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软禁了一般。

我也没问,回屋倒头便睡。

是在那天夜里,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低低的,微弱的,一声一声递进的。

“苏谢苏谢…”

我猛地惊醒,幽暗的屋子里银炭荜拨炸开,我胸口喘的厉害,坐在榻上压着额头。

“苏谢苏谢…”

不是梦?谁在喊我?

我翻身下榻,推开窗子,那一簇半开半谢的腊梅便挤了进来,碎碎的落了一地花瓣。

那声音却没有了,只有幽暗的夜里枝头积雪扑扑落地的细响声。

这夜静极了。

再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的,不厌其烦的喊我苏谢。

手旁那支腊梅花带着冰雪凉凉的碰在手背上,我低头细细拨弄着,刚想合上窗,那夜风似乎又吹来低低的呼唤声――

“苏谢…”

心头突突一跳,我猛地翻身跳出窗子,蹑手蹑脚的避开阮莲华的人,寻着声音去。

那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极静的夜里再没有响起,我踏在积雪上不知不觉转到了一座小院子里。

这四处都幽暗暗的,唯独那间小药庐里亮着灯色。

妙手似乎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的往灯色里走,身后忽然有人喊了我一声,“苏苏?”

我惊的猛地转过头,眼前有什么一抖,药香四溢,眼前顿时一花,阮莲华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出来,便昏了过去。

这个世界都在晃…

我再醒来时沉闷闷的空间里一阵阵颠簸,我猛地坐起身额头就磕在马车的木板上,疼的天昏地暗。

阮莲华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来替我揉,一壁问道:“怎么了?碰哪里了?”

我摆了摆手,捂着额头问道:“我怎么了?”

“昨天你私自闯进了妙手的药庐,触动了机关被迷昏了过去。”阮莲华歪头瞧着我道:“幸好我路过。”

是这样吗?

我一手压着红肿的额头,一手挑开车帘望外瞧,马车辘辘,远的近的尽是急速飞掠而过的皑皑白雪覆山,“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忘记了吗?”阮莲华轻笑问我,“前几日不是说你好些了就去苏州看长欢的吗?”

记得的。

我转过头看他,诧道:“走的这么急?”

他微微一愣,笑道:“我以为苏苏急着见长欢啊…原本昨晚就是要去找你说的,车马都备好了,可偏巧你不在房中,出门找你,就见你中了**昏了过去,我便自作主张动身了…”他谨慎小心的看我,低低问:“苏苏生气了吗?”

我一肚子的疑惑顿时化作了无理取闹,他是那般的…不忍让人怀疑。

手指攥着车帘,在我一口气松出来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离我越来越远…我瞧着车外雾色皑皑的山峦,淡声道:“你瞒了我什么对不对?”

“苏苏你不信我?”

我转过头看着他,莫名的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将晏殊…杀了?”

他看定我,半天半天摇头道:“他好好的活着,你不必担心。”

我将一口气松了出来,靠在马车上,揉着额头笑道:“极好,极好…”

他看着我,张口要讲什么,马车忽然急嘶一声,猛一颠簸停了住。

我扶住车窗稳住身子,阮莲华挑开帘子蹙眉道:“怎么了?”

“教主…”车夫话尚未完, 便有人疾奔而来一把挑开了车帘。

之外的白雪映晨光一下子透进来,晃的我眯眼,在一晃晃的光影里看见一个人,他急切切的唤我,“姑娘!”

“长欢?”我手指一紧,愣愣的瞧他,“长欢…”

长欢猛地冲进来,一把扯住我的手,我听见剑鸣声,阮莲华欺身过来,我慌忙压住了他出鞘的剑。

长欢蹙眉喝道:“教主容我讲一句话!我只问姑娘一句话!”

我压住剑鞘,猛地推回鞘中,就瞧着长欢重重的眼色压下来,问我,“姑娘爱祭司吗?”

细雪吹进马车,我便愣了住。

他又问我,“姑娘救祭司当真没有旁的情意在?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爱不爱他?”

