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篱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认识你之后,我每月十五就依赖于你,慢慢变成了习惯,后来,有了她,她能够让我安定,我又完全依赖她,习惯有她,忽然,她不在了…”

男人声音顿了顿,才继续:“你知道吗?依赖和习惯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樊篱眸色一痛,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不是圣人,我也会抱怨,也会不甘,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老天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我们还在母妃腹中的时候,母妃被发现遭人荼毒,虽服了解药,但是,毒素还有一些残留在胎盘上解不掉,也排不出,当时,太医已从母妃的脉搏探出,怀的是孪生双胎,于是,我的父皇不得不做了一个决定,舍一个保一个,对外也说母妃只怀一个。父皇用内力、太医用针灸将余毒都驱到一个孩子身上,保全另一个。”

“很不幸,我凑巧就是舍的那一个,所以身负余毒。”

男人略带自嘲的声音落下,樊篱震惊。

他知道男人每月十五发作的隐疾,是毒发作。

但是,他一直以为,他是后来中的,却从来不知,他竟然是从娘胎中带出。

男人从未跟他讲过,从未。

当然,这个男人原本就是很少会提自己过往的一个人,也从不跟人诉苦,从来都是自己受着,自己隐忍。

在岳国所受的点滴也极少跟他说起。

若不是上次在龙吟宫里跟他说过一些,他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跟郁临渊字迹一样、声音一致的?

他在想,若不是那个女人去了,他或许今日也不会跟他说这些。

他难以想象,还在襁褓中的他,十五毒性发作时是怎么过来的?他的母妃怎么做的?

更难想象,在岳国的冷宫里,既没有温泉池,也没有任何可以帮他抑毒和驱毒的东西,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鼻子一酸,他真的好心疼好心疼这个男人。

“是谁那般狠毒,竟然对一个孕妇荼毒?”

“母妃说是太后,但是没有证据。”

樊篱怔了怔,其实也不意外。

“如此说来,你们兄弟二人其实都是被太后所害,只不过,你的毒是娘胎中带来,而郁临渊是后来成为太后的儿子后被太后所荼。”

关于郁临渊的事,这个男人当日让他在小屋帮忙照看郁临渊的时候,就跟他讲过来龙去脉。

说是太后每三年给郁临渊下一次洛条夏的毒。

因为洛条夏在人身体内的有效期就是三年。

洛条夏单独并不是毒,身体也不会有任何不妥,所以根本察觉不出,只有跟坏亚在一起,才会成为人间剧毒。

郁临渊不知怎么就发现了此事,发现了太后给他下洛条夏的事,所以,他想尽各种办法抑制,想要除掉体内的洛条夏。

结果没想到竟误服了根本不是解药的解药,适得其反,才让身体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樊篱,其实最先认识她的人,是我,不是我大哥。”

男人再度出声,将樊篱的思绪拉了回来。

樊篱愣了愣,没想到他又说到那个女人的头上,蹙眉。

“现在说,是三年前了…我又一次偷偷溜出冷宫回到大齐,来见我大哥,见完后,我担心出来时日有些长,恐被岳国发现,所以,回岳国的时候,走的是水路,这样节省时间。在船上,第一次遇见她。”

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似是走进了自己的回忆。

“当时,也不知道是她要杀别人,还是别人要杀她,反正她处于劣势,我出手救了她,我忘了当日正好十五,刚救下她,我的毒就发作了,我当时正在船沿边上,一头栽下了水,她当即又跳下水里去救我。”

“你知道吗?她并不会水,并不会游泳,但是,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了,我会游泳,但是,我正在发病,所以我们两人都沉了下去。”

“当时情况很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我要救她,还是她要救我,反正,我们两人嘴对上了嘴,很奇怪,我当时就安定了,我顺势用嘴给她度着气,带着她游出水面,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池轻,她问我,我却因为不能暴露自己,而没告诉她。”

樊篱听着,有些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没想到他跟那个女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不意外的是,他其实也猜想过,他跟那个女人之间一定早就认识。

否则,冷心冷情如他,岂会轻易对一个女人那般好?

男人暗哑的声音继续。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再后来,我顶替我大哥做帝王,那是第一次替他,替了三日。我在龙吟宫的寝殿里发现了一个并蒂莲的木雕,上面刻着池轻的名字。”

“后来我故意问大哥,木雕是谁送的?池轻是谁?”

