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鹦点了点头,又摇头,“别这样叫他,我不喜欢。”

李佳莞腹诽着我管你喜不喜欢,嘴上嘲讽地问着,“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黄鹦好有‘教养’的、慢慢的,当着她的面把纸巾包住的果皮扔进垃圾桶,然后擦擦手心说,“学学电视剧咯,不如,以后叫他uncle?”

她准备起身,顺便说道,“再过不久,学着叫我一声aunty?”黄鹦说完自己害羞地遮住嘴巴笑起来,踢上拖鞋漫步而出了客厅。

李佳莞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瞬间从沙发里跳起来,焦急地找到陈若宁,追问道,“陈叔要跟黄鹦结婚?!”

陈若宁微愣了下,解释着,“因为黄鹦她……”他倾下些身,小声地说,“怀了陈叔的孩子。”

难怪不用担心黄鹦会跟她抢,如果有陈先生的财势还不够满足,未免就太贪心了。

傍晚时分,陈宗月回来了,一踏上楼梯就解着袖扣,他有一点洁癖,每天回家都要先换件干净的衫。换下的衬衣抛在门上,他套上绵T恤再抬眼,衬衣不翼而飞。

关过柜门,果然是黄鹦站在后面,她抿着嘴唇笑,藏起雪白的牙齿,微卷的一缕头发碰着脸上,双手背在身后,那件衬衣袖子垂在地上,“猜猜我用哪只手抓的?”

陈宗月乐意陪她玩,煞有其事地想了想,猜道,“左?”

黄鹦换了只手拎出衬衣,“猜错了!”

他似笑非笑,“所以呢?”

她向前挪步,低眼不敢瞧他的脸,但说着,“嗯……你要亲我一下。”

紧接着,有人砰砰砰捶门,黄鹦从未如此恶劣的想要杀人,好不容易等到他感冒好了。陈宗月趁她回头瞪着门板,把她往怀里一带,亲了亲她的脸颊,在黄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她,走去开门。

门外是李佳莞,她说,“陈叔,我有事同你讲,单独讲。”所以陈宗月带她走进书房,窗外已经是深如蓝墨的夜色,他来到桌旁,拉亮桌上的台灯。

他身后的李佳莞直接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周老的账在哪里,只要你答应……”

因为黄鹦的存在,让她面临‘回到原位’,面临朋友的嘲笑,父母变成一个惨死街头的无名小卒,一个嗜毒如命的女人,而她和钱丞变成表兄妹。李佳莞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黄鹦,冲上头脑的嫉妒与愤怒刺激着她烦乱紧张,她想大喊宣泄,却只能压制住自己。可是她想恶毒,就要恶毒到底——

“让黄鹦肚子里的孩子消失,将她赶走!”

☆、C58

这天后来, 当李佳莞叫出心底的恶魔就清醒了许多, 也感觉整间书房更阴凉、更暗了。

转身来面对她的男人,不是步伐疾走、神情麻木的白领, 不是蛰伏旺角小排档的古惑仔, 他是身贵名显, 在港澳屈指可数的狠角色,七月维港上空放烟火庆回归, 少了他出席观礼都逊色,作为男人却一样不能免俗,被一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 怎可能答应。

果不其然, 陈宗月沉沉一叹, 无话可讲,好似不愿再与她多谈般,走向书房的门。

开门刹那的动静有别于常,就像是陈宗月发现了谁扒在门外偷听。

可惜, 李佳莞回头不及时, 只是恍惚见到个身影一晃,走廊都没有人,即认为是自己走眼。因为在晚餐时,黄鹦懒懒地喝着专门为她熬制的鱼汤,没有人表现异常,除了陈叔去到阳台抽烟,背朝着餐厅, 指间的香烟逐渐烧出很长一截灰。天仍然很热,花园也不凉爽,夏虫嘶鸣,树叶无风静垂着,郁郁苍苍。

