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宋立言玩味地重复这词,问他,“那掌柜的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大人恕罪,典当铺子的规矩就是东西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处。”

“那本官换个问题。”将灭灵鼎递过去,他轻笑,“你既然能出这古董,那现在可否拿着再看看?”

木羲背上冷汗直流,下意识地看了楼似玉一眼。先前他能拿,是因为灭灵鼎破损,不足为惧。可现在这法器完好无损,他再拿,岂不是上赶着祭鼎?

楼似玉不敢吭声,她知道这人的余光一直瞥着她呢,一旦轻举妄动,那就是主动认了嫌疑。可她不说话,木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

“怎么?”宋立言轻笑,“怕拿不动吗?那本官帮你一把。”

话落音,灭灵鼎飞上他头顶,白光登时倾泄下来。

楼似玉倒吸一口凉气,飞扑上去就将木掌柜给撞开,护着他滚了两滚,半跪起身将他拦在身后。

眼神沉了沉,宋立言缓缓抬手给她鼓掌:“掌柜的好身手。”

“大人,您有话好好问,怎么突然就把这宝贝放出来?”楼似玉脸色不好看,勉强笑了笑,“误伤了无辜就不好了。”

“先前问,你们不是不肯说么?眼下是肯说了?”宋立言点头,“那本官再问一遍——这鼎哪儿来的?”

第62章 人妖殊途

木羲喘了两口气,咳嗽着站起身:“大人执意要问,那小老儿说了也无妨。这岐斗山是三江冲汇之地,南来江和北往江都是江水涛涛,不知道冲走多少商船,也不知道带来了多少宝贝。这灭灵鼎是从一个江边打渔人手里买来的,到小老儿手里,也不过几载的功夫。”

宋立言觉得好笑:“石敢当是山上挖的,灭灵鼎是水里捞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这浮玉县这么人杰地灵?”

“浮玉县向来是个人杰地灵之地。”楼似玉接话,“有的故事大人没听过,奴家倒是可以与大人细说。这位掌柜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让他先回去休息吧?”

“身子不好?”宋立言很奇怪,起身走到她跟前问,“妖怪也会生病?”

楼似玉一惊,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木羲往门外推,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大声吼:“大人听奴家解释!”

这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刺得他耳鸣了一阵。宋立言微恼地捂了耳朵道:“你能不能温柔些?”

“大人听奴家解释…嘛~”放低了声音,楼似玉可怜兮兮地道,“木掌柜不算妖怪,他没害过人,一直老实本分过日子,按月缴税,还当选过浮玉县最佳纳税户呢!您不看奴家面子也看税钱的面子,有话慢慢说。”

宋立言十分配合地点头,然而袖口一抬,缠妖绳如箭一般飞出去,瞬间就将跑到街上的木掌柜给捆住扯了回来。木羲摔落在地上,手臂一折,又泄了两分妖气。

宋立言微微扬了扬眉梢:“手断过啊。”

楼似玉白了脸,什么也顾不上了,伸手就捏了宋立言的下巴,强硬地将他拧过来与她对视:“大人!奴家知道得比他清楚!”

宋立言不悦地阖眼:“松手,说。”

“这位掌柜的是个扫帚妖,没杀过人没造过孽,生平爱好就是收藏古董古籍什么的,灭灵鼎当真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他不知道用处,被奴家发现买了来,后来才落入了大人手里。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利落,前些日子折了手还没康复,真真是无辜得很。”

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楼似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大人高抬贵手。”

宋立言想了想:“也就是说,这是个没用的妖怪。”

“既然没用,那还是杀了吧。”

轻轻松松的语气,听着让人觉得他在开玩笑,但楼似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先前没杀美人蛇只是因为她有用,而不是因为他心软,他对妖怪就从来没心软过!

獬豸剑雪白的光一闪,同时,楼似玉飞扑出去拎着木掌柜往后退了三步,指尖一点,木羲身上的缠妖绳簌簌落下。她抬眼迎上宋立言那甚是阴沉的目光,正色问:“好妖也必须死?”