“大哥说,是他的女人,一个爱他的女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樊篱看到他微微低了脑袋。

虽然男人声音如常,但是,他感觉到了那一抹不易觉察的颓败,他动了动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男人却忽然笑了。

抬头,轻笑出声。

“从跟我见面的那一次,她问我叫什么名字可以看出,她那时应该还不认识我大哥,否则,我跟我大哥一模一样的脸,她又怎会不识?他们后来是怎样认识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我认识她在先。但是…”

“但是,这世上什么都讲先来后到,唯独情爱不是,不是谁先认识,谁就占先机,而且,我没有先机,我在岳国的冷宫,我是被囚的质子,所以…”

男人甚是少见的叹出一口气。

“所以,我才说,老天真的不公,在母妃腹中的时候,负毒的人是我,生出来后,去岳国为质的是我,成日戴着头具,不能让人看到脸、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也是我,最先认识她却没能让她爱上的人,还是我…”

“似乎所有的,只要是出现在我跟大哥之间选择的东西,所有好的选择都会是大哥,所有坏的,都是我。”

“曾经我真的不在乎,我也甘愿替他承受一切,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他要杀了她,一句为了我好就来诛我的心?我还得接受?还不能杀了他为她报仇?”

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有些激动,双肩在抖。

樊篱缓缓收起内力,却并未起身,依旧坐在他的身后。

虽然他们两人关系极好,但是,却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倾诉过。

他有些激动他知道,如果不激动,是不可能跟他说这么多。

一直隐忍,一直背负,或许真的在心里积压了太重太久,找不到突破口,无处发泄,无处释放。

那个女人走了,他是他唯一可以交心的人,他愿意做那个听众。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知道,此时的他,其实也不需要安慰,他跟他说这些,也并不是想要让他安慰。

他只需静静的、沉默。

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其实,知道她爱的是我大哥,我有刻意压制过自己,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是,情字入心,似乎越压抑越浓烈。”

“后来,发生了江南那件事,那是一个意外,你知道的,我中了蛊毒,我控制不住

自己夺了她的清白。其实,我很愧疚,对大哥愧疚,对她愧疚。”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我跟她之间更加变得不可收拾,我一边对大哥愧疚着,一边泥足深陷。”

“那日,大受打击的我,提酒去小屋在我哥躺的水晶棺前跟他说起这些,并跟他忏悔,我哥听到这一切,才去杀了她。”

“是我害了她,郁临旋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如果不是我做出这种事,我大哥如何会杀她?就算我大哥不爱她,只是因为知道她是郁临旋的人,故意跟她逢场作戏,但是,如果我不爱她,没有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大哥也不会觉得她是我的软肋,也不会杀她。”

“总之…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

樊篱心中一痛,抬手轻轻握了他的肩。

其实,他想说,不是他的错,是郁临渊不懂。

郁临渊根本不懂。

一旦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软肋的同时,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让这个男人披上了盔甲。

没有软肋,就不会有为了保护这块软肋而披上的盔甲。

郁临渊虽然的确有王者的狠绝和魄力。

但是,登基在位两年半,却一直受太后掣肘、受庄文默掣肘、受朝中各种势力掣肘,这是事实。

虽然中间偶尔让这个男人替替,却也只是偶尔,时间极短,最多几日。

但是,这个男人在政,仅用了一年时间,废了皇后秦碧、除了左相,断了太后左膀右臂,端了右相庄文默,肃清了朝堂中最大的两股势力,这也是事实。

当然,他知道,这跟他的睿智精明,运筹帷幄,权谋帝术息息相关。

但是,谁能说,这一切跟那个女人没有丝毫关系?

谁能说,不是因为要保护那个女人,他才如此铁血果敢?

他记得很清楚,在兰鹜,当时他在临镇调查左相的事,他让隐卫飞鸽传书紧急通知他去兰鹜。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在兰鹜的醉仙酒楼里,他激动地跟他说,他找到那个女人了,他们的孩子还在,孩子还活着。

也是在那个酒楼里,他跟他说,是时候大刀阔斧了。

男人垂目看着面前的温泉波光粼粼。

流光溢彩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女人,眉眼弯弯,对着她傻呵呵地笑。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说,自己说他可以,但见不得别人说他不好,为了维护他,如同一个泼皮无赖跟人争吵。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傻傻地宁愿废了自己的腿,也要让他脱困。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以为他死了,喊得那样撕心裂肺、哭得那样肝肠寸断。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天真地问他,男女交.欢真的能度毒吗?如果真的,她愿意。

也再也没有人,宁死也要保全所有人,宁愿揽下一切,也要保全所有欺骗她利用她的人。

再也没有了…

见男人许久没有做声,樊篱又握了握他的肩。

男人回过神,这才意识到隐疾已经过去,撑着身子自水里面起身。

“回吧。”