发梦都想不到第二日,有一个穿着胸前绣名工服的茶餐员工,拎着保温箱上周家按铃送肠粉。佣人开的门,赶不走他,硬说这里姓李的小姐叫了一份餐。

李佳莞就奇怪了扔下电视遥控,走到大门见了那名送餐员,而他左顾右盼,假装找寻单据,实则悄悄说道,“陈先生说,请李小姐现在就去尖沙咀的码头,他在澳门等你见面……”

在澳门酒店的套间书房中,黄鹦轻盈地坐上书桌,莹白伶仃的脚踝交缠起来,抱着沉甸甸的仿古电话机,接着钱丞从海市打来的电话。

“阿妈找不到邓娟,成日问你的情况,我就话你同朋友去旅游了。”钱丞犹豫了下,问道,“你……决定几时返上海?”

黄鹦柔软的头发与肩夹住听筒,揪着丝质的裙摆若有所思,一会儿才说着,“可能……再过个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书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其中必定有一双高跟鞋。匆忙跟钱丞说了声,她就挂断电话,勾起滑到肩下的针织薄衫,正要去开门,门从外面被打开。

两个男人身影掠过眼前,率先走进书房,她直直望住陈宗月,灯光照在她茫然的脸上,原因是门外还站着李佳莞。

陈宗月上前几步,看着她说道,“不用怕,很快就结束了。”仍旧是深沉迷人的嗓音,却不再掺杂情感。

在黄鹦不明状况的时候,阿辉已经搬来椅子,压住她肩膀按进椅中,与另一个男人一左一右制住她双臂。陈先生最得力的臂膀金蛇阿辉,他摊开一包纸,里面盛着不知作用的白色药粉,使力地钳住她的下颌,要倒入她口中。

黄鹦万分恐慌地挣扎着避开,没倒进嘴里的粉末就吸进鼻腔,呛到她的气管,阿辉强硬地仰起她的头,另一个男人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就像直接往她脸上倒一样,给她灌水。

陈宗月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听不到她的求救。

他们一松开,黄鹦就跪倒在地上,割伤到气管般激烈咳嗽,喉间泛着一股腥甜的刺疼,支撑着自己的胳膊微微打颤,分不清是汗液还是水,从脖子流进她的内/衣,湿透她的头发,又贴着她的脸颊淌下,滴落在地板上。

仿佛坠进绝望的深海,黄鹦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绝望的不是失去孩子,是陈宗月如此残忍的对待。黄鹦不敢抬头寻找他的目光,怕见到一片寂静,甚至还有对她的同情。

目睹这一切的李佳莞木楞着,应该要讥笑她今日的下场,再还给她一巴掌,头脑里却一直盘旋着一些问题,她怀孕几个月了?孩子成形了?莫名其妙想到血红色的、透明的胎儿,使李佳莞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下一刻,是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发出的声响,李佳莞条件反射地迈进书房追探,就见黄鹦背靠着书柜,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枪,指向陈宗月。

陈宗月静静注视着她,而她接着就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她头发湿淋淋的,粘在细腻如羊脂的皮肤上,眼角通红,但眼瞳更透澈积满了泪水,她无法正常呼吸的喘着气。

最终,在陈宗月毫无惧意的神情中,她垂下握枪的手,跌坐到地上。

等到黄鹦被下腹阵阵钝痛闹醒,细细的眉皱了皱,睁开眼睛,皆是惨白,头顶挂着吊瓶,手背上的皮肤一片冷凉。她躺在医院的床上,周围人声纷纷籍籍。

阿辉走到病房见她醒了,放下打包来的一碗粥,扶她坐起来。

黄鹦发愣的瞧了他一会儿,但没出声,自己低头舀起一勺粥到嘴边吹着。听阿辉说她已经躺了一晚上,难怪闻不出医院的味道了。

阿辉从床下拎出她的行李包,拉开拉链,“身/份证你收好。”说着将装有她身/份证的信封,和一叠整齐的钞票塞进去,动作一顿,又狠狠‘唉’一声,从兜里掏出自己偷偷扣下的五百元,也塞进去,拉上拉链问她,“濠江租金贵,我送你返香港?”

