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下一秒钟,黄鹦会说出,“对不起……”然后她就转身,不愿意被他见到自己委屈的模样,但是面朝着镜子,袒露无疑。

在他面前哭的次数太多,肯定会让他觉得她是个矫情、敏/感、麻烦的女人。可她就是对陈宗月存着狭隘的心思,谁也不能比她更接近这个男人。

黄鹦的道歉也不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总要有人道歉,她不想把时间花在跟他冷战上,这样他们还可以拥抱、接吻,做很多的事情。

她垂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假装无事地抓起梳子,梳起还没彻底干透的头发。

陈宗月万分无奈,长长叹一口气,轻声感慨着,“怕了你啊。”

黄鹦的胳膊也被他双臂环抱着,梳不了头发,虽然瞧着他脸是干干净净,却总有一些胡茬,随他的亲吻蹭着肌肤,接着是他低沉到足够取悦她耳朵的声音,“等会儿去赌/场的路上,跟你慢慢讲清楚,好吗?”

“对不起。”这次黄鹦是真心的。

陈宗月没有松开臂膀,偏头看着她,“你又没做什么错,用不着道歉。”

“我不想……”黄鹦落下眼帘,片刻又掀起,诚实的说着,“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

陈宗月稍稍顿一下,思考着说,“累啊……累着挺好,多琢磨你在想什么,多动动脑,不容易变老。”

黄鹦笑了起来,灯光下的脸颊泛着津润的橙色,斜过肩膀,把脸朝着他,鼻尖快要触到他,“愁的事情多了,才老得更快吧。”

陈宗月不以为然的说道,“因人而异。”

趁还有点时间,黄鹦跑回酒店套房找了把剪刀,再跑到梳妆间里,跪上软凳,开始修剪自己的头发。她不是理发师,怎么剪都不顺利,飘落到梳妆台和地上的头发就越来越多。

最终,一头长发剪及胸上,黄鹦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拨了拨微微蜷曲的发尾,还穿着价格不菲的裙子,好像她预见过这一幕,神情坠入恍惚。

陈宗月环起胳膊,倚向梳妆间的门框,她的头发是短了一些,没有太大的差别,却见她跪坐凳上,眼睛仿佛失焦。他疑惑的问道,“不满意?”

黄鹦回过神来,先望着镜中的男人,他的面容尽显老态,她慌张地扭头,才发现是自己出现幻觉,随即弯眼笑起来,冲他摇摇头。

她会害怕他老去,但不会厌弃他衰老的模样。

永远不会。

☆、C52

陈宗月走到她身后, 洗妆台上扔得全部是她五花八门的护肤品, 每样都能用上,还记得住顺序。他从中找到梳子,捞起她松软顺滑的头发,梳子嵌到手掌再往下, 才感觉是剪短了很多,马上就梳到底了。

黄鹦把腿放下就坐直, 低头吹着裙子上的碎发, 再抬眼瞧着镜中的他在黑T衫外面, 多穿了件灰西装外套, 显得有点正式,便将目光移上他的脸, 问道, “怎么你晚上还有事呀?”

他不紧不慢地应答, “跟几个叔伯打牌。”

她眼睛睁大,“你的叔伯?”

“公司的股东。”陈宗月放下梳子, 将她一边头发别至耳后。

她太阳穴下方的位置上, 有一块绿豆大小的凹陷, 不显眼, 在如同扑过爽身粉的脸蛋里, 都算不上缺憾, 无关紧要。或许是证明她真实存在, 所需要的一点东西。

黄鹦摸了摸那块疤,讲述道, “我小时候没出过水痘,十几岁被传染了才出,然后就留了块疤在这儿。”

她小时候出过麻疹,记错成是出过水痘,所以刚刚生病那会儿没往这方面想,没上医院细诊,开始以为是中暑,后来以为是得了什么罕见奇症。不打算告诉姑妈,一直说自己是感冒低烧,穿长袖衫躲着她的视线,因为治病要花好多钱。

黄鹦把这些当做蠢事一桩讲给他听,一路讲到两人坐进轿车,陈先生无知无觉地拧眉,不认为有趣。

驶出酒店大门,小而富裕的都市中飘着迷醉之味,夜空如同一棵巨大的树,树上结着宝石般的繁星陈宗月搂着她的肩膀,嗅到她散发地近似青苹果的香气,按照约定,贴住她的软耳朵低语。最后解释道,“……李佳莞是最有可能知道,周老那本账藏在哪里的人,得让她相信,我是唯一能够帮到她的人。”

黄鹦半个身子倚进他怀中,翻过他盖在膝上的宽厚手掌,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上画圈。听他说完,才抬起了她的下巴颏儿,问道,“可要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呢?”

