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气又心虚,他抿唇,终于是鼓足勇气转头看向她。
楼似玉原本绷着的一张脸,在对上他那孩子气十足的哀怨眼神之时,瞬间溃不成军,眼睛一弯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抬袖遮挡都来不及,全数落进了他眼里。
宋立言:“…”
“你敢戏弄我?”
楼似玉笑得欢不见边儿:“大人,奴家一句话也没说,全听您在说呢,何来戏弄?”
“你…”脖颈上泛出一片红来,宋立言恼怒地瞪着她,“早知道就不问你,叫饿死你算了。”
擦了擦眼角边笑出来的泪水,楼似玉平息了一番,伸过手去十分温柔地掰了掰他紧握的拳头。宋立言皱眉用了力,可她的手指是真柔软啊,轻轻巧巧地抚平他的暴躁,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拿开,取出其中那被他捏得不成形状的一团东西。
“大人的心意,奴家知道了。”她将那荷叶扔出车外,又拿手帕替他擦了擦手心,轻言细语地道,“全都知道了。”
脖颈上的红不但没消,反而一路往上蔓延,宋立言垂眸,狼狈地将手抽回来往自个儿衣袖上蹭了蹭,又挺直脊背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来,目不斜视地朝外头喊:“宋洵,怎么还没到?”
外头应了一声:“大人,前头就是了,只是这一路上人太多,马也走不快。”
“那就停车。”他起身,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咱们走过去。”
这匆忙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楼似玉失笑,跟着他下车,一瞬间就觉得什么怨怼都没了,而且好像还被人喂了一嘴蜜饯,从喉咙一路甜到心坎。
不过,当站在医馆里看见各处躺着的人,楼似玉终于想起自个儿犯了什么事,面色凝重起来。
“如何?”宋立言召了大夫来问。
大夫忙得满头是汗,正想答,就被旁边的人抢了话:“哎,你们可来了!”
宋立言侧头,就见裴献赋一脸委屈地看看他又看看后头的楼似玉,伸出自己满是血的双手告状似的道:“也不知谁把我捆了来,这儿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就知道让我救人。我哪儿会救人啊?”
“神医说笑。”医馆大夫连忙道,“这些个命都是您捞回来的,您要是不会,那在下岂不更是一窍不通?”
“我是真不会,这手是自己动的,我都不知道它想做什么。”裴献赋叹气,眼里那叫一个清澈见底纯良无害,看得楼似玉恨不得替他敲锣打鼓收赏钱。
多好的戏子啊,不走江湖卖艺太可惜了!
“送来的食物和酒水可都检查过了?”宋立言问。
医馆大夫拱手将他引去旁边的药架,取下来一包东西和一罐酒道:“吃食里是有毒的,曼华蛇毒,极其罕见,入口一个时辰左右便会发作,中毒者死状多半是经脉俱断、血肉模糊。而这酒里很干净,没有毒液。”
宋立言颔首,又让宋洵拿了一包东西递过去:“再看看这个。”
油纸皮打开,里头是半片焉了吧唧的大白菜以及半根干瘪的胡萝卜。大夫闻了闻又化水点舌以尝,仔细查看之后摇头:“这些没毒。”
“那就行了。”宋立言侧头吩咐,“宋洵,带人去查曹府里的水井。”
“是!”
楼似玉好奇地伸过脑袋来:“大人有眉目了?”
“侥幸摸清些来龙去脉。”宋立言淡声道,“毒不是你下的,是曹府后院那口水井本身就不干净。若要立案,你至多受人命牵连,并不会担上实打实的罪名。”
楼似玉一喜,接着又有些疑惑:“受牵连是怎么个受法儿?”
“大案死伤众多、且死者里有位高权重者,受牵连一律关押三年。”
“…”脸都绿了,楼似玉低头看了看自个儿,“三年?等我被放出来,怕是都已经人老珠黄了!”