黄鹦困惑地蹙眉,没能吃下这一口粥,抬头望着他,好像问着陈宗月是不是……

不要她了。

面对着这张血色全无、跟墙一样白的小脸,脆弱到一推就散架的女孩,阿辉张嘴变哑巴。黄鹦从他的表情解读到答案,又低头慢慢喝粥,只是有几颗眼泪滴到碗里。

的士停在堆满砂石工地上,阿辉拎包走在前头,他都不是很熟路,边走边望楼集在哪里,还要回头望黄鹦,一心三用,才离开医院不久,她明显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

在灰白的天光下,他们绕到几栋高得吓人的老屋邨中间,砖路上两个晾衫的女人,三个跳绳的孩童,好几个老人搬凳坐在门前,摇扇纳凉。

闷湿的天气,爬上两层楼梯就闷出一身汗,阿辉抓起T恤擦擦脸,黄鹦扶着墙才上来,他先哗哗拉开一扇安全网,再打开油漆写着数字的木板门,绿色的门布帘飘出来打到眼睛。

屋里的墙体都是深绿色,有挂过相框的印记,另一面是发黄的碎花壁纸,水泥地。虽然小,但有厨房有厕所,一架沙发、木桌折叠椅、冰箱彩电齐全。

阿辉把她行李一放,使劲挠了挠头,还是写了一张电话号码,用钥匙压在电视机上就走了。

黄鹦打量着黑柜子上的供台,摆着各种神仙的塑像,一面斑驳的老旧镜子。

卧室窄到只够搁下一张床,床上铺着凉席,一只枕头,枕套上还有烟头烫出的焦黄破洞。黄鹦拆下这只枕套,发了会儿呆,打开塞在床尾的柜子,居然有新的枕头被子,闻了闻还很干净。

这天晚上,黄鹦侧躺在床上,月光被百叶窗割成一节节,投在她身上。她盯着一只横冲直撞的苍蝇好久,盯到忍不住,开了纱窗让它飞出去,再躺回床上,摸着腕上的玉镯。

墙体很薄不隔音,厕所水管发出的声音都能惊到她起身,更别说隔壁一家母亲教训孩子,扇了一耳光,皮肉相击的清脆。黄鹦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黄鹦按着仍有酸意的小腹下床,打开冰箱,灯都不亮,原来电插头还没插上。她从行李包里翻出几张钞票,准备去买点东西,一开门外头站着一位老伯,一只眼还是玻璃做的假眼,吓她一跳。

老伯举了举多层的保温桶,“你刚搬来,个雪柜没东西,给你送点汤饭。”

这位老伯好像是房东,交代她吃完把碗筷给他送回去,他就住隔壁。

保温桶一层是叉烧肉和青菜,一层是软糯白亮的米饭,最后一层是带着油花的骨头汤。这么一层层揭开,黄鹦不免轻轻‘哇’了声。

小小电视机调到三色台标的频道,正在重播昨天她错过的剧集,黄鹦天分高,不需要特地学广东话都能懂七八分,一边慢腾腾地吃着,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她微愣着放下筷子,走到门前,门上没有猫眼,悬念十足地开门,却不是她期望见到的那个人。

黄鹦必须两手并用才能掰开安全网,周陈驹环视着四周走入屋中,说道,“他就将你扔在这里?”

