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白放下瓷碗,又舀了勺明珠豆腐,放进萧宁的碗里,柔声道:“这道菜肴是按照北国人习惯来做的,你试试。”

萧宁依旧摇头。

“再不吃多点,来阵风,都能把你吹走了。到时候,你要我去哪里寻你。乖,把这豆腐吃了。待会我再命北国的厨子做些你爱的菜肴。”

萧宁这才张开口,将豆腐吃进了嘴里。

此时,柳非度却笑着道:“平王对笑笑姑娘的宠爱,令人好生羡慕呀。”

南宫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舀了勺明珠豆腐放进柳非度的碗里,“世子远道而来,本王自是不会亏待贵客。”

萧宁顿时觉得嘴里里本是香滑可口的豆腐变得索然无味。

她忽然忆起绿萝所说的话——

“公主,平王纵然对你再好,也不值得托付终身。公主难道甘心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共侍一夫…

萧宁抬眸望去,只见柳非度眉眼含笑,南宫白亦是如此。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不甘愿的。

萧宁忽觉口里的明珠豆腐难以下咽,胸中只觉一阵恶心。紧接着,她眉头一皱,胸口似有东西快要喷涌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口出的那道反胃。

萧宁起身,“我不想吃了。我先回房休息。”

说罢,也不等南宫白开口,便急急离去。

南宫白刚要起身追去时,却被柳非度一把扯住了衣裳。他扬眉浅笑,眸中波光流转,“王爷,你可是答应过要陪我用午膳的呢。”

南宫白眉心微拧。

柳非度继续道:“妹妹不想吃,便由着她去罢。妹妹现在必是心情不好,王爷此刻去了,也无用。还不如等妹妹心情好了,再去劝解一番。”顿了下,他轻笑:“女人家的心思,难不成我还不如王爷了解么?”

南宫白这才安心坐着,笑道:“笑笑脾性不好,以后如雪你便要多多包涵了。”

柳非度点头。

“王爷的人,便是我的人。我怎会不多加照顾呢?是王爷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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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宁离席后,并没有回房,而是跑到王府里一处荷花池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如今已是夏末,可是平王府里的荷花却依旧开得灿烂。大朵大朵的粉荷迎风摇摆,嫩绿的荷叶小心翼翼地在其下轻捧着。粉的似春,绿的如夏,春夏交织,仿佛要在这临秋之际尽数绽开。

萧宁坐在荷花池边,眼里虽是映着一朵一朵的荷花,但脑里浮现的却是南宫白和柳非度两人眼里的笑意吟吟以及…绵绵情意。

她微咬下唇,黛眉微蹙。

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遇上了此等情况,她们或许会甘愿与一国公主共侍一夫。

若是烈女子,或许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她非寻常女子也非烈女子,她自小接受太傅的教导。

太傅说:“公主殿下,您是北国的公主,极有可能是北国未来的女皇。为此,您必须接受一妻多夫这样的规定。三夫四郎也是必然,若是他日成为鸾镜所选之皇,后宫三千,您也需要适应。”

如今,竟要她一夫多妻,而且还是妾侍。

简直就是笑话。

别说不甘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宁神色冷冽。

之前的她定是被情字冲昏了头脑,如今方见南宫白与柳非度,才知自己有多么的愚蠢无知。

未清醒过来的她,竟会如此天真的以为南宫白和她是同一类人。

她爱的只是那个可以陪她驰骋草原的南宫白,是那个粗布蓝衣,嗜酒如狂的南宫白,也是那个潇洒逍遥却又斤斤计较的南宫白。而非如今这个华袍锦衣,满腹计谋,虽是细心体贴宠她之极却离她万千遥的南国平王。

如今旧梦方醒,萧宁开始冷静地为将来做起打算。

萧家皇族之人,岂会因小小情字而挫败。

他既负她,那她便不要他。

说来也怪,之前的萧宁对于自己皇族众人一直耿耿于怀,平时恨不得自己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如今却万分感谢自己生于皇家。若不是父皇母后将她培育成如此性格,那遇上此事,她必会躲在房里夜夜以泪洗面。

