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老文也满怀不解, 但有关邓娟的事宜是他处理不当, 他没有应声。

陈宗月从桌后起身,一边说着,“叫龅牙平给她开点药, 盯紧了,别让她再去街上发疯。”

这个龅牙平在香港专门替人散货,手里的‘药’千奇百怪,最新鲜和最古老都有, 有的人一吸亢奋癫狂,也有一吸神经错乱,童叟无欺。

龅牙平有几个马仔,一般的交易他自己不出面,难找到人。不过,他唯一的大佬就是陈先生。

老文点了点头,心里将联系龅牙平让人带货进海市,排到了待办事务第一项。

晚上用餐前,曼妙音乐在三楼响起,像是从他卧室里唱片机发出的声音,陈宗月拾阶而上。

门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窗外辉煌烧起的落霞,为整间卧室蒙上一层朦胧细腻的光,包括背对着他的少女。

她跪在椅子上,不知因何故把金色薄透的纱罩在壁灯上,但她换了件新裙子,鬈发融进黑色钻石绒的面料中摆动,所有问题就都不需要答案。

黄鹦跟着唱片机播放的歌曲一起唱,她拥有原本就该收录进这首歌中的声音,在她膝盖与椅背之间,夹着小野洋子的黑胶唱片封套。

陈宗月走近她身后,她马上回头,见到是他,就从椅子上下来,拉着他坐进沙发里。

黄鹦勾起头发给他展示自己的耳朵,展示她剪了一片装饰花瓶的孔雀羽毛,穿过一枚耳坠,佩戴在耳朵上的别致。

她偏着头晃了晃,让它飘动几下,“好看吗?”

这时陈宗月的目光尚是温润,“好看,你唱得也好听。”

黄鹦有点不好意思的眯起杏眼笑着,“因为我以前结巴的时候,发现唱歌不结巴,但我怕唱得太难听,我自己也听不出来,所以从小学开始就报了学校的合唱团,有老师免费教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握起一只宽大的手,揉他嶙峋的指骨,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宗月突然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是很冷的、翻涌暗潮的眼睛,他说,“你真可爱。”

黄鹦有一瞬间的惊惶,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眨了眨眼,“再说一遍。”

看出她是在装傻,他笑了笑。

黄鹦好像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他不说的,绝不刨根问底,七窍玲珑,剔透中藏着狡黠,对他毫无保留,却让他找不到一个桎梏她的软肋。

除了他自己。

陈宗月摸了摸她被掐出淡淡红痕的脸,说着,“有些事快要瞒不住你了,我们先约法三章?”

黄鹦在沙发上盘腿坐好,认认真真,“嗯,你说。”

“第一,只能相信我说的话。”

这可太容易了,她忙不迭点头,陈宗月就说道,“第二,不管是真是假。”

黄鹦微愣一下,不知他何时收紧了刚才被她‘把玩’的手。

“三……”

陈宗月顿了顿,“不要离开我。”

唱片机转出深沉而勾人的萨克斯管乐,黄鹦怔了一个节拍,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脸,鼻尖在他颈侧蹭着,又到他正脸,压了压他的嘴唇。

黄鹦跪立在他身前,两只胳膊都环在他肩上,对他说,“你放心,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她抓起陈宗月的手,安放在自己柔软的胸口,“我的心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感受得到它。”

陈宗月温柔轻笑,搂住她的腰,带近自己,指腹揉过她的脸,抬起下巴与她接吻,让她的手抚乱他头发,让她钻研怎样才能吻得更深一些。

天天把‘喜欢’挂在嘴边的女孩,若有一日翻脸不认人,比谁都要冷漠,必须让她无法潇洒逃脱。

他相信黄鹦的爱情维持不了几年,那个时候,煎熬的惩罚就会降临到她头上。

这个周末,李佳莞要在家里办生日派对,气球彩带、美酒佳肴、多层蛋糕,一样不能少。

黄鹦作为寿星之一,兴致不高,配合度倒是很高,早早起床,连身边枕头上的塌陷都还没蓬起,更衣间里有动静,她速即掀被下床。

面朝衣柜的男人只穿家居裤,身材挺拔,给她侧脸的轮廓,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长久以来她的痴心惦念,这几天里都唾手可得,真像个囫囵的美梦。

只是没有做/爱,她经期来了。

黄鹦上前抱住他精实的腰背,隔着丝滑绸缎挤压住自己的胸脯,她咕哝着,“……好困。”

陈宗月撇过头,捏了捏她的手臂,“谁让你早起?”