“妖怪没有好坏之分。”捏着獬豸剑,宋立言一步步朝她走来,“你让开。”

这怎么可能让开啊?楼似玉苦笑,手里泛起红光,低声道:“得罪了。”

宋立言握紧了剑,他没想过楼似玉会跟他动手,更没想到的是,她的妖力远比之前他见识过的高,红光一闪,一股巨大的推力迎面而来,他竟是被迫退了半步。

就这一瞬,楼似玉将木羲送出了门。

宋立言脸色极差,提剑就想追,可楼似玉横身过来,竟是化出红光流转的屏障,硬生生挡在他前头。

深吸一口气,他冷笑出声:“本官怎么忘记了,你也是妖怪。”

妖怪不分好坏,这话是他说的,就不该在她这儿例外。放纵一次,换来的是她得寸进尺,若再容她,那他还灭什么妖?统统都被她放走得了。

“我没做错事。”楼似玉努力想平静些,可语气还是抑制不住地焦躁,“你信我,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却会帮着妖怪。”宋立言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气急之后的凉意,“早知如此,你何必说什么助我?人妖殊途,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一条道上去。”

可以的,楼似玉张嘴想反驳他,哪儿不能走到一条道上去呢?她陪他走了很多很多条道了。可是,一想到最后那条长长的道上都少了他的影子,她觉得喉咙噎得慌。

抽出一张黄符摇在空中燃了,宋立言祭出困囿阵,兜头朝她砸下去。他与她离得近,他动手的速度又快,按理说这一遭是必中的。然而,楼似玉抬头,化出一片红光,竟是将那要罩下的网硬生生抵住了。

他不信邪,多加了修为,可困囿阵在空中飞旋,却愣是没再往下落一寸。

她修为远在美人蛇和青眚等人之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再扔了三张黄符,法阵应声而燃,四面八方地朝她扑过去。楼似玉瞥了一眼,五指一张,周身红光暴涨,几个看似千钧之力的法阵都被妖力阻滞,逐渐停在了她身侧。

深不可测,他祭出的修为像大石入海,完全没有回应。

宋立言很恼,下意识地摸向灭灵鼎,可指尖一顿,他又松了手,化炁为掌,直接与她拆招。楼似玉看起来娇小,平时惯常七扭八扭柔弱无骨的,可打起架来动作倒是意外灵活干脆,拆他好几招,稳稳地落在门外。

她没有要伤他的意思,招数都分外克制,只守不攻,倒像是他在欺负人。

宋立言收回了手。

“大人?”楼似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手,傻愣愣地看着他。

“没意思。”他冷声道,“我学艺不精,还不是你的对手,再打也无益。”

“你…”楼似玉欲言又止,感知到木掌柜已经逃到他追不上的地方了,才手足无措地道,“大人比奴家厉害,是奴家骄纵了。”

没再看她,宋立言抬步就往外走。

“您去哪儿?”

没回答,他走得很快,她追了两步发现他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不要她了。

“我…我还藏着勾水内丹呢。”心里慌得很,她攥着衣裳朝他喊,“大人也不要了吗?”

毫无留恋,宋立言消失在了马车垂下来的帘子后头。宋洵意外地看了这边一眼,调转马头往衙门的方向走。车轮的声音骨碌骨碌的,像从人心上碾过去了,沉重得生疼。

楼似玉怔然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方才还厉害得很的大妖怪,转眼就连耳朵也耷拉下去,委委屈屈地红了鼻子。

“主子。”林梨花从楼上下来,朝宋立言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又连忙将她扶住,“您伤心什么呀,他打不过您恼羞成怒罢了。”

“没有。”蹲下来抱着自个儿,楼似玉轻声道,“他没舍得对我用灭灵鼎。”

“那有什么稀奇,灭灵鼎吃过您的教训,本来就收不了您。”林梨花撇嘴。

楼似玉点头:“是啊,灭灵鼎收不了我,可是梨花,他不知道这回事。”

灭灵鼎能除掉世间一切妖祟,也是上好的助力,他真想杀她,怎么都是该祭出来的。可他没有,甚至连獬豸剑都没用,转而与她拆招。

一想到原因,她就觉得心里发酸,止不住地难过。

“掌柜的?”李小二等人也纷纷下了楼来,担忧地看着她。

楼似玉飞快地抹了把脸,起身转过头的时候,就又是一副老大的模样:“宋大人允你们的工钱,我提前给你们结了,都回家待上一段时候,等我知会再开工。”