情到伤心处,常忆家中好。此话便是萧宁现下的心境了。

如此一想,萧宁蓦然做好了打算。

她曾答应过母后,要护皇兄周全,但却非护北国周全。因此,她只要派人护好皇兄和母后的周全即可,其他什么的,她都不用担忧。

天大地大,任她遨游。即便一人,也是快哉。

更何况,她有一枚可以号令十万兵马的红宝石戒指,谁若欺了她,她定不让他好过。

打定主意后,萧宁起身。

她神色平静从容,一双黑眸深沉而淡然。方要施施前行,不远处却有一华袍公子含笑向她走来。

只见那华袍公子长眉入鬓,面若芙蕖,红唇微抿,轻姿秀骨,艳若群伦。若是说刚刚的柳非度还有几分男子的英气,此时的柳非度虽着男装,但却已然是女子的姿态。

此时应该说柳如雪,不该说柳非度了。

萧宁眸色微深,水眸中似有飞鸟掠过,荡起一波涟漪,但转瞬即逝。她敛了神色,面容平静,目光淡淡地落在了柳如雪身上。

而柳如雪心中颇有讶异,不过一时未见,再见时,眼前名为笑笑的女子依旧是一身淡雅素净的衣裳,身后粉荷朵朵,翠盖亭亭,如斯美景竟全然成了她的衬托。她眉眼间仿佛蕴含着一股令人折腰的至尊之气,远远望去,宛若有凤鸟盘旋于其顶,令人未近其身,便先有了几分惧色。

只是她柳如雪何许人?

她手握海国十万兵马,半数朝臣为她俯首。即便面前是最为尊贵的皇帝,她也不需畏惧。

柳如雪走近了,开门见山地道:“笑笑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海国公主柳如雪。”

柳如雪一怔,随即扬眉浅笑,“好个聪敏的姑娘。”

“你如此装扮,无非也是要告诉我你是女子。海国女子能生得如此容貌的,除了你之外,并无其他人。”萧宁淡道。

柳如雪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她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顿了下,她的唇角微扬,她正色道:“下月初八,我和平王即将大婚。我容不下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悄悄离去,我会助你躲过平王的耳目。二是死于非命,本公主这些手段向来不少。”

萧宁闻言,即便心中依然有些疼痛,但面上却依旧淡定自如。她抬眸,平静地道:“你除了我,南宫白以后还是会有其他女子的。”

柳如雪道:“我只容不下你。”

萧宁扬眉,“只因他爱我?”

柳如雪却神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眼,“他也爱我。”

萧宁摇头叹道:“他最爱的是不我也不是你,而是…”那高高至上的九五之尊。

柳如雪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是一阵静默。

她凝眸,定定地瞧着柳如雪,柳如雪眼里是坦坦荡荡,细看的话,还有一抹执着。那抹执着像极了南宫白。

萧宁感慨。

原来,真正同路人的非他和她而是他和柳如雪。

她道:“其实,你一直都弄错了一个事实。”

柳如雪长眉微挑,面色略有惊讶。

萧宁继续道:“不是你容不容得下我,而是我容不容得下你。我固然爱南宫白,但也绝不会成为他的附庸之物。即便他为我双手奉上整个南国,也得问我是不是会接受。更何况区区一个王妃之位,”顿了顿,她唇角微扬,声音却是压低了。“或许,我该说后位?”

柳如雪睁大了一双美目。

好个狂放大胆、标新立异的女子!

柳如雪冷哼了一声,“不管他和你说过些什么,后位非我莫属。至于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会发生何事,就莫怪我未提醒过你。”

言讫,柳如雪扬袖转身离开了荷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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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一怒囚红颜

平王一怒囚红颜 下了马车后,萧宁撑开了柄月白缎面的玉骨伞,遮住了炎炎的烈日。

此刻,萧宁正身在重州郊外。

萧宁不是冷情的人,秦小鱼曾救她一命,她离开之前,也理应去和他告个别。

烈日下,墓碑上的朱砂红有几分清冷。

萧宁垂眸。

空中无风,有些静谧。

良久,她才道:“小鱼,我走了。”

言讫,她转身准备离去。但瞬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转回身子,弯腰将手里的玉骨伞搁在墓边。月白缎面上绣了数朵夏荷,阳光下,似有薄光笼罩,夏荷朵朵开,为墓碑添了几分暖意。

萧宁凝眸瞧了一眼。

随后,转身离去。

小鱼,愿能遮你一世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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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重州后,萧宁没有回平王府,反而在偌大的重州四处闲走。直到华灯初上,街边人烟逐渐稀少时,她才在了一道偏僻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小巷称之为绿柳巷。

萧宁曾认识了位郎中,医术并不高明,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北国腔。而他正是住在这绿柳巷里。

她敛起神色,轻敲木门。

不久,一位青衫罗衣的男子提着灯出了来,微微提灯一照,瞧见来人后,神色略微有些惊讶,但依旧笑道:“是笑笑姑娘呀。请进请进。”

一口带有明显北国味的腔调。

萧宁淡淡地点头,道:“方郎中,好久不见了。”

当初,在这人生地不熟,放眼望去,皆是南国人的重州里,她遇着了从北国来的方进。当下,便用北国方言交谈了几句,也算是浅浅的君子之交。

进门后,便有一妇人对她点头,萧宁也以点头作为回礼。

想来应是方郎中的妻子。

方进问道:“笑笑姑娘前来找方某,不知所为何事?”