宋立言微哂,又敛了神色看向四周。
医馆里房间不够,连床也没那么多,一众宾客横在这院子里,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此情此景当真是众生皆苦,而他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宋大人!”有人路过瞧见了他,三步并两步就跑了过来,沉声道,“情况不太妙,柳大人已经咽气了,屋子里其余几位师兄也只剩了一口气吊着。”
心里一沉,宋立言当即跟着他去向后头的房间。
幸存的几个上清司人都站在床榻旁边,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子正在慢慢凉下去,四周有人在念咒,有人在哭。一见他进来,护卫柳寒立马过来朝他出示了印鉴:“宋大人,这位是荒州通判柳粟柳大人,因赴友人之宴而遇害。眼下卑职无法回去同知州交代,还请大人给个说法。”
宋立言将印鉴看过,垂眸道:“浮玉县最近妖怪为祸,此案经查也与蛇妖有些关系。大人稍安勿躁,待在下将案情查明,再交予大人一并带回州上。”
“大人要查多久?”柳寒皱眉,“知州只给了三日休沐,卑职后天是必定要启程回去复命的。”
“下官尽力而为。”
眼下只刚有些苗头,尚未见着那妖怪真身,谁能下保证书?宋立言一向谨慎,自然是不会胡乱应承。可他这份谨慎落在人耳里就成了敷衍,柳寒十分不满地道:“我也是念在同出一门的份上才与你好说,按照朝廷的规矩来办,通判大人命亡于此,你便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柳大人。”旁边好几个师兄弟都伸手拽了拽他。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柳寒不悦,“知县九品小官罢了,就算是同门,也有个贵贱之分。”
此话一出,屋子里好几个知道事儿的变了脸色,想劝又怕给自己惹麻烦,一时为难。不明白事儿的自然也觉得柳寒说得对,便苦口婆心来劝:“宋大人就给个准话吧,柳大人尸骨未寒,咱们这些人心里都没底呢。”
“是啊,听说做饭的那些个厨子厨娘已经抓住了,您只管给个日子,若是到时候抓不着妖怪,将那些人送去顶了也就罢了,多大点事。”
宋立言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越来越阴沉。
柳寒打量他,觉得这人可能是个硬骨头,便黑着脸道:“就两日,两日你给不出结果,我就押着做流水宴的那几个人回州上复命。”
屋子里沉默的几个人见状上来,打着圆场将宋立言送出了门。有人小声赔笑:“小师弟别生气,那位师兄不是在司内长大的,没什么见识,再加上他护的人刚死,心情不好,你谅解谅解。”
宋立言没吭声,只点了头,便漫步走回楼似玉身边。
楼似玉没靠近那厢房,却是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呢,见他回来,连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理了理鬓发。
“都听见了?”宋立言问她。
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楼似玉道:“奴家也不是故意的,耳力太好。”
白她一眼,宋立言道:“为着你自己的性命着想,晚上随我一道去‘捞鱼’。”
捞鱼是道上黑话,就是半夜设网捉妖的意思。楼似玉下意识地点头,可又觉得疑惑:“去哪儿捞啊?”
“你跟着我便是。”
这话听着简直是太让人安心了,哪怕情况再不妙,楼似玉也是美美地笑了,抬步就要跟上他。
“哎,你又要去哪儿?”裴献赋突然从旁边扑过来,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张开胳膊压在楼似玉肩上,差点没将她腰压闪了。
“你干什么?”楼似玉怒道,“装疯卖傻没个完了?”
“小娘子怎么又凶我?”委屈地扁嘴,裴献赋深情款款地朝她眨眼,“我只是觉得你亲近,想跟着你罢了。”
“抱歉啊,我琐事缠身,实在没空带孩子。”推开他一抱拳,楼似玉狠戾地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转脸就对前头的宋立言喊,“大人等等奴家。”
第48章 小姘头
宋立言站在前头看着他俩打闹,等人到了他跟前才开口问:“你为什么那么笃定裴前辈不是真的失忆?”
“您见过想装成狗的狼吗?”楼似玉掐着小腰没好气地道,“努力摇尾巴,但尾巴就是翘不起来,只能扫出一地的灰。狼就是狼,装成狗也不像,奴家走这么多年的夜路,什么鬼没见过,他这点伎俩,还不如千秋楼里的姑娘来得自然真诚。”
“千秋楼?”宋立言疑惑。
“一个不重要的勾栏之地。”楼似玉摆手,“咱们还是快走吧。”
“哎等等,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裴献赋跟上来,雪白的衣角随风扬起,束发的锦带拂乱眼前,看起来像是个干净的少年郎。
然而楼似玉对这位少年郎一点也没有慈悲之心,板着脸回头道:“这位大夫,我不管您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不想死就留在医馆里让您的双手继续救人。我看您也好得差不多了,要是累了最好也别回客栈,就回衙门。”
“衙门?”裴献赋迷茫地想了好一会儿,问,“衙门在哪儿?”