“李佳莞!”男人早晨略带沙哑的嗓音,迷惑她立刻供出罪魁祸首,“她说今早一起布置生日Party呀。”

陈宗月疑惑且笑,“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要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黄鹦梦如初醒的松开他,“也对,我去睡觉了。”

陈宗月走前上/床与她吻别没多久,有人就运用自己娇横的敲门方式,霸道的唤醒她。

黄鹦捂着耳朵蹬腿,最后无可奈何地坐起来,翻了个大白眼。

一开门,她就被扔了一头金碎片,李佳莞脸上是甜到腻人的笑容,说着,“Happy birthday!”

请把处处针对她的李佳莞还来,再把这个‘友善’的李佳莞杀死。

昨夜大雨倾盆,今晨已然转晴,七月二十日,宜,会亲友。

破天荒,黄鹦穿了一件浅蓝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原因是李佳莞要穿国外某名牌定制的纱裙,她坚持得有一个人让步,不能相互抢风头。

大概是一早被她折腾的,黄鹦压根没打算反抗。

上午十点左右,江艳啃着冰棍,应邀进门,没等参观豪宅府邸,见到黄鹦一身打扮,‘嚯’地惊讶一声,回头瞧瞧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陈家的门厅就够富丽堂皇,走廊还连着后面两栋楼,江艳眼花缭乱‘游历’一圈,冰棍也啃干净,两人又到气球填满天顶的客厅坐着。

佣人来来往往,不忘给茶几添上瓜果零嘴,也有几个高壮男士走过。江艳接过她剥好的橘子瓣,又推推她,“哪个是陈先生?”

“没回来呢。”黄鹦撕着橘子皮,兴味索然的说,“一群小年轻搞派对,他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江艳把橘子塞满了嘴,含糊说着,“这语气,好像不是你过生日一样。”

黄鹦笑了下,眼睛朝客厅的屏风处一瞥,“还真不是我,是她……”

一袭高级定制刺绣纱裙飘了进来,李佳莞已经化好了浓艳俏丽的妆,下巴一贯的昂扬,第一眼是引人瞩目的,无可否认。

黄鹦没觉得有丁点不适,陈宗月不在这里,她爱怎么吸引人眼球都随她,穿比基尼也无所谓。

江艳起身,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才伸向她,“你好,江艳。”

李佳莞假假笑着‘嗯’了声,不准备握上她的手,转脸就冲餐厅的方向喊道,“阿欢——你今早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我的……”

声音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餐厅的拱门里,鼻端还余一缕香水味。

江艳没有被蔑视的愤恼,黄鹦早给她打过预防针,遂同情的说道,“家里杵着这么个人物,你这陈太太当得很辛苦吧。”

黄鹦没来得及回答,屏风后头又走出个穿着清爽T恤衫,风华正茂的俊秀青年,她的老朋友、好战友。

“嗨……”高子谦胳膊夹着一只礼品盒子,跟她们打着招呼。

江艳当然以为人是黄鹦邀请来的,倒是开心的与他击掌示意。

黄鹦愣在这时,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请了高子谦……

他还没坐下就‘哦’一声,想起递上盒子,“生日礼物。”

“谢谢……”黄鹦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解开盒子上的丝带,掀起盒盖,竟然是她的邮票册。

高子谦挠了挠额角,说道,“你……叔叔让我带来的。”

☆、C33

也巧得很, 骤雨毫无征兆而至,掺杂着众人哗然,她们扭着身子趴在沙发上,江艳惊愕指着花园里的地毯凉椅和圆桌,佣人倾巢出去营救,钱丞从外面进来了。

最先注意到来人的居然是高子谦, 他叫了黄鹦一声, 从裤兜里又掏出个小首饰盒, 递到她眼前, 说着,“还有这个,小楼给你的, 今天她上班没空过来。”

有些日子没了解他和曲小楼的进展,品品这话, 好像他们如今关系挺亲密。

钱丞已经来到客厅中, 听得一清二楚。

黄鹦满脑子正想着她‘叔叔’到底是何用意, 对这个突发场面疏于应付, 只好指望她表哥神经大条,感受不到高子谦的挑衅。

钱丞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拎着菜场的塑料袋, 可以看见兜着几颗鸡蛋、两把生面。

他语气平平的问黄鹦,“早晨食过面?”

