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没课,黄鹦爱睡懒觉,这才洗漱完嘴角还沾着牙膏,光脚噔噔噔飞下了楼梯,看见楼下的人影之后,她脚步变慢,最后是斜斜倚着墙站住,等他说话。

高子谦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小孩皮球,在手里抛着玩,对她说,“今天龙华开庙会。”

他个头不高不矮,长得相当清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女孩子都要嫉妒。黄鹦偶尔会想,她是怎么就和这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玩到一块儿去了。

她不记得,但是高子谦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迎新的联欢会上,她演一个小品节目,一身民国时期盛行的五四装,一双黑色小皮鞋,一张笑脸清清爽爽。

顿时,他悟到了张恨水笔下的沈凤喜,单是一件蓝布罩衫,为何胜过穿着西洋舞衣袒肩露臂的时髦小姐。

☆、C03

当时在后台驻足而观的高子谦非常疑惑,表演小品的演员怎么能笑,彩排了几遍还憋不住,上台都笑,频频笑场居然不换人。

也无所谓,因为整个节目可以说没有亮点,观众几个哈欠熬到最终煽情部分,怎能想到,她是唯一的不落窠臼——

舞台剩一束光照着弹吉他的男生,她慢慢走进光里,坐在他身旁唱梦醒了,一把好嗓子,一点点随性,细致如秋雨的轻软里藏着针,淅沥沥地缝住听众的心,于是在吉他间奏时,台下情不自禁响起一片掌声。确实无人能替代她。

小品结束,她掩面笑着从台上跑下来,高子谦脑一热就把她给拦住了。她说,她叫黄鹦。

黄鹦表面上是娇滴滴的海市女人,皮肤比奶粉还白,身子薄且小,内里和他性格相似之处太多,上蹿下跳、冒冒失失、满怀激/情。不出几日,便认清他们只能做朋友,人总是向往自身缺乏的东西。

不过,幸而与她相识的机缘,让高子谦遇见了另一个女人。

此时燥热的风从四面吹进来,在裁缝店里打个迂回,也添上几分凉爽。

黄鹦把臂一环,身上蓝色的梭织睡衣裙摆从小腿缩短到膝盖,她一脸看穿的说道,“不是专程来约我吧?”

高子谦将皮球扔到她怀中,她条件反射地接住。

“我请客,你就说走不走吧!”

黄鹦差点笑出来,把皮球砸了回去,“等着。”她扬起下巴,扭身膝盖一抬,“我上去换件衣服。”

话音随着她湛蓝的身影,明快地奔上楼梯。

高子谦在小小裁缝店里转悠,这地方他来过不下十趟,大抵没留心去记,瞧什么也都新鲜,拿起碳钢剪刀比划两下。正巧,黄鹦姑妈从菜市回来,他朗笑道,“阿姨您早!”

知道他是黄鹦要好的同学,姑妈也不见外的问他,“中午留下吃饭伐?”

“不了,我找小黄鹦去庙会逛逛。”高子谦说话行事不自觉带点高人一等的骄气,是富裕家庭成长的痕迹,偏生一双眼睛,倒是挺真诚,“您也一起?”

“你们小年轻一道出门白相,我个老阿姨凑什么热闹。”姑妈拎着菜上楼之前,又回头提醒道,“别太晚回家,你家里该担心的。”

刚说完,就见黄鹦一边扎着头发跑下来,向她打了声招呼,就跟高子谦蹦跶出去了。随即,姑妈在屋里冲他们喊道,“过马路看着点车!”

不多时,站在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前,黄鹦仰起头两手放在脸颊上,朝着上面大声喊道,“曲小楼——”

四楼窗户拉开,一个人影隔着防盗网往下张望一眼,窗户又关上。

听见楼道里有人下来的动静,黄鹦眯起眼眸笑,乖巧地叫着,“小楼姐。”

来到他们眼前的女人叫曲小楼,长相属于温婉恬静那一个门派,但不笑的时候,又透着点儿冰冷冷的味道。曲小楼以前是黄鹦的邻居,比他们要大上三岁,而黄鹦早就知晓,高子谦想抱这块金砖。