宋立言伸手取下自个儿的血玉递给他:“拿着这个,待会儿若是累了,就让这医馆里的人送前辈一程。”
随身血玉,是追思之术的寄体,也是通行衙门的凭证。裴献赋一脸懵懂地收下,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这两个人出去。临他们上马车,还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还真像那么回事。”楼似玉啐了一口放下车帘,“等有空大人躲在暗处看奴家与他交手一回,便能知道此人到底有多深藏不露。”
“好。”宋立言应下。
心里微喜,楼似玉咧嘴笑了笑,总觉得这人如今很信任她,而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
“这条路是不是去义庄的方向?”从车窗往外看了看,楼似玉道,“大人还要去查验尸体吗?”
“那些尸体齐岷已经都检查过了,亲眷也已经前来辨认,只待结案就要各自抬回家去下葬。但在那之前,我倒是觉得义庄是个捞鱼的好地方。”
以尸体为诱饵?楼似玉摇头:“人都死完了,害人的妖怪怎么还会出现?”
“掌柜的不记得了?”宋立言斜她一眼,“之前死人的尸体,都是骨血无存,而今日新丧的都是中毒而亡,尸骨完好。”
灵机一闪,楼似玉眯眼——他是觉得这起案子与先前死在湖里的那十几个人凶手相同?若想证实这想法,义庄的确是最好的捞鱼地点。只是…这要真是同一个凶手,那也太会变着法儿杀人了,比钱厨子做菜的心思还多呢。
天色渐渐暗了,通往义庄的路也愈加阴森,车轮碾过泥路,偶尔压着什么活物,“嘎吱”、“噗嘣”的声音不绝于耳,似是有浆水被压爆溅在了各处。这要是常人坐在车上,肯定吓个半死,可惜的是车里两个都是见怪不怪的,楼似玉甚至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给他报名字:“压碎个血蛭妖,听这脆响,刚生下来没十年呢。”
“哎哟,这个软的,肯定是水生的什么妖怪。”
“欸,这个硬,贝壳妖吧。”
宋立言白她一眼:“好歹是张美人皮,掌柜的就不能稍微柔弱些?”
楼似玉一愣,立马如他所愿柔弱下来,抬袖半遮了脸,嘤嘤哭着就往他身边靠:“大人,外头都是什么呀,奴家好害怕~”
“…”这个白眼翻得比刚才那个还厉害,宋立言一把扶稳她,刚想说话,外头的车夫就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大人,到了。”
夜幕之中的义庄亮着一片惨白的光,远看着就渗人,但车上两位下来,竟是一点也不怕地就走了进去。车夫本是打算跟着在这边歇上一夜,见状哪里还敢留,与他们打了声招呼就驾车往回城里赶。
丧灯被风吹得打转,楼似玉拽着宋立言的袖子左顾右盼,小声道:“怎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让这儿守夜的人都回去了。”皂靴踩过门槛,宋立言随手甩下一张黄符藏入地中,“今夜只你我二人就够了。”
要不是这说话的氛围实在不怎么好,楼似玉都要觉得这是在打情骂俏了。她缩着脖子跟在他身侧,就见他踩过几个方位,都扔下了黄符,等扔够了,便带着她一起往房顶上一坐。
“这回不怕高了吧?”宋立言想起以前在县衙屋顶上的场景,微微勾唇。
楼似玉瞧了瞧下头,挨着他坐下道:“大家都是熟人了,奴家自然没当初那么害怕。”
“你当初也是装出来的居多,真怕的为少。”宋立言摇头,“也是我见识太少,全被你骗了过去。”
什么清清白白的弱女子,什么见多识广的女掌柜,这人藏着尾巴跟他唱大戏,他还一度当了真。不过,有件事他还挺好奇的:“你的妖力有多强?”
楼似玉飞快地眨眼,眼底泄出几分心虚:“普通小妖罢了,能有多强啊。”
“那为什么你可以碰灭灵鼎?”宋立言伸手从袖袋里将那东西掏出来,疑惑地放在她跟前,“我记得上清司的卷宗记载过,这鼎是极为厉害的法器,任何有修为的人或者妖怪,除主人之外,碰之则损魂。”
睫毛颤了颤,楼似玉含糊地道:“那大概是奴家与它有缘。”
哪有这种说法?他之前那么相信她不是妖怪,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她能把灭灵鼎拿在手里玩,如今她是人是妖大家心照不宣了,那他就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门道。楼似玉不肯直说,他也就随口乱猜:“可是与宋清玄有关?”
