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月吻上她的眼睛,“我知道……”

脸上发丝被抚去,他低沉嗓音叩响在耳畔,“记不记得有一晚,你喝醉了。”

那是春意酥怀,将入夏的夜晚,姑妈留宿在定做旗袍的一户人家里,电话提醒她等钱丞回来要锁好门窗。

搁下电话才过半小时,黄鹦便觉得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干脆跑到茶楼找她表哥。

钻进铁门,四下闭灯,唯有一盏照射着散落桌上的瓜子花生,桌旁钱丞正与服务生小酌,可能酒劲已经上头,居然招呼着她坐下一起喝两杯。

黄鹦清亮眼睛悄悄环视周围,没有见到陈宗月,大概早回去了吧。她想着。

真正的目标人物不在,她走向四方方的茶桌,闷闷不乐地抢过钱丞的酒杯,一饮而尽。

次日醒来是在家中阁楼的小床上,入眼就是挂到旧烂的蚊帐,这一次宿醉不仅是头,连身体也酸痛不已,尤其是腰。

不过,黄鹦梦见自己和陈宗月做了那种事情,画面零星遗存脑海,真实得可怕。

趁幻念的余温尚未消散干净,她赶紧闭上眼睛,多想重新回到梦境里。

“我帮你回忆……”陈宗月这么说着,不改相连的姿势托起她,黄鹦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随即盘住他的腰。

陈宗月伸臂一扫书桌上所有摆件,包括之前被抛弃的雪茄,烟灰掸落在新地毯上。

黄鹦肩背一触到冰凉桌面,就被他架高了腿,又展开节奏深重地攻占,逼得她媚/俗地吟叫,捂上嘴巴也从指缝间溢出,另一只乱抓的手,怎样也找寻不到投降的白旗。

酒气缭绕,黄鹦意识混沌,抹下嘴角薄薄的花生红衣,踹了一脚伏在桌上的钱丞,他就倒向地上,酒瓶子还能滚几圈,他业已醉死。

她晕头晕脑地扶着楼梯,双腿跌跌荡荡走到楼上。

幽静似漆黑深海,窗帘捆束,地上一格格的夜色。

忽然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黄鹦?”

那个声音沉得像一本圣经,是温柔的救赎、诱人的牵引。

男人搀住她的胳膊,却被她顺势踮脚挂上自己的颈项,她眼底迷离水光流转,鼻子尖蹭着他耳朵,“陈宗月……”

靡靡之声,催人提枪上/膛。

窗棂外弯月清辉,与茶桌上铺陈的欲/望相辅相成。

黄鹦躺倒在桌上被他捞着一条腿,一下下冲撞,热源渲流,她很快忘记了疼痛,桌腿咿咿呀呀地响。

夜风吹不进窗,焦急地看着黑暗滋养少女,清水变浑浊,白如肥皂泡。

目眩神迷之中,她转过头,男人另一只撑在桌面的手臂上,全是纹身。

两处场景重合,让她的大脑没有空隙思考,因为汗液从陈宗月英气逼人的脸庞划下,极其性/感。

黄鹦挽住的头发和骨头一样快被折腾散架,而他临时发难,换个位置,背靠他胸膛坐下,肌肉紧绷的手臂从她胳膊底下锢过,压迫她,搂住她,甘泉淋漓,溅落到地。

藏匿的弱点暴/露,她失控叫出声,逃脱不掉地在他身上颠簸,一刹间两腿打/颤,火花从括约肌冲上头皮。

陈宗月在缴械前抱起她,拨出自己,握住她手包裹着释放。

唇上湿润无比,喉咙干渴如同旱地,黄鹦累到就想躺着,但又被他推向桌面,握住腰,她纤细胳膊无力地伸向头顶,抠住桌沿。

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粘合睫毛,她以为自己是一张晾晒在夜风中乱飘的床单,而旁边有人搅捣糖浆发出甜腻声响。

风力得越来越强,声音越来越密。

机械座钟的秒针嘚嘚走着,吊灯被点亮,滴状的水晶折下鳞片般的碎光。

黄鹦如愿平躺在桌上,望着天花板喘息,已是长久征战过后。

肩颈上潮红未褪,粘着漆黑的头发,背后垫着他的衬衫,裙子盖在身上随着胸腔起伏,耳边是男人走动带着皮带扣叮叮嗙嗙。

阖上眼睛,华丽的水晶吊灯变成倾斜的木板屋顶,黄鹦捂着肚子坐起,床板咯吱呻/吟,双脚落于蚊帐之外,讲不出是哪种疼,站起来都困难。

扶住浴室的墙,花洒喷出的水从头淋湿她,细白的腿间流出红线般血丝,淌进下水道。经期到了,难怪。

忽然记起了什么,黄鹦翻出洗衣盆中换下的裙子,掏出袋,空空如也。

昨天晚上跑去茶楼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二十元。

那天下着如同棉絮一样的小雨,在太阳底下尤不明显。

跨进茶楼,黄鹦想找钱丞或者一起喝酒的服务生问一问,找不见人,意外见到了陈宗月。

似乎他正朝着黄鹦走来,她有些动不了,愣着瞧他来到面前,问她,“昨晚上休息好了?”