☆、C59

黄鹦的脸如桔子花, 又白又透, 爬完楼梯被暑热蒸得面颊橘红,让阿辉联想到自己最喜欢的朱砂桔、金桔、沙柑, 其实早在医院, 她对着粥碗落一滴泪, 已融化枭雄铁石心。

当晚,阿辉到了赌/场的时候, 添油加醋描述她的悲惨处境,连下病床的气力都没有,虚到大热天气出冷汗, 带她住下的屋邨是破破烂烂, 墙壁一敲就掉灰, 越讲越夸张,好似顶住几十年的老楼明日就塌了。

可惜陈先生逗着笼中的小鸟儿,心不在焉,不逗鸟儿了就邀阿辉后日去练拳击。

阿辉白费口水, 在他见过的女人里, 黄鹦绝对算不上头等奖的美貌,他钟意前几年大眼浓眉的港姐,鼓鼓的脸颊,厚厚的唇……说回来,以为陈先生对黄鹦是真心实意,现还比不过何世庭问得多。

女人善变,男人无情, 亘古真理。

何世庭对打拳不感兴趣,起身走出这里,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谨慎检查了门是否锁上,用桌上的座机拨了通电话。

周陈驹将拐杖递给跟他进来的男人,拖出折叠椅坐下,瞧着木头桌上的饭菜,皱眉说道,“你刚刚出院,吃这些怎么行,没营养的……”接来身边的人递上的保温壶,拧开就散出浓浓的鸡汤香,“早上我煲了党参乌鸡,快点,趁热喝了。”

周陈驹取走筷子,夹出鸡腿肉搁在碗底,乌鸡炖煮的皮骨脱离,肉质却还保持鲜嫩,再倒入鸡汤,带出几粒枸杞。

坐在他对面,黄鹦捏起勺子慢悠悠舀汤。周老催促道,“撇过油了,大口喝……”

黄鹦索性端起碗喝完了这一碗汤,还是维持自己的速度,就叉烧配米饭,默默吃,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早说你要后悔的,唉……”周陈驹叹一声,拍着膝盖气道,“跟你妈妈一样,不听劝!”

哔——刺耳的声音响起,是炉灶上的水烧开了。黄鹦握着筷子去厨房关火,找到了条仅有的抹布,也不在意干不干净,盖住手柄,拎起烧水壶灌入凉水壶。

周老仍坐在外面,反正房子小都听得到,问着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得知黄鹦流产又被赶出来的第一时间,周陈驹就不觉得奇怪,阿森是不可能让她生下孩子,再让这个孽种继承他的财产。只是何世庭说,无论与什么人在谈天他都不避开黄鹦,那么她一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厨房里传出黄鹦的声音来,“就在这里等他,他会来接我的。”

“你怎么这么天真,死心吧!十几年喇,我比你了解他这个人,他不会再管你了!”周老气汹汹说着,顿一会儿,又思忖着道,“除非……”

黄鹦走出厨房,想得到下文。

周陈驹与她对视住,“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你再到他身边,男人都是这样,他肯定就回心转意。”

正值春风得意,又怎会失意,唯有跌落谷底。

黄鹦安安静静地坐下继续喝汤吃饭。

电视里开始播新闻,提到澳门两年一轮更换立法会议员,民众关注度极高。

“这个……”黄鹦突然出声,转头望着电视,说道,“议员竞选,其中有一个人是他安排的,那个人的上海籍贯,应该是假造的。”

周陈驹低了下头,藏住眼中兴奋的光,额头经脉都一跳。澳督与其他司长议员乐见陈宗月为澳门赚钱,也绝不允许他越权夺职。

陪她吃完午餐,周老的神情表现出了割舍不下,又迫于无奈,“阿爷不能即刻就接你回家,我怕他会起疑心。”

于是临走前,周陈驹撕下一张支票。

黄鹦这里没有洗洁精,把碗筷简单冲了下,就带着去敲了敲隔壁房东的门。

一阵风拂面,开门的不是老伯,而是个中年女人,紧身蓝豹纹上衣,紧身七分裤,身材松弛而瘦削,电烫的卷发遮盖脸盘两边,遮不住尖刻冷漠的脸色。黄鹦没忘昨夜里,隔壁的女人责骂自家小孩,一串劈里啪啦的广东话。

“我,我是隔隔壁新搬,搬来的……”

女人没等她说完,接走她手里碗筷,转身进屋前,嘴里飘出了句什么,好像是‘进来坐’。黄鹦迟疑了下,还是轻轻迈进屋。

两间屋子格局没差别,就是多了好多家用的东西,显得拥挤但很整齐,墙上贴着学校颁发的奖状,柜子上都铺着防尘布,百叶窗前装了纱帘遮阳。将碗筷丢进洗碗水槽,女人端出一盘葵瓜子搁在桌上,再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半杯茶给黄鹦。

女人弯腰开了电扇,往她对面的椅中一坐,翘着二郎腿,捏一撮瓜子嗑了起来,一边问道,“点,住得习惯吗?空调好用吗?”