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实际进展,倒让她这个电灯泡,锃明瓦亮。

龙华寺前整条街道热闹非凡,每走几步就能撞见几个鼻梁高耸、眉骨如峰的外国人,高举着相机穿梭,而数量最多的当属沿街的小吃。

黄鹦腕上挂着一袋老虎脚爪,手里捧着烘山芋,打起了蛋筒冰淇淋的主意,适逢表演队敲锣打鼓地经过,她被分隔在这一头,望见那一头的两个人——

高子谦在她面前话可不少,能贫能讲大道理,走在曲小楼身旁莫名其妙端起少爷架子,愣是蹦不出一两个字,双手收在裤兜里,场面极其尴尬。

黄鹦没底气笑话他,因为她与高子谦是同病相怜。

既然同是天涯可怜人,下午日头正旺的时候,黄鹦谎称姑妈叮嘱她傍晚前必须回家,再耽搁一会儿,到家迟了怕要挨骂。

高子谦心领神会默不作声,曲小楼半信半惑的点头,看着她戴上玩具眼镜,冲自己怂鼻一笑,然后跑远,在人群之中转身挥挥手。

黄鹦不仅仅是年轻,连贱价香水也盖不住的气息,像她既蓬松又软的头发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她是野生的白花鸢尾,活在她每一个细胞里的罗曼蒂克,岂能用年轻两个字概括。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

曲小楼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他只是望了一眼黄鹦远去的身影,毫无特别的感情,跟着低眸与她对上视线。

她浅笑说,“等会儿放鞭炮烟很大,我们往回走吧。”

高子谦点了点头。其实,周围太喧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无所谓。

才拐进弄堂,黄鹦便看见了那个蹲在她家门前吸烟的中年男人,她的脚步再没心情轻快,白眼要翻到天上了。

她直接无视男人绕进屋里,上楼时没听见电视机传来任何的声音。

果然,家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姑妈有两个弟弟,一个是黄鹦死了十几年的爸,一个是正蹲在楼下的、不成器的二叔。

这个二叔别的本事没有,哄起家中老母一套一套,说的比唱的厉害,而黄鹦祖母秉持着重男轻女的观念,每回二叔家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落实到行动上。最近二叔准备再婚,家里要装修、换新电器、订酒席等等费钱的事情。

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老太太身子倚着床尾墙,手里盛着一小簇提子,腿上放的碗中提子皮没几点,应该是才来一会儿。黄鹦嗓音清脆,说话直截了当,“奶奶又是要钱来的?”

上一次是在钱丞回海市之前,他们说二叔要开店做小本生意,生拉硬磨地‘借’了一笔钱走,也没下文了。

没等到老太太开腔,姑妈先过来塞给她一盆青梗菜,说着,“去,把这个青菜洗了。”

老太太很清楚自己是来磨人的,也不搭理黄鹦,叹了口气就说,“你弟媳家里坏得不得了,闹着要大办酒席,还要添置家具,你也知道阿聪手头不宽裕,给翩翩攒着的学费都想拿出来呢,这不家里实在吃不消嘛,过来问你借点。”

“他两口子上医院检查过了,这胎是个儿子,我也跟阿聪说,将来孩子长大有出息,肯定要孝敬你,你是他姑妈,事事都为他着想,哪能不让你一起享清福。”

黄鹦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作响也遮不过她祖母说话声,她心里知道姑妈是因为疲惫而容忍,随老太太磨嘴皮子,但黄鹦却忍不下,把水一关,说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又不是自动提款机,谁经得起您这样掏呀。”

小时候结结巴巴就不饶人,长大更是伶牙俐齿的没边了,老太太冷哼,“还轮不到你插嘴,别像个没爸没妈的孩子,缺少管教!”

“妈你不要太过分了!”姑妈骤然驳斥道。

人活到这岁数多么擅长戳人痛处,可惜黄鹦对父母感情淡薄,不咸不淡的说,“我是缺少管教,但我脸皮薄,做不出赖着要钱的事情,您放心。”

老太太压根没打算给她留面子,“仗着你姑妈儿子不孝,趁机装乖弄巧,吃她的用她的,你脸皮薄?我看你是不害臊!”

黄鹦把菜盆往饭桌上一放,“既然您都这么说,咱谁也别朝姑妈伸手,明天一起上街乞讨去?”

上楼的黄聪听到这一句,当即朝地上‘呸’了一口,一巴掌对着黄鹦就要扇过去。姑妈扑上来挡开他,黄鹦踉跄半步撞到桌角,哐当一声,盆里刚洗的青菜打翻在地。

姑妈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黄聪嚣张道,“做什么?我请她吃生活!瞧瞧她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小赤佬这么跟你奶奶讲话,无法无天了还!”

姑妈不由得讽笑,“她可有哪句说错了?是谁无法无天?我告诉你黄聪,你敢在这里动手,我就敢报警你信不信?”

“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了,小东门派出/所有我兄弟,想报警你尽管报,看谁横得过谁!”

“好了,别吵了……”有个男人撑腰,老太太自然气焰更盛,完全不将黄鹦放在眼里,对她姑妈说,“阿聪是你弟,他的孩子难道不是你亲侄子?总之,这点钱你不出也得出!”

身后的黄鹦立刻扭头往楼下跑,姑妈不明就里地追上她,扯住她。

黄鹦拧着细眉,眼珠子蓄满水,一滴滴从眼眶里掉下来,不甘地嚷着,“那是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给?不给!我没有爸妈是我活该倒霉,他们凭什么说你!简直是无赖!流氓!”