陈家厨房那么大,怎会少了鸡蛋和面条,但黄曼虹仍以为她还在邓娟的支配下遭罪, 交代他一定要买。

黄鹦摇了摇头。

钱丞点了点头,不晓得哪根筋搭错,“我给你煮。”这么说着,连一眼也不瞧高子谦,就往厨房走去。

黄鹦把邮票册和首饰盒搁下,惊慌追上他。钱丞的下厨手艺,她小时候领教过几回,不敢恭维,饿死鬼也未必光顾。

他俩人霸占厨房,阿姨看不过眼在旁帮手,捣鼓一番,煮出一锅面条,味道勉勉强。

妆扮精致的女人厨房外徘徊,见到他们分别端着碗出来,扭脸就要走。

钱丞叫住,“李佳莞……”他将自己一碗清清淡淡的面条放在桌上,离她更近的位置,对她说着,“生日总要食几啖长寿面。”

这一举动,不仅是刚刚坐下的黄鹦,连李佳莞也有些发懵,可她低垂眼帘犹豫片刻,板着脸坐下,执起筷子。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真打西边出来了?黄鹦想着。

显然没有,客厅一面玻璃墙全是水汽,阿姨抹了一把,决定等雨停了再料理,电闪雷鸣,天色阴阴沉沉,灯都亮起。

虽然不知道陈若宁童年历经何种变故,但他应该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成长,家中佣人称他‘小陈先生’,不存在眉高眼低的轻视,即使这样也没养出一身少爷脾气,反而谈吐得体,相当人情练达。

黄鹦吃几口面条的时间,陈若宁与她的两位朋友早就结束了介绍环节,开始打成一片。

同钱丞一起来的男生挑染着黄发小地痞样,与他们同龄,讲笑没遮没拦也有趣,大家吃吃喝喝,围着茶几玩棋牌。

牌局进行到傍晚六点,雨势渐弱,已有停歇迹象,他们准备切完蛋糕,转战歌厅倒香槟塔。

周围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黄鹦多时是心不在焉,忽然听见疑似别墅大门一开一关的动静,马上出了客厅。

她追着男人的身影,拐进一楼的洗漱间。

陈宗月解开衬衫纽扣,利落地脱下,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健硕均匀的上身体魄,一览无遗。他拧开水龙头之前,一直就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镜中的黄鹦。

因为她的穿着,与往常不太一样。

黄鹦扶着门框,瞧了瞧左右,无人,对正洗脸的男人说道,“不是不让我见高子谦?怎么还把他叫来了……”

陈宗月抬起头,抽下毛巾擦了把脸,说着,“最后一次,我是让他来还你邮票。”

黄鹦没别的要说,只是想等他转身拥住自己,亲亲她的脸和唇。可惜在这时,老文送来一件浅灰的纯棉上衣,以及一只礼品袋,上面印着首饰的品牌名。

陈宗月套上衣服,捏起礼品袋,自然让人想到是生日礼物,却没有打算给她的意思。

黄鹦急得拉住他。

陈宗月柔声问,“怎么了?”

不是给她的,那就是给李佳莞。

此刻她脸上也无淡脂薄粉,要被光彩照人的李佳莞比下去了。只怕他不能理解她的嫉妒,还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黄鹦选择摇摇头。

陈宗月确实没读懂她脑袋的想法,带着她一起来到餐厅,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将礼物送给李佳莞。

“生日快乐。”他微笑说。

当着在座人的面,李佳莞从礼品袋中托出一只方盒,打开,一条钻石铂金项链,灯光照射下美轮美奂,闪到眼睛发疼。

李佳莞万分欣喜的说着,“谢谢你,Norman!”

