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掌柜说您想查他,我就随便去看了看嘛,本来藏得好好的,一点尾巴也没露,谁知道也能被他抓住。”梨花委屈地捂着脑门,又想起点什么,激动地道,“可我找到了一个人!”

左右看了看她,确定她身上没伤,楼似玉才问:“什么人?”

掏出黑玉给的画像,梨花指给她看:“这东西是鼠妖给的,让转交给您,说什么能证鼠族清白。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这人,结果却在那裴献赋的院子里瞧见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童,绝对没错!”

鼠族?楼似玉迷茫了一瞬,突然想起当日在城郊看见过青眚和黑玉,当时情况紧急,她未曾多追究,如今想起来,美人蛇经她提醒,应该是不会轻易碰镖车的,那追思术为什么会被触发,多半就是鼠族做的好事。

前一天梨花就同她说过鼠族突然消失,她没当回事,眼下看看这画像,再想想外头的裴献赋,楼似玉沉了脸:“你在房间里呆着别出去。”

梨花想抗议,可看看主子这严肃的表情,她撇嘴,老实地爬去旁边的椅子里坐着。

楼似玉关门出来就冲到了裴献赋跟前,带起一阵风吹得他鬓发微动,端的是气势凌厉、咄咄逼人。她在他面前站定,晃了晃手里的画像,冷声道:“裴大夫好计谋啊,将常硕内丹所在告诉鼠族,引他们去争抢,又让宋立言来对付他们,你倒是坐隔岸之观,还收渔翁之利?”

她如此逼问,是做好了他会狡辩的准备,一旦他说不知情,她就将前因后果说出来糊在他脸上,叫他无地自容!

然而,鬓发落下,裴献赋却是轻轻一撩眉梢,赞叹地看着她道:“掌柜的好生聪明,这都能发现。”

“…”被自个儿准备好的话给噎了噎,楼似玉瞪眼看他。

“可惜发现得太晚了。“他叹息着起身,朝她跨了一步,“已成定局之事掌柜的还翻来说,又有何用处?”

嚣张,太过嚣张了。楼似玉与他对视,发现这人当真是没有丝毫心虚,似乎将林梨花还给她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笃定她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此处看着他,看他放肆又得意的眼角眉梢,看他优雅而潇洒的胜者姿态。

“啊,对了,他应该已经发现蛇胆草是什么了。”裴献赋轻啧一声,伸手碰了碰她发间的朱钗,“你猜,他会如何来质问我?”

一爪将他的手给拍开,楼似玉捏着袖子擦了擦自个儿的钗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东西有些贵,您还是少碰为好。”

“你还是这么小气。”裴献赋摇头,翻手就呈出一支梅花金钗来,笑道:“这个更贵,送你可好?”

“用不着。”楼似玉眯眼,“大夫还是好生想想该怎么去圆谎吧,下回再见宋大人,奴家可是会将您的所作所为尽数告之。”

裴献赋满不在乎地点头:“掌柜的随意,爱说什么在下都不拦着。但这钗可是浮玉县珠翠阁里最好的一支,你当真不想留着?”

楼似玉退后半步,正儿八经地道:“奴家爱财,但不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看得上眼,恕我直言,您这一支金钗,雕工拙劣、款式老气,连奴家头上这朱钗的半颗珠子都比不上。还有,您以为宋立言当真那么好摆布,任由你欺瞒利用?”

她嗤笑,“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我掉了皮,你也不会好过。”

心疼地看着手里的金钗,裴献赋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一般,低声喃喃:“如此精巧的东西,竟还比不上个死人的遗物。”

眼神一冽,楼似玉想也没想,一掌就朝他拍去:“你找死!”

飞快地躲开,裴献赋轻笑:“好端端的聊天,你怎么又要动手。”

懒得同他废话,楼似玉出手狠戾,招招攻他死穴。眼前这人难得没像以前那样突然消失,而是敏捷地躲着,一直退到与外头街道相连的窗边。她没留情,化出妖力给了他最后一击。

裴献赋站着没动,叹息道:“打坏了我,你可会心疼?”