陈宗月应该是得知了他们在茶楼醉酒的事情,毕竟他是这里的老板。

即使昏死不算休息,黄鹦也忙不迭点头,梦里可以胡作非为,现实对他仍是抱有怯意,“我,我是来找钱,钱丞。”

陈宗月绝对看得出她的紧张,不知在心里想着什么,等了一等,才说,“他在楼上看账。”

黄鹦的‘谢谢’很小声,不如周遭的窃窃私语,不如她踩上楼梯的脚步,不如昨夜茶桌的松动。

睁开眼睛,边角刻着浮雕的天花板洒落的光片刺目,她把头扭向一旁。

陈宗月坐回椅中,使着双刃剪刀,剪开一支雪茄帽,正准备点上,反应迅捷地接住揉成一团扔向他的裙子。

黄鹦以肘支起上半身,抓住他的衬衣掩着胸,既羞愤又难过地瞪着他,“你,你明明很早就,就知道我,我喜欢你,还一直戏弄我,想看我笑话?”

陈宗月打算将裙子还给她,顿了片刻,又搁在旁边的移动酒架上,说着,“……我不知道。”

回过头想一想,他确实有点冤枉,那天黄鹦的表现,就像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酒后乱/性。

黄鹦气恼抿住唇,看着他起身过来,单臂撑在她肩旁,把她笼罩在身下,另一手的拇指压进她在灯光下呈肉橘色的嘴唇中,穿入贝壳般的牙齿间,搅了搅比海绵柔软的舌。

手指离开她的口,连住一丝唾液也迅速崩断,就见陈宗月吻了下自己的指腹,“幸好你这么乖,替我省了不少事。”

黄鹦一愣,瞳孔映有粼粼波光,声音极轻地问,“我要是不乖,你会做什么?”

陈宗月似笑非笑的回答,“找个笼子把你关住,等你明白自己逃不掉,就不会想着要出去了。”

困在方寸笼中,每日予以食物、阳光,隔绝它与外界的接触,长此以往,它会因为习惯而呆滞,不敢飞出笼外,羽毛还是那么鲜活靓丽,嗓音美妙地唱着歌。

黄鹦以为他是开玩笑,环上他后颈,不用说着音调婀娜的方言,也能让人酥化,“关进你心里好不好?”

说完吻上他,勾缠他温热的舌,他不仅放任,更捞住她滑腻的背,配合她自由发挥,炽而粗糙的掌摩挲着她的大/腿。

这时,传来几下敲门声。

隔音效果真是好,陈若宁全然不知书房里发生何事,等了好一会儿,房中人打开门。

“陈叔,我……”

开场白就卡住,眼前男人赤膊亮出一身匀停精实的肌肉,留有一道从肩膀到胳膊的伤疤。

他无意望入房中,干干净净的桌上坐着陌生的少女,也偏着头打量他,还没梳理好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宽大衬衫,桌下一片凌乱,满室旖旎且腥的气味,惹人浮想联翩。

陈若宁后退一步,刻意将自己避开,状若无事的说道,“我就是放下行李了,过来跟您说一声。”

☆、C28

书房门一关上, 黄鹦又躺下了。

望见颠倒的窗,听不见蝉烦,傍晚燃烧的天空就像静止的海,她仰着下巴出神,直到凛冽的气息再次覆在身上,灼热的吻烙在锁骨上。

黄鹦转过脸, 正好擦过他的鼻尖和唇, 蹭着与自己温度不同的皮肤, 她忽然说, “我想去澳门。”

这个‘想’不是强烈的诉求,比如,想生意兴隆、想娶个好老婆、想先人托梦告诉彩票中奖号码。

然而, 陈宗月稍顿一下,许诺说, “生日过完带你去。”

她有些愣, 接着感觉到被他手掌钻进腰间, 往上摸, 聚起一处柔嫩攥住,又松开。

黄鹦抓住他骨头粗硬的腕,阻止他继续, 声音都颤颤软软,“不要了,腿都麻了……”