甜美可人的脸蛋映着钻石光芒,笑得顾盼生辉,足以让男人魂牵梦绕。

陈宗月倒是完全不为所动,但也没提黄鹦的礼物。

她不生气,不生气……

黄鹦踢开椅子腿坐下,低眉低眼,抿着唇不吭声,很快就被他发现。

陈宗月倾身向她,伸出手去,要覆上她手的时候,她按着桌子起身跑出餐厅,仿佛可以听见她噔噔噔跑上楼的脚步声。

他随后站起来,要跟过去。

“Norman!”李佳莞拦下,试图说些什么,没成功。

陈宗月仍是没有温度的微笑说道,“你们玩,我上楼看看她。”

李佳莞视线到他离开餐厅之后,才投向桌旁的陈若宁。

不是她没尽力,过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不容易,何况陈宗月没把她当做‘女人’。今日的礼物,她一点也不惊喜意外,因为在她十岁生日之前,陈宗月问她喜欢什么,她回答,“闪闪的项链!”

之后没再问过,每年都是项链,毫无新意,毫无心意。

黄鹦整个人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不一会儿,床边往下陷。随着男人抚拍她的背,就传来他略带困惑的沉醇嗓音,“黄鹦?”

“不要叫我!”她对着枕头喊,似哭非哭,不好判定,又闷着声说,“今天也是我过生日……”

他不明原因,还是回答着,“我知道啊。”

黄鹦一下撑起自己坐在床上,委屈的瞧着他,“那我的礼物呢!”

陈宗月豁然彻悟,好生解释,“我准备了,可现在外头在下雨,只能等到明天送你了。”

听着就像是缓兵之计,但是黄鹦又答应过要相信他,只能郁闷的低下头,素净的睫毛耷拉着,沉默几秒钟,要下床,“他们说晚上去歌厅……”

陈宗月拽住她的胳膊,扯回床上坐着,“不准去。”语气有点凶了。

时至前一刻,陈宗月都没有对她厉色厉言过,黄鹦愣住,随即被揽进她惦记很久的宽大怀抱里,嗅着他身上一股淡而干燥的气息。

陈宗月收紧手臂,说着,“在家里陪我,不好吗?”

当然好,一万个好。

换了谁用美男计,她都保证可以无动于衷,陈宗月稍稍施展温柔,她无条件投降。

黄鹦连楼也没下,陈先生也没再出现,直接让人传声说她困了想休息,不参与歌厅之行。

置身在陈家私人轿车的后座,高子谦悄声问着身边的女生,“你觉不觉得,黄鹦的叔叔,不太像她叔叔……”像仅仅是年长她许多的情人。

江艳只觉得好好笑,“什么‘叔叔’呀,你傻不傻!”

☆、C34

暴雨初歇, 整个夜晚被闷热湿意笼罩。黄鹦倚着窗帘,黑夜里辨不出窗帘颜色,唯是她雪白的肌肤映衬着深暗,静静望着一行人走出别墅大门,车灯划过她通透的眼睛。

黄鹦转身离开窗前,脚步轻纤下楼梯, 一阵风拂进餐厅, 细细瘦瘦的影子就到这座多层蛋糕前。

上面几层已经被毁得乱七八糟, 她握住锯齿刀, 围着蛋糕仔细端详,找到了最完整的一部分切下,开小差, 拎起樱桃梗降落在嘴里,再将装饰蛋糕的花瓣一片片摘下, 挑最好看的, 铺满盘底一圈, 揣上几根蜡烛, 小心翼翼捧到楼上。

脚尖顶开书房的门,将蛋糕放在他眼前的桌上,黄鹦顺势坐在他对面, 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就因为你,我连蜡烛都还没吹。”

陈宗月送给李佳莞那么奢侈华丽的一份礼物,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不需要多贵重, 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得不得了,比如,戴出去过一次就被她收藏起来的耳环。

气都气烦了,哪有心情好好过生日。

陈宗月一眼扫过这块蛋糕,些许皱眉,“重新买个蛋糕吧?”说着,他就把手伸向桌上的电话。

“不用了……”黄鹦马上扣住电话机,阻止了他,“这么晚了又下着雨,我不是想吃,只是意思一下。”

陈宗月搁下听筒,接过她递来的几根蜡烛。

黄鹦塌下腰往桌上趴,下巴垫在手背上,盯住他,说,“我是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那种女生?”

陈宗月正把蜡烛插/进蛋糕,哪里听不出她是在跟李佳莞较劲,惯着她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