“还没试过……”原来空调是可以用的,盖着布罩子,黄鹦还以为是坏的,一晚上热得淌汗。

女人掌心兜着嘴吐出瓜子皮,然后说着,“试下啊,不能用我要找人来修的。”

黄鹦点了点头,慢慢直起背,说到正题,“阿姐,我想能不能,拜托你……”她掏出伍佰元压在桌上,推到女人眼底,“每天多煮一人份的饭菜。”

女人一愣,涂得亮红的指甲在脸上挠了几下,从她手里抽了两百元走,抬起半边屁股塞进裤兜,“唔使客气,我阿爸有交代多多照你。”说完下巴一努,示意黄鹦嗑瓜子。

开了空调,还能用,就是嗡嗡直响。在房间里躺了会儿,黄鹦起身从柜中拖出行李包,挑了件新买的、还没穿的裙子准备换上,发现包里有一只深紫的首饰盒,她疑惑地打开——

一对钻石耳环。

晃一晃它,每个角度都闪着碎裂的光,黄鹦想到了李佳莞的生日礼物,随即提起手腕瞧着她的玉镯,忽然记起,她还有一座温室呢。

黄鹦合上首饰盒,出门Shopping,只用周老的钱大肆挥霍,胳膊里挂不下包装袋,也得捧住花生黄油的多士,最后到购物广场的名店买鞋。

等到险些迷路的绕回屋邨,路灯下的大排档已经支起,香味霸道乱窜,测命理风水的摊旗上写着生神仙,神仙先生晚上戴着副黑墨镜,十分敬业。

屋邨每层十几户房,黄鹦默数着找到间房门,望了一眼边上的铁网,里面窗帘布透着光,才敲了敲门。

不停挥着眼前的飞蚊,终于有人开了门,黄鹦举起一只鞋盒的包装袋,笑得露出贝壳般的牙齿,“阿姐,我逛街的时候,看见这双鞋很适合你,还有……”她又找出只袋子,“我给弟弟带了一套书。”

大概是黄鹦‘破费’收买人心成功,一早房东家‘阿姐’就送汤来,“红枣黄芪汤,早上喝这个不容易上火,黄芪补气的,治你出虚汗的病。”

黄鹦嘴唇刚沾上碗边,又移开,“我还好呀,不怎么出虚汗……”

女人纳闷的皱眉,不耐烦道,“总之是好东西,你喝掉啦。”

这一天下午,黄鹦把高价香水当室内清新剂,角落喷,踩上沙发,空调也不放过,想象它吹出来的风是野生晚香玉。

背后电视机里播着,“日前有消息称,澳门丽华集团委派‘自己人’打进立法会议员竞选,诸多竞选者质疑选票造假,对此,丽华集团目前表示,愿意接受立法会调查……”

黄鹦握着只剩一半的香水瓶,软软地坐回沙发里。周陈驹真的信她,让她产生了点愧疚感,但她更想尽快回上海养花。

☆、C60

搬到屋邨的第五天。

窗框上原就钉有钉子, 黄鹦只将纱巾剪出几个小洞, 踮起脚挂在百叶窗前,日光透过墨灰底色大朵大朵的玫瑰花, 盯久了让人打出困顿的哈欠。

从家里出来, 务必要扣紧门网, 最近她以逛街购物为生,优哉游哉从置地到皇家堡, 总是拎着名牌店的大包小包回来,因此听到些关于自己的坊间传闻,比如, 二楼的小富婆。

