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这儿,的确是不如。”她应付地笑了笑,跨步走出去,“都是几千年的老妖怪,您跟我有什么好装的?”

饶有兴味地跟在她身侧,裴献赋道:“先前的确是对小娘子存了些恶意,可如今在下是当真觉得小娘子有趣,交个朋友如何?”

大灰狼朝她伸出了爪子,并着藏在嘴皮下头那尚未露出来的獠牙。

楼似玉冷笑:“与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

“这个好处可就多了。”裴献赋掰着指头给她数,“可以随时收到在下所赠之礼,可以随时知道上清司的动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一顿,脸上露出几分揶揄:“在下可以教小娘子怎么搞定男人,就不必一千年了才偷来个吻。”

脸“腾”地一红,楼似玉毫不客气地朝他亮出了狐爪,愤怒顺着爪尖儿直往外冒:“你瞎说什么!”

惋惜地摸了摸她长长的指甲,裴献赋摇头:“世人都说狐族善媚,轻易就能勾走人心。谁曾想竟出了个痴情的小狐狸,不但一千年前没得人爱恋,还在这生生世世的轮回里都没能与人修成正果,叫那死去的狐王知道,怕是都要气活了。”

指甲暴涨三寸,楼似玉“刷”地朝他抓过去,见他敏捷躲开,接连就甩去三道红光。

“哎,我不说了,你消消气。”裴献赋一边躲一边看红光落处炸开的树木,吸着凉气道,“同你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喂,还来?”

楼似玉像撒气似的甩出去七八道红光,开始喘气了才收手,眼神恐怖地瞪他一眼,一句话没说,愤然离开。

裴献赋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倚在旁边幸免的树干上,轻轻将自己袍子上蹭到的枯叶给拂了,低声惊叹:“小狐狸炸毛了耶…”

怔愣之后,心情就格外地愉悦起来。他起身,再看一眼楼似玉离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调转头,踩上宋立言和罗安河离开的方向。

罗安河一到县衙,就将里里外外嫌弃了个遍,打发人去添置摆件,又让人准备晚膳,折腾了好一通才坐在主位上朝宋立言道:“我听人说了,这浮玉县妖怪多,而师弟还有伤在身,为此我特意找来了一位前辈助你。”

“不必。”宋立言道,“我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

“那心里的呢?”罗安河意味深长地道,“听说你动了凡心,还放走了好几只妖怪——这样的罪行若交到京都,那可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微微皱眉,宋立言扫了一眼旁边的叶见山。

“师弟,罗师兄这也是为你好,况且,你先看看来的是谁吧?”叶见山有些心虚,轻纱斗笠都不自在地晃动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宋立言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转投过去。

已经是凉意沁人的秋天,来人竟还捏着一把折扇,施施然跨进门来,身上还有些没散的草木香。他生得好看,眉宇间却没半分正经,像谁家出来遛鸟的公子哥,逮着谁都能天南地北地吹上几个时辰。

“又见面了。”裴献赋笑着道,“上回匆匆一别,诸多话未曾与大人解释透彻。如今再见,还请大人再给个机会可好?”

第67章 起雾的迷局

竟然是他?宋立言觉得荒谬,这人当场被他拆穿是个人皮妖怪,妖气也已经暴露,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而且,罗安河为什么会认识他?

下意识地将獬豸剑拔出来半寸,宋立言垂眸:“无论什么缘由,上清司绝不与妖同流合污。”

裴献赋轻笑起来,眼里满是揶揄,嘴角一撇就泄出个“楼”字,像是想说他不也一直与楼似玉掺和不清?不过刚吐出来,他就止住了,往罗安河的方向扫了一眼,眼尾微微翘起,转口问:“那如果在下不是妖怪呢?”

宋立言冷笑,有妖气的还不叫妖怪?

“这件事说来话长。”罗安河走到他身侧,伸手抵着剑柄将他手里的獬豸剑一点点按回去,“裴前辈的确不是妖怪,但也非常人,他是来帮忙的,绝不会害我们。”

“不会害?”宋立言觉得可笑,伸手指着裴献赋看向罗安河,“若不是他破了我的法阵,那蛇妖和勾水内丹就都不会丢。”

“唉,所以说大人误会了。”裴献赋委屈地摇头,眼角耷拉下去,手指将折扇一页页合拢,“在下破开法阵,不是为了放走蛇妖,而是为了让蛇族破开封印,好将勾水内丹完完整整地收回来。在座各位都知道此次来荒州是做什么的,在下也不过比各位多知道一点——封印住的内丹,是没法用来镇压妖王的。”

勾水内丹不仅封了蛇族禁咒,还封了回溯的三魂七魄,若不解开,那就是石头一块,再无什么作用。

“原来如此。”叶见山松了口气,“我还真以为自己眼拙,看错了人。前辈应该早些解释的。”

“咱们大人受人蛊惑,我就算当时解释了,大人也未必会信,便想着等安河过来,再让大人好生冷静冷静。”裴献赋笑着看向宋立言。

宋立言没吭声,旁边的罗安河倒是来了兴致:“受谁人蛊惑?又是那个传闻里的女掌柜?”

