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的正是,那杨胥的确挺蠢,简直蠢不可奈。”我不禁腹诽,他要是不蠢,也不至于让这采花贼悠哉的自由行走在奈良县的大街上。

我抬头看他一眼,反问:“公子怎么称呼?”

“颜如玉。”他微挑眉梢,张口轻声答我。

“颜公子,请问我们这是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奈良县?”

颜如玉扬扬眉梢,颇有风情的朝我瞥了一眼:“你吃好了,随我去取些东西。”

夜半时分格外宁静 ,一轮圆月高挂天际,月下是清辉如霜的一条石板路,颜如玉一身白袍飘飘,身姿翩然,此时此刻看来,确是颇有仙姿。

而我则不然,那酒楼里女子的衣服本就撕破了些许,头上绾发的簪子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跟在颜如玉身后,寸步不离。原以为歪打正着,借这采花贼之手逃离奈良县也不失为上策,可我没打算带着条虫子一起走,现下我什么念想都化作天边浮云,风一吹,就没了影。

保命为先,天大,皇帝大,也大不过我这条珍贵的小命,我还想着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呢。于是不再多想,赶紧小碎步跟上,如今不是他怕我逃跑,而是我怕自己把他弄丢。

“你叫招娣?”

“恩。”

“杨胥在你们府上住了多久?”

“半个月了。”

“真想去王府看看杨胥提着裤子踩烂你家茅房门槛的风姿,啧啧,我这次的药下得可够重,据那老头说,这药名曰肝肠寸断,是号称十里八村,最杀人于无形的好东西,正所谓,死不了,活遭罪。”

身前人妩媚的撩了撩自己乌黑秀发,遂站住脚对着那天际那轮明月心情大好道:“今儿这月亮看着真是顺眼啊。”

我看着颜如玉那愉悦至极的侧脸,不禁后背一凉,听其名也知道药力强劲,从前许兴娣出嫁之前嫌弃自己太过丰润,遂想了跑肚减肉的办法,不过几篇巴豆叶子而已,足以让许来娣缩水一圈。难怪当时杨胥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想来是被暗算了。

晚风微凉,撩起我的长发,糊了一脸,我伸手拢了拢,刚抬手,手腕上那串莹润欲滴的绿色珠子滚着滑进袖间,我看了看,心里犯了合计。

“颜公子,这可不是出城的路,再往前走,就到郊外了,那处除了破庙,就是一条河。”

“我们就去那座破庙,明早再出城。”

“为什么是明早?来娣会去报官,明儿城门口肯定戒备森严。”我不懂颜如玉到底玩什么把戏,

甘愿冒风险行事,可当我跟他到了破庙之后,显然不止是明白,简直是毛骨悚然。

我隐约可见那是个女子身形,被绑成粽子一般,丢在破庙供的泥菩萨后面,长发披散盖住了她的脸,只有有规律的抽搐和战栗,还证明这人仍旧活着。

我看了看地上那人,不由惊得一身白毛汗,倒退几步,侧过眼看颜如玉:“颜公子,这人…”

颜如玉倒是满脸堆笑,往前走了几步,蹲在那人身侧,用树枝拨了拨人面上的长发,兴致盎然道:“快了,就快好了。”

不看还好,看上一眼,足够我记忆终生,灰白的脸,凝滞的眼,枯槁的面容,右眼下面还有个铜钱大的黑洞,那面相实在让人胃中翻滚欲吐,每个毛孔都跟着紧缩。

我越看越心惊,这分明是小时候画册上常看到的瘟鬼的模样,也不知道阴阳怪气的颜如玉还靠那么近干嘛。

“啊…”沙哑的闷哼声突兀的响起,破庙原本静得很,地上人这一声,足以吓得我往后连退五六步,一个没注意,脚跟绊在门槛上,毫无预警的往后仰去,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

“很好,出来了。”颜如玉喜笑颜开,掏出腰间的小瓶子,凑近地上那人。

我坐在地上,角度刚好看清那人的脸,枯黄,干皱的像是存了几年的陈皮,也只是极快的时间,脸颊的肉便如豆皮色的窗纸一般,紧紧的贴在面骨上,把一颗头颅包的绷紧,瞠目龇牙,要多可怕就多可怕。

