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从哪儿找出一盒火柴,刹那擦燃,点上蜡烛,甩灭火柴扔到烟灰缸里,对她说着,“许个愿。”

黄鹦十指交握,对着烛光,闭上眼睛。

天灵灵地灵灵,亲爱的天父,万能的神,请让陈宗月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黄鹦睁开眼睛,吹灭这几根细长的蜡烛,食指剜了一块奶油,起身绕过桌子,侧着身子坐到他的腿上,他也就搂住这小情人。

要将沾着奶油的手指放入他口中,他启唇接受,含住,男人的舌头比奶油还柔软。

黄鹦拿出食指,自己吮了一下,“你说我和李佳莞……”她认真的问道,“谁更漂亮?”

好像今晚她一定要跟李佳莞‘拼个你死我活’,陈宗月不禁失笑出声,又郑重回答,“你。”

漂亮得让人困惑,漂亮得上天堂也想带着她。

她明亮眼睛一眨,“千真万确?”

他点了下头,“千真万确。”

黄鹦两手勾在他颈后,指尖刮了刮他的皮肤,双目低垂下来,想着问,“那……你以前的女人,还有比我漂亮的?”

陈宗月忍着不笑,严肃对待,“没有,都没有,你最靓。”

用了‘都’,肯定不止一两个。黄鹦腹诽着,嘴上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澳门?”

陈宗月把问题抛给她,“你想呢?”

她却剑走偏锋的问着,“要是到了澳门,不会有一堆的女人恭候你吧?”

陈宗月表情中有着隐隐约约的笑容,“如果有怎么办?”

“分手!我走!”

黄鹦言之凿凿,不过一秒钟,就倾身抱住他。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仍然哀伤,因为她意识到就算他有再多的情人,也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凭什么是她离开?

“不行!不可以有!”黄鹦又按住他的肩膀,拧着眉告诫他,“有也不能让我知道。”

陈宗月拿她这些不近情理的想法没辙,无奈说着,“你真是个小醋缸啊。”

黄鹦自己也有察觉,自从遇上他以后,嫉妒对她来说就是人之常情,大概等到他老去离世,她才能安安心心。

“我是。”她磊落承认,摸上他的脸庞,“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

陈宗月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揉着,“不会,怎么会……”

黄鹦迫不及待的帮他说完,“爱我还来不及呢,对吧?”

陈宗月眼神温柔的笑。

我不爱你,黄鹦。

这一晚,卧室里只亮着盖有金色薄纱的一盏壁灯,窗台外时而响起雨水溅落的声音,床上的少女正熟睡,陈宗月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恍惚间,清醒着坠入梦境。

回到香港九龙的家中,中年女人在游泳池旁摆桌与好友打麻将,中年男人在厨房一边读报一边煲汤,男童坐在桌旁,晃荡着够不着地板的双脚。

陈宗月走到他身旁,他扬起天真灿烂的笑容,满手颜料的把图画展示给他,“爹地,妈咪,哥哥,还有我!”

滚烫的汤水溢出锅盖,温馨的画上开始渗出血,牌桌翻倒进水池中,一切变得灰暗,耳朵塞满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枪响之后,家里空了。

陈宗月回过神,见她从床上坐起,“怎么突然醒了?”

黄鹦视线中的男人面孔晦涩,往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起身来到床边。

“梦到你和好多女人在一起,左拥右抱,还赶我走……”黄鹦说着紧紧抱住他的腰,挨着他的胸膛,呼吸着他身上的烟味。

陈宗月轻轻拍了她几下,掀开薄被躺上/床,让她枕着臂弯,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黄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昨晚的梦,她换上一件海军领的姜黄裙子,就像早晨的金丝桃,而它又像光线中少女脸上的绒毛。

对着镜子,她扎起头发照了照,又不满意地拆掉,散着鬈发跑下楼,挽过等她多时的男人胳膊。

一坐上车,黄鹦就说着,“这是什么礼物,架子这么大,还要我亲自过去接它?”

