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见她还是不说话,倒也没有计较,伸手掀起了卷帘,吩咐着行在车旁的骑马男子,“凌,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赶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

等侍卫们搭完帐篷准备好食物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空中繁星点点,光线似乎有点黯淡,衬得深蓝天幕中的一轮弯月更是皎洁如玉。

那罗像往常一样吃了些东西就回帐篷休息了,夜间和她同帐而眠的是一个叫做绮丝的随行女官。这次安归去匈奴也带了十几位宫里的女官,个个年轻貌美。这个举动自然也招惹了不少非议,有些臣子认为二王子去充当质子居然还不忘享受女色,比起大王子实在是太过份了。

那罗虽然厌恶安归,但对于这些非议却也是并不以为然。她所了解的安归,从来就不是个会沉迷女色的男人。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和目的。

那罗走进帐篷时见到绮丝正半蹲在地上铺毯子,对方抬头冷冷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还捂住嘴咳嗽了几声。绮丝所睡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帐口,这个位置漏风,到了半夜更是冷得要命,最易感染风寒。

“绮丝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那罗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关切之色。

“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了。若不是二王子怕你逃跑让我看紧你,我又何必受这种罪。”绮丝没好气地答道。

“逃跑?”那罗的眼中流露出怯意,嗫嚅着小声道,“这里周围是茫茫草原,听说草原上还有好多吃人的狼呢。别说我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就算是真的逃走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姐姐你也知道,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出帐篷的…”

绮丝想到这几晚这女孩就连要方便都硬拖着她一起去,心里也觉得二王子有些多虑了。这女孩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怯懦的家伙,而且要跑早跑了,还用等到现在快到了匈奴才跑吗?她真不明白那大王子喜欢这女孩什么,居然还那么冲动地追了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绮丝姐姐,今晚就让我和你换和位置睡吧,若是你真感染了风寒那就麻烦了。你看前几天那个生病的宫女就…”那罗似乎有些畏惧,说了一半就急急收了声。

绮丝心里蓦然一惊,那罗口中的那个宫女离开楼兰后就染了病,前两日更是病情加重。二王子自然是觉得多了个累赘,就没有带那个宫女一起走,任由她在草原中自生自灭了。想到这里,绮丝心里不禁也感到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那罗的提议。

没过多久,那罗见绮丝已放心睡去,嘴角边悄然挽起了一个狡诘的笑容。

她的胆小怯懦,是为了让绮丝低估她的决心,从而放松对她的戒备。而她整日里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无非也是为了要让安归认为她已经放弃希望而已。

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从这里逃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后果,但她从来不曾放弃心中尚存的一丝希望。如果她幸运地没有死在草原,如果她能有走出草原的那一天,那么她就一定会朝着长安的方向往前走。不停往前走,直到追上那个人的脚步,直到再见到令她魂牵梦萦的笑容…

是那个人,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这份无所畏惧的决心。

那罗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藏在那里的一包干粮。那是她每天吃饭时省下的一点面饼,这面饼放上个几十天都不会坏。至于这些面饼吃完之后怎么办,她暂时也还没考虑到这么远。

再次确认绮丝睡着之后,那罗掀起了幔帐的一角,留意到周围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帐篷,很快就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营帐之间有巡逻的侍卫来回走动,此刻他们正朝另一侧走去,正好留出了个空隙给她。趁这个机会,那罗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拴马的地方。偷了马再离开,这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在这一片茫茫草原里,光靠双脚可不知要走到何时,有匹马代步就会好多了。

那罗悄悄靠近了其中一匹棕色的马,准备上前解开它的缰绳趁着夜色逃走。眼看着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下顺利进行时,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个鬼魅般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对那罗来说无异于魔音贯耳,她吓了一大跳,解缰绳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心里又惊又惧,一时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睡不着出来看风景吗?还是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不好意思,专门半夜起来喂马做为补偿?”对方的口吻明显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那罗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心思转动下已然有了主意。再转过身时她又换上了那副茫然的表情,睡眼惺松地望着面前的二王子。

银色月光映照一地清霜,在安归的脸上投下了朦朦胧胧的阴影。唯有他嘴角的那抹笑容,犹如微微绽开在枝头的花苞,幽幽吐露芳华,美得令人心惊胆战。

“我…我只是有些内急,今晚没有绮丝陪我去那里,所以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她知道这个借口有些牵强,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着某个方向一指,“夜深露重,小心感染风寒。你别在外面待久了,快些去吧。”

他的关切之语那罗当然并不会信以为真,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轻松过关。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不得不暂时中断了逃跑的计划,方便完毕后就回转了身。

刚走到自己的帐前,那罗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原本正在熟睡中的绮丝被几个侍卫从帐中拖了出来,头发散乱满面泪痕,样子狼狈之极。她一眼见到那罗就尖声喊叫起来,“那罗,你为什么要逃跑!你花言巧语哄着我,就是为了要逃跑吗!你这回可害死我了!”