我刚要转眼,只见那人左脸上赫然出现一块破口,仿佛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出,破口越来越大,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探出了头,而后缓缓从皮肤下钻出,那是一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肉虫。

“招娣,你去生火,快。”颜如玉轻声道,眼睛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人脸颊上的黑洞,我踉跄的站起身,一边瞄着颜如玉的动作,一边捡庙里堆着的干草,用供佛的香烛点火。

火很快被点燃,我蹲在离颜如玉不远的地方,惊悚的看着他:“火生好了。”

颜如玉点点头,眼看黑虫身后又跟着爬出很小的一只白色小虫,于是小心翼翼的将虫子拨进手中的瓶子里,随手捻起那只黑色大虫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你…”

颜如玉走至我面前,朝我扬了扬手里的黑色肉虫,火光下的俊美容颜突兀有种泛青的光泽,乍看起来,有种鬼上身般的诡异。

我吞了吞口水,往后挪了挪身子,见他朝我阴阳怪气的软笑:“我可是等它等了好久了。”

我匪夷所思的盯着颜如玉手里,那个慢悠悠摇动自己身子的黑虫,能隐约闻到腥臊味道,顿时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不由得想到他在我身上下的那个什么虫子,顿时面容不由自主抽搐。

“你想的没错,你身子里的那一条,长大了就跟它一个样。”颜如玉边说边笑:“我等上半个月,母虫才能彻底长熟产卵,它熟了,才对我有用。”

我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前方地上僵直没声息的人,再看看颜如玉,颤音道:“公子,我跟您前生无怨,今世无仇,萍水相逢还算志同道合,就算让我闲来无事帮您养个虫子也无所谓,只要您到时候记得把它带走就成。”

“怕死?”颜如玉看我,笑意渐浅。

“怕。”我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听话。”他瞥我一眼,望了望火堆,又道:“我一会儿需要解毒,身子畏寒的很,这火绝不能熄,若是我死了,半个月后,你就会是另一个她。”说着朝身后指了指。

“好说好说,公子放心解毒去,这等小事就交给我好了,保证您解的舒服,解的痛快。”我面带僵笑,凸显友好的胡乱朝火堆里扔了几把干草,火苗顿时一下子窜高,燎着了我的眉毛。

书上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现在受制于人,姿态完全可以放低到历史最低点去,别说颜如玉怕我趁虚而入,就是他要死,我还不肯呢。我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挺直腰板,一副随传随到的真诚荡漾在脸上。

可让我再度哽咽反胃的是,颜如玉所谓的解毒,竟然是把手里的黑虫子吞入下肚,我忍了再忍,请原谅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虽然我克制的把隔夜饭都吐光了,但请相信,这无损我眼中那闪闪发光的友好和真诚,我只是,只是有一丁点的暂时不适应而已。

21逼良为奴

外面冷风呼呼,破窗上的烂窗纸像只小手,迎风招展。我万不能想,这世间还有庙穷的连门的装不起。

以前芦花去上香的时候,银子都是成锭往外掏的,又磕又跪,脸上全然不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彪悍和霸道,那是从我落地以来,见过我娘最慈祥的神色。

而那庙里的和尚哪有一个不是肥头大耳,一句施主施主的叫着,大家就像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一样,争先恐后往他的要饭碗里扔,唯恐自己下手慢了。

再转眼看台上,挺大一尊佛,外面彩塑的表面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黄泥的质地,实在寒碜的可以。

而佛像脚底下,缩着个人,正瑟瑟发抖,满脸大汗。我抱膝坐在他对面,时不时的召唤他一声,生怕他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咽了气。

“颜公子…?”我轻喊了喊,那人不动,只管窝在原地浑身战抖不停。

我站起身,猫腰从火堆边走过,想伸手碰他,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捡起地上的树枝,朝他身上点了点:“公子啊,你要不要喝点水?还是…”

我话没说完,原本缩成一团的颜如玉,突然弹开身体,面色惨白,表情狰狞,两眼迟滞仿如死鱼般盯着我的脸,像是能射出两把剑一样。

我一梗,眨眨眼,心里发毛,他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那个,公子…”

