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尔淳经过打听,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客栈。此地人烟不盛,客栈内陈设简陋,但也好过在外借宿。叶姿等凤羽被送上楼之后,便关上房门独自休息。

因昨夜未睡好,她躺在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楼下声音渐起,睁开眼一看,屋中光线昏暗,竟已是日暮时分了。

她开了房门,来到凤羽所住的对面门口,轻轻敲了敲。过了片刻,才听到他道:“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半扇。叶姿探着身子朝里道:“你都不问问是谁,就随便让人进来?”

他坐在床上,转过身望了一眼,淡淡道:“我知道是你。”

“哦,为什么?”她倒背着双手,慢慢踱到近前。

“我自己知道就行,你不必了解。”凤羽不经尘烟地说了一句,抬眸间眼睫幽然,如扑簌簌的寒鸦,又迅疾落了下去。

她不乐意似的转了转身,倚在床前:“呼尔淳呢?我还准备让他带你下去吃饭。”

“他出去了。”

“那我可背不动你,我手臂还疼着……”

“没说要下去。”他顿了顿,又道,“下面人多,你叫伙计送上来即可。”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她皱了皱眉:“凳子要吃吗?”

凤羽愕然,叶姿摊手:“你不知道说随便是最难弄的吗?”

“……那你爱吃什么就给我拿什么吧。”他闷闷道。

“端上来了要吃掉啊。”叶姿说罢,飞快地出了房间。

她去找伙计的时候,正看到其他客人桌上的饮食,多是干硬的馍馍与风干的牛肉,再佐以刺鼻的烈酒。叶姿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

忙碌了许久后,她提着食盒上了楼,正巧看到呼尔淳从凤羽房中出来。

“郡……小姐,公子正叫我找您去。”

“怎么了?不是知道我在楼下吗?”她说着,推门而入。凤羽听到了她的声音,袍袖一掩,似是将什么东西藏到了枕下。

叶姿将食盒盖子掀开,谨慎地捧到凤羽身前。“你瞧!”她狡黠而又得意地说道,“没见过吧?”

凤羽一怔,那碗里盛着面条,却与他以前所见的全然不同,上面满满铺着切成细丝状的白菜,打着旋围成圆形,中间又兼有各色点缀,金黄翠绿相映生辉,让他一时没认出都是些什么原料。

呼尔淳站在一边不由道:“没想到这客栈看起来不显眼,做出的东西倒精致!”

叶姿撇撇嘴:“这是我做的。”

呼尔淳又是一愣:“怎么属下以前不知道郡主还有这手艺?”

叶姿没提防这点,脸颊一红,还未及开口,凤羽已说道:“姐姐其实也爱琢磨厨艺,只是碍于身份不便亲自下厨罢了。”

“是啊,我总不能在军中给你们做吃的。”她一边应着,一边将碗端出来。呼尔淳虽还存有疑惑,但见状便知趣地先行告退出了房间。

凤羽听得他下楼的声音,才换了脸色盯了她一眼:“你说话怎如此大意?”

“我没想到这也会有破绽……”她稍稍松了口气,心内还是忐忑。

他皱着眉责备:“幸好是呼尔淳性子粗疏,要是换了有心人,只要回去问问佣人就可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厨艺。”

叶姿有些沮丧,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反而差点坏事。凤羽见她闷闷不乐,便伸手接过碗:“怎么想到自己去厨房了?”

“我看其他客人吃的东西估计着又是你不想吃的。本来想做点新式的给你看看,但没有材料……所以就只好这样凑活一下。”

他看了看碗里的面条:“你平日吃的就是这样的?”

“也不是。”叶姿的情绪这才稍稍好转,“不过我自己在外国……就是住在其他国家的时候,就会这样煮面。既方便,又不会太单一。”

“你为什么会住在其他国家?”凤羽似乎有些惊讶。

“去上学……”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但是她不想说。于是便递给他筷子,催促道:“快吃,不然都变成面糊了!”

他本是用右手托着碗,现在想换到左手,却险些滑落。幸亏叶姿眼疾手快,才没使面汤洒出。

“端不住吗?”她没有想到他那左手真的会这样无力,不禁蹙眉替他拿着碗。凤羽的神情冷淡了下去,拿着筷子,默不作声地用筷子挑着碗中菜丝。

叶姿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再不吃,我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他抬头看了看她,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叶姿趁他没有注意,望着他垂落的左手,心里不是滋味。

——若不是自己,他就不会在戈壁遭遇M967,更不会被射伤左肩。

可尽管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不能显出失落,还是微笑着,有意问道:“好吃吗?”

