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把人留下!”晏殊指尖小刀微微用力了,割破手心,他微微的蹙眉,垂手,点点的血迹从指尖留下,眉眼间再无笑意,直勾勾的盯着我,“我生平最痛恨背叛离弃,苏谢你串通正派中人背叛我,非死不可。”素白的手指一抬,鲜血顺腕而下,指着阮碧城道:“将苏谢放下!”

阮碧城看他,冷声道:“恕难从命。”抱着我就要掠出房间。

晏殊却飞身而起,指尖寒光指逼我眉心,“那你们便一起死!”

珠帘在我眼前一荡,阮碧城抱着我直掠出屋子,抬手荡开晏殊逼过来手指,急速后退数步。

我撞在了他的胸膛,晏殊被他衣袖荡的住了脚步,站在几步之外,衣发飞散,抬手晃了晃指尖带血的小刀,“阮碧城你以为你带着苏谢还是我的对手吗?”

我垂眼看到阮碧城流血的手腕,脑子里那个声音一句又一句的重复着问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耳朵里嗡嗡鸣颤,我听到阮碧城道:“晏殊,你逃不掉了。”

极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了刀剑暗鸣声,我看到红墙之上有一点火光点起,顷刻之间犹如燎原的星火,曳曳一晃,一圈火光骤然而亮,急速将我们围在中心——

红墙之上立了一排盔甲齐整的兵卫,各个手持火箭,开弓上弦。

箫九在同一时间带着重兵冲入庭院,之前之后,左右围攻将晏殊团团包围。

“你没事吧?”箫九退到阮碧城身边,持刀问我。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令牌,信号烟火,重兵…

晏殊忽然笑了,眼神刀子一般递到我面上,字字生寒的道:“我竟忘了你是苏谢…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苏谢!好,好的很!今日若你杀不了我,来日我必定亲手诛你入地狱!”

那眼神叠在我眼前,脑子里嗡嗡颤鸣,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白芷口中的和王后密谈,救我出狱的令牌,突然被抓的长欢和冷百春,和我一同来的箫九,信号烟火…所有人的眼睛在我脑子里闪过,真的假的,我分不清楚。

我攥住阮碧城的衣襟,问他,“你利用我?”

脖颈上的伤口一点点的渗血,他压住我的伤口却不答我,只是道:“不要说话,伤口会…”

“你利用我?”我又问他,“你连同小九哥利用我?”

他低头看我,眉目重重,“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我脑中心间有什么不敢确认的事情啪嗒落地,尘埃落定一般的死寂。

厮杀声起,晏殊的白衣在密密匝匝的重兵中倏忽来去,不迭有人倒下去,再有人冲上去,我看不清晏殊的身影。

“放手。”我松开他的衣襟,呼吸控制不住的渐重。

“你想做什么?”他扔擒住我的手臂,问我道:“救他?还是和他一起站在这千百兵刃中?”

“放手。”他的话在我耳侧嗡嗡颤的厉害。

他又道:“你也想救人不是吗?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他入宫吗?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放手!”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淬不及防手臂一颤,我趁机挣脱落地,却又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你不想救其他人了吗?”

我转身瞧着他,火光重重的夜里,他朦胧的看不清楚,“阮碧城,为什么你的所有得到都建立在牺牲之上?”

他不答我,只是眉目极深的看我,“我只要结果。”

我甩开他的手,刚跨步他在身后道:“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立即下令对晏殊放箭。”

我抬头看着红墙之上火箭围墙燃燃,踉跄朝重兵奔去,阮碧城却忽然上前一掌击在我脖颈后。

我眼前一黑,在昏过去之际听道阮碧城下令,放箭。

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再没声音。

我在极暗的夜里看到火光重重,荜拨荜拨的烧着什么。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苏谢,苏谢…

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想告诉那个声音,回头就看到晏殊垂目跪在烈烈的大火中,白的衣,黑的发都被鲜血染的暗红,火舌吞吐在他的发鬓眉间,荜拨荜拨的作响。

我想伸手拉他,他忽然抬起头来,一双带血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笑道:“好,好的很!今日若你杀不了我,来日我必定亲手诛你入地狱!”

……

我猛地惊醒,茫然的睁眼盯着床幔,大口大口的喘息,手心一把的冷汗。

“怎么了?”有人在榻边轻声问我。

我扭头对上阮碧城那双看不到底的眼睛,惊的翻身坐起。

他倒了盏热茶递给我,“你做噩梦了?”

我避开他,跃下床榻,他忽然压住我的肩膀道:“你脖颈上有伤,不要乱动。”

我抬眼看他,那双深深深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人惊恐,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牺牲你,永远猜不透。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不希望你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认为值得的,没有对错。”他软了语气又道:“我只想救你。”

我打开他的手,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笑,“救我?你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不惜抓了长欢和冷百春,仅仅是为了救我?”

他与我直视,毫不躲闪,“我确实和箫兄借你找出了晏殊,但是抓走长欢和冷姑娘的不是我,我回来时人已经被抓走了。”他瞧着我的眼睛又道:“而且牺牲晏殊救人,不是你已经决定了的吗?”