裴献赋意外地挑眉:“怎么,传闻都到你那儿去了?”

“浮玉县收上来不少状纸,里头有提过咱们宋大人偏袒女掌柜,一开始我还不信,想着我司中子弟清心寡欲,怎么都不至于迷失心智。可再听前辈这么一说,我倒当真不明白了。”罗安河抹了把胡茬,“那女掌柜是人是妖?”

袖口微微收拢,宋立言垂了眼。他知道楼似玉和裴献赋一向不对盘,这个时候裴献赋要说她是妖,罗安河必定立马带人去追剿。他不可能反对,甚至也许要同他们一起去,那么…

“她是人。”裴献赋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微微一僵,宋立言断了思忖,意外地抬眼看着他。后者却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笑吟吟地迎上他的视线,又加重语气:“她是活生生的人。”

罗安河想了片刻,脸色微变:“莫不是那在湖边见过的女子?可她与旁人成双成对,我着实没看出来。”

“一介凡人,在意她做什么?”宋立言冷声开口,“曹府下毒一案证据已全,乃蛇妖红瓦主使,与掌灯客栈无关。曹家夫人意难平,随口污蔑尚能理解,但真相就是真相,本官并未偏袒。”

“若当真不偏袒,你急什么?”罗安河哼笑道,“我拿了你的县令印鉴也没见你这么急。”

宋立言不觉得自己哪里急了,不过是就事论事,可他们三人似乎笃定了他有所偏私,互相一商量,竟是打算去掌灯客栈看看。

“那里没人。”宋立言不耐烦地将封印着的铜匣掏出来,“内丹已经到手,罗大人大可回去交差,浮玉县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竟然拿回来了?罗安河甚是意外,一把将铜匣抢过去看了看,眼里露出贪婪的光。不过也就一瞬,他收敛好神色,恢复到了豪爽的做派,笑道:“好,宝贝寻回来了就好。”

裴献赋唏嘘地道:“大人真厉害。”

厉害的是楼似玉,他什么也没做。宋立言冷着脸沉默,眉宇间隐隐透出两分戾气。他想知道楼似玉意欲何为,半日湖光,两分山水,一个没由来的唇间碰触,她就将这东西给他了?虽然最后一件事的确让他很着恼,可从她之前种种行径来看,怎么也不像个色令智昏之人。

是有什么阴谋在后头吗?

裴献赋撑着下巴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啧”了一声:“我倒是有些同情她。”

宋立言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说真的,她想跟你讨的东西太少,少得我都心疼那。但凡她再大胆些,要求个春宵帐暖,也不至于在您这儿落不着半分好。”

脸色一黑,宋立言拂袖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哎,你有什么事?”罗安河收好内丹,又板起了脸,“不是说了暂停你县令之职,让裴前辈与你一道去县上善后?”

“善后之事我一个人就可以,裴前辈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他说罢就走,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口。

罗安河怔愣地看着,半晌才回神骂:“这小破孩脾气怎么这么大?”

“脾气大,本事也大,挺好的。”裴献赋舔唇一笑,目光落在罗安河身上,“浮玉县最近出了许多大妖,大人可要小心护着宝贝才是。”

“谁敢从我手里抢东西?”罗安河不屑,“活得不耐烦了。”

他在浦方也不是吃白饭的,每天砍杀的妖怪没有十头也有八头,当朝各州拉在一起算,他也是头一份的功绩,方圆百里什么妖怪不是听见他的名字就跑得飞快?浮玉县这种小地方,妖怪还能比浦方更厉害?

天色不早了,罗安河左右看宋立言的官邸不顺眼,干脆让人去外头找客栈。

掌灯客栈关门大吉,下人选了隔着三条街的朋来客栈,罗安河在衙门用了晚膳喝了小酒,兴致盎然地骑马往客栈走,一边走一边摸着铜匣想,等收拾完宋立言再回京都,这东西定是能让他在赵清怀那老头子面前狠狠出口恶气,若老头子依旧不愿意承认他厉害,不肯给他道歉,那他就把这玩意儿给罗永笙。

他师父罗永笙也是个厉害人物啊,只可惜什么都比赵清怀差那么一点,几十年了一直没能翻身,若有这东西相助,说不定就扬眉吐气了呢?