他迟疑了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因为不想让呼尔淳在外边等太久,叶姿很快就收拾好了桌子,准备回到自己房中。临出门时,凤羽在身后叫住了她。

“什么事?”她回头,以为他还有什么嘱咐。

“你过来。”他坐在床上,只略微侧过脸,语声平静。

叶姿略显诧异地走回去,却见他从枕下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是一柄桃木月牙梳,浅黄棕黑的条纹之间,还雕有疏疏落落的花枝。

叶姿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不要吗?”他抬头望着她。

“怎么忽然给我梳子?”她错愕道。

“你不是说没有带吗?”他回答地极其简单,也似乎很是寻常。

叶姿眉间微微蹙起,她本能地不想去拿。从小到大,父亲都教育她不要轻易接受异性的馈赠,哪怕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心底深处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只是把你看成是姐姐,又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怀有企图。

“你从哪弄来的?”她不禁问道。

本是很平常的问题,却使凤羽有些不耐烦。他紧攥着木梳,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呼尔淳要上街买些东西,我叫他顺路带回来的而已,就这样简单,你还需要知道什么?”

他的眼神让叶姿几乎不敢对视,很奇怪。本是寒冰一般不含任何情感,但不知为何,被他紧盯了之后,她会感到自心底涌起波澜,又会感觉自己内心的很多想法就在这目光中无所遁形,暴露无遗。

“那么凶干嘛?”她几乎是将那梳子抢夺了过来,看都没看,握着就走。

凤羽没有再出声,她便快步出了门,一回到自己房间,便将木梳放在了桌上。之前点着的油灯还在曳动着橘色的光,照在梳子上,映出满枝桃朵,似是正沐着春风,静静地舒展身姿,浮出缕缕幽香。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最近要评职称,事情巨多且重要,存稿也快没有了,又没时间写文,只能隔日更了。

感觉真是作死啊!!!请不要抛弃我~~~~(>_<)~~~~

第四十四章 重返雪山

这一夜叶姿躺在床上很难入睡。或许是下午已经睡过一觉,又或许是脊骨酸胀,浑身无力。天亮后照例又踏上征程,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即便还是面对着坐在车中,她也不太会主动与凤羽说话了。

凤羽也一反常态地没有问她原因。

两人只有在呼尔淳停车休息,过来与他们交谈时,才各自恢复精神,或聆听或笑言,好似与平时一样。

待得呼尔淳重新驾车行进,车内便又寂静下去。

这样的局面足足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上午也依旧如此,直至午后呼尔淳将马车停在路边,自己前去村庄取水之后,凤羽才开了口。

“你把梳子还给我吧。”

叶姿本来正想出去透透气,听得他忽然出声,不禁一愣:“你说什么?”

凤羽没有看她,侧对着窗子道:“既然这样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收着。”

叶姿感到脸上发热,强自反驳道:“哪有送了别人东西又主动来要回的道理?”

“你不是勉为其难吗?拿了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又何苦强撑?”他冷眼看她,目光锋利。

她更是不悦起来,恼怒道:“谁说是勉为其难了?一把木梳而已,犯得着那么在乎吗?”

凤羽紧抿了唇,过了片刻才道:“那你为什么这两天连话都不说了?”

叶姿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也一直坐着不言不语?”

“我只是不想开口罢了。”他冷笑,“何必自讨无趣。”

“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说话真累!”叶姿恼羞成怒,打开车门便想出去,却不妨被他一把攥住了长袖。

“干什么你?”她唬得脸色一变,下意识便想扯回衣袖。

但凤羽却未松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叶姿率先开口道:“你真的要收回?梳子就在包袱里,自己去拿!”

可他却还是攥着她的袖子,没有别的动作。

叶姿抓过身边的包袱,掷到他腿上,他也没去接。

“到底想怎么样啊?”她烦躁起来,踢了踢他的长袍下摆。

其实她根本没踢到凤羽,他却忽然寒白了脸,抓起包袱翻出那把桃木梳子,看都没看就扔出了窗外。

“啪”的一声,梳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叶姿心里翻腾得厉害,一股股怒火往上涌,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把小小的梳子会让他如此在意,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

“神经病。”她骂了一句,侧过身子,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远处传来脚步声,呼尔淳取水归来,正打算上车,却忽的停下脚步。地上有一把崭新的月牙形木梳,看上去很是眼熟,拾起一看,不禁道:“世子,这是昨日买回的梳子吗?怎么掉在了外面?”

