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鹦伸去掐她的脸蛋,“你还吃着我的蛋挞呢!”

虾仁云吞出锅,白瓷碗边缺了个口,汤面上浮着韭黄。黄鹦与静怡爸妈一起,围坐在灯下吃着,云吞肉馅饱满,卷心菜鲜甜,加了马蹄碎,有点脆脆的口感。

头回尝到静怡妈妈的手艺,黄鹦不免称赞一番,静怡和她爸爸不像黄鹦没见过‘世面’,一个边吃边默背英文单词;一个面对电视机,点评一下时事热点。

此时的新闻正播着,由丽华集团委派进立法会的亲信,基本锁定上海籍人李君粲,但李君粲也不是省油灯,除了光喊着自己清清白白之外,还付诸行动地将污蔑他的人告上法庭。

当晚,黄鹦第一次躺在这间屋子的床上,做了一场梦。

当它是梦,因为他仅逗留一晚。

整间屋子就只有外头一架空调,是关起卧室的门忍受闷热但有安全感,还是开着门让冷气进来之间,黄鹦选择了后者,这么睡了几天也习惯了。

凌晨左右入眠睡意很浅,一阵咯吱咯吱地慢慢响,惊醒了她,无需辨认就是最外面的伸缩门,然后是木板门开锁的声,有人进屋了!

这个瞬间,黄鹦以为是家里进贼,忏悔自己这几日过分招摇,准备先把卧室门关上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漆黑的门外。

光凭身形就能认出他,黄鹦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接着又朝他伸出胳膊,让他快一点抱住自己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身体。

空调冷气吹着百叶窗前的纱巾,他揽着她侧卧在床,下巴在她头顶压着,轻轻拍她的背要哄她入睡。黄鹦便感觉有东西硌着她,把手别到后面,帮他摘了挂在腕上的串珠,也就顺便扔下,哒一声掉在凉席上。

“你就这样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过来瞧瞧你,我实在不放心。”陈宗月的声音时隔多日未闻,沉沉醇厚,听得她通体舒畅,脚心还蹭了蹭他的腿。

男人略带粗粝的手伸到她绵衫底下,摸到她的小腹,呼吸都好似深叹,也不开口责怪她的任性。

黄鹦把他的大手捞出,放回自己腰上,再重新抱住他、贴着他,闭上眼睛,“我给你买了只劳力士,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钱,还差点让我弄丢了。”

跌入真正的睡梦之前,她喃喃说着,“……藏在我的包里,你记得带走。”

天亮的时候,隔壁人声大作,黄鹦扯起被子掩过头,翻个身不打算起床,手臂压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捡出来一串沉香珠。照早晨惯例发呆几秒钟,随后她撑开五指,将这一串沉香珠滑进自己腕上,有点大了。

兴冲冲掀被下床跑去翻了翻包,黄鹦就挑起眉,不仅劳力士表不见,还多出一沓现金。

☆、C61

临近日落, 气温仿佛停在三十度丝毫没有下降的感觉, 天都不黑。

富家子弟们闲情逸致体验民生,跑到街边卖公仔玩具、T恤腰包, 可是酷热难当, 爬满铁丝网的绿叶静止不动, 着装清凉也无用,眯着眼睛都点不清钱数, 以手搭棚,从亏本甩卖到白送。

他们与开车的友人约好保良局附近碰头,兜售光了箱子里的东西, 却迟迟不见车开来, 其中一个女生穿着露脐装, 坐在路边栏杆上,娇滴滴发牢骚,“有无搞错啊,还不来……”

在她身旁的李佳莞倚着栏杆照镜子, 压了压睫毛使它再度卷翘起来, 一辆黑色轿车驶至栏杆前停下,但不是友人的车。

副驾座里走出个穿花衫的男人,绕到他们面前,打开后座车门望着李佳莞,请道,“李小姐——”

李佳莞合上化妆镜,环起胳膊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今晚我不回去,我说过的,而且……”她目光警备地打量眼前的男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他不是周老身边的人。

周围几个朋友见状相互使着眼色,准备喊远处的警察帮忙。花衫男瞧得出他们的举动,这就解释道,“我是替陈生做事的,今晚陈生请周老、还有李小姐到家里吃饭。”

李佳莞听完更觉疑惑,转向旁边的陈若宁,问了句,“那你呢?”接着与陈若宁一齐望向花衫男。

男人摇摇头,他只是请李佳莞回去,至于陈若宁,他并不清楚。

当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一幢别墅大门,夜空是暗蓝中渗透着玫红,狂风吹过幽深花园,拂乱浓艳盛放的月季花丛,越灿烂,越接近死亡。这里是周家,李佳莞再熟悉不过。