正想着,一个酒嗝打出去,罗安河觉得后颈有点发凉,他伸手摸了摸,感觉街上起风了,刮着稻草和破箩筐滚出去老远。

“大人。”旁边的随从紧张地道,“这里好像不太对劲。”

“你慌什么?”罗安河哼笑,“难不成这大街上,还会突然冒出来…”

话没说完,他脸色骤变,一拉缰绳就往前猛地低头。

一道寒光从他脑袋上方飞过去,“噗哧”一声削掉了半个马头,他胯下的赤兔马连嘶鸣都没来得及,血喷溅出来,瞬间就往下倒,连带着将他扯得一个趔趄。罗安河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反手就将无往符拍在了地上。

四周听见动静的百姓纷纷回头,可一眼看过去,大街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无往结界已生,四周泛起琉璃暗光,罗安河又打了个酒嗝,抹了抹嘴看向来人。

两只蛇妖,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一身黑麟,小的那个眉心有一点红,看起来修为都不低,且来者不善。她们显出原形,慢悠悠地朝他的方向靠近,冰冷的蛇瞳里映出他的影子。

“还真有不怕死的。”嘟囔一声,罗安河打了个响指祭出一道符咒,白光一燃,两把铁环落到他手里,一舞就是一阵清风。

浦方不是没有蛇妖,他还拿蛇妖尸体泡过酒,所以私以为对付这种有七寸的东西还是很有经验的,但不曾想,这两头蛇妖的妖力远在他预料之上,只当面一个对冲,他就被迫后退了两步。

酒意散去,罗安河终于是认真了起来。

夜幕缓落,行人路过一条空荡的街,都下意识地靠着街边走,没人注意到异常,但也没人去闯街心的位置。离那不远处有个两层高的小酒楼,二楼的栏杆上,楼似玉哼着小曲儿坐在上头晃着腿,一双凤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无往结界。

这罗安河修为高归高,但不走正道,招式起落之间颇有邪气。邪气是妖怪最喜欢的东西,尤其是红瓦,擅长的就是化他人身上的邪恶之力为自己所用,所以哪怕她与殷殷都是大伤初愈,也能与罗安河缠斗到现在。

只是,也太慢了。

哼的小曲儿终了,楼似玉打了个呵欠,顺势从嘴里抓出一团红光,轻轻朝无往结界的方向一弹。

“轰”地一声,结界里的人都被晃了一下,美人蛇和红瓦本还有些疲乏,但不知为何,这一晃,丹田里又充满了妖力。两人大喜,立刻联手攻向罗安河。

长时间的以一敌二,罗安河本就有些不支,乍被联攻,他费尽了力气寻着一条生路躲开,但与美人蛇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的衣裳被划开了一条口子。

满是符咒的铜匣顺着口子落出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

第68章 我心疼死了

美人蛇眼瞳一红,甩着尾巴就去卷,罗安河也反手去捞,然而旁边的红瓦离得更近,蛇信一伸就将铜匣卷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罗安河大喝一声,捏住她的蛇牙,猛地将她的嘴掰开到最大。本想伸手去里头掏铜匣,可她嗓子眼一滚,竟是吐出无数条小蛇来,密密麻麻地涌到他身上。

避之不及,罗安河转眼便被小蛇缠绕淹没。

红瓦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转身就想跟美人蛇邀功,然而美人蛇还是戒备的姿态半立着身子,紧盯着她身后。红瓦跟着回头,就瞧着白光一闪,一片蛇嘶,方才还鲜活的小蛇眼下全跟绳子一样扑簌簌从他身上抖落至地。罗安河踩着蛇尸抬袖擦了擦脸,猛地甩出铁环。

看起来轻巧的武器,落下来却如泰山压顶,红瓦化力去抵,可化出的妖力跟薄纸似的,被一击即穿。铁环落在她身上,硬是将她砸吐了一滩血。

与此同时,有信号烟穿透结界,“呯”地一声在天上绽开光,四下街道霎时被照得如同白昼。

楼似玉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嘀咕:“这就搬救兵了呀…”