黄鹦抽出自己的胳膊就跑,姑妈只得急急喊道,“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对付流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更流氓的人来。

夏夜从她的裙角得到一阵风,直到她跨进茶楼。

黄鹦难平喘息,奔上台前问接待小姐钱丞人在哪里,再朝楼上跑,正巧在三楼撞到他。

钱丞愣了下,她似乎是从车站跑过来出了一身汗,将脸颊两侧发丝打湿,她还没开口说话,先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

黄鹦闻声望去。陈宗月从茶室出来时稍低了点头,略矮的门沿显得他身形高大,他穿了件墨灰衬衫,纹身盘踞在他撩开门帘的手臂上,她知道自己心动的不是时候。

可紧接着,就见跟在他身后出现的陌生女人,年纪应该与她相当,打扮新潮摩登,紧身背心喇叭裤,高高梳着马尾,一双鹅卵石般的圆眼睛,饱满的嘴唇,两颊鼓鼓胶原蛋白,就像橱窗里的时装娃娃。

黄鹦及时回头看着钱丞,飞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兄妹在家偷摸小酌一杯的时候,就听她讲起过黄聪老是上门借钱这档子事儿,苦于钱丞回来之后没碰上,今日总算有机会收拾他了。

在旁的陈宗月听后,对老文说,“你叫几个人跟他们回去。”

下楼的时候,钱丞气吼吼地走在前,黄鹦忽然顿住,抬头,穿过楼梯围栏,发现那个女孩子也在打量着她,眼神分明是藏着什么,难以解读。

只是一瞬间,她低头跟上钱丞离开。

几乎同时,陈宗月低眸至身侧,沉声提醒,“佳莞。”

对上陈宗月的目光,她着实憷了一下,又不开心地轻哼一声,转身进了茶室。

☆、C04

弄堂间飘荡着煎小鱼的油烟味,吵吵闹闹,越往里居然越安静——五六个肌肉发达、凶神恶煞,一瞧就不是善茬的男人们,堵在黄鹦家门外,气势非同凡响。

左邻右舍推窗张望,窃窃私语。

钱丞叮嘱黄鹦在楼下照顾阿妈,喊了三人同他上楼,他大喇喇往饭桌旁边一坐,抬起一半屁股摸烟,嘴上说着,“借钱可以,交个东西抵押啦。”

他低头叼住一颗烟,说话间,烟头上上下下摆一摆,“嘴上打白条,以后你们翻脸不认账,点算?”

此刻,老太太和黄聪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让一个小辈在面前耍威风,真觉难堪。

在他们认为钱丞极可能是横死街头的时候,人突然回来了,近一年没打过照面,就担心他劣根难驯,直到听闻他在一间茶楼上班,一个连中学都没毕业的,上什么班?就是端茶递水当个服务生,脾气也该被磨尽了,便不怕赖在这里软磨硬泡。

谁知小小一间房转眼塞下几个壮男,抱臂的、抽烟的,都是跟钱丞来的,挡着他们去路,现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黄鹦坐不住,踱到楼上来。

房间里多不下一双脚,她站在楼梯口,就听钱丞说道,“不是有房子吗?你把房产过到我阿妈名下,将来一手还钱,一手交房。”

“伐来三!”老太太立刻拒绝道,“房子是你舅舅的,哪能可以给你?!”

“那钱还是我阿妈的,凭什么给你们?”钱丞把香烟取下来,规规矩矩掐在黄鹦喝水的杯子里,“反正一句话,要钱打欠条、摁手指、交房抵押,如果没有这三样,一毛钱也不给。”

黄聪强撑着不愿丢面子,威胁道,“舅舅和外婆上家里坐坐,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外婆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不怕警察请你喝茶?”

钱丞痞里痞气的笑说,“请喝茶就不用啦,直接贴我照片上墙,就当是金榜题名喽!”

屋里其他三个男人闻言,也笑了起来。

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摔了手里装果皮的碗撒气,紧紧扶着黄聪起身就走,下了楼梯唾骂道,“个小册老,哪能没死在外头!”

钱丞磨磨牙龈,追出来喊着,“欠我阿妈六千块几时还?讲不出几时,我就要叫小弟上门催一催了!”

姑妈瞥他一个眼神,对着快步离开的两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天黑了,妈你看着点路。”

黄鹦噗一声偷笑了出来。

钱丞揉揉那个正笑得眼睛弯弯的脑袋,大步一迈,要送几个兄弟到弄堂路口,一出门,街坊四邻齐刷刷关上窗户。

一条无人认领的破裤子悬挂在狭窄的弄堂中,墙上一间间窗子灯火通明,交错印落在幽暗的地上,他远远望见路口停着一辆私家车,还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陈生?”钱丞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陈宗月只等他到眼前,点了点头,再问道,“解决了?”