一顿相当重要的晚餐,桌上摆着开胃冷盘,有厨师站在桌后现切牛肉,葡萄酒倒入压着白色桌布的玻璃高脚杯中,佣人端来一盘富贵龙虾,一旁的彭震霖搭把手接过,放在桌上。

菜一道道的上,一人一例石斑鱼汤都算稀松平常,所以一人一枚鸡蛋,就有些怪异了,但更令李佳莞困惑的是,何世庭也在席,正与陈宗月侃侃而谈。

李佳莞捏起鸡蛋,用银色汤勺敲了敲,再剥开蛋壳,好像没看清鸡蛋里是什么,就尖叫着扔出去。

这一声尖叫暂停了桌上的谈笑风生,何世庭捡起那枚鸡蛋一瞧,竟是鸡仔胎,半熟的雏鸡蜷缩在粘稠液体中,缠绕着细细血丝,宛如婴儿胚胎般。

周老也敲开了自己面前的鸡蛋,微怒道,“这是谁让厨房做的!”

“我。”在座的皆望出声之人,陈宗月将鸡蛋举到灯光下,打量着说,“我听人讲这东西很补,就带来给大家试下。”

何世庭圆滑说道,“民间偏方而已,这个激素好多的,食多嘞,不好。”

陈宗月笑道,“我以为何生胃口很大,不会介意它是不是偏方,对身体好不好。”

这话说的另有所指,何世庭微怔了下,其实他开始也困惑,为什么自己被邀请到周家的晚宴上,现在他明白了。既然陈宗月知道了他的底细,就无需装模作样,痛苦的直说道,“我是生意人,逐利好正常的,基金会给我更大的饭碗,我没理由不要。”

在周家的晚宴开始前,远在澳门的兴泰赌/场大酬宾,免费酒水饮,贺志勇一班人甚至已经开红酒抽雪茄,胜券在握的等待着,今夜澳府竞牌结果揭盅,出出半月以来被丽华集团打压的恶气。

与此同时,在灯影糜烂的香港西环街上,几辆面包车停在路标旁,上行薄扶林,右行域多利道。

一辆面包车里坐着金蛇阿辉,今夜他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我知你们平日受细九一班人欺压,今晚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不过随时被差佬抓到,教过你们怎说了?”

车内一干小弟纷纷点头示意,握紧了各种刀/具,就等阿辉拉开车门,一声令,“走!斩死这群西环仔!”

李佳莞被鸡仔胎吓得食欲全无,她靠着椅背,感觉这一顿晚餐的气氛变了。

这次的澳门赌权竞牌,有了何世庭做线人,兴泰想嬴简直易如反掌,未料刚好丽华集团出到和他们一样的价,应了钟叔那句‘狂妄自大’,贺志勇要制造讽刺效果,不继续加注。

何世庭说,“今年两家出价一样,但兴泰比我们……早一点点。”按照规矩,输赢就在投注的先后顺序了。

陈宗月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可惜还是差一点。”

何世庭当即露出不解的表情。

“澳府赌商会有一条规则,如果投注一样,原持牌人不变。”

何世庭愣了片刻,“居然有这样的规则,我怎么都未听过?”

“可能是……”陈宗月玩笑似的说,“昨晚新定的规则。”

贺志勇一方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一霎懵愣之后,酒杯稀里哗啦的砸了满地,火气要烧穿房顶。他们需要认清,陈宗月是斗不过的,因为规矩由他制定。

反观此刻的何世庭,他就很有气度,非但不生气还笑着说,“还是陈生你厉害,我心服口服,敬你一杯,回去要杀要剐凭你‘处置’。”

水晶吊灯下高脚杯一碰,玫瑰色的酒晃了晃,从男人的舌尖滑到咽喉。陈宗月放下酒杯,就让厨师和佣人避出餐厅,然后说道,“何生,你我共事几年,我不跟你见外了。”

陈宗月把手交握在脸前,指尖轻轻点着手背说,“有一件,十几年我都想不明的事,你不妨一起听听。”

“还有这种事?”何世庭大感惊奇。

陈宗月笑了笑,“当然有,所以借今日,我想问一问周老……”他转头向周陈驹,问道,“当年弄死我一家三口人,连九岁孩童都不放过的理由?”