小富婆黄鹦攥住一扎零钱, 趴在过道边上下望, 好像家家都有棉布衫,飘在晾杆上。

在茶餐厅饮下午茶的人不少,门前就有摆卖酥皮蛋挞。来得正好,有一批蛋挞出炉, 否则还要再等好久, 铁盘烘得乌黑,焦黄底托不咬都懂它的酥脆,盛着油黄小山丘般的馅,冒着蛋奶香气。

黄鹦买了两杯丝袜奶茶,一杯打包一杯现喝,提着两盒半打蛋挞原路返回,地形的原因到处是阶梯, 一层又一层走不完。门外用椅子当桌子,坐在石阶上写作业的女孩子叫静怡,是正读小六的学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全家从泸州搬来香港居住。

与她认识是前几天晚上,黄鹦洗了碗樱桃刚刚窝进沙发里,就有人敲门。开门见到一个绑着马尾,穿着棉布无袖裙的小女孩,举起一只印着Rolex字样的小袋子,“是不是你的?”

今天回到家里就找不见这只表,直觉告诉她是丢在路上了,已经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过一轮,没曾想竟然还能失而复得,黄鹦连忙拉开网门,一边伸出手要接,一边道着谢,“对,谢谢……”

小女孩胳膊唰地收回去,让黄鹦抓了个空。

“你先说,多少钱买的?”

黄鹦一愣,使劲回忆了一下,报了个数字。

女孩防着她抢似的,警惕地瞄一眼掌心藏着的小票,再把袋子递给她,又问,“这是男表,你买男表做什么?”

黄鹦接过,“送我男人呀。”

“我怎么听阿嫲说,你一个人住这。”

“我只是暂住,过段时间他就来接我走了。”

女孩‘哦’了一声,马上念念有词地抱怨,“你下回可别这么马马虎虎,给别人捡走就不还你了……害我敲了一晚上门!”

静怡埋头啃着指甲苦思作业,一盒蛋挞空降而至,她兴奋地扒下塑料袋,打开盒子捏出只热蛋挞,一口咬下,酥酥脆脆的皮屑掉在手心。黄鹦往奶茶里插上吸管,也放在椅子上,抹过裙摆坐在她身旁,拾起地上的扇子对着自己扇起来。

那晚以后,黄鹦和她算是交上忘年好友,如果遇到会做的题目就教她,但一般是她教黄鹦广东话。

身后敞开的门里,传出剁砍砧板的剁菜响,细细听,还有锅中烧水的咕嘟咕嘟。

好像瞧见了停在小腿上的蚊虫,黄鹦急忙跺跺脚,用扇子打着腿。静怡干掉一只蛋挞,还要吸走手里的碎屑,再开始第二个,“其实粤语很简单的,多听听歌就会了根本不需要人教,像黎明的歌啊都好好听。”

黄鹦故意逗她说,“可我钟意华仔。”

静怡蛋挞也不吃了,要跟她理论,“黎明的歌有他自己风格,什么都敢尝试,今年劲歌最受欢迎男歌手一定是他!华仔唱的没他好!”

黄鹦忍住笑,“但是在他们四个里面,我觉得华仔最帅。”

静怡觉得荒谬地直摇头,“你瞎了你瞎了……”

黄鹦见她把脸转回作业上,就对住她耳朵喊,“华仔华仔华仔华仔!”然后大声唱他的歌,“Mademoiselle,让爱火花灼热你和我,情像美酒每一滴昏醉心窝——”

静怡抱住耳朵尖叫,“啊——”

随即剁菜声停下,传出静怡妈妈的声音,“叫什么叫!一下午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静怡只得气鼓鼓地握住笔,继续苦战作业。

静怡妈妈往门外张望,又说道,“今晚我包了云吞,你留下来吃饭吧?”

显然是问黄鹦,所以她扭过身子,对门里喊道,“好呀。”

静怡瞥着她,“你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