那罗还不来不及回应,就见凌侍卫手持尖刀已走到了绮丝的面前。她心下惊慌,连忙帮绮丝辩解道,“凌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逃跑啊!我刚才只是去方便而已。这只不过个误会吧?”

绮丝听到她的话,顿时像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低低哀求凌侍卫,“凌大人,你也听见了,她没有逃跑,她没有逃跑!我不该受责罚的对不对?”

凌侍卫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扬起了尖刀,对准她的手腕就干脆地划了下去!绮丝一声惨叫,只见一道银光飞快闪过,她的左手就软绵绵垂了下来,接下来殷红的鲜血才急速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她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罗,嘴里只重复着那一句话,“那罗你害死我了,那罗你害死我了…”

那罗紧咬着嘴唇,纤小的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印痕。尽管她对绮丝并无好感,但对方却是因为受了她的牵连才受此责罚,难免让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二王子要你看好那罗,半夜你怎能让她一个人出去?这次只是挑断你左手手筋以儆效尤。若是再不安分,”凌的目光落到了那罗的身上,似是另有所指,又像是在警告她,“下次可不会这么仁慈了。”

那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分明就是安归让人警告她,如果下次她再敢逃跑的话,不但身边的人会遭殃,她自己的下场更是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还以为他真的这么轻易放过了她,没想到他却将这份责罚转嫁到了旁人身上,用一种更加恶毒的方式来威胁她,折磨她。原来他还是一直防备着她吗?即使她花费了那么的心思,在他的眼里却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整整一晚,绮丝一直痛得不停呻吟,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那罗在一旁自然也无法入睡,内心纠结不已,虽有心想要对她表示歉意,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夜,漫漫到天明。

第二天并不是个好天气,草原的天空布满了阴霾,暗色的云层阴晦而沉重,低低一大片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有几缕像是被撕裂的棉絮的浮云在天边缓缓流动,天地之间弥漫着一种颇为压抑的气氛。

那罗懒洋洋地靠在车厢里,继续保持着自己发呆的状态。逃跑不成还连累了无辜,她的情绪本来已经够低落了,偏偏还要继续和那个二王子共处一车,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令人恼火的脸,这无疑让她觉得心情更加糟糕了。

“昨晚没睡好吗?脸色好像很差呢。”安归轻轻弯了弯嘴角,“以后可别一个人半夜出去了,不然像昨晚那么迷路可是会让人担心的。不过你放心,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好好惩罚那些没有看管好你的人。”

昨晚能睡好才怪呢!那罗看到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开口道,“好了,我答应你,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也请你也放过绮丝吧!”

安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其实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开始倒也蒙蔽了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的唇边漾出了一丝讥笑,“只不过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不该吃那么多。”

那罗顿时就没了声音,为了保存自己的体力加上囤粮她每餐确实都吃得不少,没想到这就是个最大的破绽。她实在是太疏忽了…

安归见到她纠结不已的表情不觉又笑了笑,侧过了脸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当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一些小黑点上时,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只见那些小黑点很快就连成了一线,似乎是一片黑沉沉的影子开始靠近。而与此同时,那接踵而来的马蹄声也是越来越响亮,气势迫人,仿佛就连脚底下的土地也被震得抖动起来,草原上的一草一花都随之而瑟瑟颤抖。

安归刚撩起了一半卷帘想看个究竟,只听“嗖”一声,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卷帘!要不是卷帘起到了缓冲作用,这支箭多半会射到他的身上!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中箭声和惊叫声…

“二王子!我们遇袭了!请您待在车里先不要出来!”凌侍卫大声喊着,急切地护在了马车前。而其余侍从护卫也都纷纷剑拔弩张,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那罗被刚才那一箭吓得惊魂未定,听凌侍卫这么一说更是心里直打鼓。安归微微蹙起了眉,脸上倒并无惊慌之色。他这次是去匈奴充当质子,所以随行的侍卫并不算多,和对方的人数比起来,显然是落于了下风。