“抱歉,不会。”漠然地吐出四个字,楼似玉料他还有后招,已经做好了再补几招的准备。

然而,淡红色的光冲过去,像云雾撞山一般激荡开,裴献赋竟是连躲也不躲了,任由这力道将他打出窗去,带着破碎的窗扇一起朝街道上坠落。

始料不及,楼似玉连忙跟去窗边往下看。

“哗啦”几声响,上好的雕花木窗摔了个四分五裂,那穿着青白色锦袍的人倒在碎木块上,眨眼间就昏了过去。

四周百姓受了惊吓,纷纷朝这边围过来往上看,楼似玉慌忙想躲,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

身体一僵,她止住动作,站在窗前朝那人看过去。

宋立言像是忙完了公务,已经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哪怕是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间,也显得格外清雅卓绝。他眸子那么一抬,像起风时候的碧波湖,波澜潋滟,风光无限好,让她忍不住想…

呸!现在是迷恋美色的时候吗?

一爪子拍醒自个儿,楼似玉立马蹲下去躲住,心里狂骂裴献赋,这厮当真是不要脸,碰瓷都碰到她跟前了,她那一掌的法力远不及当初想抓他之时,当时他都能躲,眼下装什么柔弱呢?

“掌柜的,咱们的窗户怎么掉下去了?”李小二在楼下喊,“快来看看啊,好像砸到人了。”

掉下去的是裴献赋,砸坏的不是人,是她的窗户!楼似玉磨了好几遍牙才深吸一口气,抹脸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提着裙子就飞快地下楼:“怎么回事呀?”

宋洵和几个百姓已经将裴献赋给抬了进来,宋立言走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看:“楼掌柜。”

“哎呀,裴大夫怎么伤成这样了?”不等他问罪,楼似玉哀嚎一声就扑去裴献赋身边,哭道,“只不过是有些难治的隐疾,也不是要命的事儿,如何就想不开要寻短见呢?”

裴献赋闭着的眼睫微微抽了抽。

十分同情地抬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楼似玉扭头就吩咐般春:“快去请大夫来,先把人抬去客房。来,各位帮帮忙,搭把手。”

众人应声将裴献赋抬进一楼旁边的厢房,楼似玉抽泣着站去宋立言身边,凄凄地问:“大人怎么也来了,今日没案子了么?”

宋立言看着她,良久之后,倒是笑了:“不来早些,如何赶得上这大戏开场?”

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楼似玉转身去泡了杯新茶递给他:“大人辛苦,先润润嗓子。”

接过来喝了一口,宋立言轻描淡写地问:“你想杀了他?”

“瞧您这话说得。”楼似玉娇嗔,“奴家不被他杀了都算好的,这身上的伤可还疼着呢,哪儿敢朝他下手。”

“那这唱的是哪一出?”

“三十六计之苦肉计。”楼似玉唏嘘,“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顿了顿,她又撇嘴补上一句:“也不一定是人。”

宋立言沉默地看了她两眼,转身跟着进了客房。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摔坏了不少骨头,待会儿得让大夫好生看看。”

“这细皮嫩肉的俊公子,也是可惜,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帮忙抬人的百姓一边碎碎念一边离开了,楼似玉与他们擦肩而过,翻着白眼想,里头那人要摔坏也先摔坏脑子才好,省得他满脑子坏水。

大夫很快赶来,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翻来覆去将裴献赋看了个遍,连眼皮都扒开瞧了半柱香。

“如何?”宋立言问。

大夫收回手,叹了口气:“右手骨头摔伤了,但不严重,严重的是脑袋摔破了,怕是伤及脑内。”

嘴角一抽,楼似玉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开个卦摊算命了,这都能说中?

宋立言沉吟片刻,又问:“大夫,他的脉象可有异常?”

“这人伤着了,脉象定是有异常的,三指之下皆粗宽而散,脉管边缘混沌,搏动无力,应指而扁——此皆身损之象。”大夫捋着胡须琢磨,“不过这位公子底子好,阳气足,想来恢复得也快。老朽先给他开几张方子,再将他右手包扎,只要一日内转醒,便没什么大碍。”

有阳气、有人该有的脉象,宋立言点头,重新看向身边正在翻白眼的某个人。

第41章 去游湖吗

正在心里骂得欢呢,冷不防被他一看,楼似玉吓得捂住自个儿心口,心虚地问:“怎么?”

