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洋人做事拖沓得很,哪里肯那么爽快就把所有的枪炮都交给我们,说是要什么分批交易,我看他们手上也没那么多货,还得回去造呢,最早也要三年后才能交清。”在美人儿面前他自然要摆出一副不可一世,蔑视洋人的模样。

“那会不会误了赵督军的事儿?”乔霏关切地问。

“那当然不会,别看小杂碎的兵多,可他们有我爹的枪炮多么?在洋枪洋炮面前,再多的兵也只能是炮灰。”赵履安自信地说,不知道赵子嘉是否也和他一样轻敌,在上海这样富庶的花花世界呆久了,赵子嘉的钱绝对是比张志炎他们多上许多,人家张志炎还得苦哈哈地种鸦片,从事非法的大烟生意,赵子嘉坐在那儿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给手下军队的配备绝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也难怪赵子嘉轻视张志炎了。

“真是虎父无犬子,赵公子年轻勇武,今后该改口喊您‘少帅’才好。”乔霏低笑道。

“不必那么生分,乔五小姐尽管喊我‘履安’就好。”赵履安志得意满地笑,对乔霏那声“少帅”十分受用,颇有几分少年得志的味道。

四百多万银元呵,是多少民脂民膏?

军火生意是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怪不得西方列强那么起劲地挑唆华夏内战,如果没有战争,军火就卖不出去,军火卖不出去他们的经济就会受到影响,其实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谁都挣不开这个阳谋之局。

恨只恨国力孱弱,没有强有力的军事科技国防力量支撑,自己研制不出先进的武器,连打内战还要求洋人,华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到头来还得花自己的钱买敌人的武器杀死自己的同胞,这就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悲哀。

尽管不喜欢赵子嘉,她心里也明白在众多军阀之中,他虽然有前科,可毕竟也是武备学堂出身,读过几年书,在目前还算得上是思想开明,作风民主的一位了,至少现在的他对**党的态度十分宽和,对**党人来说,他们宁愿选择这个可以合作的军阀,也总比那些背信弃义,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莽夫好。

虽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她明白这一场战争还没来得那么快。

“贝贝,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一个周末难得卢林和乔绍曾带了乔霏出门,竟然身后还跟了戴国瑛,之前在上海交易所他也算是小赚了一笔,有好友乔绍曾的通风报信,他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及时收手走人,倒算是有惊无险,离开上海之后便回了老家奉养老母,卢林三催四请总算把他再次请来上海。

一行人在外颠簸了大半天才到了一座孤岛上。

“很好啊,环境幽静,四面环水,还筑有炮台多处,易守难攻,可以把守控制江面。”乔霏弯腰掬起一捧细沙,也许时间提前了,但很多事依然没有改变啊。

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说出的话却让甚少和她接触的戴国瑛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这孩子都快成精了。”卢林笑着对乔绍曾连连摇头,“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就猜出来了,恐怕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这小丫头的。”

“她也就这点儿小聪明。”乔绍曾宠溺地看着女儿。

“国瑛,你觉得呢?”

“这里交通不便,离上海市区又远,且偏僻,在这座孤岛办军校能够避开那些军阀的控制和干扰,也便于学习和练武。”戴国瑛也十分赞成。

“我来过这里很多次,过去这里有个小学堂,校舍都还在,只要略加修葺,即可使用,能够节省许多人力和资金。”这个地方是乔绍曾推荐给卢林的。

“好,看了几个地方,就是这里最让人满意了,而且这座岛不大,也没什么人烟,对这种没多大油水的地方,那些军阀也不容易上心。”卢林频频点头,几乎已经初步决定了,“既然是我们华夏的希望,今后还是要搬的,待有一天我们统一华夏,我一定要在北平为华夏军校选一处极好的校址!”

“绍曾、国瑛,军校的事就要你们多多费心了。”

乔绍曾负责筹款经营,戴国瑛负责办校,两人都是华夏军校的元老。

不出意外的话,华夏军校年后就能招收第一批学生了!