“啊…...”颜如玉猛地仰天怒吼,双目暴突,原本纤细的颈项上血管爆出,像盘踞了寸长的青

虫一般,我感到耳膜做疼,连头发丝都跟着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全站了起来,第一感觉就是,此人已疯。

我还没等挪动脚跟,颜如玉便往后一仰,一口鲜血跟天女散花一般,喷了我一脸,然后颓然无力的朝后栽过去,就再也不动一下了。

完了,死了,颜如玉死了,那岂不是…

我哪还顾得上他是疯了还是成精了,几步奔上前去,拎起他领子,赶紧捶胸拍背,面上早是血泪横流:“公子,你别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你不能死,公子…”

我还想着再纠缠一下丁墨谙,也还想着再看一眼许来娣,想着嫁人生子,想着七老八十的时候坐在太阳底下肯地瓜,你要是死了,我能想得就只剩下怎么给自己安排一场风光而满意的葬礼了。

可是我多不甘,早知道如此,管他什么廉耻,只管下了春/药把那丁墨谙煮成米饭,刻成方舟,就算霸王没能硬上弓,至少便宜了苏良辰那根烂稻草也是好的。

“公子啊…”

我这一巴掌下去,底下发出怪音。

“呃…”

我停手,摇了摇颜如玉的脖子,只见他泛青的面皮抽了抽,随即缓缓掀了眼,艰难开口:“没死,你嚎个什么。”

我喜出望外,用袖子抹了把脸,扶他靠在墙边,声音里还带着颤音:“公子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若死,我真的不活了,我宁愿自我了断,也不想跟那人一样,死得那么吓人,我还指望着以后有人给我烧点纸,让我地下的日子过的宽裕一些。

他闻言眼色一定,微微蹙了眉,直直看我,只是一瞬间失神,随后又极快的面露鄙夷:“你是怕我死了,没人给你取蛊了。”

我凝眉看他:“你解了毒,我取了蛊可不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干嘛非得玉石俱焚,我这人中庸又善良,懂得因果报应的道理,看不得有人受难的事。”

颜如玉冷笑,随后转过眼,垂眸望着面前那一团火,道:“这世间枉死的人岂不多如牛毛,你不去害人,也挡不住别人害你。”

说着瞟了我一眼:“我当年中这合欢之毒,也只是才十三岁而已,我害过谁?可还不是一样被人害?我不信因果轮回那个理,你想说,就说给那尊泥菩萨听去,看他能不能帮你。”

求佛?我抬头朝脑袋上的菩萨望了望,以前跟我娘去庙里烧香,我不是没动过诸如:菩萨啊,把丁墨谙赐给我吧。之类的邪念,可我终究还是脸皮太薄,顾忌廉耻问题,又怕遭神佛唾弃鄙夷,只能委婉的许下,菩萨啊,请赐予我良人一只,这般含糊不清的愿。

可我没等来丁墨谙,倒是把苏良辰这祸害给盼了来,于是我笃定,神佛定是领会错了我的意图。再上香时,我特意申明,望丁姓男子可为我夫,可结果是,丁墨谙竟然企图成为许来娣的夫,这神佛是不是盲了?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盲的不是神佛,根本就是我自己好不好。想起丁墨谙,心里飘过一丝苦涩,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唉”。

“现在没时间唉声叹气,你去把那具尸体拖到河里扔下去,我需要打坐运功。”颜如玉面无血色,面朝火堆,阖目盘腿而坐,指使我的态度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我斜眼瞪他,还不太习惯被人指手画脚的生活,刚想开口,只见颜如玉的脑袋上升起轻烟渺渺,看上去好像一尊上好的香炉。帮他毁尸灭迹便成了同流合污,可若是出淤泥而不染,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而言。

我恨得咬牙切齿的走到那具干尸面前,想了又想,于是从裙摆撕下几条布料,从尸体的脖子上缠了几圈,待绑得牢实之后,便使劲儿往外拖。

尸体虽然被虫子吃的差不多,可一副骨架还是挺重的,整个人卡在门槛处死拉硬拽的却一直拖不出去。我没办法,只好一只脚蹬牢门槛,两只手拼命使力,这么大力一抻,居然猛地把尸体抻成了两段,那颗恐怖之极的头颅从我脚边球一样的滚开,我顿时觉得脚下生冰,瞬间冻僵了我全身。