难得看见掌柜的从腰包里掏出钱来,众人很是惊喜,挨个排队领了工钱,飞快地回去收拾包袱。林梨花排在最后一个,她站在自家主子跟前,迷茫地问:“咱们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当铺里。”楼似玉深吸一口气,“木掌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替他看着铺子吧。”

“那…这东西怎么办?”林梨花甩出大尾巴,从厚厚的毛里掏出满是符文的铜匣。

这是自家主子传音让她去拿的,一直藏得好好的,只等一个灭灵鼎,就能大功告成。然而现在…

楼似玉苦笑:“放着吧,你看宋大人那模样,短期内定是不会肯见我,更莫说让我碰着灭灵鼎。”

“放哪儿好呢?”林梨花嘀咕了一句。

门外有人跨进来,轻笑着接:“放在下这里如何?”

浑身一个激灵,林梨花炸着毛跳到了楼似玉跟前护着,冲来人凶巴巴地龇牙:“你来干什么!”

裴献赋穿了身天青色的书生长衫,手捏一把折扇,看起来端的是儒生意气,自赋风流。他从容地走进来,打量楼似玉两眼,赞叹地道:“这才多久不见,小娘子风华更胜从前啊。”

心情不佳,楼似玉语气也恶劣:“哪里比得上裴大夫,好不容易几日眼里清净,再相见,您还是如此惹人讨厌。”

“在下就喜欢小娘子这股子泼辣劲儿,比旁人的阿谀奉承更让人舒服。”裴献赋感慨,“不过小娘子对在下似乎成见颇深,今日瞧着有空,不如好生听在下解释一番?”

“您跟阎罗解释去吧?”楼似玉皮笑肉不笑,双手一合便将个红光大阵狠砸过去。

第63章 他若能重回人间

这下手的力道可比方才对宋立言要狠多了,裴献赋侧身躲开,感受着耳侧刮过去的凌风,唏嘘摇头:“同样是男人,在掌柜的这里受的待遇怎么就天壤之别呢?”

“男人?”楼似玉五指一抓又化出妖力,脸上偏生妩媚娇俏地问,“您是人吗?”

裴献赋失笑,眨眼间越过林梨花站到她跟前,纤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凑在她耳边道:“不巧,在下还真的是人,若是不信,掌柜的大可摸摸看。”

“人皮也能算作人?”楼似玉双眼一抬,瞳孔变成金色,“孤魂野鬼借人躯壳,乃逆天之举!”

“哎呀,你怎么也发现了?”裴献赋啧了一声,轻轻一跺脚,“无趣啊,还以为能多戏耍些时候。”

林梨花炸了毛,化出原形就要咬他,楼似玉伸手一拦,将这毛球抱进怀里,低声道:“别添乱,回去吃你的鸡腿去。”

裴献赋来路不明,妖力不知深浅,反正梨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强行动手,徒添伤口罢了。

梨花很委屈,可又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对的,大尾巴一晃,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到底是回了当铺里。

察觉到她走远,楼似玉猛地就化出狐爪,直冲裴献赋眉心而去,气势凌厉,妖气强大得将四周的落叶都卷起来飞了一个旋儿。

然而,裴献赋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让他活过来的。”

爪子在离他半寸的地方戛然而止,楼似玉瞳孔微缩,震惊地看着他。

“三魂七魄都散尽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重新轮回?你说是在这里继续等,可也没想过这一次他还能再回来对不对?”裴献赋甩开折扇,鬓边垂下的墨发微微扬起,“可他不但回来了,还比之前都厉害,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那个人的每一世都是重新修行,至多天赋过人,事半功倍。可这一世,他在当下这个年纪就已然能动灭灵鼎,能战百年妖,甚至能同时催动好几张符咒,强大得让她意外。

她当然很好奇其中缘由,可裴献赋肯说吗?

微微一笑,裴献赋伸手将她的狐爪拿下来,缱绻地握进手里:“千年前一场大战,你我皆在场,那人以身镇妖王,虽被灭灵鼎留下几缕魂魄,但到底是不复从前,轮回之后再没有那撼天动地的本事。八十多年前,他又以残破的魂魄封印了常硕,从此消散于人世。”

“楼掌柜为救他,上天入地,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吧?所以你应该知道,他的残魂没了就是没了,那他如今这魂魄,是从哪里来的?”