那支人马倏忽间已经旋风般直逼眼前,将二王子的车队团团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蒙面男子看起来像是他们的首领,紧握弯刀,眼神沉静。琥珀一样澄澈透明的颜色,却又带着某种神秘低调的感觉。

“将所有的财物和女人都留下!不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首领旁边的黑肤男人厉声高声喝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作威胁状。

那罗心里暗叫不好,以前她是听说过草原上偶有流寇出没,但具有这样规模和气势的实属罕见。而且一般那些流寇也只敢打劫来往的商人车队,从来不敢打官家车队的主意。二王子的车队看起来明显就不是商旅,这些劫匪还真是吃了豹子胆。

凌侍卫冷笑一声,斥道,“你们这些贼匪好大的狗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车队!你可知道这是…”

“老子才不管这是谁的车队!”那黑肤男人一口打断了凌的话,策马逼近了几步,将手中的弯刀对准了他,吼道,“还有,马车上的人也给老子下来!”

眼见此人如此嚣张,同时又担心车内主人的安全,凌侍卫心下也没有多思虑,抽出了佩刀就迎面砍了过去,想要来个先下手为强。对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敏捷地架住了他的进攻。只听“铛!”一声响,两把弯刀重重撞在了一起,一时火光四溅!这一下子两人都用了足力,巨大的冲击力量令两人跨下的马匹也收不住势倒退了好几步。

两队人马在片刻的沉寂后很快就混战成了一团,双方的身影不停晃动着,刀剑敲击鞍背的声响,刺入身体内的沉闷声,弓箭射到车盖上的钝响,吼叫声,高呼声…之前还是一片安宁静谧的草原顿时就上演了一场腥风血雨。

尽管二王子所带的侍卫个个英勇善斗,但好虎难敌群狼,由于人数不多,过了一阵子他们就渐渐落于了下风。围在马车四周的侍卫好几个被砍下了马,原本几乎密不透风的守护“屏障”很快就出现了突破口…

凌侍卫将那黑肤男人暂时逼退之后,迅速回撤到了马车旁低呼道,“二王子!照这情形下去太危险了!我看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几支羽箭嗖的从天而降扎入了马车的车盖上!

楼兰绘梦下02 遇袭

马车外混战一片,坐在车内的安归却依然镇定自若。听了凌侍卫的话之后他点了点头,一弯腰探出了身子,敏捷无比地跳下了车,又迅速地跃上了马背,在几位侍卫的掩护下趁着混乱准备从另一个方向强行突围。在离开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还留在车内的那罗。

“二王子,那这个女孩…”凌侍卫留意到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迟疑,虽然怀疑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但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们走。”安归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答道,“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那罗的心里蓦然一凉,其实这话从二王子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吧。本来嘛,这种时候带上她无疑就是带了个累赘,再说自始至终她在他眼里不过是草芥而已,既然已经达到了激怒大王子的目的,那么现在自然也是弃之如敝屣的时候了。

安归策马准备突围,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倒是凌侍卫看了看她,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解下了身上的匕首扔给了她才紧跟着安归而去。

那罗接过了那把匕首,心里微微一动,对这位凌侍卫不禁萌生了几分感激之意。她默默将匕首藏入了自己的怀里,下定决心要从这里逃离。她绝对不是乖乖认命的人。她才不要死在这里,才不要就此结束人生,她要保全自己的这条命去长安见那个人。

一定要。

即使,她的生命是那么微不足道。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约定。

那罗也趁着周围乱作一团悄然爬下了马车,在车轱辘旁躲避片刻后就偷偷拽过一匹马,一跃而上打算逃走。但也该是那罗倒楣,她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了后面有人大喊,“快抓住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女人,她就是从马车上下来的!”

那罗心里一惊,直后悔自己的衣服颜色太过显眼。她也不敢回头看,只好双脚勒紧马肚子加快了速度,死命地拽着缰绳策马往前面跑。

追在后面的壮汉凭借着娴熟精湛的骑术渐渐逼近那罗,就在相隔只有几丈远的时候,他忽然拿出了一个套索,对准那罗的脖子就大力套了过去!