陈宗月停下动作却收不回手,被她握着捏玩, 听到她又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恐怕,连陈若宁也回答不上来,自己到底是谁。

在他五岁那年,香港乱成一锅粥,正值中英谈判,各界人士纷纷称前景黑暗。

他的生父蔡志华是葵青堂口主事人,眼看堂口气数已尽,随众流投靠义宏社团。同年,义宏一批外货从葵青区醉酒湾上岸失踪,相关的人都跑路。

在夜/总会灯牌要迎着脸那么近的钵兰街上,一辆白面汽车里,花衫仔眼尖地捕捉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回头说着,“森哥,他上楼了。”

陈宗月正点着烟,火光晃过立体的五官,他一抬下巴,引擎马上发动,后座偷喝咸柠七四九仔抖了自己一身水。

彼时,陈宗月认‘周老’作契爷,已经改名换姓,却让跟着他的细佬还叫他原名。

两辆七人车刹在楼道口,嚣张堵住去路,车门哗哗打开,下来十几个来者不善的古惑仔,顶着火目涌进窄楼,几个守在楼下。

今晚不管是端碗食饭的良好市民,还是涂脂抹粉准备出马的小姐,统统锁起门不敢出屋。

花衫仔率先踹开门,匆匆地冲进去。陈宗月从容随其后,一眼扫完屋内,桌面铺着报,一杯剩一半的泡面,还有一杯被杂志盖着,等待人尝,椅背上挂着一只孩童书包。

他皱了下眉。

厕所传出打斗嘶嚷,破了头的蔡志华被强行拖出,鲜血洗脸,晕在地上,陈宗月跨过他,往厕所里一望,够蹲进一个成年男子的浴缸中,堆满钞票。

陈宗月手一挥,“点钱!”

几个四九仔从他身边挤进厕所,难掩惊色的直了眼,正要摸到那些钞票,外头马仔打开衣柜,立即喊道,“森哥,仲有个细路仔!”

死在地上的蔡志华又复生,力气十足地跳起叫着,“放了我儿子!”

马仔捉住想逃跑的小孩,手臂勒着小孩脖子将他拖了过来。

蔡志华挣开钳制他的力量,扑上前抱住陈宗月的腿,跪地哀求道,“森哥?这里就是卖货的三百万,一分不少,求吓你,唔关我儿子事啊,放他走吧!”

他不敢看向儿子,听着他正被人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挣扎发出的声音。

花衫仔捏着一沓钞票摆了摆,讲笑,“一千万的货,你卖三百万?真系会做生意呀老细!”

哪知,陈宗月从腰后掏出一把枪,对准腿边的人,手指搭扳机,扣火数发击中蔡志华,让他像捞出水待宰的鱼般躺在地上,生命尽头只有几下抖动,睁着眼死去。

花衫仔感觉有水溅到脸上,抹了一下,指尖染上鲜红。

男孩瞪大眼睛,僵住身体,被捂着嘴闷声尖叫。

陈宗月垂下握枪的手,转身蹲在他面前,对他说,“以后你同我姓,我就让你活下去。”

男孩停止了尖叫,好似没有眨过眼,泪水都发红,颤抖着一颗小脑袋。

陈宗月让人放开他,不料他凶狠地扑向自己,小小身板就要跟人搏命,妄想杀死猎豹的小狗,实在可笑又可怜。

陈宗月不费吹灰就制住他,起身同时,毫不留情的将他摔到地上。

男孩再也起不来,悲痛和恐惧交杂,令他趴在地上干呕,不停咳嗽。

陈宗月抬起胳膊,枪口指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跟我走。”

昏黄的吊灯随风晃动,隔壁屋中婴儿大声啼哭,撕心裂肺,妇人哄得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急得想按住孩子的嘴。

陈若宁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他下床走到卫生间,埋进洗漱台往脸上泼着水,再抬头,镜子里是十九岁的少年,通红的眼睛。

这几天陈宗月病倒,医生全天在家中待命,每日都有一拨人上门慰问,就算见不到人也要塞进一份补品,倒是比往常热闹。

他走进陈宗月的卧室,推了推手让守夜的护士出去。

陈若宁在床边坐下,床上的男人就悠悠转醒,见到了他,又转脸望向窗外的澳门夜景,开口的声音像浓雾,“还以为天亮了。”

“没睡好,过来看看您怎么样了。”

陈宗月随即说,“又发梦?”

陈若宁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叹慨道,“你小时候经常做噩梦……”

陈若宁酝酿了须臾,才出声,“陈叔,其实咁多年,我都不明白,点解你要收养我?”

