而只能叹息,天地风雷伏尸百万,大自然最纯净的音穴泯灭在历史的洪流里,而整个故事,就只是一个人弹了一首曲子,呼应着古老沉默的大自然。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想象力”吧,那种面对天地玄黄太古洪荒的畅想,譬如庄子,譬如《山海经》。那应该是一个白衣的人站在一瓶沧海的孤舟上畅想大海尽头接天的瀑布,或者是一个原始人走在茫茫草原,他登上一个草坡仰头呼吸天地中最纯净的一口空气然后吐出来,指着天空说我再爬更高的草坡,有一日我要爬到神的肩上。

  真是漂亮,没法用别的词去概况我对于这种想象力的惊叹。就像是柳毅坐在那里,千里外龙战于野,片刻回还尸横遍野,一个普通人,和一个神的世界。

  敢这么想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很多事吧?因为至少在思想上,没有什么会束缚他。

  想起小时候家里有幅画,是名家之作,可惜后来搬家弄丢了。如今名家已经故去,再不可得。是一卷长画,大片的白宣,只在一角零零落落几片几乎倾覆的荷花荷叶,隔了老远去到画的尽头,行书小字题了画名——《大风》。

  那些风都从大片的白宣中涌出来了。

 第20章 视野

  在飞机上看完了新一期的《三联生活周刊》。

  说起来我也算做出版的,但基本不读杂志。合作机构的样刊隔三差五地寄来,我只看封面翻目录,不光如此,连自己编的杂志也是这样,拿到手里先看版权页目录页,再看印刷有没有问题,最后整齐地码在书架上。

  这是跟文字交道太深的人的弊病,就像厨子多半不会在烹制大餐之后再给自己做几道好菜尝尝,多半只是吃碗鸡蛋面就结束一天的工作。说起来可笑,当初我从美国回中国的原因之一可是“想随心所欲地读中文书。”

  《三联生活周刊》是个例外,断断续续地看它一年多了,至今我在报摊上看见,还是会买。蛮佩服它的编辑们,懂那么多东西,还能用那么简约但有趣的语言把它写出来即便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赤道几内亚的事情,也能写得活灵活现。

  但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读完整本杂志,我很难记住某篇文章,只记得形形色色的名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很多大事正轰轰烈烈地发生,而那些大事跟我毫无关系。

  你为什么要读一本跟自己毫无关系、自己也记不住的杂志呢?我看完这一期走出机场,呼吸恰好零摄氏度的上海空气,看着夜色下的上海城,忽然有点明白了。

  我想明白这件事的第一时间,觉得有些悲凉。

  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矫情,但我真的觉得悲凉,我忽然意识到我喜欢看这本杂志,就是因为它把海潮般的消息送到我面前,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广大而我很渺小。在读这本杂志的过程中我反反复复地体会着自己的渺小,羡慕着那些见识广博的人。

  可能是阿基米德说的,他说人就像一个圈子,你的面积越大,你的圆周越长,这样你就有更长的边界面对未知的世界。

  又有一个学数学的人告诉我,每一个数学体系都是由公理支撑的岛屿,其外是无限广大的虚数空间。你永远不能穷尽的“无限”的概念。什么是虚数空间?我不懂,不懂是个令人危机敬畏的事。

  我对这本杂志怀着敬畏的心理,在未知的世界面前,我充满好奇,而又微微战栗。

  这期的要点包括中国的喜剧,莫扎特诞辰250周年、张志新,以及陕西重大的考古发现。真乱,不知道主编怎么会把这些全不相干的内容编辑在一本杂志里,然后赋予了它类似《TIME》的文化潮流权威性,以及一点雅皮。也许主编觉得这些都是生活里你应该知道的。

  文章中让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刚刚在在央视看过其访谈的相声演员郭德纲。郭德纲说他早先在北京小剧场里面演相声,穷困潦倒到没有坐车钱,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八公里的路,走在只有三十厘米宽的马路牙子上。只有真正困顿过的人才会对于某个瞬间某个记忆记忆得难么清楚,仿佛被刀刻在脑子里。回忆起来郭德纲说:“残星点点,明月高悬,眼泪哗哗的。”