华夏军校草创阶段并不叫华夏军校,仅以校址所在地中洲岛命名,又称中洲军校。

卢林意气风发,乔绍曾和戴国瑛则点头应下。

乔霏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不做声,与和卢林、乔绍曾的相处不同,对自己未来的这个小姑父她一直心存忌惮。

卢林是个理想主义者,乔绍曾是个性格直爽的人,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说到底两人都不适合玩政治,而戴国瑛则不同,他是个道地的政客,尽管前世的种种对这个时代带着诋毁之意的评价并不算公允,可在和戴国瑛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政客气味,而对他之后的一系列做法也是心中有数。

因此在他面前,她绝不敢像在卢林和乔绍曾面前那般放肆。

戴国瑛此人其实也还算不上多狠辣的政客,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多疑,他的多疑和猜忌让他只相信两种人,一种是他的亲人,因为他本家一脉人丁凋零,所以自然包括了他的姻亲乔家;一种则是他的嫡系,尤为著名的就是华夏军校派,从军校草创起他便牢牢将学生们的思想控制住,在他们之中树立领袖崇拜。

但是这两种人中谁若是功高震主了,他也绝不手下留情,因此他最惯用的伎俩就是让手下们争斗不休,以达成他权力的平衡。

乔霏盯着自己的脚尖,戴国瑛也是一块老姜,虽说是政客,却也的确有几分才能,至少若是让乔绍曾去办军校,就绝不可能带出华夏军校那批优秀的军官。

第五十二章 迷惘

“姑父,军校收不收女学生呀?”乔霏扯着卢林的手臂撒娇地问道。

“难道贝贝也想进军校?”卢林大为惊讶。

“小五,别胡闹。”乔绍曾皱起眉头,为人父母的都不希望孩子受苦,军校培养的学生都是要上阵杀敌的,他怎么肯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冒那种风险。

“乔五小姐好志气,如今男女平等,我们军校自然也是收女学生的。”戴国瑛却笑道。

“说不定我们贝贝今后还会成为一个女将军呢。”卢林疼爱地摸了摸乔霏的头发。

“我看小五就是好奇图个新鲜,她哪里是那块料?”乔绍曾频频摇头,和卢林、戴国瑛不同,他是有私心的,根本舍不得让自己的爱女受这份苦。

“绍曾,你这个做父亲的也真是的,贝贝需要的是鼓励和赞赏,不是成天批评打击,这一点啊,你和碧云都得好好改改。”卢林拍了拍乔绍曾的肩膀,“贝贝喜欢什么,我们做长辈的尽管让她去尝试,成与不成那都是后话。”

卢林从年龄上来说是乔霏爷爷辈的人了,对她完全是纵容的溺爱。

“国瑛,你看卢先生倒比我更像小五的父亲。”乔绍曾摊了摊手,对戴国瑛玩笑道。

尽管卢林已经是乔绍曾的妹夫了,乔绍曾他们依旧习惯尊称他为“卢先生”,就像乔家的下人们习惯喊他为“大爷”一样。

戴国瑛也笑了,“我和卢先生都没有女儿,见到乔五小姐这样聪明可爱的小姑娘,都是羡慕绍曾兄的好福气啊。”

众人皆笑。

“卢先生还是打算去广东吗?”。戴国瑛跟着卢林,神色忧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卢林摆了摆手,“许总司令是有些军人的骄横脾气,但仍然是可以依靠的**将领,我们要精诚团结,才能共谋华夏一统。”卢林始终坚信跟随他多年的手下不会背叛他。

与戴国瑛相比,许昌平跟随他的时间更久,卢林自认十分了解许昌平,自他十多岁始就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不仅为了**讨伐各系军阀,更在年轻的时候参与过刺杀曹玉的行动,被认为是**党的一员悍将,卢林十分倚重他,只是近年来两人在理念上出现了分歧,卢林始终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感化许昌平,将他引回自己所认为的**正道上来。

许昌平主张联省自治,反对卢林的统一全国,他认为改革是改良的,而不是**的,是由下而上的,而不是由上而下的,只有全国众民实行分权自治,才能养成民治精神,建设民主国家,而卢林始终念念不忘用武力解决内战统一全国是丝毫不切实际的。

观念上的不同,造成了师徒情谊深厚的两人,矛盾越来越大,在**的路上渐行渐远,从刚开始的言听计从,到后来的阳奉阴违,再到最后的排挤对立,最终撕破了脸皮。

戴国瑛和乔绍曾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乔霏却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在现在的华夏,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时代和国家,自己原先对于民主的设想都是正确的吗?

