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先后垂了眸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继续:“他给了银子让我去医馆抓药,我先去了双善堂,那里有一味药断货,我就又去了同慈堂。”

既然不许撒谎,不许漏掉,不许隐瞒,他就无论巨细,都讲。

“我抓完药回来,他让我去买药壶,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估计是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被人偷的,因为我回来喊了他很久,他都没有醒,后来,还是被我推醒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

面前白衣的男人缓缓抬起头,他看到他的眸中蕴了一抹血色,他呼吸一颤,心中立马百转千回。

看来,后面得撒些谎才行。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他的银子被偷,我一个乞丐又身无分文,可是药必须要煎,他烧得厉害,也咳得厉害,没有办法,他就说,让我将他的这身衣袍拿去当铺当掉,换些银子去买药壶…”

紧紧提着一颗心说着,他睨着面前男人的表情,见他眼中猩红更甚,似乎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吓得他撇过眼不敢看。

而另一个粗布素袍的男人一直一直低垂着眉眼,看不到任何情绪。

可是从脸上紧绷的线条来看,他想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做乞丐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那是学得最好。

必须撒谎。

否则那才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原本是他建议将衣袍拿去当了,他改了改,说成是对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然后呢?”

白衣男人开口,话音一出,似是自己也怔了怔,苍哑得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然后…”乞丐略一思忖。

“然后,我就拿了衣袍去当铺,当铺的人看过衣袍,说两文钱,我当时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么好的衣服只能当两文钱?而且,两文钱能做什么?一个大一点的药壶都买不到。”

“我就跟当铺的人理论,当铺的人说,你一个乞丐,谁知道你是偷的,还是抢的?我能给你当已经是不错了,哪轮得到我谈条件?给我气得不行,我拿着衣袍扭头就走,不当了。”

“公子身上唯一保暖的东西,就当两文钱,公子还在受冻呢,所以,我决定干脆不当了,我去乞讨,乞讨点碎银子,或者乞讨个煎药的壶。”

“然后,还真有个好心人家给了个自己不用的药壶给我,可是,当我回到桥洞来,却发现公子不见了,我看我给他抓的药也不见了,猜想他可能是病得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回府去了。”

说完,他就看着面前的两人。

“没了?”白衣男人问他。

眸光微闪,他摇头,“没了。”

见男人盯着自己,他心口一颤,想起身上的衣袍,“哦,对了,关于我为何会穿上这套衣袍,是因为我一个上午都在抓药和乞讨药壶,没有讨到吃食,然后,便用自己身上原本的那件旧袍子跟别的乞丐换了一个馒头,没了袍子的我很冷,见公子也没回来,就想着先借他的衣袍穿一穿,等他回来,我再还给他。”

tang

他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手心。

手心全是冷汗。

“没了?”白衣男人再度沉声开口。

“没了。”这一次他笃定摇头。

白衣男人微微眯了眸子,他清晰地看到男人眸中寒芒一闪。

“你再仔细想想!”

他就觉得不仅手心冒汗,大冬天的,背心竟然也开始出汗。

还有额头。

额头上都有了丝丝汗意。

让他再仔细想想是什么意思?

难道发现了他在撒谎?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当铺,什么两文钱也不过是他在瞎掰。

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

原本的确是准备去当铺的,后来看看这身锦袍真的很好,料子好、做工好、什么都好。

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的袍子,他真的舍不得当掉。

所以,他一计较,最终还是自己拿银子出来买了一个药壶。

让他意外的是,他回来后,那人竟然不在了。

竟然已经走了,并带走了他给他抓的药。

因心中太过向往、太过渴望,他便迫不及待地将这身衣袍给穿了起来。

谁知,刚穿上不久,就啃了个馒头的功夫,这些人就来了。

应该发现不了他撒谎啊?

既无人对质,又没人证明。

对,不能自乱阵脚。

抬眸,看向男人,他笃定道:“我仔细想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是吗?”男人布满血色的眸中冷意昭然,“你确定你抓完药回来,到你去买药壶中间没有漏掉什么?”

一定有。

不然,为何那个女人会再次离开?

病得那么严重,药都顾不上煎,就再次离开。

一定有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乞丐也想了起来。

“哦哦,对了,我抓药的时候遇到了怪事,两个医馆的大夫都问我,公子是不是溺水的,同慈堂的甚至还问我公子的身高、穿着、年龄等......”

“然后你回来便将这些告诉了她?”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衣男人打断。

“嗯。”他实事求是点头。

白衣男人身形一晃,忽然仰头,望着头顶的桥底,重重叹出一口气,然后闭眸。

好一会儿都保持着那个姿势。

不远处的郁临归蹙眉。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他这样的举措,这样的姿势,让他感觉到了那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无奈。

身心俱疲的疲惫,和毫无办法的无奈。

的确,四哥的情况是很糟糕的。

高烧显然是胸肺受损所致。

拖着如此严重的病体、身无分文、连御寒的衣服都没穿…

怎能不让他们担心?