陈宗月收紧手臂,低下些头,脸庞都碰着她的鼻子,声音仿佛能使人沉到深海,“究竟有无这本账都没得考证,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握住她自投罗网的手,他接着说道,“即便我再有耐心,也等太久了,你明白吗?”

黄鹦点了点头,忽然间又想到,“所以……等她告诉你了,或者确定她不知道这件事,你就不会再理她了,对吧?”

不用谁来走漏风声,她自己都得到答案,笑得干净好看,然而一肚子坏心眼。陈宗月没透露心情,只是掐了下她的鼻子。

今夜还是咏霞姐接待她,到了柜台换筹码,黄鹦出声就是大开狮子口,“三百万。”咏霞姐总算是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可惜,赌运之神头顶溜走,没得到庇佑,输得黄鹦忙收了最后一摞筹码,跟着经理去往牌室。在回廊中,巧遇一人拎来一只精致的鸟笼子,一半罩着黑布,里面是一只栗褐色的小鸟儿。

黄鹦弯下腰,它转着脑袋,仿佛也在瞅着她。

的确是陈先生养在上海的鸟儿。

他乡遇故知,黄鹦感到分外亲切,“给我吧,我带进去。”

整间牌室里浸在烟香里,奢华的吊灯底下,深红的尼龙地毯上,摆着一张麻将桌。何世庭坐向朝门,见到提着鸟笼子进来的黄鹦,登时仰起脖子热情问候,“阿嫂来了啊。”

这一声‘阿嫂’叫得好熟练,桌上其余三人都朝她望去。

黄鹦一怔,不介意被人打量,将鸟笼交给侍应打扮的男人,走到了牌桌旁边。

陈宗月伸臂牵她坐在自己身旁,为桌上的人介绍,“黄鹦。”再一一比着桌上的人,对她说,“罗叔、钟叔、何世庭。”

罗叔是个面颊瘦削,头发一根不剩,穿西装打领结,长相极为精明的老人。他明里是打趣地说道,“前两日听人话陈生要结婚啦,我还当是狗仔乱写,怎是真有个未来‘陈太’?”

陈宗月笑着不语,等同默认,以至接下来这一桌牌打得各怀心思。

陈先生没有培养接班人,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一儿半女,死后财产都不知写谁名,估计统统捐给慈善机构,到时候陈宗月持有股份被稀释,其他股东当然高高兴兴,儿孙都能推出来给他送终,哭到断肠。眼下出现一个黄鹦,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桌上麻将牌磕磕碰碰,钟叔与何世庭两人抽着烟,侍应生贴墙罚站般低目不言,离得远远。

黄鹦瞄一眼挂上架的鸟笼,倾向男人肩头,小小声说着,“那只鸟儿是怎么来的,自己飞过来的?”

陈宗月听到她说的,假笑都变真,低声回答道,“老文话它绝食,没办法,托人带来了。”

黄鹦微微诧异,好一会儿才说,“……倒是跟我很像。”

“嗯?”陈宗月扭头瞧她。

黄鹦捏起一粒车厘子的梗,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先帮他解答困惑,“如果你丢下我走了,我也会闹绝食。”

陈先生稍愣,她已往唇中塞进艳红如血的车厘子,梗一拔,竟然觉得太甜,吐出核儿来,叫侍应榨一杯柠檬汁,还要少放糖。

这时,何世庭叼着烟一边码牌,一边说道,“啊,见到阿嫂你,我就想起那个田宝荣,他请我去他公司考量、参观,我就挑了几盒未发行的录像带!”

他把烟一摘,翻身从后面的圆桌下取出什么东西,回身展示给众人几盒三级片。

陈宗月瞥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摸牌。

黄鹦有点呆住,嘴里惯性运动,重重咬了下车厘子核儿,酸到牙龈。

钟叔笑出声,“何生你一表人才,点想不开要做咸湿仔?”

何世庭将录像带随便搁在边上,脸上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然后说着,“咸湿,是一种文化,一种传统,不讲骨场、马栏、芬兰浴啦,你睇油尖旺那些酒吧,哇,夜夜爆场,我从兴泰开赌场做咸湿生意这件事情上……”

钟叔打断他说着,“你不要跟我提兴泰,提到我就头上冒火啊!”