说完,便举步走向岸边去取衣袍。

蓦地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樊篱。

“对了,明日替我去一趟岳国,我会写封信给你,你带信去找岳国的三王爷,让他帮我查查,太后寿辰七王爷是我们这边谁请过来的?我派人查过,什么都没查出来。”

樊篱怔了怔,说:“好。”

幸亏他已经习惯了,只要说到政事,这个男人瞬间就变回了那个睿智精明的皇。---题外话---孩纸们放心哈,素子也希望早点结局,但是有些事必须交代清楚,还有大事件之前,有些铺垫也必须有的。传说,明天开始爆更模式,你们信吗?反正素子是信的,哈哈~~谢谢【13946623449】亲的璀钻~~谢谢【q-21hmze3p】、【h-213829r】、【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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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不是池轻【第一更】

五王府

庞淼沐浴好便睡下了。

前几日还每天担心,刑部侍郎的案子会查到自己,虽然那日遇见的那个女捕快说,凶手是别人欢。

但是,她心情清楚啊,是她啊岑。

就怕哪日突然官府的人来五王府抓人,以致于这段时间有些神经兮兮,特别紧张,白日里浑噩,夜里也睡不好。

而这些,她的丈夫郁临旋统统不知道,因为他看不到,他从来看不到她的异样、她的不对劲。

因为她从来没有入他的眼。

况且,这段时日,他也基本不着家,每日清醒的时间就只有早上吧。

早上进宫上朝,上完朝回来换身衣服就出了门。

刚开始,她还以为他去哪里了呢,后来,半夜,他一身酒气、醉醺醺回来,她才知道,是喝酒去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最无助的绝望,还是说,一颗心早已痛到麻木,反正,面对这样的他,她反而平静了。

她任由他去,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无视自己的心痛,还跑去安慰他。

他每夜回来的时候,她都睡了,其实,都没有睡着,但,就算没睡着,她也没有理会他。

他到榻上来睡,便到榻上来睡,醉得太厉害,趴在桌案上睡,便趴在桌案上睡,她也不去叫醒他,也不去扶他到榻上来。

一切随他。

有两次他摔到地上,她也愣是忍住了去扶他的念头,就任其躺在地上。

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她再爱也没有用。

今夜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因为今日她去打探到刑部侍郎的案子已经结了,凶手已经伏法。

原本她还挺内疚的,明明凶手是自己,却让别的无辜之人蒙受了不白之冤,还一度犹豫着要不要去自首。

后来,她听说,凶手是一恶霸,曾跟刑部侍郎狼狈为奸,此人从商,刑部侍郎为官,两人以权谋私,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便释然了。

翻了个身,她缓缓阖上眼睛。

刚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可下一瞬,她就意识到是谁了,也未翻身去看,就如同这几夜一样,又再度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门又“嘭”的一声,被踢关上,庞淼紧闭的长睫微微一颤,只觉得这沉闷之声,似是重重敲在她的心头一般。

她抿起了唇。

接着便是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的声音,似乎还带翻了凳子。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水声,是他提壶给自己倒茶。

大概是没有提住,茶壶砸在地上,“嘭”的一声清脆,响在静谧的夜里,尤其突兀刺耳。

庞淼依旧没有动。

“咕噜咕噜”男人在大口喝水,然后便是微微喘息的声音。

杯盏置在桌案上之后,男人便摇摇晃晃朝床榻边走来。

庞淼听到他踢到地上茶壶碎片的声音,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更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得厉害。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不,应该不是在脱,而是在扯剥吧,反正她听到了布帛被撕裂的细响。

床沿一重,男人坐了下来,然后便是背脊一凉,男人掀开了被,躺了下去,被褥重新被拉上。

夜,再次恢复静谧。

庞淼却已然没了睡意。

浓郁的酒气充斥着厢房,耳畔传来男人似是痛苦地醉呓,含糊不清、听不真切,只能听到喉咙里嗞啦的声音。

她闭上眼,想让自己尽快睡着,可是,那直直钻入呼吸的酒气就像是有毒一般,让她觉得缺氧,呼吸不过来。

蹙眉,又强自忍耐了一会儿,她缓缓坐起身,掀开被子,轻声起床,准备下去开窗透透气。

可刚一只脚踏下去踩在鞋子上,另一脚还未捡下去,手臂猛地一重,

tang一股外力将她倏地一拉,她一下子未能保持平衡,重重倒在床榻上。

她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上又是一重,男人已经翻身覆了上来。

庞淼心头一撞,惊错看向男人。

男人满脸通红、眼睛亦是布满血丝,就像是滴血的蜘蛛网,额头上还能看到根根青筋突起,那样子…

显然醉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