许昌平背叛了卢林这是她十分清楚的,但她更清楚的是无论是许昌平还是卢林都不能算是历史的罪人,他们虽然观念不同,但是都出于国家和民族的公心,也的的确确为这个时代的华人做了许多事。

她不能去衡量孰是孰非,在这个时代有将几十种思潮、理念,对于这个庞大国家的未来,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每一种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没有人能够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也很难有一条折衷的道路让所有人都接受。

现在的华夏不可能照搬当年美国的模式,因为没有那样的一个环境,让多种思想在一个会议室里自由地碰撞妥协,然后制定出一个大家都乐意遵守的宪法。

华夏立宪多年,结果也只是一纸空文,人们还是信奉谁的枪多,谁的腰杆子就硬,正是因为理念的对立和军事力量的对抗,造就了这个乱世。

乱世之中,迷茫的人们格外需要一个强大的领袖,给他们精神和力量,带领他们排除一切纷乱繁杂,统一数十种思想,给国人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而何谓正确?何谓错误?一个让人们只信奉一种思想,只奉一个人的话为神谕,这个强大的领袖难免就会走入个人崇拜的路子,最终极有可能造出另一个专制的暴君,这样的暴君不仅从肉体上,还会从精神上统治着国民,比封建帝制的皇帝还要恐怖,这样的路便离民主自由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戴国瑛当年猝死,也许他就会成为这样一个可怕的暴君。

也许是人们的需要才催生了狂热的信仰、绝对的崇拜和绝对的服从,才有了对人民实行极端**专制的个人崇拜统治。

存在即是合理。

如果现阶段无法一步到位实现民主共和的法治国家,能否通过暂时的“人治”、“德治”取代“法治”,只要这个人没有疯狂的权力欲望,只要这个人愿意一步一步对这个社会进行改良,通过这个人最终实现国家的崛起,就如当年的华盛顿,如果选对了人,国家也未必不是没有希望的。

但是至少戴国瑛绝不可能是个好人选,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绝对少不了他,因为他的确有着凡人所不能及的决断力和政治智慧,尤其和卢林相比,他少了几分慈软,多了几分狠辣,如果没有他华夏绝不可能完成统一,也不可能在那次战争中打赢倭国军队。

即使**党是在他的手中渐渐堕落腐坏,但是他个人的才华能力和为国家所作出的贡献也是不可磨灭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没有人是毫无存在必要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坏,都或多或少地改变着这个社会和国家,也都无形中对后世造成了影响。

第五十三章 排剧

“清如,你先别急着走。”

乔霏捧着一叠文稿正要从书社里回家,李自儒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了上来。

“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李自儒满是书墨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自己的蓝布衣裳上揩了揩,虽然身为主编,但他却不曾有任何架子,凡事都亲力亲为,甚至连排版印刷都参与其中。

“什么事?”

“我们群益书社准备和北京、天津、广东的好几个书社合作,联合推出一出话剧,叫做《东方公主》,同时在全国各地开始上演,在上海将会演一场,我们上海的这一场希望找你来做我们的女主角,也就是东方公主。”

“我?”乔霏大吃一惊。

“之前英华中学排的《茶花女》我也去看了,虽然你是救场,可是演的加斯东很出彩啊。”因为乔霏的关系,李自儒和乔新耀、乔新伟也十分熟稔。

“我也就客串过这么一次,根本没有表演经验啊。”乔霏脸色古怪,对于话剧她纯粹就是玩票性质,甚至只将它当做一种宣传工具,并没有太大的爱好,也不曾花太多的时间研究琢磨。

在这个时代喜欢话剧的大都是思想激进的**青年,话剧表演是融入他们影响他们的最好手段,对于此道她根本没有太多发自内心的热爱。

“你就别推辞啦,这次的演出都是我们书社里的同仁参加,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是要上场的,我们哪儿有表演经验?比起你来还差了一大截,你还算是我们的老师呢,何况本来话剧也是新生的生命,没有初次的摸索,哪儿来今后的发展?”李自儒怂恿道。

“清如,你就别谦虚了,”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子憨憨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你可是咱们书社里当之无愧的东方公主啊!”

“可不是,北京、上海的这两场因为邀请了不少国外文化界的名人,都是要求纯英文对白的,你的英文这么好,这样艰巨的任务非你莫属啊。”脸色发黄的另一个年轻人也附和着笑道。

“清如,这次可是纪念《新思想》成立五周年的特别演出。”李自儒笑道,“虽然《新思想》是群益书社刊行的,可是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少进步书社在支持着我们,这次《新思想》生日,各个进步书社的负责人商量着举办这么一次有特别意义的活动,既有庆祝的意思,又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

“原来是这样!”乔霏恍然大悟,时光匆匆,一晃竟然五年过去了,自她重生之后就开始接触这本当时只有一岁的杂志,“这么有意义的活动,我一定参加!”