凤羽紧抿了唇,过了片刻才道:“已经坏了,没用了。”

“没有啊!好着呢!”呼尔淳不解地看看木梳,才想将之送回去,却见窗帘一挑,郡主露出了脸容。

“给我吧。”她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有些黯淡。

呼尔淳将木梳递给了她,纳罕地跳上车头,扬鞭策马继续前行。叶姿攥着木梳,沉默片刻才道:“你就是这样肆意无忌的吗?想到了就忽然买来给我,不高兴了就扔掉它?”说罢,将那梳子往他身边一扔。

“你倒是再试试扔一次?”她挑着眉冷冷道。

凤羽本是绷直了身子坐着,被她这样一说,偏过脸看着梳子,拿在手中:“你是不喜欢我送出的东西?还是因为这是我买来的,所以收着也心存芥蒂?”

叶姿愣了一会儿,道:“你怎么这样想?”

“那你为何自从拿了梳子后,就连话都不说?”

“……跟你没有关系。”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道,“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为什么心情不好?”他攥着木梳,盯着她。

叶姿恼道:“怎么老是追问?你是要把我逼死吗?”

他闭口不言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边,又看看他的衣衫下摆。深青色的锦袍边缘上沾着灰,是刚才自己踢着的缘故。她指了指:“脏了。”

凤羽低头看了一眼,道:“你踢的还来告诉我?”

“还要叫我弄干净?”她哼了一声,有意没看他。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说罢,倚着背后的靠垫,扬起下颔望着对面。

叶姿紧抿了唇,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去:“那你先把梳子还给我。”

“不是不喜欢吗?”他觑着她。

“谁说我不喜欢?”叶姿瞪了他一眼。

凤羽很随意地拿起木梳,往她手里一塞。她随后想去替他拍去长袍上的脚印,可才弯下腰,却被他抬臂挡住了。

“你还真要这样?”凤羽一边说,一边俯身自己掸去了灰尘。

呼尔淳每次停车休息的时候,总会觉得郡主与世子有些奇怪。两个人有时彼此沉默,有时横眉冷对,偶尔也会说着一些让他不太明白的话。

那天晚上他伺候凤羽更衣休息时,忍不住问道:“郡主是不是白天跟您吵架了?”

凤羽抬头道:“为什么这样问?”

“……末将见郡主一脸不高兴,还有那把木梳不是昨天您刚送给她的吗?怎就掉到了窗外?”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我以为坏了,随手扔掉了而已。”凤羽解下外衣递给他,很随意地问道,“你驾车的时候听到我们说话了?”

呼尔淳忙道:“那是没有,门窗关着,车轮声又响,末将就算想听也听不到。”

凤羽点了点头,呼尔淳迟疑了片刻,又道:“世子,您是否知道所要找的名医姓甚名谁?不然只说在与新宋交界的地方,那可是实在难以打听。”

“应该是在大雪山附近吧。”他淡淡道,“之前你们发现郡主,也是在那吧?”

“是,就在距离乌木堡不远的地方。”呼尔淳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犹犹豫豫道,“世子,其实我刚找到郡主时,看到她穿的衣服也很是奇怪。她身上没了盔甲,只披着一件斗篷,里边却是样式古怪的灰色衣衫,我从来没见她穿过那样的……”

凤羽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小人不敢说什么,只是将心里的疑惑告诉世子。”

“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

“不需我说啊!萧将军也看到了,但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或许是他不愿被王爷责骂吧,因此这些事也没跟王爷说。”

凤羽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起?”

呼尔淳不好意思地道:“末将见世子与郡主一直在一起,觉得您应该了解得更多。再说我娘也交代我,但凡有什么大事,都要跟您说。”

凤羽颔首:“我知道。福婶是个老实人,你也一样。不过郡主确实是我姐姐,我与她相处了这些天,她已能回想起幼时的一些事情来。至于你说的疑惑,我想我们可以再去一次当时发现郡主的地方,或许到了那儿,姐姐能想起她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再去一次?!”呼尔淳一惊,“但世子您出来时只说去寻访新宋名医……”

“南平王说过那名医在大雪山附近,我们岂不是正好顺路?如今那里已无战事,去一次也不会有何危险。”

呼尔淳虽觉不妥,可又说不出反驳的道理,只得无奈应承:“既然世子想带郡主去看看,那小人也没有办法,只是那里天寒地冻,且又距离新宋边境不远,世子还要小心谨慎才是。”

“那是自然。”凤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此后虽是路途遥远,但车行无阻,跋山涉水间,已越过了十几座城池。一路南行,气候虽比在北辽时有所缓和,但越是临近大雪山一脉,这风势反倒越发凄紧,时常是白天还露出阳光,到了夜间便飘起飞雪来了。

叶姿曾在路途中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那时她正在车内休息,陡地一阵巨响,生生将她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