“可听了大夫之言?”

吓死了,还以为他会读心术呢,楼似玉松了口气,甩着小手帕嘀咕道:“自然是听见了,伤重么,好生养着便是。不过大人,这是他自作自受,与奴家没什么关系,汤药费什么的可别算在奴家头上。”

还真是什么都只想到钱,宋立言摇头,与她靠近些,低声道:“本官的意思是,裴前辈有血有脉,乃凡人之躯。掌柜的疑他有异,不妨再给些别的证据。”

要证据还不简单?楼似玉轻哼:“等他醒了,奴家自会找机会证明给大人看。”

大夫写好了药方,又开始替裴献赋脱衣包扎。宋洵见状上前帮忙,拱手朝宋立言道:“这里先交给小的,大人先请。”

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宋立言颔首,带着楼似玉出了客房,站去走廊上。

大堂里食客甚多,吵吵嚷嚷的很是烦人,宋立言拧眉看了一会儿,问:“掌柜的可有空闲?”

戒备地看着他,楼似玉后退半步:“公事还是私事?”

“公…”

“没空。”她飞快地答,小香扇摇得刷刷的,“大人您也瞧见了,这客栈里生意好啊,奴家忙不过来。先前耽误了不少功夫,账目到现在还没清完,晚上还得秉烛夜看,实在是没力气再做别的了。”

看她一眼,宋立言接着道:“…公事已经忙完了,只是觉得今日天气甚好,碧波湖上新起了几只画舫,想请掌柜的去看看。”

画舫?游湖?楼似玉的眸子突然就亮了,摇扇子的力道也骤然放缓,眨巴着长睫思忖片刻,改口道:“不过人生在世么,总不能就累死在案牍上了,若有美景好茶之乐,奴家也是不好推辞的——咱们什么时候去?”

宋立言甚是嫌弃地抬步往外走:“现在。”

“哎,您慢些。”楼似玉连忙跟上,几步踩中他的脚印,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两日未见,这人对她的戒备似乎是淡了些,甭管是消散了还是藏起来了,她都觉得高兴,至少他不抵触她,还愿意将她带在身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伤好些了?”坐上马车,宋立言平淡地问了一句。

楼似玉这叫一个感动啊,都想掏手帕擦眼泪了:“多谢大人关怀,养了两日已是好了大半,虽还有些不适,但也没什么大碍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没出门?”

这话问得古怪,楼似玉敏感地察觉到不对,眯起眼收敛了语气:“大人这话,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他移开眼淡然道,“随便问问。”

将信将疑地打量他,楼似玉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确定是往碧波湖去的路,才放下心来。

今日晴空万里,有微风和煦,碧波湖上水光粼粼。新入湖的画舫停在岸边,画栏雕檐,青色纱幔随风舞,远看着就叫人欢喜。楼似玉迈着小碎步一路跑过去,新奇地围着岸边跑了两步,回头冲他喊:“大人,您快来!”

眼角抽了抽,宋立言漫步走去她身侧:“又不是没见过,掌柜的何至于此?”

“奴家就是没见过呀。”楼似玉兴奋地跳上画舫,“真气派!”

碧波湖是五十年前北往江发大水之后形成的,当时可没有画舫,她自大战之后也没再去过别的地方,今儿是当真头一回来。画舫上还有茶水点心,她一看就坐了过去,笑着朝宋立言招手:“大人快坐。”

宋立言跟着踏上船,脸上没什么笑意,兴致看起来也不高。楼似玉一边剥干果一边睨着他:“说要游湖的分明是您,怎的上船了倒是闷闷不乐?”

“近两日县上又出了命案,牵扯甚多,有些为难。”宋立言伸手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当这县令也委实是不轻松。”

嗯?这怎么听着有诉苦之意?楼似玉咬了半颗干果,眼珠子一转就傻笑:“那大人可得好生看看这山水,偷得浮生半日闲那。”

“掌柜的就不好奇出了什么命案?”宋立言斜眼。

楼似玉连连摇头:“不好奇,不明白,不知道。”

一副急着避嫌的模样,看得宋立言有些好笑,忍不住板起脸来故意吓唬她:“若真不知道,怎会如此心虚?”