☆、C53

罗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这会儿就说道, “你钟叔啊,最近被那个兴泰气得, 心脏病都犯了。”

‘兴泰’是好几年前一个大陆富人投得赌牌, 建立的博/彩公司, 经营不善一度停业,两年前被贺志勇承包, 如今他已占有兴泰的股份,正在四处挖墙角,结果挖到老钟的地盘上。兴泰开的薪酬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老钟又是出了名压榨人工, 要他提薪留住人, 可不得被气疯了。

在座除了黄鹦以外的人都知道这些内情,就听老钟破口大骂道,“贺志勇这个扑街仔,狂妄自大, 听说还在大陆坐过牢, 有基金会给他撑腰,妄想做澳门所有赌/场的总办啊!”

自己搞不定贺志勇,要拖陈宗月这个澳门博/彩业的真‘总办’下水。何世庭刚吸一口烟,喷着烟气喊道,“钟叔、钟叔!冷静下,不要气坏了自己身体。”

侍应生端上一杯柠檬汁,黄鹦倒掉手心里的樱桃核儿, 欣然捧着饮起来。好奇怪,过去她还觉得太酸的味道难以入口。

陈宗月视线定格在牌面上,突然问道,“罗叔,你侄在外国读金融?”

罗叔思疑着应声,顺带点着头。

“好早以前,我注册了一家小小公司,一直无人理,就跟兴泰隔著五十米,面对面……”正好,轮到陈宗月摸牌,边上伸向前一只细胳膊,帮他摸回来一张牌,他笑了笑,接着对罗叔说道,“我想请你侄做总管,不用太费心思,兴泰怎么开张,他就怎么开张。”

罗叔不露声色地扫过陈宗月身旁的女人一眼。她托着腮盯住牌桌,指头点着自己脸蛋,眨眨雪亮的眼瞳。陈宗月应该对她很放心,因为一只听见太多秘密的金丝雀,万一偷偷飞到别人的床头,就事不妙了。

“好啊!”罗叔爽快答应,但又说道,“只要陈生不怕被他连累,到时赔惨!”

陈宗月微笑道,“就怕他不赔。”

“至于贺志勇……”他瞧一眼旁边的何世庭,说着,“你有空查查他底,几时开投,出价几多,还有他这两年交的赌税。好歹我现在澳府讲话有用,先将他搞定,以免留个后患无穷。”

老钟心里乐坏了,却装作担忧的说道,“你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他,我担心基金会找你麻烦啊。”

何世庭笑笑说道,“钟叔以为陈生是怎出的车祸?”

老钟面露恍然大悟状,义愤填膺地咒骂起基金会的人。

陈先生倒是显得不甚在意,一边教黄鹦打牌,一边说着,“不过是仗着树大根深的一群蚂蚁,一把火够烧到天光了。”

每个地方的麻将规则都有不同,黄鹦扁着嘴唇全神贯注的钻研一会儿,开始替他摸牌,要够着牌有点吃力,直接挪到他的腿上坐着。

陈宗月顺势搂住她的细细腰肢,把牌局都让给她来打。黄鹦再次摸回一张牌,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被陈宗月叫住,整排翻倒,胡了。

何世庭惊怪道,“哇啊,真是神奇,你怎会这么好彩呢?”称赞之余,想到黄鹦害他这一把搭进不少钱,决定逗逗她。

何世庭捻灭了烟头,瞄了眼饮光一杯柠檬汁的黄鹦,他洗着牌说道,“靓仔都要找到姑爷仔才能钓中靓女,哪像陈生,坐着勾勾指头,靓妹排队排到铜锣环!阿嫂以后要通情达理,学娥皇女英!”