美人蛇救起红瓦就想跑,然而上清司的人来得太快,眨眼街的两头就都出现了人影。罗安河像是急了,出手越发不留情,逼得红瓦和美人蛇狼狈不堪,仓皇翻滚。

“掌柜的。”栏杆边多了个人,带着叹息唤了她一声。

楼似玉侧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木羲嘴角带血地站在旁边,目光盯着结界里的动向,有些发皱的手轻轻搭上了栏杆:“宋大人朝这边来了,蛇族白胡子等人也都在暗处潜伏,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嗯”了一声,楼似玉眯眼去看天上的乌云。她答应把内丹给宋立言,是想让他去交差,而在交差之后让红瓦和美人蛇想办法抢内丹,则是她的小心机。人妖冲突之下,这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决定,可下决定的时候她就料过了,若是双方碰面,便又是一场恶战。

“如果是你,你会帮谁呢?”她喃喃问。

木羲咳嗽两声,笑道:“小老儿的命都在红瓦身上,自然是会帮她的,小老儿很怕死。”

“你都活了这么久了,还没将日子过厌?”

“哪儿过得厌呀。”木羲摇头,有些浑浊的眼里满是憧憬,“这人间太有趣,来广进当铺典当的,甭管是吃不起饭的穷人,还是为了颜面要钱周转的体面人,他们都有各自的故事。打算盘很有趣,听故事很有趣,收银子做买卖也很有趣。说实话,如果可以,小老儿还想再活几百年。”

楼似玉垂眸,晃着的脚尖慢慢停了下来。

红瓦是个有贪念的人,她不舍得放弃内丹,哪怕是被封印的内丹,也是能福泽妖物生长的宝贝,所以她注定无法独善其身,甚至有可能在今天丢命。她一旦丢命,那木羲也会随着她消失。

“往好处想想。”她扬眉道,“这一战,红瓦她们未必会输。”

上清司来的人多,蛇族来的人也不少,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木羲笑着点头,随她一起继续看。

天上的白光渐渐暗下去,结界里的人影越是越来越密集。宋立言提着獬豸剑赶到,替罗安河接下美人蛇的一击。罗安河分外不领情地将他推开,自个儿化出法阵意图收妖。白胡子和蛇族其他人以人形出现,蜂拥而上将吞了内丹的红瓦护住。美人蛇长啸一声,引了天降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从屋檐冲刷下去,楼似玉伸手出去接,冰冰凉凉的,落在手心还溅起点水花。

远处的战乱跟她没关系,她只负责帮一把,却不想现身掺和,所以就算那边乱成一团,她还是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闲散地摇晃着脚上的绣鞋。

一道雷突然从天上劈下,电光撕裂了半个苍穹,落在蛇妖群里,顿时焦黑了一大片,妖哭之声顿起,接着就是凶残的反扑。

楼似玉睫毛颤了颤,垂了眼不去看,旁边的木羲却开口道:“这个年纪就能引下天雷来,宋大人真是前途无量。不过他那肉身到底年纪不够,稍显单薄,就算修为厚实,身子也未必能承受这反噬。”

“那新来的大人是不是同他有仇?好心都当驴肝肺,这一下要是让宋大人出手,白胡子的胳膊就没了。”

“灭灵鼎还是放出来了。”

恼怒地侧头瞪他,楼似玉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下头情况?”

木羲笑道:“掌柜的既然来这里坐着,必定就是心有惦念,小老儿也是不忍掌柜的为难,索性都说了。”

“这么一说你还是为我好?”楼似玉撇嘴。

木羲认真地点头:“掌柜的是这人间第一个朝小老儿伸出援手的人,就算您也是妖怪,但这人间的第一份温情是掌柜的给的,所以小老儿怎么也会向着您。”

“你要真向着我,等掌灯客栈有机会重开,就送我十件古董如何?”

“这个不行。”木羲答得又快又果断。

楼似玉好笑地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说什么向着不向着。”

木羲跟着她笑,脸上的皱纹都堆起来,显得有些慈祥,他扭头去看远处的结界,突然感觉有极强的白光,几乎要穿透那无往界。

楼似玉感觉到了,背脊微微僵硬。

这是宋立言的气息,很强大也很乱,以这个程度来说,应该已经超过了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可那光还越来越强,近乎疯狂地供应着灭灵鼎,灭灵鼎发出愉悦的嗡鸣声,飞快地吸食着面前的蛇妖。

“师弟!”叶见山忍不住喊了一声,“快住手!”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举动,灭灵鼎吸食一只有反抗之力的妖怪,必会耗费人同等的修为,在场这么多妖,且大多妖龄在百年以上,哪能让灭灵鼎胡来?

然而,他喊的这间隙,灭灵鼎已经吸掉了一只大妖,宋立言立身祭阵,脸色微微发白。

楼似玉不自觉地往前探出了半个身子,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木羲笑她:“您这是何苦?”