陈宗月听了笑,然后说,“它在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

为了足够惊喜,黄鹦让他在下车后,遮住她的眼睛。因此,她只感觉到走进了一扇门,即刻被芳香环绕,嗅不出具体是什么,像很多很多的香气聚集在一起。

陈宗月还给她豁亮的视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温室花房中,阳光倾泻而下,透过玻璃的围墙和天顶,带来一种浪漫的震撼。

黄鹦吓住,不由得抚上嘴巴。

全是花,正在盛放的花。

路易十四、龙沙宝石、奥斯汀月季、杰夫汉密尔顿,世界各地品种的花,成片成片连接着,仿佛天然生长到一起。

陈宗月说道,“经常看见你‘研究’那些花花草草,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那天见到她把栀子花瓣放进嘴里,他都疑惑,是不是真有什么味道。

黄鹦难以描述感动,只得怔怔说着,“可是,这么多的花,我怎么照顾得过来……”

他笑着回答,“有人替你照顾,你可以常来给它们浇浇水,或者什么时候想起这里了,再过来看看。”

黄鹦彻底高兴起来,低头抬头的环视,那些幽绿藤叶垂及地上,好像都迈不开腿、牵绊住她的裙子,她不禁踮起脚搂上他脖子。

还没等到吻上,她又生一问,“这花房也搬不回去,我要怎么向李佳莞炫耀?”

陈宗月愣了一会儿,哭笑不得,捏住她的脸蛋,“你啊……”

离开花房,车子停在法租界内的一间金店门前,已是中午。

走过雕梁画栋的一楼柜台,展柜下陈列着珠宝翡翠,而价目牌特别小,还用着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让人数不清。

上到二楼贵宾室,经理带来一只盒子,戴着手套打开,里头是羊脂白的和田玉手镯,光泽油润,留有清晰的原皮,脂感厚重细腻。

☆、C35

坐在古典雅致的环境下, 接待给上了两盏清茶,不知是这个时间相对门庭冷落,还是原本就鲜有人上来,黄鹦弯腰提了下掉跟的鞋子,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金店经理打开大红酸枝木的盒子,拿出躺在黑色绒布上的羊脂玉圆镯, 想让黄鹦戴进手腕上试一试。

黄鹦没准备伸出手, 而是对身旁的男人说着, “我觉得……这么富贵的镯子, 戴着显老气了。”

她缺一件跟李佳莞炫耀的礼物,关键是能穿戴出去的‘有’,不是一定要多贵重。其实完全可以带李佳莞去花房兜一圈, 但她不想,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 然而, 更不想陈宗月认为她穷奢极欲, 贪得无厌。

女孩心思复杂的程度, 有时候会把自己也绕晕了。

经理年纪比她大,对她说话却相当客气,“陈太太, 您这说的,好的玉镯可不分老不老气,那是高贵典雅,反而衬托出身份呀。您再看看这镯子, 整料掏空制成的,皮色多漂亮,又有灵气,这配您绝对合适!”

没等陈宗月出声,黄鹦严肃的赞同道,“你说得太对了。”

晌午日头高照,惹人困意,经理精神抖擞的站在金店门外,恭送一辆黑色轿车驶离眼前。

车上,黄鹦抬起胳膊摇了摇,玉镯子荡了荡,又顺着她光滑的小臂颠来溜去,她的神情却平平淡淡,不甚怡悦,倒像心有所思。

陈宗月疑惑问道,“不喜欢?”

“看着是好东西……”黄鹦嘀咕一声,又转向他,“你经常去买首饰?那个经理怎么知道你是陈先生?”

“去过一次,就是给你挑了一对耳环,但当时他也认出我了,我想是因为车牌。”陈宗月握着她的细腕子,好像此刻才想起打量这只天价镯子,“做这种生意的人,总要有点旁的头脑。”

不论澳港还是上海,一样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只要他是今时今日的陈先生,车牌都沾金光,而这些是否是他想要的,也未可知。

黄鹦就势斜下身子,凑到他怀里,“是很聪明,能言善谈。”

陈宗月从她的腕揉到手上,瞧着她薄薄一层睫毛,和尖尖的鼻子,“他说什么打动你了?”

她比玉白的指尖,闲闲地抠着男人衬衣纽扣,“……他叫我陈太太。”

他笑了,“陈太太?”

反正说也说出来了。黄鹦抬起下巴颏,落落大方的答应,“恩,什么事?”

陈宗月只是笑得更深,究竟是承认她自封的头衔,还是笑她幼稚,太过天真。黄鹦认为一定是前者,不是也得是。

饭馆也在租界,油门没踩几脚,眨眼就到一栋白色小洋楼前,馆子里头的装修有古意,主营淮扬菜。

菜单在黄鹦手里,她把名字漂亮的都点了一遍,趁菜没上桌,就撑着腮边注视他,笃志凝神。

陈宗月被她盯的,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哪不对?”

黄鹦摇了头,真挚说道,“我在看你的眼睛,深邃又干净,清澈见底又锐利。”

陈宗月则是纳闷,“怎以前没发觉,你这么口甜舌滑?”