旁边的何世庭和李佳莞吓到直接屏息,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

周老眼神倒像放空了会儿,突然间笑了起来,眼角挤出层层纹路,牙齿亮得阴森森,他指着陈宗月说,“你啊,摆了个鸿门宴?”

一群西环仔见阿辉带人杀意腾腾地冲来,毫无防备地被他们砍散,展开一场鲜血横飞的街头追逐。阿辉领头的一众人够硬气,各个浑身通红都不倒下,越战越勇。

整条街惊声四起,惊动警/署。

望着洁白的桌布,周老慨叹,“这么多年过去,我眼睁睁见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底线,一旦被人越过、被人逼着改变,我没有办法,换了你也……”陈宗月醒悟地顿住,摇头道,“不对,我爸和你兄弟一场,你都够狠了,应该没底线吧。”

“我就是顾念兄弟一场,才让你活到现在!”

桌一震,周老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头道,“那个时候,我们跟外国那些大户合作几年了,他手里握着那么多商业机密,突然一下要帮几个大陆人开公司,他说什么,要振兴国业?他疯了,前几天的香港还是大英帝国说了算,维港烟火没升啊!我不让他死……”

周陈驹无比厉色喊道,“难道要让整个社团给他陪葬吗!阿森!”

陈宗月坐在那儿,没有半点他父亲的影子,就是彻头彻尾的陈宗月,比他更狠更绝。

周老摆出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模样,摇着头说,“我没得选……”

下一刻,距离餐厅最近的一部电话响起,陈宗月稍抬下巴,他带来的人就走向电话,周老的人瞬间掏/枪举起,指着快要碰到听筒的花衫男。

餐厅里自然也有周老的人,黝黑枪口对着陈宗月,但是有一把/枪,对准了周老的后脑勺。子弹在膛,催人神经绷紧,无声出,只有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C62

精美的瓷盘中, 比巴掌还要大的龙虾头, 熟透而朱红的壳,伸着长长的须。保留它的首尾, 就像开膛破肚, 等待有人品尝它的鲜美肉质。华丽的吊灯倒映在酒杯, 犹如血海上的星光。

黑洞洞的枪管之下,何世庭反射性地举起双手, 一面庆幸,跟周老残害陈宗月一家的深仇大恨相比,自己只是背叛合作伙伴, 可谓牛身失毛, 无足轻重;一面绞尽脑汁分析局势, 他还想要活着离开这幢房子呢。

原本照这个发展,还是周老的胜算高,但周老的心腹叛变了。

彭震霖枪指老人头发花白的脑后,“……对不住。”

周陈驹面色瞬变, 确实没有想到, 彭震霖竟早已倒戈,或者就是陈宗月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老智衰,太容易轻信人。

彭震霖眼神扫向四周,“全部放下枪!”

一屋举枪的这些人,可以说是彭震霖一手带出来的,此刻都显出了慌乱, 握枪的手犹豫着浮动。彭震霖再打一剂强心针,“你们听我的,以后跟陈生。”

陈宗月见他们已经迷茫失措,随即泰然自若地起身,走到周老旁边,“您身体不好,别老站着了。”他拖出椅子,请周老坐下。

周老被他强行按住肩膀,压进椅中,又被他拍了拍肩,周老冷笑道,“谁都说陈先生神通广大,说什么,只手遮天啊,我算是见识到了,你倒是跟我交个底,我身边还有什么人是被你收买了?”

陈宗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正捏住高脚杯,闻言神情一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女人。

周陈驹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苍老的脸上写着难以置信,“佳莞?”

李佳莞整个人晕晕懵着,现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一旁何世庭都嫌她太蠢,平常舞爪张牙、盛气凌人,关键时候就变个傻女。

李佳莞上半身急切地往前探,椅脚也跟着划出声,“陈叔你不是说,只是要私下要挟爷爷别动你的公司,不会把事做绝?!”

周老充满讽刺的笑说,“你相信他?”

“我……我不信他又该信谁?”李佳莞凄凄惶惶的说着,“阿爷你千方百计想把黄鹦找回来,用意还不够明显?你让她继承你的财产,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周家人,哪怕二十年不曾和你相处过,都没叫过你一声‘爷爷’!”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周陈驹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从来没想让黄鹦继承财产……”他让陈宗月探寻孙女是没错,但顺序错了。

得知陈宗月准备在海市定居,周陈驹高估了自己,以为他一直找不到复仇的机会,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周陈驹委托他顺便探寻一下自己流落异乡的亲孙女是否健在,再作打算,并非让陈宗月特地前往寻找,兴师动众。

李佳莞努力模仿周秀珍的神态、穿着打扮,周老都有察觉,可是没发现她的危机感,因为他认可的,就是这个由自己带大的孙女。

陈宗月太会谋划,太有耐心,他将黄鹦带回香港的时候,周老才恍然大悟,这局生死棋还要接着陪他下完。

李佳莞开始明白过来,泪水惊慌无主地掉下,“陈叔,你骗我?”她声音颤抖着,“你好狠啊,连你自己的孩子都能用来骗我!”