萧宁也不拐弯抹角,她开门见山,道:“我想请方郎中为我把一把脉。”

她已数十日未来葵水,初她以为是旅途劳累所致,而今早胸口那阵恶心之感却让她心中生疑。

她曾阅过些医书,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却不确定,所以唯好找她认识的郎中来诊断下。

片刻后,方进眉头微蹙,他抬眼瞧了瞧萧宁,欲言又止。

萧宁大大方方地问道:“方郎中,可是喜脉?”

方进点了点头。

萧宁起身,放下一两碎银:“谢过方郎中了,我先告辞了。”

方进一怔。他诊断过甚多喜脉,每个女子得知后,神色或喜或忧,唯独眼前的女子却依旧冷静得好像不曾得知一样。

不久后,一妇人前来,问道:“那姑娘这么快走了?”

方进神色有些怔忪。笑笑姑娘并未作妇人打扮,想来定是还未出阁。只是如今,却得了喜脉…

方进的目光触及到木案上的碎银,他敛了神色,轻轻地应了声——

“嗯。”

九月的夜晚,已然有了些凉气。

萧宁紧了紧衣襟。她摸了摸扁平的小腹,心中百般滋味。这个不在预料中的新生命搅乱了她的打算。

孩子,她会留下。只是,让她因为孩子委屈自己,她亦是做不出来。

晚风微拂,萧宁只觉心烦意燥。

不远处,花灯盏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以往只有元宵佳节才会放花灯,如今才九月,也不知是什么节日。

蓦地,两小孩童提着漂亮精致的花灯在一边玩耍,他们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神情甚是纯真可爱。

萧宁一瞧,手抚上了小腹,心里蓦地柔软下来,烦恼不翼而飞。

她停下脚步,含笑着看他们玩耍。

“哇哇,好漂亮的花灯。”

“当然。这是娘亲给我做的。”

“呜,我的也是娘亲做的,可是为什么你的比我好看?”

“哎,你别哭啦。反正明天还可以放花灯,我们交换来玩就好啦!”

“真的么真的么?咦,不对,不是只能放一天花灯么?啊,你想骗我。”

“笨呀!那个海国什么世子来了我们重州,平王说可以连放三天花灯哇。”

萧宁唇上的笑容一滞。

她忽觉眼前的花灯十分刺目,它们仿佛在扯开嘴,极尽嘲笑。

萧宁倏然握拳,指甲嵌入掌心里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神色微冷,眸光沉寂,像一湖死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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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萧宁心里亦是沉沉。

她买了盏花灯。

花灯上画了一美人,巧笑倩兮。烛火摇曳,美人眼里波光潋滟,煞是漂亮。

萧宁沉吟片刻后,提着花灯回了平王府。

夜空星光点点,平王府灯火通明,府邸门前的高高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极为喜气。站在门外的侍仆认出了萧宁,纷纷行礼,随后打开了大门。

府内亦是张灯结彩,路经厅堂时,丝竹弦乐从虚掩的纸窗飘出。萧宁脚步一顿,眼眸一瞥,只见厅堂之内,柳如雪与数位重州官员谈笑风生,豪情万丈。

萧宁垂眸,抬步回房。

如果她从未认识过南宫白,定也会觉得这世间唯一能够与他匹配的人是柳如雪。他们的眼里皆是有着一抹执着,一抹对权力的执着。南宫白需要的也是一位能够助他的贤妻。而她萧宁,无一符合。

只是这世间并无如果。

柳如雪硬生生地插了一脚是事实,南宫白负她也是事实。

南宫白在她心里落下了一结,

她心痛,她心疼,她心酸,都被这个心结密密实实地包住。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也解不开此结。但经柳如雪一事,她方知晓,结,何须解?挥刀便是了。

萧宁推开房门,刚抬眸,就落入了一双幽幽的黑眸里。手中所执的花灯轻微地一颤,萧宁的心猛然一紧。

“笑笑,你去哪儿了?”

南宫白点了盏灯,晕黄的柔光刹那间赶走了房里的漆黑清冷。南宫白俊朗的面容映入了眼底。

他就像往常一样,温柔而体贴地牵过了萧宁的手,随后微微用力,搂她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