“因为以前……”黄鹦顿了一顿,道出实情,“有点怕你。”

陈宗月脸庞是庄邪并存的,难猜心情,让人在与他相处时变得谨慎,担心说错哪句话而得罪他。

“现在不怕了?”

“偶尔也会……”黄鹦直起些腰,却将目光移向别处,“比方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又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投石问路,陈宗月淡淡回应,“有吗?”

同时,企堂端上几道菜,松鼠戏葡萄、酥皮焗鳕鱼、蝴蝶海参、一品鲍鱼……黄鹦马上执起筷子,又对他抿唇一笑,然后问着,“喝点酒吗?”

李佳莞今天也是弹钢琴消遣,时而错音,便重复这一段旋律,临近她必须回纽约的日子,弹错越多。艺术家愤怒起来,胡乱拍着琴键,在周围打扫卫生的阿姨,吓到麻木。

陈若宁往旁边的沙发椅手上一坐,亮出长长纸片,“你猜这是什么?”

李佳莞眼也不斜,继续着莫什科夫斯基练习曲,一错再错。

“机票,两张。”陈若宁如是说着,“陈叔要带黄鹦回澳门了。”

突如其来的钢琴重音,震到他魂飞一刹,李佳莞起身就将他手里的机票给抢过去了。

“诶……”陈若宁措手不及。

李佳莞把机票撕了又撕,甩在地上。

陈若宁没法子,只能苦笑,“你撕了有什么用,再补就是了。”

他俯身捡起那几张报废纸,不慌不忙找到烟灰缸,打着火机慢慢烧掉,毁尸灭迹。

李佳莞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茫。

陈若宁盯着烟灰缸里正蜷缩成灰的机票,说道,“我有点不明,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黄鹦的存在,周老怎会不知情,难道就不派人接她,等着陈叔送她回去?”

“他不知道。”李佳莞斩钉截铁的回答,又解释着,“我和他们说,我是过来探望陈叔的,至于黄鹦,是我偶然发现的……”

那天晚上,她在香港浅水湾掀起一阵大风浪,生日当天玩失踪,害得本想痴食痴饮的一伙人临危受命,出去寻人,其中就有钱丞。

最后找到她的人,竟然也是钱丞。

这之前,他曾走进一间饼店,买一块最便宜的奶油蛋糕,无敌小,上面戳着染色的罐头樱桃,回到一栋楼的天台上,眼前霓虹斑斓,月至中天。

李佳莞背风坐在天台边,看清他手里的蛋糕,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丑死咗!”

钱丞低着头塞蜡烛,歪歪扭扭十几根都塞上,强迫症似的,好不容易争过自然气象,点上蜡烛,“十二点要过晒啦。”

她犹豫几下,不情不愿地吹灭,费不大劲,他端起来都熄一半。

夜风刮了好久好久,烂仔都要睡觉,李佳莞还不肯回去。

钱丞只好点一颗烟,大概要陪她坐到天光,无意间谈起,“我阿妹跟你生日是同一日,好似还是同一年。”

李佳莞神色变,又收敛,“你家在大陆?”

钱丞‘哦’了声,“上海。”

今晚李佳莞出走的原因,是她偷听到周老与律师的谈话,周家真正的大小姐另有其人,她是鱼目混珠。难怪好端端的,陈宗月要搬去上海,恐怕就是为周老寻找孙女。

别墅开栅门的声响,打断李佳莞思绪,陈若宁聚精会神读报上的股票,她莫名走出厅中到玄关。

先跌跌撞撞进门的黄鹦眼朦胧,鼻尖且红,姿态欲摔落,明显是醉态,朝她晃着腕上的玉镯,笑得贝齿莹亮,“你猜多少钱?”

后进门的陈宗月扶住她,“抬脚!”

从小在李佳莞面前象征着威严的男人,蹲下为一个女人脱鞋,再把鞋给扔到一边,扶着她要上楼。

黄鹦身影拐进楼梯前,还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一刻,李佳莞对黄鹦的成见空前明晰——外表灵秀剔透,骨子里轻佻低俗,为了满足物欲,色相也可以出卖,何况碰到个外形挺拔卓越的财主,当然紧抓不放,顾盼自得。

陈叔也是将到中年就犯糊涂,着了这种狐狸精的道。

说白了,李佳莞见多了那些傍男人的名媛小姐,哪个不是颇有姿色,不食烟火,实际内里又脏又烂,她不相信黄鹦是因为爱上陈宗月,才愿意跟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上/床。