郁临渊缓缓睁开眼睛,垂下头,静默了片刻,转眸看向边上的郁临旋。

郁临旋也抬眸看向他。

再一次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他收了视线,并无做声。

又垂眸瞥了一眼郁临旋脚边蹭来蹭去的小白狐,薄唇淡抿,继而扬目,凌厉目光徐徐环视洞中一切。

包括洞中众人,也包括洞中能瞧见的所有物件。

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一一走过。

他看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戒备、或疑惑、或惧怕的眼神。

当然,还有人闪躲的眼神。

他眸光微敛。

戒备他懂,疑惑他懂,惧怕他也懂。

为何闪躲?

眸底掠过了然,他唇角微微一扯,勾起一抹嗜血的冷弧,又缓缓转眸,看向地上。

他看到地上凌乱的破衣破被、破碗破盆、木棍拐杖、火把灯烛。

还有那个药壶。---题外话---二更毕,明天是母亲节,提前祝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谢谢【他乡已做故乡】【15978926030】亲的花花~~谢谢【339488942】【星光点点愁】亲的月票~~爱你们,狂么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哪类人吗?

药壶盖子底下的纸还在。

通常有盖子又有身子的瓷器,以免搬运、周转时碰撞损坏,为了防护,商家都会用厚纸将盖子和身子隔开。

比如壶、杯盏、坛子、瓷盅等等戛。

明明是新壶窒!

郁临渊眸光一敛,骤然扬袖,又猛的一收。

动作快得惊人。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原本跌坐在地上的那个乞丐再一次被他拧在了手中。

众人惊错。

乞丐本人更是吓得不轻。

“你…你…”身子在郁临渊的手下摇摇欲坠,“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

“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哪类人吗?”郁临渊猩红着眸子,咬牙,一字一顿。

乞丐惊惧地看着他。

“不诚实的人!”

森冷的五字吐出,郁临渊再次手臂骤扬。

大家只见白袖一晃,乞丐的身子斜斜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重重撞在桥洞的洞壁上,跌落于地。

随着痛苦的一声闷哼,委顿于地的乞丐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在场的所有乞丐都吓呆了。

就连郁临旋和郁临归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而这一切并未停止。

郁临渊再次带起一道掌风劈向倒在地上还未爬起的乞丐。

众人都以为郁临渊是要置那个乞丐死地,不少胆小的都闭上了眼睛。

包括那个乞丐自己,也以为自己会死,躲避不得,满眼惊惧和绝望。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在大家以为那道凌厉掌风会直直击向乞丐脑门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而是掀起了乞丐的身体。

然后就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声声入耳。

再接着就是衣料的碎片漫天飞舞。

最后,乞丐的身子重重落于地上,上身已是赤.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亵.裤。

啊!

众人都目瞪口呆。

“事先已跟你说过,不得撒谎,否则会死得很难看。”郁临渊声音不大,却寒气逼人,周身倾散出来的那股杀气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抬臂,指向那个药壶:“明明是你买的新药壶,你说是你乞讨所得,明明是你想要将那套衣袍据为己有,你却说得冠冕堂皇。”

赤.身于地的乞丐面如土灰,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身子抖得吓人。

是他失算了。

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洞察力。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

太可怕了。

就在他绝望地想着,今日是不是真的要死得很难看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替她抓了药,不然,方才那一掌,毁掉的,可不仅仅是你身上的衣物!”

众人震惊。

乞丐喘息。

言下之意,大家自是都听明白了。

幸亏乞丐去替那个公子去抓了药,就是这一点,才侥幸保了这个乞丐的命。

“老九,我们走!”

郁临渊转身,举步朝桥洞外面走。

一众乞丐们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人准备上前去将赤.身躺于地上的那个乞丐扶起。

郁临渊却骤然停住脚步。

吓得乞丐们赶紧不动。

郁临渊回头,猩红未褪的眸子全场一睃,最后定于一人脸上。

那人瞬间面色煞白,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郁临渊却是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徐徐转身,面对着众人。

大家便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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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p>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却全部都知道这个男人定不简单。

乞讨于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特别是富贵之人。

却从未见过一个人,像这个男人这般,只随随的一个负手而立,就让人觉得尊贵如皇。

“户部正在进行改革,朝廷有拨出一些土地,专门解决你们这些乞丐的劳动力,当然,并不强制,双手长在你们自己的身上,你们可以用它来劳动,也可以用它来乞讨,这些朝廷都不干涉。但是…”

他顿了顿,眸色转冷,语气也瞬间转寒,“若是用这双手,偷鸡摸狗,那便…罪不可恕!”

最后四字沉沉落下,他眼梢一掠,寒眸再次攫住那个早已面如死灰的女人。

女人终于崩溃,双腿一软,“扑通”跌跪于地。

什么情况?

众人都惊错莫名。

女人已在以头点地,语无伦次地求饶:“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我也是太缺钱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

大家错愕地看着她。

不少脑子转得快的人从中就明白了过来。

太缺钱了?

而那个公子的钱袋今日早上被人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