“我答应了殷殷不出手为难,但也不想与他为敌,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看着,没有别的办法。”她镇定地道,“就算那头出什么意外,我也不会…”

话没说完,她脸色一变,直接从二楼跃了下去,宽阔的狐尾落地即逝,快得木羲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不会出手吗?”看着她冲进无往结界,木羲咳嗽着低笑,“痴人那,妖怪里难得有这样的痴人。”

楼似玉呼吸都滞住了,她感觉到宋立言的魂魄在消散,哪怕他还站在那里,也已经开始受灭灵鼎的反噬了。她越过妖群,越过举着双环的罗安河,什么也没管,上前就将他双掌里的光死死按回去。

飞在半空的灭灵鼎不悦地嗡了两声,楼似玉恨然回头,一道红光甩过去,直接将它卷了下来。

“吐。”她掐着灭灵鼎的鼎耳凶狠地道,“不吐我再给你打个洞!”

旁边的人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叶见山第一个上前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上清司的圣器?”

楼似玉没理他,双目泛红,像掐人似的狠狠掐住灭灵鼎。

毕竟是它自己主人的魂魄,没彻底吃进去还是能吐的。灭灵鼎委屈地“呸”了一口,吐出一小团白光,楼似玉接住就按去了宋立言的掌心,再抬头咬牙瞪他。她以为他是神志不清的,没想到对上那双眼,里头的光半点也没散。

宋立言平和地道:“我让它吃的。”

噎了噎,楼似玉气极反笑:“您还挺大方?魂魄也是能当东西喂的?”

“身体撑不住太多消耗,魂魄可以,一丝魂魄能灭这么多妖怪,本官觉得值当。”

“值当个屁!”楼似玉气得跳脚,脏话脱口而出,唾沫星子扑了他一脸,“那是多宝贵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再没法往回捞的!”

眼神微动,宋立言慢条斯理地道:“本官都没心疼。”

“我心疼行不行?”楼似玉抓着他衣襟就吼,“我心疼死了!”

五个字吼出去,整个无往界里都安静了下来,红瓦正咬着个人头,闻言傻在原地,蛇牙无意识地磕在头骨上“咔嘣”一声响;罗安河的铁环套在美人蛇的尾巴上,也一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远处厮杀的上清司子弟和蛇妖众人齐齐扭头,看向最中间站着的那两个人。

宋立言别开脸,面无表情。楼似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炸红,捏着他衣襟的手都哆嗦起来。

一千多年了,她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你…”待看清她,红瓦吐了人头恼了,“你不是说好不来吗?亏我那么信你,结果又食言!”

缓缓松开他的衣襟,顺便替他抚了抚褶皱,楼似玉转身,抱着侥幸问红瓦:“我要是说我走错了,现在就离开,还来得及吗?”

第69章 小老儿很怕死

显然是来不及了,就算红瓦肯放过她,旁边的罗安河也不是吃素的。

场面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变得更加疯狂,红瓦活吃了个上清司弟子,罗安河甩开美人蛇就朝楼似玉冲了过来,楼似玉觉得有点冤枉:“我还什么都没做,这怎么就要动上手了?”

宋立言上前催符抵了白胡子突然甩过来的一击,火花四溅,浊黑的妖气腾腾升起。

罗安河被他给挡了一下,止住脚步,分外不悦地道:“你果然是袒护她。”

“师兄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宋立言收回手,朝他扬了扬指尖残余的半张符咒,“第三条命了,也不知师兄何时才能还清。”

“谁稀罕你救?你就算不救,我也不会死!”

恍然点头,宋立言知趣地后退了半步。

身后强烈的妖气猛然袭来,罗安河转身用铁环去挡,却不曾想低估了对方的修为,被白胡子震得大退五步,“噗”地吐出血来。

已经缠斗良久,无论是妖怪的妖力还是人的修为都有些后继无力,所以眼下一个破绽足以致命,处于下风被乘胜追击,就更是情况不妙。罗安河狼狈地接着白胡子的招式,节节败退,在场所有的蛇妖因此士气大振,凶残反扑。

形势瞬间扭转,红瓦贪婪地吃了三个人,犹不满足地吐着蛇信,将蛇瞳对准了楼似玉问:“还不走,是要留下来帮他吗?”

“没有。”楼似玉娇俏地捋了捋鬓发,“我这就回去了。”

“甚好。”红瓦目送她跨过一地尸体往外走,蛇瞳一转就映出了宋立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