“不是。”楼似玉叹息,伸手碰了碰面前的铜鼎,低声道,“这玩意儿丢了有上千年了,宋清玄没有见过它。”
心里疑窦更甚,宋立言张口就想追问,耳廓里却突然传来远处的一些响动。
闭了嘴,他抽出两张瞒天符,贴在自个儿和她的额头上。
有东西借着夜色从远处蹿过来了,悉悉索索,动作很快,可一到义庄门口,它又停了下来,戒备地立起身子。
楼似玉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那是什么,但隔得远,天上又无月,怎么看都是黑漆漆的一团。
试探片刻,那团黑东西进了义庄大门。楼似玉以为宋立言扔下的黄符会立马跳出来抓住它,然而没有,这东西顺利地摸进了义庄,蹭到停尸的地方,缓缓掀开了白布。
就在这一瞬,八张黄符才自地下连成八卦阵,伴随着“当”地一声钟响,自下而上浮出地面,像烧灼的铁水一般涌出金色的火条,眨眼便将那黑影死死缠缚住。
“抓住了!”楼似玉欢喜地站了起来,宋立言却是没松懈,扯开瞒天符,双手捏诀,注以修为将那挣扎的东西摁住。他手上青筋都泛了起来,想来对手不弱。但可怕的是,抓住这一个,外头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响声从四面八方一起围向义庄,楼似玉刚一回头,就感觉有一团淤泥一样的东西朝她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娇小的一个人,瞬间被埋成了一堆泥。
宋立言皱眉回头,却闻得对面传来“桀桀”的诡异笑声。
“这不是上清司的人么?正好,咱们还差几个食材。”有一团黑影化开,显出蛇妖的原形,那蛇妖不像美人蛇那么巨大,额心有一点红色的东西,远远看去,阴诡又邪恶。
宋立言只瞥它一眼,就想继续去救楼似玉。但他八卦阵里还捆着东西,稍微一分神,那东西就像是要破网而出。
不得已,他只能定神稳住。
“真狠呐,连自己的小姘头都不顾了?”蛇妖吐了吐信子,睨着那团泥道,“那可是蚀骨腐肉的玩意儿,再不去救,人可就只剩骨头架子喽。”
心口一跳,宋立言沉了脸就祭出灭灵鼎。铜鼎飞天,白光大盛,顿时照亮了整个义庄。方才还怪笑的蛇妖一看这东西,霎时变了脸,蛇瞳几动,强自镇定道:“捡着什么东西都敢用,也不怕折寿。”
“请放心。”他冷着声音道,“在下无论如何也会比阁下活得长。”
见势不对,蛇妖飞身就朝那一堆烂泥奔过去,打算挟持个人质。然而,就在她的长尾触及淤泥的一瞬间,泥里透出淡红色的光来,一道两道穿透脏污,最后竟是“呯”地一声将泥全炸开。
红光笼身,于她身前掌中结出一个圆阵,阵光于周身流转,楼似玉连衣角都没脏。额前落下来的碎发迎风翻飞,她抬眼迎上急急刹住的蛇妖,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道:“谁是他小姘头?”
这目光委实太吓人,蛇妖自半空坠下,盘起身子戒备地盯着她:“你…你是?”
像是突然认出了什么,蛇妖的瞳孔都缩成了一条线:“狐…狐…”
“话都说不清楚,还学人耍嘴皮子?”楼似玉跃下房顶走到她面前,俯身拍了拍她的蛇头,“记好了啊,老娘是他未来的心上人!小姘头什么的,太难听了。”
第49章 放过蛇族的人
宋立言好端端捏着的法阵突然一松,阵里的东西灵活极了,拼着自断一臂飞快地逃离了他的钳制,眨眼就遁入土里,消失不见。只余妖血溅在金阵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捏诀发现追不上了,他有点恼,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楼似玉一眼,“你胡说什么!”
楼似玉假装没听见,继续睨着那蛇妖:“瞧你有点面熟,红瓦吧?”
红瓦下意识地往后退,四周的蛇妖也齐齐发出威慑的吐信声,场面看起来对楼似玉与宋立言十分不利,然而不知为何,红瓦看起来反而更加慌张。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立言疑惑地瞧着,一条大蟒和一个柔弱的女子相对而立,那蟒只需一张口就可以将她整个儿吞下去,再不济随口吐毒,楼似玉也定是要狼狈一番的。但没有,蛇妖什么动作也没有,反而在胆怯地往后退。
“今日是我来错了地方。”她语气尚凶,可眼神动作的气势都弱了下去,“劳烦让条路,我们自己走。”
楼似玉摇头,绣花鞋轻轻往前一踩:“当年我给回溯人情之时,便与你们约好不可害人,你毁约在前,还指望我第二次给你脸面?”