头颅滚出不远,停在不远处,那张狰狞的脸刚好朝向灯光这一面,表情一目了然,她嘴角上挑,似乎在对着我微笑。她身后就是河面,夜半时分,清辉月色拢在水面上,似乎生出一层青白烟雾,哗哗的水声实在很像女人发出的窃窃笑语。

我头皮发麻,心跳急速,眼睛直盯着地上那颗头颅,不知为何,总觉得它会突然跳起来,跟我身后那具尸体一样,然后发出恐怖笑声朝我飞过来,狠狠掐住我脖子,让我偿命。

我站在原地发抖,身上像是爬过一百二十只跳蚤,鸡皮疙瘩一浪翻一浪,让我倍感毛骨悚然,算了,这工作还是天亮了再说吧。我往后退了一步,只感到身子被什么挡了一下。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好像是,人的身体。

惊恐之感如烟花乍放,在我脑皮上遍地开花,于是,毛发蒸蒸向上的挺立在我脑袋上。就连人中处也颤抖个不停,我习惯性的淡定自若,只是心里还担心,这招蒙得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蒙得了鬼。

我动了动身体,挪开僵直如假肢的腿,这一步迈的奇大,大到我甚至听到裙子被拉裂开来的声响。

“你还挺能忍,连叫都不叫,不过也没关系,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我听着声音熟悉,酥麻感一定,僵直的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颜如玉站在门口,身形瞬间高大许多,脸色雪白如纸,嘴角却有戏谑笑意,眉梢虚弱的抖了几抖,似乎非常享受看我魂飞魄散下的经典式筛糠动作。

那不是诈尸的尸体,尸体还在他脚下踩着,这正是颜如玉瞬间高大的原因。我急火攻心,混杂着极度惊吓之后的大脑空白,只觉得像是骤然抽掉我心头一根筋一样,我怒然睁大双眼,白眼一翻,倒了。

“哎,你等等再昏啊,好歹把剩下这半弄出去。”

我安心闭上双眼,只管朝颜如玉那边无责任栽倒过去,开玩笑,此时不倒,更待何时?至于剩下那半截尸体的来去,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说许七小姐,您昨晚睡得可还舒服?”颜如玉蹲在我面前,看我咬着馒头,剑眉深蹙,阴阳怪调的问我。

我抬头看他,撩了撩披头的长发,眼神诚恳:“公子别恼,就算帮您洗脚擦背我也绝无二话,可搬运尸体这种差事我是万万做不来的。我娘给我算过,道姑说我性慈佛缘深重,沾不得那种阴气十足的东西,不然肯定短命。

我要是短命,公子还得再弄个姑娘来养虫子,若是弄个没我这么听话的,左右都是麻烦。我可是心甘情愿帮公子的忙,公子总也要共体时艰,顺便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一下嘛。”

颜如玉瞥我一眼,顺手丢下一件东西在我身侧,边往外走边道:“既然许七小姐连帮我洗脚擦背都乐意的很,那我若是还推辞岂不是枉费了姑娘的一片丹心。再说路上带着你实在是麻烦,还要供你食宿吃穿,按理说,我就是你衣食父母,不过我这么年轻,还不想给谁当爹当娘,做个主子还差不多。”

说着他转过身,唇红齿白的朝我妖娆一笑:“我是主,你就是奴。”

颜如玉转身出了庙,我横眉冷对的盯着门框,狠狠的拍了拍被他丢在地上的那个包袱,灰尘顿时四起,把我呛个半死。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卑躬屈膝不说,还得赴汤蹈火。

我解开包袱,里面有套女子穿的青色布衣,还配了两根扎眼的红头绳。我身上这一件已经再不能穿,管不得好不好看,只得先换了再说。草草绑好两根辫子,我一身青葱般盎然的身姿从破庙里挪出,颜如玉一身白衣如雪负手站在河边,清晨的阳光并不充足,可却宛如拨了一层薄薄金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芝兰玉树。