在饭馆多喝了几杯酒,说着要去百货商场双新买鞋,也没去成。李佳莞有一点是对的,黄鹦就是狐狸精,在走廊把他吻得渴盼急躁,不管天是什么色,卧室门一进,就顺势而为。

床都没爬上,她扒着床被,配合着让他扯下内/裤,大手撩起她裙/摆进去,也跪在她身后,解了裤腰带,就把她给要了。

一瞬间筋酥骨软,麻到手指尖,酒精催化她不管不顾的叫,惹得陈宗月都笑了,吻着她后颈,又捏住她的腰,顶得用力。

黄鹦攥着床单,人要散架,但离不开砰砰直撞她的东西,与压在她肩膀的手无关,是她心不想离,男人忽显忽隐的低沉喘息,都让她颠倒神魂。

陈宗月捞起发出不声音,只懂喘气的小情人,连着身体,拉起她的裙子从头顶脱去,她别过脸,闯进他眼睛,不见皎洁清辉,全是暗而烈的熔浆,企图吞噬她。

黄鹦好开心,不想要氧气,只想吻他。在他卖力时,粘揉一起的唇间又泄露惊吟,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一阵颤意。

卧室门没关严实,房子里少了钢琴声,静悄悄的地方,怕是能听见些风月情/事。

☆、C36

黄鹦醉得感觉不到倦怠酸痛, 搂着陈宗月从下午玩到晚上,笑一阵就啄他下巴,哭起来就咬他肩膀。

她坐在他腰下荡着身,一只手掌心压他结实胸膛,一只手揉自己头发,发丝散落在被他抓红的白腻皮肤上, 尤其撩人, 连少女稀疏软细的雨中丛林, 也尽收眼底。

男人与女人不同, 越做越狠,从床边到床上,床上再到地上, 被单被芯也扯分开,垫在她身/下摩擦, 仿佛一条一条小泥鳅从那里流下来, 为何简简单单的一进一出这么有趣, 人食三餐也知道饱, 在这件事上却不知餍足。

睡了一会儿酒也醒了,黄鹦侧躺在男人怀里,颈后停留着绵长的呼吸, 她指尖在勒住自己腰腹的手臂上游走,眼睛盯着从落地窗投进的室外光线发呆,砖窑般烘热的夕阳都沉没,将将入夜。

湿汗干了粘在身上, 很难受,黄鹦悄悄钻出他的牵制和凌乱的被子下床,进浴室。

她太累了,斜斜靠着瓷砖墙,花洒扫过全身当按摩,低头瞧见大腿都被掐出青。

黄鹦把花洒挂上,往掌心挤着香波,有人拉开浴室的门,隔着淋浴间朦朦胧胧的玻璃墙,男人高大身形虚虚晃着,她敲敲玻璃,“……你饿吗?”

没听见陈宗月的回答,他直接打开淋浴间的门进来了。黄鹦下意识往后躲避挨着瓷砖,他关上门说道,“厨房做了晚饭,你洗完就先下楼吃。”

陈宗月不像她那么疲惫,累得够呛,他是冬眠刚起的大老虎,只需伸伸懒腰就精神矫健。

黄鹦将香波揉成泡沫,抹到他的肩上、胸口,而他越走越近,都离开了花洒喷得到的位置,热雾也挡不住压向自己的荷尔蒙。她撇开脸,却弯起眼睛笑。

以为这个时间不会碰见谁,黄鹦随便抓了件皱巴巴的旧衣裙套上,下楼用餐。从中厅走过,撞见沙发里的陈若宁,握着笔好像在算股票,他也抬头。

领沿遮不住她泛红的皮肤,浑身带着既干净又被玩透的气息。

年轻女孩有年轻的青涩/诱惑,成熟女人有成熟的饴香风韵,她这样的真少见,能够吸引到陈宗月不奇怪。

陈若宁状若不知发生过何事,对她说着,“甘蔗排骨汤醒酒的,多喝点。”

阿姨端上头一盘豉油鸡,黄鹦筷子早就准备好了。不等陈宗月,她就将菜夹得七零八落,速度不快却够认真吃饭,发现餐厅多出了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收拾清爽的坐在身旁。

陈宗月倒没有急着吃饭,阿欢在他边上说了什么,便受他差使叫来了陈若宁。

“机票转交给你了?”陈宗月这么问着他的时候,黄鹦剥好了一只虾,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吃下,她笑眯眯的吮了下手指。

陈若宁很是不知所措,“什么机票?”

陈宗月目光瞥向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