在香港消遣都到兰桂坊饮几杯酒,真不缺胆又大,又心切的靓女上前搭讪。

虽然何世庭普通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黄鹦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杯子往桌上一磕,一双透明的眼睛转去瞪着他,未想到一个最佳回击方案——

陈宗月先替她出气道,“收声吧,咸湿仔。”

这牌打到深夜,收摊临走前,黄鹦顺手带上一盒录像带。回到酒店,趁着陈宗月在浴室的时间,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她往后面的地毯上一坐,按下遥控器。

镜头照了一圈布置得假模假样的房间,女主角半夜醒来,推开一些门缝,偷窥隔壁的一对情侣。他们脱/得光溜溜,在床上你亲我,我亲你的交缠。

陈宗月从浴室出来,顺着刻意催/情的叫声走到客厅,她只穿着件宽宽T恤,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肘靠着膝盖,掌心撑着脑袋,彩色的屏幕光不断变化着照在她的脸上,是严肃的表情。

黄鹦蹙着眉心指电视机,问他,“为什么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拍出来?”两个人就像摆个姿势摇摇晃晃,拍得好没诚意。

陈宗月顿一下,笑了说着,“我怎知道?”

黄鹦见他走进餐厅倒水,回头抬起胳膊关了电视机,拖鞋都不及踢上,跑到他身旁,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又翻身,背倚着长桌,就是不出声,盯住他不放。

陈宗月心生不解,干脆也与她对视。

“没……”黄鹦摇头,然后解释说,“就瞧瞧,什么样的男人值得靓妹排长队?”

陈宗月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乱说的……”

黄鹦抢着道,“很可信啊,换我也会排。”她认真的换位思考,扶住下巴说,“但我要怎么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呢?”

这么想着,黄鹦拎起一点堪堪遮到大腿的T恤,冲他眨了下眼睛。

宛如一颗掰开的石榴,无论动作多么媚/俗,她都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足够惹得陈宗月笑,又忍住摇着头,表示还不能吸引到他。

黄鹦毫不气馁,拉着他宽厚的大手,从自己T恤底下伸到里面摸来摸去,却不小心被他环住腰揽到怀里。

陈宗月跟她打着商量,“好晚了,不然睡一觉起来,慢慢想?”

灯一关上,卧室的落地窗外好像可以纵览澳门夜景,黄鹦坐在被子上,目含闪闪霓虹,点点星辉,拆下洗澡前盘起的头发。

陈宗月拉上一层纱帘,床边坐下,挡住她眼中风景,却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了片刻,爬到面前,捧住他的脸轻轻吻着。

黄鹦苦恼的说着,“太难了。”

“要引起你的注意实在太难了。”

多亏他给了一条捷径,感激不尽。

某天早上,阳光普照这一家律师所,冷气冰冻桌上的咖啡。连律师的办公桌前翘起一只高跟鞋,年轻女子一抬头,白色的帽檐也随着高高飘起。

李佳莞摘下墨镜,侧着脸说道,“连律师跟我阿爷这么多年,我信得过,所以呢,想向你咨询下做投资的事情……”

这位连律师刚刚准备开口,就有人推门而入,“连生!”好像紧急情况,他不得不抽身出去一探究竟,只好抱歉的说道,“李小姐稍等!”

在连律师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之后,高跟鞋又落下,李佳莞迅速绕到办公桌后面,每个抽屉翻找一遍,发现了类似保险柜的箱子上插着钥匙,她警惕地从桌面探出头望一眼,打开了柜门,果然有一份草拟的遗嘱。

仅仅三页的内容,李佳莞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漏掉自己的名,顿时心慌意凉,周老只留一栋房子给她。其他的呢,难道全给黄鹦?!

连律师回来的时候,一切正常,“不知哪里来的母子闹事,不好意思啊。”

李佳莞心不在焉地起身,戴上墨镜说着,“Sorry,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再聊吧。”

“好,随时……”连律师话都没说完,李佳莞已经无视了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恭候。”

等到李佳莞的身影再也瞧不见,连律师低头看了看保险柜,握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拨出一通电话。

☆、C54

不记得多久没有在彻底清醒之前, 听见蝉声与蚊子嗡鸣, 楼下老旧的挂钟报时,风在樟树中拍打。在黄鹦惺忪睡眼之中, 薄透的纱帘遮住上午的日光, 窗外安放着一座城市, 全世界仿佛静得只剩一通电话铃。

这里不是她的小阁楼,黄鹦惊得从床上坐起, 电话铃停止,接着隐隐约约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她又仰面倒下了。

陈宗月挂下听筒, 走回卧室, 只得见洁白的枕上, 铺着一片光泽柔顺的头发,从中伸出莹莹的手臂,抵着床头,他认为床上的人仍熟睡, 轻轻带上房间门。哪知到了高床旁, 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又掀起被子一角,陈宗月意会地躺下。

黄鹦将被子盖过他身上,横去的胳膊也就搂着他,习惯地曲起一条腿,怕压到他刚拆完线的伤,往下又压在男人的胯/上, 想想算了,就架在那儿,捏捏他的脸,“说好的,今天陪我出去?”