我不禁感慨,果然,长得像好人的人一般都不是好人,比如颜如玉,但长得不着调的那一个也未必是个好人,比如苏良辰。想到此,我抬起手腕,看见那串翠绿的珠子,又想起苏良辰那日对我说的一番话。

路上行人不算多,颜如玉走在前,心情似乎不错,也不知他到底练得什么邪功,明明昨晚还要死要活的,今儿一早再看的时候,已经面色红润有光泽了,那容色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妩媚灿烂一些。难道是虫子的功劳?我一想他吞下虫子的那一幕,不由得喉头一紧,胃底颤了三颤。

“小招啊,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颜如玉抬手指了指,只见前面土墙上贴着一张纸,几个人围在一起,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这就是噩梦的开始,我从王府的七小姐一夜之间沦落到采花贼手下的使命丫鬟,于是,名字也从招娣,变成小招。颜如玉还甚是满意他改的这名字,他说,犹是这一个招字好到不能再好,招手即到,即到即用,多妙。

于是我只能含恨却微笑的暗咬槽牙,忍,除了忍还是忍,我似乎能感到自己脑袋上正冒着跟颜如玉一样的渺渺轻烟,别说冒烟,就是着火了,该忍还得忍。

“呀,是王府的许七小姐呀,啧啧,真是可惜了。”

“可不,那晚在酒楼里的一幕可是精彩了,那淫贼正要下手,就被王府的人给撞见了,房门推开,许七小姐的衣服早都给淫贼扒光了,后来王府的人追出去,那姑娘就被淫贼给光不出溜挟持走了,一件衣服都没穿,唉,以为只奸不杀,真没想到啊,死的太惨了。”

“我看见了,我全看见了,可别说了,许七小姐真是天生尤物,肥胸宽臀,细腰长腿,那一身蜜色皮肤跟缎子那么光滑,倒是便宜了那淫贼,一夜颠鸾倒凤,正可谓妙不可言,死一次也甘愿啊。”

“我也看见了,她屁股上还有颗痣呢,我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的,就在这。”说着那下巴上还没来及长毛的黄毛小子,配合的指了指自己的屁股,一脸贱笑:“好大胸,一只手都抓不住,像是赵婆子家卖的西瓜。”

“你小子东西还没长全呢,论这下流功夫,你可齐了。”

中年男人语毕,几个猥琐男人笑作一团,倒是弄得那黄毛小子面红耳赤,急急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也不是没尝过女人味道,妙着呢,我一夜来个十次八次,弄得隔壁家的小金玉哭爹喊娘的,她抓着我不放,就为了她叫的太大声,我踹了两脚都不管用。”

“我说小七儿,你这嘴上功夫可比你裤裆里的东西争气多了,赶紧回家卖你的豆腐去吧,迟了的话赚不到银子,吃不饱饭,看你的小金玉还不知道在谁的床上叫得欢呢。”

那被称作小七儿的黄毛小子,一张脸青白交映,刚一调头,看见黑粗眉毛,眼角下一枚铜钱大的黑痣的我站在他身后,冷不丁的倒退两步,顿时火冒三丈:“真他娘的晦气,什么怪物都能遇见。”

几个男人看小七儿扭头走了,也相继散开,我直直望着墙上那张黄纸发呆。从丹田处油然而生的不是怒火,而是一腔鲜血,我伸手扯下那张告示,抖了再抖,真怕一张嘴,喷出一墙的血。

颜如玉走至我身侧颇为置身事外的道:“不知道那个卖棺材的看见了会怎样?”

我斜眼看他,他若无其事的朝我耸耸眉毛:“回不来也是好的,这奈良县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许是对那卖棺材的还余情未了?再或者另有其他相好的了?”

颜如玉扬着一张俊脸朝我贴的更近,风骚的眨了眨眼:“小招的脸怎么狰狞成这样?”