在黄鹦堕胎之后,李佳莞偷偷到医院探望她一面,匆匆一面。病床上的女孩奄奄一息,VIP室也住不上,与各色人挤在一起,真是凄惨至极。

提起那个未出世,先离世的孩子,陈宗月有一刻走神,那天晚上,她的半张脸蛋隐藏在走廊拐角的阴影中,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眨一下还带着额前几丝碎发,目不转睛,直到他们听见李佳莞离开书房。

“你说过的,如果我不愿意……”黄鹦拉起他,去摸自己平平的肚子,悄悄说,“她就不用出生?”

“我这么年轻,想怀孕不是好简单的,以后还有时间……可是李佳莞现在这么恨我,什么都做得出,万一过几天她就变卦了呢。”

黄鹦像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诡异精灵,很会催眠他,“让我帮你一次,好不好?”

陈宗月将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香港的监狱适合养老,到时我一定叫人关照您。”

周陈驹眉头大皱,仅仅片刻,就瞪向李佳莞,“你告诉他什么了!”

李佳莞哭得满面是泪,只懂摇头不敢开口,全怪自己错信人,要害死阿爷了。

陈宗月微笑道,“不必着急,我们就坐着等吧。”

周老眯着眼睛,眼神锋利地要刺上他似的,“等什么?”

等门铃。

街头闹事的阿辉一伙人如愿进警/署,一改往日嚣张沾血战靴翘桌面‘律师不来我有权沉默’的作风,大吵大嚷,好懂行的要RATU、ICAC介入调查,声称他有警察和社团头目勾结的一系列证据。

刚刚打进周家的电话,就是一封预告。

紧接着,门铃一响,周家佣人开门即愣住,数不清多少辆警车,车灯照亮了整座花园,阵仗大得吓人。

连续剧里演到了警察带人冲进屋内,头顶灯泡亮着苍白的光,照在刷着绿漆的墙上。黄鹦喜欢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

正用新买的一只陶瓷杯喝着热牛奶,忽然响起几下敲击窗户的声音,她一怔,谨慎地探出头,遮住窗户的布帘透出人的影子。

黄鹦放下杯子,小心翼翼地过去撩起帘子一角,轻轻‘咦’了声。

她只是有些奇怪,但没表现出防备,到旁边开了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门外,走道飞着虫蚁的灯下,陈若宁穿着连帽的运动衫,露出清秀俊朗的笑容,“我问了下辉哥,他只说你在这里的屋邨,不过你好出名的,稍微打听一下就找到了。”

☆、C63

不知道是怎么, 每层楼明晃晃的灯光颜色都不同, 却都仿佛带着老旧的锈迹,照出人形投在脏兮兮的白墙上。

室内外有温差, 阵阵闷热烘着脸, 黄鹦忙不迭道, “你先进来坐吧。”她侧身想让陈若宁进来,自己关门, 一边说着,“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

陈若宁将枪举在腹侧, 明确地指着她, 笑容不复存在, 神情冰冷的说,“跟我走。”

黄鹦吓得往后退了下,背已经抵到漆着房号的门板,无路可退, 抿了抿水润薄嘴, “好……”卡壳的与他打着商量,“但是能不能让我……关一下冷气,好费电的。”

陈若宁不明显地抽了下脸部肌肉,现是惊险悬疑时刻,她玩起无厘头。两人对视几秒钟,他头一摆,示意她可以进屋。

人是敏感又会幻想的生物, 黄鹦知道后面有枪指着自己,就觉得所有毛细血管和神经都集中到背上,她望一眼桌面,挨个掀起沙发上的靠枕,转了一圈找不到空调遥控器。生了霉斑的镜中照出陈若宁一张冷脸,他直接把电源插头拔了。

黄鹦在门前踢掉拖鞋,换上红色平底鞋,跨出伸缩闸的门槛,带上门,好似一切正常,她与陈若宁的影子一前一后,默默不语地往楼梯走。两个老人坐在楼梯口摇扇谈天,黄鹦都不认识也无从求救,害怕波及他们。