钱丞放松着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吓吓他们就走咗。”

突然,他又倍感疑惑,“叔,你特地过来问这个?”

不是他错觉,陈宗月确实停顿了好一下,才说,“明天万豪酒店开业,你帮我去一趟,穿整齐点,不要迟到。”

他拍了拍钱丞的肩膀,接着折身坐进车里,车尾灯晃了一把眼,谁家杀鸡堆在路牙石旁的鸡毛,从车轮底下飞扬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钱丞咧嘴嘶着牙想不通,只是告诉他这件事,随便找个人传话也行,犯不着专门到他面前说,头一次觉得陈生有点小题大做,不对,是有点诡异,也不对……他挠挠后脑勺,懒得想了。

黄鹦环着胳膊守在门前久候多时,偶尔还要扇走耳畔嗡嗡飞绕的蚊子,在她不耐烦之前,看到了回来的钱丞,她眉毛一扬,站直了腿。

从一进门,黄鹦就跟在他后头东拉西扯半天,在落座摆碗筷准备吃饭时,终于问到关键,“今晚上陈先生旁边的女孩子,怎么没见过?”

钱丞一下就反应道,“李佳莞啊。”他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说,“她今天刚到这里,是阿叔的儿媳妇。”

他说完才想到还没洗手,当即起身去卫生间,留下黄鹦一脸错愕。

到底是钱丞发音有问题,媳妇变成儿媳妇,还是确实是他儿子的媳妇?他居然有儿子?他结婚了?

夜深人静,黄鹦被这几个问题困扰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决定下床倒水喝。

轻手轻脚摸到厨房,开了灯发现水杯里的烟蒂,她险些叫出声,回头狠狠瞪着那边熟睡到打鼾的男人。

洗干净杯子,她噔噔噔地跑到钱丞的折叠床边,往他肚子上踩了一脚,他闭着眼痛嚎,“谋杀亲哥……”

次日,阵雨天气。

差一步跨进茶楼前,黄鹦握着雨伞的手一抖,打了个喷嚏,习惯性地念了一句长命百岁。

绕过大堂正中鱼池的时候,她不免探着脑袋目光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黄鹦懂得基本规则,不管人在不在,都要先问一声,“陈先生在吗?”

阴云沉沉的下午,他坐在窗口抽烟,脸朝着窗外,烟雾浮动。

她小心翼翼踩上那一层木地板台阶,却还是格格吱吱几声响。

等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而回头,她已经来到一臂之内,轻薄的连衣裙,是贴着肌肤的肉桂色,羞涩暧昧的颜色,裙身上印着桃花枝。

她好像有各式各样,穿不完的裙子,随时准备跳一曲探戈,不论天气如何。

只是这一口烟弥漫眼前的时间,他的手,应该牵起她,或是扶在她的腰上,而她的臀,应该坐在他腿上。

可他俯身埝灭了烟,她坐在对面。

陈宗月腿前的茶几上放着报纸,薄薄的航空用纸,全是英文,空气中散落着浓浓的烟味。

“钱丞一大早就走了,让我过来谢谢你。”

他反问,“谢我什么?”

她一下噎住,答不上来,惟有比天色清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他头发打理得整齐,前额宽阔,鼻梁高直,衣服总是干净且服帖。

明明很会讨长辈欢心的黄鹦,在他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发挥失常。

陈宗月笑了笑,主动挽救局面,“想不想吃绿豆沙?”

黄鹦忙不迭点头。

古朴餐盘从朱漆楼梯漏光处掠过,回转曲折,端上一碗海带绿豆沙,无声退场。

茶几是矮的,黄鹦低下腰才正好够着,指尖碰到冰凉的碗壁,竟然感觉有点冷。

在她俯身那一刻,陈宗月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又立即收声,他胳膊肘架在一旁,揉了揉额角。

天光灰暗,她的头仿佛晨雾里的一朵铃兰般低垂着,没有阳光停留在她雪白肌肤上,锁骨之间的艾马殊海峡,而衣领之中的丘壑,正随她的呼吸起伏,他在考虑要不要提醒她。

忽然忘记了她裙上是什么花的枝木,他必须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黄鹦只尝了一口绿豆沙,食不下咽,弯折小臂枕在腿上,慢慢搅着汤匙,“钱丞说……”她抬眸看着陈宗月,“你有儿子啊?”

他认认真真讲,“我儿子同你差不多大。”

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诧异,但刚说出一个‘你’立即改口,“您今年……高寿?”

陈宗月微笑着说,“我是五七年生人。”

五七年,四十岁。

完全不像。黄鹦稍稍吃了一惊,不由得算起来,如果是和她差不多年纪,那么他就是在二十岁左右有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