陈宗月承认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黄鹦不知道指着哪里,就那么往竖有五斗柜的方向一指,问着,“不是催你去工作的电话?”

陈宗月领悟道,“跟今天的安排无关。”

黄鹦立刻笑眯眯地往他身上挤,收回横在他胸膛上的胳膊,从他嶙峋的喉间抚过,叠在他的肩上,枕着自己下巴,对着他耳孔吹气,“你每天起得那么早都干什么去了?”

陈宗月转过些脸,对她讳莫如深的说道,“明日你同我早起一次就知了。”

“饶了我吧!”黄鹦吓得撑起了身,散乱的鬈发从头顶滑到肩下,她趴在床上说道,“难道你都没留意你起床的时候,我不是问你几点了,我是问你‘天亮了吗’。”

陈宗月笑了笑,又问着,“明日天光再起身,你就同我去晨跑?”

好怕他会拖上自己早起锻炼,黄鹦连忙生硬转话题,“陈先生闻名博/彩业,但是上次看你,牌打的不是很好呢?”好像故意模仿翡翠台主持人。

陈宗月则是亲昵拂开遮她脸的发,说着,“是不好,不够运,所以也不经常上赌桌。”

黄鹦又翻身平躺下,小脸朝着他,数不清的纤薄睫毛努力扬起,“那你有空的话,喜欢玩什么?”她又换上严正神色,补充道,“女人除外。”

他忍俊不禁,“平时好忙,没空玩。”

“以前呢?年轻的时候……”

陈宗月沉吟片刻,才回答,“……篮球吧。”

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下,挥洒汗水。黄鹦扯起被子盖住脸,露出两只玻璃般的眼睛眨巴,犹记得摆放在上海陈家的那张照片中,他年轻英俊的面孔,浓密的树荫和温热的风都会眷顾他。综合所有想象,凝结成一句,“……都怪李佳莞。”

假如不曾更换人生,就能见到他青年时光的尾巴。

陈宗月揉开了她拧起的眉间,说道,“事事都怨李佳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在香港长大,可能会死?”

“可是二十年……”黄鹦想着,都可以和他待在一起,“也值了。”

陈宗月打量着她,摸了摸她的眼皮,最后手臂绕到她背上,拦进怀,吻了她的额头,接着说,“不是要出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澳门的白天,一个个脸上飘忽着百般神情的赌客消失不见,偶然会有保留着晚清格调的建筑从眼中走过。在大三巴有一面文艺复兴风格的巍峨残壁,原是一五八零年竣工的大教堂,一八三五年被大火焚烧尽毁,吸引了无数游客。

黄鹦晃动着奶茶里的冰块,站在石阶下,遥遥望着一面‘墙’,没有零距离触摸的打算。她转过头,拽了拽被自己抱着的男人胳膊,说她想去一座完整的教堂。

于是,陈宗月带着她行过几条小巷,到了圣若瑟修院。

光束从圆顶投射进巴洛克风格的圣堂、一排排木质的座椅、她的白色衬领和肩袖,让她的头发变了深褐色,贴着交握十指、虔诚祷告的脸更透明。

等她睁开眼睛,陈宗月好奇问道,“你信天主教?”

“不算……”黄鹦抬起些头,伸出掌心接住白亮的光,“只是很喜欢教堂的空气,特别是能看见灰尘的时候,偶尔也会祈祷。”

好像真能够握住一把光,将手慢慢垂落到腿上,黄鹦犹豫的说道,“能问你一件事吗?”得到陈宗月没有迟疑的首肯,她问着,“我妈妈……周老的女儿,她是怎么去世的?”

周秀珍在他这里存有的印象,止步于苍白清瘦之外,就是李月常常提起她的性格古怪,但对她痴心如狂。

陈宗月望着不远处的十字架,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急性干细胞白血病。”

黄鹦细不可闻地倒吸一口气,“会,会遗传吗?”

陈宗月仍有些出神,缓缓摇着头说,“概率不大。”等转头瞧见她藏不住的惶恐不安,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体检过的,有点贫血,没什么大问题。”

“这你都知道?”黄鹦微愣,但陈宗月避而不谈,没有再回应。她重新靠向椅背,低下头说着,“那我告诉你一件,你肯定查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