那罗在疾驰中猝不及防被套中了脖子,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就重重摔下了马。在背脊和草地接触到的一刹那,一阵剧痛令她差点失去意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骨头和五脏六腑可能都被震碎了…

那壮汉见她落马,嘿嘿一笑,扯动套索的绳子蛮横地将她拉了过来。那罗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不得不张嘴竭力呼吸,双手使劲想要掰开那套索却是毫无作用,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在地上拖来拽去…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抵抗力的猎物,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在几乎要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那罗蓦的想起了之前凌侍卫交给她的那把匕首,她挣扎着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匕首,费力地割起了套索的绳子。绳子又硬又粗,一时半会儿根本割不断,再加上对方还骑着马,她的身体也随之颠簸的厉害,有几次她差点割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那股渴望生存的决心。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恍若吉光飞羽般闪过一些片段,想起了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笑,想起了那些话语,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吻…想起了那句誓言…此生…不弃。她的眼角仿佛有什么涌了出来,回忆越来越模糊,心底的信念却是越是来越坚定…不能死,不许死,不可以死,一定要活下去。

那壮汉回过头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顿时就恼了,跳下马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匕首。

“我说大哥,你可要手下留情,这姑娘长得不错,就算卖到那种地方也能有个好价钱。”另一个飞驰而来的劫匪高声调笑着。

壮汉收紧了手中的套索,瞧着那罗露出痛苦的表情咧嘴而笑,“老子又不是傻子。不过是和她玩玩而已,这女人的性子倒烈,看来出货前要好好调教一番。”

那劫匪笑得更加猥琐,“那大哥不如现在就验验货如何?”

壮汉哈哈一笑,伸出手拽住了那罗裳子的衣襟用力往外一扯,顿时就露出了她肩膀大片莹白色的肌肤。

那罗又羞又怒,一抬眼看到对方腰间也佩戴着一些羽箭,顿时心念一转,硬是压住了怒火,低下了头不发一言。壮汉心里有些疑惑,若是寻常女子不是哭喊就是反抗,可这女人的反应也未免太镇定了。他弯下了腰,捏住了她的下巴想要看个究竟…说时迟那时快,那罗就是趁着他一弯腰的瞬间,以最迅捷的速度抽出了一支羽箭,对准他的胯下要害就狠狠扎了进去!

那壮汉顿时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要害处浑身抽搐不已。旁边的那个劫匪一见自己大哥突受重创顿时大惊,下了马一把拽过了套索的绳子将已经跑了几步的那罗硬是给拽了回来!急怒攻心之下他高举起了还沾着血迹的弯刀,对着那罗就兜头兜脑砍了下去!

那罗此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挟带着凌厉的刀风呼啸而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只见那刀在半空中突然一滞,像是失去了方向般垂落下来,那劫匪的身形在马上晃了晃就一头栽了下来。他的后背有一大片血迹正在逐渐蔓延开来…而在他身后的那个策马而立的人影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把冷冷的弯刀还在不停滴着鲜血…

那罗努力睁大空洞迷蒙的双眼,有些困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影,眼底缓缓凝聚起了一丝亮光。在不断晃动的影子中,她似乎依稀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冰绿色眼眸…一定是自己太怕死了吧,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虽然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身体却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模模糊糊地,她用余光看到了那重伤的壮汉挣扎着张弓引箭,对着那个人影就拉开了弓弦…

她竭力喊出了一句“小心!”无奈那箭来势迅疾,那人虽是反应极快,避过了要害处但还是被射中了右肩!但即便如此,那人还是带着伤纵马冲到了她的身旁,弯腰将她一下子捞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那罗的身体被颠簸的几乎散了架,在即将要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耳边仿佛隐约传来了凌侍卫的声音,“二王子!他们的人追来了!就让属下带人去引开他们吧!”

二王子?!真的是他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那罗不敢相信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身体仿佛在云层穿行飘荡无所依,那个人好像带着她穿过了喧闹,穿过了暗夜,穿过了天际…从而到达那遥远的未知之地。

太阳穴一阵阵疼痛,意识飘飘渺渺,也不知这样难受了多久,那罗才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了土地上,那种背脊和地面紧贴带来的踏实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这时,她蓦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支起了身子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就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正蹙着眉靠在树下休息,他的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血不算流得很多但伤势看起来也不轻。他似乎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动静,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薄薄的唇上也失去了颜色,但仍然不减半分美丽。那双冰绿色眼眸好像晶莹剔透的琉璃般,闪烁着星光般的细碎光泽,在密密翘翘的长睫下,散发着别样迷离光华。

那罗怔怔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实在是震惊不已。原来刚才救了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这居然不是她的幻觉!可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不是明明已经把她扔下了吗?为什么…还会折回来救她?