  我想在十年之前,我在北大的校园里面,翻着金庸小说憧憬去美国及腰缠万贯的,有那么一个人走在马路牙子上,眼泪哗哗的。而如今他出头了,说起往事来藏着那么多的锋芒和不甘。这种对比让我惶恐不安,觉得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得到与得不到,错过的与挽留的,一切真是如戏场。戏台上有时候有些夸张的表现形式,比如某人坐在餐桌边吃饭,他背后妻子正在和他最好的朋友调情,冥冥中有道看不见的墙隔住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分不清戏场和现实的世界,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里用餐的傻子,暗处有人指着我发笑。

  对于未知我总有着类似的敬畏,这种敬畏令人悲凉,悲凉得真的让你觉得自己都没了,也不是没了,只是在面对海的时候,人太小了。飞机降落的时候全部熄灯,我在一片黑暗里想着三十多年前一个女人被割断喉管送上刑场,一个没写完安魂曲的穷困潦倒的音乐天才,还有那看起来颇为愤青却偏是个说相声的郭德纲,这些林林总总的影像重叠起来,就像是电影胶片的叠合………

  很多事情,都是你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甚至不曾想过的,而它们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有的也许距离你很远,有的也许只是一墙之隔。

  面对整个世界是一件令人惶恐不安的事,就像是爬过了一座山头,你看见前面依旧是浩瀚的荒原。王家卫在《东邪西毒》里借欧阳锋的嘴说,小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沙漠那边,还是沙漠。

第21章  知君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尤旦暮”

  这句词出自苏轼的《玉楼春·次马中玉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心里震动,仿佛什么东西扑面而来。眼前本来混混沌沌的烟水里忽然浮起一人的眉目,一瞬间的凝视,而后消散,只剩看的人去畅想。

  好诗好词应该就是这样,沉珠璞玉,寂静在匣子里,大音希声。它要等你去听他的低语。等某一天你在外面受过了阳光、淋过了雨露、经过了风吹雨打再回来读这一册老诗,忽然读到一句,发现以前背到滚瓜烂熟终究还是没有懂过。你醍醐灌顶灵台清明,却隐隐的透着悲意。

  知道您的仙骨不被寒暑侵染,也不随时间变化,即便经过千年的相逢也不过就是旦暮之隔而已。这是一首爱情诗。

  这句词让我看到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人的背影,白素贞、聂隐娘或者洞庭龙女 。

  中国的仙凡爱情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刘阮入天台?总是没有好结果。

  小时候读《聂隐娘》,读到若干年后女剑仙和丈夫相遇,只是“相见甚喜”,赠丸药测吉凶,而后挥别,终不留步。总以为那样不是人的感情,没有缠绵也不眷恋,斩断起来果真是剑仙手段。

  时间是一个冷漠的衡量尺度,能活一百年的人,忘不到能活千年之人的背影,看着她载歌载舞而来,和自己一度相逢。终不能留住,依旧是载歌载舞的去了,再一回转千年已过。

  经过一千年你再回来,我的头发已经苍白,我的牙齿已经落尽,我望着你离去方向的双眼已经昏花,再看不清你的模样。我已经错过了那个开花的季节,经过一千年你的轻笑依旧璀璨,你在树下婆娑起舞,而我不再追逐你的舞步唱歌。

  何必再叩我的心呢?我的心以是朽木。

  那么神仙呢?

  当年审一个作者“独倚灵剑醉小楼”的小说《四月》,她在里面说:“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他们会忘记,而你还记着,那会让你难过很久。可是她信了,所以后来,她难过了很久。”

  那一句也读的我心里难过,觉得作者虽然年轻,但写到这一句,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心境了。

  对于神仙,凡人大概就是孩子吧?