我无言以对,若是我没有决定牺牲晏殊救人,他们又怎么能找的到晏殊?是我一开始就决定了有牺牲。

“苏谢何德何能。”

“苏谢。”他极认真的跟我解释道:“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没有其它。”

我也瞧着他,良久之后拨开他的手,开门出去,他在身后道:“阮公子和长欢冷姑娘都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去看看他们。”

似乎下雨了,凉凉的细风吹进来,潮的湿的。

我在厢房门前碰到正从屋内出来的箫九,端着空药碗,瞧见我微微一愣,躲闪的垂下眼,道:“你…你醒了。”

“恩。”我对他点头,侧身让路给他。

他略微有些犹豫,几番的欲言又止。

我淡笑道:“箫九兄若是无事,劳驾让让。”我侧身绕过他往门内去。

“小谢!”他忽然开口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明白。”我不回头,却是笑道:“完全明白,箫九兄和盟主要是为了我好,不必在意。”

他未完的话便都堵在喉咙,再没讲话。

我淡笑入了厢房,冷百春,长欢,少主都在,瞧见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我不由笑了,坐在桌前自顾倒了一盏茶灌下,道:“看样子都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苏苏…”少主凑过来,伸手摸了摸我脖颈上包扎着的伤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耸耸肩,“我好好的坐在这里有什么事?”

长欢近前,将阮莲华的疗伤药取出,对我道:“我为姑娘再瞧瞧伤口吧,姑娘睡了一天两夜,该是换药了。”

“这么久吗?”我挠头笑了,“沈药师的迷香膏真了得。”我拨开长欢的手,一壁笑道:“不用麻烦了,擦破了点皮,如今都没知觉了。”

我朝冷百春看了一眼,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怎么了,我饿的厉害,出去找点东西吃。”

起身要走长欢忙跟过来几步,“姑娘要吃什么长欢去买回来就是了,或者我陪你去。”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用照顾我,你留下好生照顾冷护法,我就出去吃个东西就回来。”

他还要再讲话,阮莲华道:“那你快些回来,别忘了给我捎些好吃的,我也饿了。”

我点头冲他笑,又朝冷百春摆了摆手,跨步出门,出房门时听到冷百春诧异的问道:“苏谢这是怎么了?打从我出牢就觉得她变得…说不清楚,除掉祭司她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我轻轻合上房门,看着房檐外阴测测的天气,负手摇头晃脑的苦笑,哎,有够没出息的,连苏谢都学不成。

我在那家元宵摊前停下,将将坐下大雨忽下,淋漓瓢泼。

老板将热腾腾的元宵端给我一壁笑道:“小姑娘今个儿怎么一个人来了?”

没想到老板还记得我,咧嘴对他笑道:“一个人自在。”

他也冲我一笑。

落雨愈发的大,也不见停,摊位上没什么人,老板闲下来就和邻桌的骊城人闲聊。

我埋头吃元宵,听老板压低声音道:“嗨,你听说了吗,前两日金胡商府突然起了大火,说是有什么叛贼混了进去,王后派兵去抓,半死不活的被弄出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那个叛贼来历古怪,烧成那副德行还被抓进宫了,啧啧…”

我忽然被元宵烫的抓心挠肝,闷闷的不得喘息,热气蒸的我睁不开眼。

那样大的雨声中我听到有人叫我,“苏苏。”

转过头就瞧见阮莲华撑着蟹青的伞站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对我笑道:“我来给你送伞。”

32、三十一 ...

阮莲华进到篷下,将蟹青的油纸伞收好靠在桌边,坐到我身边,笑盈盈看着我…碗里的元宵道:“我吃过这个,圆圆的里面裹着芝麻陷,好像叫元宵?”

他发鬓微微晕湿,挂着闪晶晶的小雨珠,我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么大的雨你就带一把伞,我们也没法回去啊。”

他却不接帕子,而是将脸朝我一仰,我微微一愣,有些迟疑的伸手替他擦掉雨珠,他抿着小梨涡便笑了,“我们可以撑一把伞回去,而且我饿了。”

他又看我碗里的元宵,“你这个是什么馅儿的?好像不是芝麻…”

吃货少主…

我好笑的看他,招手吆喝老板再来一碗,他忙冲老板道:“我要和苏苏一样的。”眼睛一弯,“谢谢。”

老板登时乐呵呵的笑了,端上一大碗元宵,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公子,这碗原来我请小公子。”

他又将眉眼一弯,乖巧无比的道:“谢谢老板,你人真好。”

老板的脸上能笑出一朵菊花来,我有些鄙视阮莲华,一壁埋头对付元宵,一壁愤愤的嘟囔道:“我也有说谢谢,怎么不见请我吃,欺负我长的不像好人吗…”

阮莲华在我旁边吃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摸样,间隙里还好意安慰我,“苏苏不要生气,我请你吃。”