楼似玉:“…”

她有点哭笑不得:“大人,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奴家在客栈里养了两日的伤,能知道个什么?奴家避嫌也是怕又跟什么事儿扯上关系,那还不得被大人拿灭神香从头到脚熏个遍?”

她委屈的时候眉眼当真是好看极了,水灵灵的,可怜又生动,眼睛望着上头眨巴,小嘴儿往下撇着,无辜得很。这般模样,哪怕她手里拿着带血的刀子,对面的人都不会忍心说她是凶手。

宋立言轻哂,将她手里的干果夺了塞回她嘴里:“别装傻。”

“奴家是真傻,没装!”她不服气地嚼着干果,“您倒是说说,奴家又何处惹着嫌疑了?”

船头划开青碧的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绿柳垂岸,黄莺绕堤,端的是湖光山色好,清风眠知了。若是才子佳人在画舫上头饮茶品琴,那可真是入诗入画的好场面。

可惜,唯一一艘游湖的画舫活像是一个会动的县衙公堂。

“本官听人说,妖族修炼多以食人为捷径,更有伤者以有修为之人性命作补,掌柜的可知情?”

一听这话,楼似玉瞬间想起梨花,黑了脸道:“这个奴家知道。”

“那掌柜的这伤好得如此之快,可是走了捷径?”

呸!她伤好得快是她妖力本就不低,谁稀罕那些个邪门歪道的东西?楼似玉直腹诽,但这些话也不能给他明说,只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大人,奴家伤得那么重,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哪儿还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害人?”

“这就奇怪了。”宋立言困惑地道,“ 除了你,还有谁会需要那么多人命?”

她还真是他的头一个怀疑对象啊,什么罪名都往她身上想,楼似玉磨牙,知道自个儿想摘出去是不可能了,索性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就这两日,霍良从外头带回来十二具尸体,死者男女老少皆有,形状可怖,不像是普通谋杀。齐岷验了尸,说是妖力所致,但本官已经将这四周查遍,没有发现妖气。”

听起来是个挺大的案子啊,楼似玉严肃地跟着思索了片刻,然后就察觉到了不对:“…您说查哪儿?”

“这四周。”宋立言放缓语调重复一遍,看着她那骤变的神情,终于是伸手抵着唇笑出了声。

楼似玉脸都绿了,左右看看,又起身在画舫里绕了两圈,气得跺脚:“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儿,您哪会有兴致出来游湖啊,敢情还是骗着奴家来办公事儿了!直说不成么,害奴家白高兴一场。”

“本官也想直说,但掌柜的显然不买账。”克制住笑意,宋立言起身,站在她身侧眺望这湖上之景,“所有的被害者都是从这湖里捞起来的,人皮骨架完好,骨血全无。本官没见过这样的事,想起掌柜的说往后必定相助,便带你来看看。”

只要大人不抓奴家,奴家愿意一路为大人解惑。——这话的确是她说的,得认。

楼似玉深吸一口气,正经了神色。

“以奴家所知,普通妖怪吃人是连骨头都不吐的,高等些的妖怪才会挑皮捡肉,只吃最好的一部分。但不管怎么说,没有妖怪会吸食骨血而沉尸身于湖,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一具两具也就罢了,一连十几具,不像是掠食,更像是某种祭祀。”

“亲水的妖怪太多,浮玉县本身就阴气极重,妖怪横生,光凭这一点线索想定下某种妖怪的罪是不可能的。大人若是得空,不妨再带奴家回衙门看看尸体。”

有道理,宋立言颔首,示意船家将画舫靠岸。

他今日其实是想试探她的,没想到这人当真是愿意帮他,而且知无不言,目前来看态度很是诚恳,尚可付诸几分信任。

船靠了岸,宋立言跨过木板踩上柳堤,正想侧头与她再说两句,却发现旁边的人没跟上来。

一扭头,他瞧见楼大掌柜正手脚并用地抱着画舫上的木柱,满脸哀怨地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呀?”