红瓦蛇瞳紧缩,整条蛇盘成了一叠圆圈,试探着想遁逃,可无论是哪个角度,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逃掉。心思几转,片刻之后,她化出了人形。
一身红衣眉间带血的小美人儿落地,皮肤雪白,双眼湿漉,委屈地一抬袖,竟是跪坐在楼似玉面前就哭了起来:“不是我呀,这儿死的人也都不是我干的,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没道理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宋立言漫步走过来,立在楼似玉身侧,问:“你们要这些尸骨做什么?”
红瓦看看楼似玉又看看他,觉得跟前者比起来,这位小相公唇红齿白的,又是个凡人,心怎么也要软一些,于是立马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可怜兮兮地道:“还能做什么呀,拿去献给更厉害的妖怪。咱们也都是被迫害的,这位公子明鉴啊,咱们至多算是运送尸体的,一没杀人,二没下口,实在无辜。”
“我倒是不曾听闻有什么厉害的妖怪喜欢吃死人肉。”宋立言皱眉。
“那些大妖的心思,咱们哪儿知道啊。”红瓦抹着小眼泪儿盯着旁边的空隙,瞧着角度差不多,最后一个字落音,她拔腿就想跑。
泛着白光的剑倏地横到她脖颈间,裂开她半寸皮肉。红瓦一僵,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还有别的东西想要交代的吗?”宋立言问。
僵硬地转过脸来看他,红瓦脸色发青。她怎么会觉得这人心软呢?比楼似玉出手还快、还狠,一双眼里半点游移和不忍都没有,感觉只要她说“没了”,他的剑就会立马砍下她的脑袋。
这是个什么人啊?
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红瓦颤声道:“我答应了人,今夜子时之前要将这三十二具尸体送去碧波湖,你们要找的人,肯定会在那儿等着。”
“还…还有,他们要的人还不够,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你们放了我,只要放我走,我就告诉你们他们接下来会在哪儿动手。”
楼似玉想了想,正打算用魂音给宋立言传两句小话,谁知道旁边这人完全不给机会,直接就动了手。
獬豸剑连肉带骨地削下去,红瓦的脑袋瞬间落了地。妖血飞溅,四周蛇妖大乱,有的遁逃,有的却冲了上来,无数光阵和妖法齐齐朝他们发动,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
宋立言是早就料到了的,抽回獬豸剑将楼似玉一并护在身后,化自身修为以挡,左手同时捏诀,祭出灭灵鼎就将周身三尺之内的妖怪尽数封入。
倒地的女子尸体化回了蛇形,落在密密麻麻的蛇群里很快就看不见了,楼似玉眼神一紧,抬步想过去,宋立言却斥她一声:“别动。”
蛇毒在地面蔓延开来,像一层青苔,楼似玉知他是怕自个儿中毒,便指了指红瓦的方向:“可她…”
“她在撒谎,所以我不打算留她性命。”宋立言以为她在怪他动手太快,抽剑砍下两个蛇头的同时还与她解释,“这样的妖怪,杀了比留着好得多。”
“奴家明白,但是…”
蛇毒蔓延到了脚边,宋立言哪儿还有空听她唠叨,伸手将人抱起来就跃到旁边的屋檐上头。义庄里还有一团一团的蛇在蠕动,滚在毒泥里看起来像极了泥鳅。不过奇怪的是,下头一团蛇竟没一个来追他的,四周攻来的妖力也慢慢弱了下去。
不对,这点力度,与其说是想伤他,不如说只是想阻拦他。
脑子里有东西闪过去,宋立言低头看向红瓦倒下的地方。
蛇群散去,地上空空如也,只剩了殷红的妖血还散发着恶臭。
“…”
楼似玉被他抱在怀里,看着他的眼神,无奈地笑道:“才发现呐?晚啦,那红瓦是双头蛇,你砍她一个脑袋,她还有一个脑袋,早趁着你分神祭鼎的时候就跑了。”
黑了半张脸,宋立言闷声道:“我不知道此事。”
“也不怪大人,这红瓦狡猾得很,向来只露一个脑袋,另一个缩在肚子里,随时打算保命。这都多少年了,她也只失过这一回手。没关系,咱们下次再逮着她,就将她切断拿回去煲汤。”
宋立言松开她,黑漆漆的眸子看过来:“你认识她。”
不但认识,那妖怪看起来还怕她得很,而她之前却一直没同他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