心头一股无名火,楼似玉沉声道:“你想说便一口气说个彻底,别故弄玄虚。”

“有些话哪里用在下说太明白?”裴献赋摇头,“宋大人今年二十有余,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你还能想不到吗?”

二十多年前…

楼似玉垂眸,略微一思量,心头一跳。

万妖之王所受封印在二十多年前有所松动,整个岐斗山沸腾了两天两夜,无数新妖受泄出来的妖气福泽而生,众妖都在议论妖王是不是即将重现人间。可两天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寂静,知道事的老妖说,封印只是松动,但没有破,妖王想出世,定是要再等上百年。

当时的封印…与宋立言的降生有关吗?

“宋立言非宋清玄残魂所轮回,他是真正从那个人的魂魄里生出来的,也就是说,妖王苏醒,他也会苏醒。”裴献赋几近诱惑地放柔了声音,“不是这千百年来忘记你的人,而是从来就将你放在心尖上,一直爱着你的那个人,他会醒过来。”

指尖忍不住地发颤,楼似玉深吸一口气,左手稳住右手,冷声道:“你是谁?”

千年前那一战,与她同在场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烈烈魂火,炙烤千里,除了她无一幸免。可裴献赋又不像在撒谎,毕竟除了她,没几个人知道那人的魂魄是被灭灵鼎留下来的。

灭灵鼎是灭妖的法器,但跟着他太久,已然有了自己的灵性,所以当时即便是已经破了一个窟窿,它还是冲上前吃掉了自己主人的残魂,落回她手里,嗡声央求她带他入轮回。

一想到当时手心里的颤动和眼前的血色,楼似玉还是觉得窒息。

“在下是谁有什么要紧,小娘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就好了?”裴献赋打量她的神色,笑着朝她伸手,“把勾水内丹还给宋大人吧,没必要为难他也为难你自个儿,殊途同归,何乐不为?”

楼似玉怔然地抬手,化出一方红光,里头隐隐可见装着勾水内丹的铜匣。

裴献赋欣喜地挑眉,伸手就去接。

然而下一瞬,金瞳里散乱的神光骤然聚拢,她冷笑一声,红光里的铜匣幻象碎开,变成一把弯刀,将他的手“刷”地割开三尺见长的口子。

变数来得太快,裴献赋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溢出血来,呆愣地拿过袖子去捂。

流的竟然不是血肉,是鲜红的血吗?楼似玉不解地“咦”了一声,猫下身子来仔细看了看:“你不是借人躯壳的妖魂?”

裴献赋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倒吸着凉气道:“在下早说过了自个儿是有血有肉的人,小娘子怎么就不信呢?好心地来替掌柜的解惑,却反而挨一刀子。”

“你自己都说千年前与我同在场,又怎么可能是人?”楼似玉皱眉。

“成人也有很多种法子,又不止霸占人身这一种。”裴献赋摇头,微恼,“早知道不同你说这么多,瞧瞧,心里还把我当坏人呢。”

当?楼似玉朝他抱拳:“希望您明白,您的所作所为,就是个坏人。”

“我引他去拿勾水内丹有错吗?放走殷殷好让这内丹的封印解开,有错吗?”裴献赋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不懂我,你也不懂吗?内丹合阵之日,就是那个人重回人间之时。”

花言巧语!楼似玉眯眼:“他回不回人间,与你有何关系?”

“我的命都是他给的,怎么能没关系?”裴献赋垂眸,脸上真真切切涌上痛色和悲戚,“我与你一样等了一千年,凭什么你是好人,我就是坏人?”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里头好像有某种压抑不住的情感喷薄而出,近乎癫狂。像是知道自己失态,裴献赋闭眼噎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哪怕在下的举动不如小娘子慈悲,可归根结底,目的都是一样的。”

楼似玉眼含怀疑地看着他。

“哎,别的休说,小娘子是想再多担一条人命吗?”抬起鲜血直流的手给她看了看,裴献赋道,“就算不至于叫大夫,那也好歹给在下备些药和白布。”

要是之前,楼似玉是肯定会把他扔出去的,管他死活呢。可现在…也不知是被他眼里那震撼人心的情感打动,还是觉得他没有撒谎,她抿唇,到底是转身去当铺里,翻了个药箱出来递给他。

“小娘子是又惹宋大人生气了吧?”一边给自个儿上药,他一边道,“这么多年了,宋大人的性子就没变过,你怎么也不知道顺着他?”