宋立言觉得好笑:“这是案发之地,你我都还会回来查看的。”

“奴家说的是来游湖,游湖!不是查案!”柳眉倒竖,楼似玉瞪他,“好不容易能享几个时辰清闲,大人也不让奴家好过。”

“行了行了。”宋立言上前将她扶下来,“若此案能结且与你无关,本官再抽空与你来便是。”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别扭。

自己曾几何时用过这种语气说话啊?软绵绵的,半点也无威严。可面前这人却像是受用得很,立刻乖乖地随他下船,还小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人可不能骗人。”

第42章 他不像他了

耳根有点发麻,宋立言也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不适应,胡乱应她两声便走,步伐踩踏之间还有两分局促,还掩饰地道:“时候不早了,走快些。”

得了他的允诺,楼似玉心情又好了,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上车,还将从船上顺手捎的干果递给他两颗:“这个好吃,大人尝尝?”

果壳有些硬,宋立言拿在手里捏着,没动。

楼似玉跟只仓鼠似的咯嘣咯嘣吃了好几个,余光瞥见他没动,嫌道:“大人怎么连这个也不会剥?”

说罢,伸手拿过来就替他磕开,将白白的果仁剥好塞回他嘴里。

这动作委实亲昵了些,宋立言有些尴尬,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就皱眉看着她。结果后者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坦荡荡地继续磕起来。

“…”人家都不觉得有问题,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还矫情。

将果仁嚼了咽下,宋立言拿起放在车里的公文,趁着这点时间再看几卷。自他上任以来,浮玉县的命案是少了,但比起其他寻常州县,此地的案子实在多得惊人,他将普通案子都给县丞了,但涉及妖怪作祟的,都得他亲自处理。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看得入神,旁边不知何时开始给他喂东西吃,他也没注意,一心审阅文书,时不时拿笔勾画。

于是当回到衙门,宋洵捞开车帘打算请二位下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楼似玉倚在自家大人身边,随手给他吃着干果。自家大人毫无防备,给什么吃什么,咽得慢了,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莫名就想起了昏君因美色迷惑而亡国之事,连带着看自家大人的眼神都痛心疾首起来。

“嗯?到了?”楼似玉拍掉裙子上的果壳,起身下车。

宋立言回神,将文书卷了拿在手里,跟着出去。

“大…大人?”宋洵担忧地唤他一声。

“何事?”

欲言又止,宋洵看看前头回过头来的楼似玉,连忙摇头:“没事,就是想提醒您小心台阶。”

古里古怪的,宋立言摇头,径直带楼似玉去了仵作的验尸院,路上嘱咐她:“齐岷也是上清司的人,你自己小心。”

楼似玉听得一愣,抬头想看他的表情,宋立言却是几大步就走到了她前头去。

这人对妖怪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的,之前几次轮回都从未对她手下留情,这回是怎么的,不但不追究她到底是人是妖,还有护着她的意思?

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楼似玉跟上去,心情复杂地想,也许是方才的干果太好吃了?

前头就是验尸院,宋立言慢下步子来,等她追上了才上前推开门。院里尸体甚多,四周少不得有妖怪暗中窥视,但宋立言一跨进门,那些眼睛就都消失了个干净。

齐岷头也不回就道:“大人来了?”

“来看新送来的尸体。”宋立言走过去看了看,“是这个吗?”

齐岷浅笑,抬头刚想解释,就看见了后头的楼似玉。

一早听说过衙门来了个厉害的仵作,但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终于瞧见庐山真面目,楼似玉很是规矩地上前行礼:“见过官爷。”

面前这人套着黑色的验尸袍,却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手里拿着带血的小刀,指节上隐隐显出青色的经脉。见她上前,他往后退了半步,没接她的话,只扭头对宋立言道:“怎么带外人来了?”

“她是个懂行的,来帮忙看看。”宋立言摆手示意她免礼,就带着齐岷往屋子里走,还随意扔下一句,“掌柜的自己先瞧瞧,本官有话要与仵作说。”

“是。”纳闷地看着这齐岷的反应,楼似玉摇头,转身掀开旁边盖着尸体的白布。

死者是个年轻男子,皮骨俱在,但也真只是皮包骨头,肚子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里头什么也没了。翻看周身,除了肚子上的抓痕之外,脖颈上还有两个牙洞。

是蛇妖的齿印。

心里一跳,楼似玉突然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美人蛇,忍不住朝屋子的方向看了看。

宋立言随齐岷在屋里坐下,还没来得及倒茶,就听得他开口:“那人是上清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