爱晏殊?怎么可能…

我看着长欢失神便笑了,“我那么恨他,怎么可能…”

“只是恨吗?”他一句句问我,“爱和恨,你确定只是恨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张口言答不上。

他就那么瞧了我半天,许久许久松开我的手,苦笑道:“我是怕姑娘后悔,后悔今日没有分清楚爱恨,错过了…若是姑娘只是恨,便是无妨了。”

他退出马车,在大雪茫茫的天地下对我行了一礼道:“无妨了,姑娘启程吧。”

车帘放下,一瞬天地,大雪,茫茫的白色尽都收敛,幽暗的光,幽暗的。

我愣愣的低头坐着。

“苏苏。”阮莲华来握我的手,他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真切。

脑子里乱哄哄的响做一片――

“苏谢,你为何要救我?”

“我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有大火,有死人,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以为我要死了…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没有生机,没有人伸手拉我一把…然后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苏谢,你真的很烦啊。”

“苏谢,你是第一个希望我活下来的人,不是为了条件,也不是为了什么理由。”

“苏谢…苏谢…你一定不可以背叛我…你是我的,我的…苏谢…”

“苏谢,我恨不能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囚在身边,让你寸步难行…”

“苏谢,是你将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你要对我负责。”

“不重要,是谁都不重要,无论你住在谁的身体里,从内到外都是我的。”

“苏谢苏谢…我不知道该怎样待你,我爱你,爱到不知所措…”

苏谢苏谢…

那些字字句句像线像针,细细密密的缝在我的脑子里,忽然就什么都想不明白,我猛地甩开阮莲华的手,没有预兆的冲跳下马车,快又突然,被甩在雪地里。

阮莲华吓得喝道:“停车!”紧跟着跳下来,道:“苏苏你要去哪里?”

我冲到长欢身侧,夺下他的马翻身上马,心口突突跳得厉害,阮莲华就在身后喊我:“苏苏!你只是恨他而已!不是吗?”

扬鞭的手一顿,我勒马回头看他,那个净莲一般的少年立在素雪里,眉目如画,我极轻极轻的笑了,“我不知道,爱啊恨啊我分不清楚,只是…”我定定的望着他道:“我怕我会后悔。”

我骑马直接冲入药王谷,直闯药庐,吓得药童小厮慌慌避开,我在药庐前翻身下马,太急太快,心口像是揣了闷鼓,突突突突的乱个不停。

房门吱呀被打了开,妙手急步出来惊诧诧的看我:“小谢?你怎么又回来了?”

“晏殊呢?”我问他。

他眼神躲闪的含糊道:“啊…谁是晏殊啊…?”

我几步过去,猛地推开他冲进药庐,在踏进的一瞬间就愣了住。

是他吗?

药香袅袅的小室里,他泡在药桶里垂着头,死了一般 。

我喉头生涩,辗转反侧都叫不出那个名字,就听妙手在身后辩解道:“这并不是我逼迫他的,是他自愿做药人来换我救你…还在我门前跪了好几日…不然我也不会浪费我那些个好药引救你了…”

袖口里的匕首铮的出鞘,我一刀抵住他的喉咙道:“他死了?”刀刃再深一分,有血珠子滚下来,“他死了?”

妙手吓得不敢声张,呲牙小心道:“别激动别激动,他没事…他没死没死,我即刻就他…”

妙手将晏殊身上的药性全部散去,他却一直没有醒,每日每夜的睡。

这雪也没日没夜的下,我在落雪的夜里谁的沉,半夜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指。

醒来时就对上了一双眼睛,清清澈澈的看着我,我就那么愣住,半天半天听见自己的声音,“晏殊…”

他趴在榻边,忽然就红了眼,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对我笑道:“你可不可以把你在我昏迷时说的话在说一遍?”

窗下的腊梅一定开了,那清甜的香一丝丝一线线的飘进来,我瞧着那双红红的眼睛,轻又轻的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