他仍然闭着眼,回答,“留着你,提醒我自己。”

陈宗月又无端笑起,“我这个人很健忘的……不是你进来,我都记不起,有一把枪在旁边的抽屉里。”

陈若宁着实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移至床头柜的抽屉,仿佛能穿透实木,看见一把黑色手/枪。

陈宗月握住他的胳膊,瞬间把他目光和神魂拉回,“枪在这,你要报仇,你就开枪。”

陈若宁直直望住他,就像望住他杀掉蔡志华一样,良久,低下整颗头,悲切地摇着,“……我下不了手。”

机会只有一次,要万无一失,他不会随随便便去赌,抽屉里到底有没有枪,枪的弹匣里有没有子弹,或者,枪不是在抽屉,而藏在他的枕头底下。

嵌进房顶的灯,照亮着室内泳池。

李佳莞游到泳池边,迅速而有力地钻出水面,从她肌肤流下的水,就像透明的绸布滑下肩膀。

正踩着梯上来,眼前就出现一卷浴巾,再抬高一点视线,就是陈若宁的笑脸。

李佳莞接过浴巾披在肩上,纤秾合度的身材只遮住一半,她说着,“见到陈叔了?”

她坐上躺椅,卷起头发拧了拧,又拨了拨,盯着陈若宁,语气有点娇嗔的味道,“你答应过的,回来是帮我?”

陈若宁坐在她旁边,点头又带着疑问,“可以做你军师,但你听我?”

她有些犹豫,却张不开口拒绝,只好不做声。

见她的表情,陈若宁便告诫道,“放下你的敌意,否则陈叔会先将你送走。”

就猜到他会这样说,李佳莞气急地甩下浴巾,“你知不知道次次都是她整我啊!”

的确意料之外,陈若宁微愣一下,再是笑了笑。仅仅在书房外一瞥,他觉得那个女孩看起来是有点古灵精怪,但好像没那么厉害。

男人背对着她在淋浴间冲澡,蒸汽熏得玻璃朦朦胧胧也没什么可看。

黄鹦从浴缸中起来,擦干身体,换上白色吊带睡裙,多披件薄薄外衫,带着一身清香下楼,中途脚步慢下,扶着楼梯望进客厅。

陈若宁正在翻报,发觉有人走来,站起说着,“你好。”对她伸出手,“我叫陈若宁,也可以叫我Ronny。”

以为能和李佳莞玩到一块儿,也是不爱搭理人的倨傲脾气,没想到是外表毫无攻击性,笑起来还有几分腼腆的男人,不过,长得跟陈宗月一点也不像。

大概只握到他的指尖就松开,“黄鹦。”

陈若宁莫名问道,“会唱歌的那个黄莺吗?”

黄鹦先是愣了下不明其意,然后才领会,解释说,“……鹦鹉的鹦。”

陈若宁‘哦’一声表示了解,笑着说,“这名字起的好,又会唱歌又漂亮。”

☆、C29

夸奖的诚心诚意。

真正初见面, 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皮肤白得离奇,还穿着白色吊带裙,外衫细短的绳,在窄窄的身板之间打了个潦草的结。凝视他的眼睛在思考,却揣摩不出她的想法。

她不是笼统定义的漂亮皮囊, 是游走在沙土尘埃般光粒照耀下, 托腮倚窗边的少女, 与附在耳边劝你要及时行乐的年轻女人之间。

“唉, 你们各忙各的,到这第一天就让我一人吃了顿晚餐。” 陈若宁语气佯装心酸,有些调侃之意, 并非抱怨,拿捏极好。

没轮到黄鹦出声, 熟悉的甜嗓从后头响起, “不是你嫌我坐旁边吵, 不如你一个人待着嘛。”

李佳莞从她身侧走上来, 一瞬间散开类似西番莲洗发香波的味道。看样子她和陈若宁要有来有往的热络聊上一番,黄鹦便认为自己可以退场了。

谁料,李佳莞这就转来对她说道, “黄鹦,这个周末……”一双圆眸闪着人畜无害的光亮,“一起过生日吧?”

她越是真诚期待,黄鹦越倍感惊悚。

仅仅一个下午, 她是念了上百遍道德经,还是做好了□□?邪气兮兮。

推进应算整栋别墅最大的房间门,黄鹦背身轻轻关上门,眼望着已经洗完澡、穿好衣的男人。他坐沙发上,垂目于搁在茶几的文件上,手里盘玩着一支笔,架膝盖间,亚麻裤管随颀长腿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