“真是谢谢了。”我呲牙笑着看他。

之外的雨声不止,大雨将骊城遮的灰蒙蒙一片,远的城墙,近的人都看不清楚。

老板和邻桌的客人越聊越热乎,渐渐聊到王后的旧事传言上,原是中原商人的小妾,路过骊城偶遇骊城王,之后中原商人遇到抢匪钱财被掠夺一空,命也没了,小妾带着六岁大的儿子在街头乞讨葬夫,被骊城王怜悯收入宫中,之后就是骊城百年之内最大的一场战乱,大巽挥兵来范,最繁华的骊城几乎覆灭。

老王后在那场战乱中去世,小妾为了保住老王后的儿子将自己的儿子做替身交了出去,之后娑罗教和小晔国援手相救,骊城得以保住,小妾立功又怀上如今的宝泽王子被升为王后…

“你还记得那个中原商人的儿子吗?当初好像就在城边和王后乞讨,眉清目秀的怪可怜,我还给了他个馒头。”

客人咋舌道:“可不是吗,要我说王后牺牲自己的儿子保下大王子真是够伟大的,可惜大王子没过几年还是走了,这就是命呐…”

我埋头将最后一口元宵吞下,撂下银子对阮莲华道:“我们回去吧,这雨怕是不会停了。”

阮莲华抬头看我,可怜兮兮道:“可是我还没有吃完…”

我撑开蟹青油纸伞,耸肩对他道:“那你慢慢吃,我等下叫长欢来接你。”

他慌忙起身对老板道了谢,钻到伞下,伸手扯住我的袖子道:“我和你一起走。”

我应了一声,和他并肩走在雨里,听着大雨打在雨伞上的声响有些走神,隐约听他讲了句什么,没听仔细,不由侧过头蹙眉看他,“恩?你说什么?”

他眉眼盈盈的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攥住我握伞的手将伞向我推了推,“你衣服都湿了。”

我这才发现衣袖凉凉的湿了一大片,咧嘴道:“这雨真大…”

“苏苏。”他叫我,不松开手,看着我微微的蹙了眉头,极是认真的摸样,“如果不想笑不用勉强。”

我的笑就僵在嘴边。

他握着我撑伞的手指,看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有吗?”我扯出笑,无可奈何的摇头叹道:“我果然学不会苏谢,一点都不像她。”

“你没有必要变成她。”他在蟹青的油伞下映衬的眉眼生色,声音腻在雨声中,远了又近,“你是你,苏谢是苏谢,你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自己不好吗?”

我看着他有些发愣,半天才笑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你在为祭司的事情难过?”他忽然断了我的话问道,突兀又直接。

我噎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的垂眼道:“我不知道这种状况苏谢该是什么样表情,什么样的心情,会怎么样做…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对你对我对所有人…”我抬头对他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看了我半天,才道:“那陆宁呢?”

他问我,“陆宁该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她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

我手指微微发凉,不自在的从他掌心下抽出手指,看泼天的大雨笑道:“她是个没出息的废物,胆小怯懦,事事不如人,没有一条长处…”

“她会难过对不对?”他歪头看我,毫不理会我的话。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侧过头看他,问道:“阮莲华,在你眼里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

他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不是在于是谁来看吗?对我有利者为好,有害者为坏。杀人为坏,杀恶人却又为善。”

我忍不住笑道:“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你说这世间黑白到底要怎样区分?”

“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他伸手揽我往伞下来,“我是魔教中人,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看他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并肩和我站在雨地里,耐心的等我开口。

我肺腑里不受控制的叹出一口气,淡声道:“阮莲华,我开始分不清这个世间的黑白…我爹曾经教过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魔教之人十恶不赦死光死绝才是人间正道,可是…可是当我再次睁眼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我有些语无伦次,他将我吹散的鬓发挽到而后,极温柔的笑道:“只是道不同而已。”

我仔细的看着他,问道:“利用我是好是坏?牺牲祭司保全大家是善是恶?祭司十恶不赦,却又恶在哪里?这难道就叫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我撑不住笑出声来,“是不是所有的善都要建立在恶之上?我不明白。”

他不开口,我又问道:“阮莲华你说变成苏谢这一切是不是就简单的多了?对我好就是善,哪里像陆宁那个没出息的废物,从来分不清好坏。”

他看着我,半天没有开口。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回去吧。”

这雨下的出奇大,一直到傍晚都没停,灰灰沉沉的暮雨,压的天色都低。

长欢熬好药,端给冷百春,我坐在榻边百无聊赖的瞧着沉沉大雨,冷百春忽然喊我,“苏谢。”

“恩?”我回过头看她,她表情古怪,“怎么了?”

她极是古怪的看我,问道:“你喜欢上晏殊那个混小子了?”

我一个没坐稳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长欢赶忙扶住了我,我看到冷百春撇嘴道:“若不是喜欢,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我整理情绪,尽量笑的温和道:“冷护法,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心疼他了?”

冷百春左右看我一眼,道:“就这么看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