  不知道神仙生活的环境,翻翻唐传奇,让人想到的是深山碧树古潭幽穴,有人打坐在水边,周身光色莹莹。山外千年变化,心如池水不波。

  可是……

  你的仙骨道根,你的领悟通达,你那具吸日精月华吐云蒸霞蔚的皮囊,够不够埋你的心?

  弹指拈花的瞬间,有些颜色绽放有些气息萌动,有些点点滴滴落在古潭深井不波的水面上,涟漪荡开倒影凌乱,于是一千年不动的心就忽然从尘埃里蹦了出来,在阳光下茹枝头被惊起的黄莺。

  太上忘情或者是件危险事情,因为太寂寞了,寂寞得令人想要放弃这个一千年下个一千年和远远延伸到时间尽头的无数个一千年,让神仙们步出福地洞天灵穴仙山大喝一声说,让我们就这么开始吧!

  就这么开始吧。

  于是白蛇爱上了许仙,虽则她在断桥下的草丛里栖身着修炼着,千年来看过无数翩翩的少年郎。有人把伞交到她手里,四十八股紫竹、杭州的老画伞,于是这条蛇想跟他相守一时或一世。

  还是没有好结果。

  在这一纪的一千个寒暑中,某个秋天的暮色中枝头的第一支海棠花落下,有人动了心,而有的人并不知道,他并不知道她一千年来只动心这一次。于是等到他明白,他就只有站在金山寺里,去看高塔下被镇压的心。

  是否还在轻轻的跳动?

  就像那个已经老掉牙的《东京爱情故事》,赤名莉香和永尾完治,在那个背向而行的游戏中,始终只有一个人回头。

  所以仙凡的爱恋,是一个偶然,要在漫漫长的千年中截取那偶然的一点,就像大海深处两粒沙的相逢,流洋转过千遍,终究在一毫米的地方檫过。本身就是一个时间的悲剧。

  凡凡的爱恋,大概也不过如此。

第22章  墨香如故

  十五年前我在北大读书,南门外开了一家叫“风人松”的书店。

  书店开在一个地下室里,走进去,墨香如帘,四壁都是书,没有窗,书架就是你的窗。

  当时那种可以靠在书架上随便看书的书店还不多见,在其他书店你还得隔着玻璃指着柜台里的某本书让营业员帮你拿出来小心的翻一下,在短短几分钟内决定要不要买。

  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风人松”,买一个汉堡,买一杯饮料,靠在书架上看上四五个小时的书。各种书,从小说到杂文,从历史小品到时尚杂志。大学四年里我在“风人松”里看了多少本书,我是数不过来的,其中绝大多数的书我连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到偶尔我会忽然想起在那个地下室中读到的某本书,纸页从指间流过的感觉仍旧清晰,墨香味依旧醇厚,书中的某个小细节历历在目。这些是我弥足珍贵的收藏,封存在我记忆深处,每次吹去灰尘重新拾起它们,都异常的欣喜,在把他们一一写入新的作品里。

  “风人松”对我而言是个神奇的空间,它被一种魔法和真实世界隔开,一切外物,譬如令人找不着北的作业和废话连篇的论文,都不能穿越那些书架进来干扰我。

  字里行间光阴流动。

  如今书店都是开放式的了,西单图书大厦就在距离我办公室不远的地方,我去看一天书都没人管我,也不再是地下室那么憋屈的地方,高楼大厦阳光通透,书的品种也多了几十倍。但我已经拿不出四五个小时在里面晃悠了,我每周大约只去一次书店,迅速的扫过满架图书,迅速的选择一两本买下,迅速的离开。那些被我买下的书也未必有时间看,有的至今还封着塑料薄膜站在我的书架上。成天瞎忙什么呢?有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以前我很喜欢吃北大里面卖的汉堡,三块钱一个,可以要求加热,分鸡肉牛肉两种馅,加一片算不得新鲜的生菜叶子。我啃着这样的汉堡,在地下室看书,觉得自己跟皇帝似的即使我翘掉习题课的老师也不能进来抓我。那时候我连个手机都没有,谁也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