“因为她肚子里的虫子很火很生气。”

22招娣冥婚

不管是我在生气,还是肚子里的虫子在生气,总之,许招娣横赤身裸/体,被采花贼奸/杀而横死郊野的新闻还没等太阳落山就在奈良县里迅速传播开来。

这远比当年许来娣的若干为天人称赞的作品更有吸引力,事实证明,舆论有时候跟正义和学术无关,跟传播体的文化基础也无关,它完全只是满足了人与人口口相传的快/感罢了,它的价值其实很傻很廉价。

而对于我来说,除了看到世人恶俗而不堪的以讹传讹的本领之外,只能自我安慰的认为,误传也罢,造谣也罢,权当是给奈良县所有适龄女子敲一个警钟,不知道这算不算给自己积了点阴德。

“我说小招啊,名誉什么的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了给多少也没用,既然你有心离开奈良县,就看淡吧。”颜如玉拍了拍我肩膀,一张脸格外肃穆,那样子倒真像是发自肺腑的安慰我。

“你看我,走到今天地步,全都是仰仗一张坚韧不红的脸,还有什么比自己身家性命更重要呢,这些老百姓的唾沫难道还能淹死你不成?”

“公子,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颜如玉点点头,不置可否:“当然。”

我面无表情的挪过眼,不咸不淡的答他:“我这里谢过公子好意了,您还是不要安慰的好。”

“为何?”

“因为你越说,我就越绝望。”

“我说小招啊,你可知我从前那十几年都是怎么过的?穿不暖,睡不安,日日担惊受怕,苦不堪言,根本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现在受到的这些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比起我当初啊,哪里能相提并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我听得耳根都疼:“公子,您不打算买东西了吗?”

颜如玉眉毛一挑,定定看我:“我这可都是经验之谈,教里多少教众问我讨,我也只是只言片语,哪里肯这么掏心掏肺的言传身教,我说小招,你性子可不要太倔强了,女人还是柔软一点的好。我跟你说,教里还有个没人要的女人,她就是平日里太过偏执自以为是,所以注定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看上她…”

又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我不仅耳根发疼,连头皮都跟着发僵:“公子,您口不渴吗?”

颜如玉眉眼轻撩,一只手拨了拨自己颈间的发,似乎已经完全屏蔽了我的问话,娓娓道来:“你与我这一道走,若是我高兴了,就允你跟着入教,为我座下的教民,魔教讨生可是不易,今日这些话,你可不能当做耳边风,要牢牢记在心里,好生思量思量。你说我们这么有缘,千里相会,又心有灵犀,若不是看在这份上,我这些经验之谈万万不会传授于你,就这样吧,这路上,你可与我一道学武,你若有修为,就由你继承我的衣钵…”

我已经算不清到底多少柱香烧过去了,颜如玉宛如秃和尚念经般的自言自语已经彻底攻陷了我最固若金汤的耐心防线。

许来娣曾说,招娣的好脾气天下无敌,就算准备手刃仇人,也会含笑的转过身,提起菜刀,然后婉约而慈眉善目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就是所谓的笑面虎。

我不否认,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善良而中庸,可什么好脾气也都是有底线的,我对着唐僧念经般的颜如玉,再也提不起微笑,在我眼前,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还有那不急不慢,缓缓徐徐的语重心长的声调。

面皮在颤抖,太阳穴处在抽疼,四肢虚软无力,目晃不可定焦,呼吸急促,心跳偷停,我幽怨而虚弱的看了他一眼,于是自认倒霉的调过眼,认真的走路,走的很认真,很卖力,像是要把石板路踩穿出一个洞那么用力。

人不是该贵在有自知之明吗?还应该懂得过犹不及,或者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之类,颜如玉这完全是打算与我玉石俱焚的招式啊,可就算我不嫌烦,难道他就不累吗?

初夏的晌午还是很热的,走了许久,已是汗流浃背,又不敢搽脸,生怕早上刚涂好的木炭灰被抹下来。颜如玉走在我身侧,倒是一身清凉舒适,他还在耐心的给我讲那些不为人知的,所谓的人生历练。

其实,将我跟他连在一起的,无非是一只幼时无足轻重,可大时却相貌丑陋,又恐怖之极的虫子,虫在,人在,虫不在,人走,就这么简单。

我没打算听明白他的胡言乱语,而是正盘算着怎么卑躬屈膝的委曲求全,取了蛊之后就溜之大吉,只是他唠唠叨叨的让我实在无法聚精会神的思考问题。听他那一番似乎准备跟我耗到天长地久的架势,我不禁暗翻了个白眼,站定某一处,一步不再动。

“小招?”颜如玉跟着停了脚,扭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