“要你管?”楼似玉冷声道,“上了药就给我走。”

颇为委屈地抬眼看她,裴献赋道:“就不能多留我一会儿?上回给小娘子交的住房银子,可还没用两天呢。”

“大夫不是失忆了吗?”楼似玉皮笑肉不笑,“我也失忆了,什么时候收的银子?我不记得了。”

“…”寒心地收回目光,裴献赋摸摸腰包,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

楼似玉恼怒地掐着腰问:“我是那种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的人吗?像你这样危险又来路不明的人,谁敢收?”

“没要小娘子收我,只求小娘子拿这些银子买糖吃,好对在下甜上两分,莫要总是恶语相向。”裴献赋咬了线穿针缝伤口,含糊地道,“你看这么久了,在下从未对小娘子动过手。”

那是,都没直接动手,全挖坑让她跳了!楼似玉气得咬牙,可终究不打算与银子过不去,袖子一扫就把钱袋收了,跑去柜台后头清点一番。

“别怪在下没提醒。”裴献赋道,“这一次县上死伤太多,宋大人怕是要被问责,后果有些严重。”

捏着银子的手一顿,楼似玉黑着脸道:“你又想让我去跳坑?”

“是不是坑小娘子心里清楚,在下不过是提一句罢了。”裴献赋道,“他毕竟是凡人,又在朝廷任职,很多时候修为是没用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心里一紧,楼似玉沉默。

上清司入仕之人顶着官职在各地行除妖之事,可除妖毕竟只是顺便,官职才是他们立于人世最正经的身份,多的是人没死在妖怪手里却死在了官场斗争,这一世的宋立言未必就能幸免。

正在书房里看文书的宋立言突然打了个喷嚏,皱眉看向四周。

“大人。”旁边的宋洵拱手道,“刚接到的消息,州上有人下来了。”

第64章 消消气呀

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宋立言合上文书,伸手想去拿旁边盘子里放着的点心。可一看是酥饼,他沉了脸,闷声道:“府里厨子不会做别的了?”

宋洵一愣:“您不是素来爱吃这个么?”

“不爱吃,拿去倒了。”

“是。”宋洵无奈地耸肩,端起盘子往外走。

“等等。”平了平心境,宋立言起身追上去,叹息道,“盘中之餐粟农之苦,没有浪费的道理,你装起来,随本官一道上街看看。”

这个时候上街?宋洵很是担忧:“大人,外头乱成一团,不宜走动。”

“在京都还没看够盛世繁华国泰民安的景象?”宋立言道,“去看看别的也挺好。”

省得有人再说他没尝过人间烟火。

宋洵意外地瞪大了眼,也不敢问,憋着自己的震惊麻溜地去将点心装好。主子这是头一回出门车马都不要,只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他就混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浮玉县人心躁动,到处都飞着纸钱,原本热闹得很的安乐街眼下摊位都零零散散,小贩也没精神吆喝。街边的火盆烧得旺,披麻戴孝的几个人围成一团,边哭边烧着纸。

“苍天无眼,世道不公!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他死了,天塌了,留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有什么活头?”

“娘亲…呜…娘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相公…相公…”

哀哭和嘶吼卷着秋风吹满四下,行至其中,仿佛正走过无边炼狱,多的是不甘、痛苦、绝望和恐惧。宋立言沉默地看着,心里仿佛被压了几方石磨,喘不过气来。

有脏兮兮的孩子在街上奔跑,一个不小心撞上他的腿,跌倒在地。后头有人骂骂咧咧地追上来,提起他的后领就斥:“小小年纪不学好,敢偷老子的东西!”

宋立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皱眉将孩子从他手里拿下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力气却是惊人,对面想反抗,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掰开。

“你…你干什么?”那人啐道,“路见不平也不看看状况?这小毛孩偷东西在先,没爹娘教还不让老子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