“对你的救命恩人连句谢谢也不说吗?难道不相信是我救了你?”他挑眉轻笑,原本动听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了几分,隐隐有些嘶哑。

那罗动了动嘴唇,谢谢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几遍始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救了她是没错,可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会遇上这样倒楣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就更不会和喜欢的人分离。

“凌侍卫…他们人呢?”她小声转移了话题。

“他带人引开了那些劫匪,和我们走散了。”他顿了顿,又吩咐道,“那罗,你过来。”

那罗吃不准对方想要做什么,稍稍迟疑了一下,只听他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的戒心也太强了,我是让你过来帮我包扎下伤口。我的右手受了伤,没法固定这些东西。”

那罗这才赶紧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他的伤势。如果现在拨出扎在他手臂上的羽箭,可能会造成大出血。看来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没有冒失地擅自拔箭。但这伤口外沿又红又肿,如果不及时消肿恐怕会引起伤口溃烂,一旦扩散开来也是件麻烦事。

“还愣着做什么?”他似乎有些小小的不耐了。

那罗也不理他,而是站起了身在周围的草丛里寻找起了什么。

安归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忽然,她面有喜色地轻呼出声,低声嘟哝了一句,“太好了,这里真的有这个!”接着只见她弯腰不知捡了什么东西,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在找什么?”他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抿了抿嘴,倒也没有隐瞒,“我找到了一样好东西,只要把它抹在你的伤口上,你的伤口就不会溃烂。这可是以前我阿爹告诉我的。”

安归想起她的父亲曾经是有名的巫医,猜测或许是她找到了某种药草,也就没有再怀疑。那罗先擦拭干净他伤口的污渍,然后将那找到的东西均匀涂抹在了伤口上,又从自己的衣裙上撕下了新的布条,简单地帮他包扎了一下,也暂时止了血。

安归闻着那股味道,还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什么药草,怎么闻起来有些…”

“闻起来是不是有些像粪便?”那罗先将那不雅的词说了出来,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不禁扑哧一笑,“因为,这就是兔子的粪便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安归的脸一下子就发青了,饶是平时他再镇定自若善于伪装,此时此刻也按捺不住发了飙,“你这个死丫头是故意的吧!居然敢这样捉弄本王子!”

“唉呀!你别乱动!”那罗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才没那功夫捉弄你,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可别小看这野兔子的粪便,它有杀虫解毒消肿的功效,用于伤口红肿是再好不过了。其实不止是野兔子的粪便,就连蝙蝠的粪便猫的粪便甚至老鼠的粪便都各有不同的功效呢。”

安归见她是一番好意,稍稍消了气,但心里总归还是存有芥蒂,不禁恶声恶气道,“若是我的伤口没好转,我就把同样多的兔子粪便都抹在你脸上。”

听到一贯老成稳重的二王子突然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那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就这么一言为定。”

天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弯上弦月,朦胧月色洒落在草原上,将世间万物都染了一层清辉。少女偶然出现的笑颜在银色月华下更显清婉,宛如一朵小小的花朵,仿佛只要一阵轻风吹拂过,就会抖落花瓣上的露珠,明媚动人的令他的心在一瞬间摒去了清冷阴郁,无端端地柔软了一下。

即使,这柔软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是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往前走?咦?对了,你的马呢?”那罗这才发现他的坐骑早已不知所踪了。

“刚才休息时我一时疏忽让它跑了。”他已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冰绿色的眼睛复又隐藏在阴影之下,“眼下天色已黑,草原上方向难辨,我们最好还是待在原地等天亮了再走。这里离匈奴王庭已经不远,我估计很快就能到那里了。”

那罗的心里微微一动,现在他受了伤,又没有其他人,如果趁这个时候逃走的话…

“不要再想逃走的事情了。别说你现在根本辨不清长安的方向,单靠你的双脚,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逃跑的结果不过是草原上多了具无名尸而已。”他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事,言辞犀利地打消了她想逃跑的念头。

那罗不大自然地抽动了下脸颊,轻咳了一声道,“谁想要逃走了?怎么说你刚才也救了我一命,我是不会将你扔在这里不管的。”

看着她略显尴尬的表情,他也不觉笑了起来,“对啊,我可是因为救你才受伤的,你若是就此逃走也必定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吧。”

如果彼此互换一下位置,他是不是就会毫不犹豫离开呢?那罗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还是问出了那个不解的问题,“其实…之前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后来还要回来救我呢?”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轻扫而过,唇边的笑容在月色下流动着靡丽的色泽,那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启,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我只是有一个预感,以后你对我可能还有用。毕竟,你是他那么重视的人,不是吗?”

“有用?用来再一次威胁伊斯达吗?”那罗的脸上恼意顿现,尽管早已明白他救她绝对不是善心大发,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令她感到无比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