走完楼房的梯不算完,还要拐下一层层阶梯到真正的地面一楼,马上要路过的一间屋窗亮着幽黄的光,是书桌上的台灯,书桌上是小女孩的床,她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往窗外探。

黄鹦瞧见了她,把手移到身前不让她后面的人发现,跟小女孩打着暗号。静怡的眼睛惊恐地放大,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

陈若宁注意到黄鹦的小动作,目光准确地往那扇窗户扫去,静怡蓦地翻身正正躺着,紧紧捂住嘴巴,书桌上闹钟嗒嗒嗒走,她眼珠子慌张地乱转。

在第一天到这里的那片工地上,停着一辆红皮白顶的士,伫立在他们后头的一栋水泥楼废弃不用,没窗没灯,恍如荒废鬼楼。

黄鹦跟着他坐进的士,不安的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陈若宁没有回答,提腕看了看表,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钟。

半个钟头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一样驶入屋邨前的工地,它要融入黑夜,除了猩红尾灯,光滑漆黑的车门被推开,男人纤尘不染的皮鞋踩在砂石地上,咯咯作响。

既然要与周陈驹下到最后一步棋,他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律师在家西装待命,饮下一口妻子递来的出师必捷茶,最终不辱盛名,将陈宗月摘得干干净净,先从警/署全身而退。

与花衫男走进屋邨的楼底下,他们显得轻车熟路,突然听见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啊!劳力士!”

陈宗月若有感应地站住,低头瞧了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又朝窗户里的小女孩望去。

静怡被这个男人煞到怂了下,黑衫西裤站在那里,好可怕,不像好人,不过她还是问道,“你是黄鹦的男人吗?”

陈宗月双眉微抬,没等到他出声,花衫男冲她道,“咩事呀你!”

静怡着急地蹦跳,喊道,“就刚刚,她被一个坏人带走了!那个人还有枪啊!”

陈宗月神色一凛,转向穿着花衫的男人,他即刻意会拔腿跑上楼屋,两阶并一阶跨步,深夜人静之中,敲砸着木板门声格外响,惊动隔壁‘阿姐’骂着出屋,比谁声更大的吵嚷几句,‘阿姐’用钥匙开了门,屋尽头的玫瑰纱帘随开门风一荡,空无一人。

花衫男重重拍了下门框,飞快下楼,将‘阿姐’声音抛在后头,到了陈宗月面前,已是气喘吁吁,“真不在……”

陈宗月随即弯下腰,隔着一层纱窗,盯住静怡问道,“你见到那个坏人长什么样?”

男人气场太有威慑力,比教导主任还恐怖,静怡不由得向后仰去些,“高高瘦瘦的,好像很年轻……”说到这里,她就为难地摇了摇头,天太黑了看不清。

陈宗月慢慢直起腰,想了一刻,步伐就换了方向,“走!”

他们返回黑色轿车里,花衫男关上车门就问,“去边啊?”

陈宗月眉头深锁,急促到声音变轻,“钵兰街!”

轮胎压过黄色斑马线,街灯打亮油麻地旧区,弥顿道以西,香港地图上找不见的一条路。路上挤满了桑拿、夜/总会、卡拉OK厅,招牌高调挂,人工揽客也是讲得粗俗直白,靓女各个大波多汁,包爽过瘾。

这里是男人放下道貌岸然的魔窟,也是陈若宁生父的葬身之处。

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行的巷,有着涂鸦的墙上开了扇餐厅后厨的门,肥硕的厨师端着烧开水的大锅走出来,哗地倒进下水道,冒烟的白水里流出动物毛发、内脏中的污秽。

凌晨一点钟,在十几楼顶望夜景,却是二十几、三十几层的高楼。试图与陈若宁谈心都失败,黄鹦抓了抓蚊子叮到的手臂。

蓦地响起开门声,有人上到屋顶,陈若宁用胳膊勒住她脖子,枪口指着她头,强迫她转身面对。

陈宗月冷静异常,举起手说着,“你放开她,无关她事。”

“无关她事?你陈生心狠手辣,没儿没女,不是只有她咯!”陈若宁似变了人,或者露出真面目。

如果陈宗月真心想要报复黄鹦,方法千百种,可以逼她吸白/粉,再卖了她去做皮肉生意,被男人搞到臭、搞到烂,一定活不到第十年。可是,他一个都没选。

等待多年,陈若宁欣喜似狂。他终于有了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