“那接下来就得劳你这几日过来排练了。”李自儒开心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当初凭着一腔莽撞的热情折腾出来的杂志,竟然成为全国进步青年心中的明灯,这种成就感和欣慰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东方公主》是根据《摩诃婆罗多》书中的一段故事改编的,由主编李自儒亲自操刀改编,宣扬的是男女平等,内在美胜过外表美的思想。

剧中的公主是国王唯一的女儿,因此父亲想把她当做儿子来教养,并立为储君,因此公主从小就接受了王子应受的训练,相貌平平的公主英气有余而柔情不足。当邻国英俊的王子途经山中时,正好被进山狩猎的公主看见,公主对王子一见钟情。

公主第一次主动求爱却被他拒绝,她感到没有女性美是自己最大的遗憾,于是虔诚地向爱神祈祷,赐予她无双的美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爱神被公主的诚心感动了,答应给她一年的美貌,于是丑陋的公主变成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得到了王子的爱,并结为夫妇。

可是随着一年之期的到来,身为女中豪杰的公主越来越不安,同时也不甘冒充美人,这时一伙强盗袭击了他们的国家,公主披挂上阵打败了敌人,王子十分敬慕那个平定了盗贼的女英雄,却不知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女英雄,于是公主恢复了以前的容貌出现在王子面前,两人的爱情得到了完满的结局。

群益书社这个临时的剧组,所有的人员都是由非专业的年轻人组成,大家都没有演过戏,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培训,刚开始起步的时候非常困难,但是每一个人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特别是公主变身前和变身后都是由乔霏一个人饰演,其中的难度就更大了,变身前后几乎是两个容貌性情完全不同的人,除了她吃透这部剧的精髓和内涵之外,还得靠她自己研究琢磨,拿自己当实验品,在化妆时做相应的变化,变身前的公主主要突出妆容的硬朗和英气,而变身之后则力求美艳动人。

没有专业的化妆师和形象设计,连妆都得自己画,服装道具都是这一帮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自己画草图,自己买材料缝制。

这个时代物资条件贫乏,凡事都要自己动手,但是青年们都凭着一股精神的支撑,将每件看似不可能的事圆满完成。

“霏小姐,乡下老家有客人来。”被话剧排演折腾得有些疲乏的乔霏甫一回到家,江妈就迎上前来悄声道,“是振园少爷和梅小姐。”

“是他们?”乔霏瞪大双眼,急匆匆步入客厅。

“振园哥,梅姐,你们怎么来了?”

当见到乔梅的时候,乔霏愣住了,她的脸上竟然满是青紫的瘀痕,脸色蜡黄憔悴得完全不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被乔霏这么一看,她立刻难堪地低下头去。

“梅姐,你的身子还好吧?”乔霏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记得乔振甫的信上曾经提到乔梅上个月刚刚流产,如今还不满一个月,小月子还没做完,身体还未复原,怎么就长途跋涉出来奔波?

再见她这伤痕累累的样子,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乔梅满脸泪水,不住地啜泣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五十四章 虐待

“霏妹,我实在是气不过了,连家里都来不及说一声就直接带着她来找你了,我到今天才知道自从梅嫁过去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不仅天天挨那畜生的殴打,就连他们的孩子都是被那畜生生生打落的!”乔振园一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向文雅地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口一个“畜生”地骂着。

“什么?”乔霏也呆住了,她和乔家老宅常常通信往来,知道乔梅去年嫁了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可在上个月却突然流产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被孩子的父亲给打落的!

乔梅突然崩溃似地掩面痛哭。

乔梅哭着,乔振园骂着,场面一片混乱,根本就说不清个所以然。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乔霏让个小丫头带乔梅上楼梳洗,又给她备了个房间休息,才停下来好好地拉着乔振园询问。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搞不清楚,想来只有梅一个人知道了。只是今天一大早梅突然跑到学校来找我和振甫,看到她那副模样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她只是哭,我们仔细问了半天,似乎是自她嫁过去以后成天挨那个男人的揍,她终于忍不下去了,跑来找我们,求我们带她来找你,你上次交代过她若是不满这桩婚事想要追寻自由尽管来找你,我们怕她婆家人追来,便马上坐车过来了。”乔振园一路风尘仆仆,也是满脸倦色。

“本以为她就自此认命了。”乔梅决定嫁过去的时候,她就有些失望,明明知道那是个火坑,还是没有勇气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本也是认命了,若不是那畜生将她打得太过,这一辈子她也会这么忍下去的。我之前也只是听说那畜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却没想到竟然烂到这个地步!”乔振园还在生气中,“家里有几个姨太太还不够,听说还在外面养了外室…混蛋!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婚非离不可。”乔霏神色冷怒,恨得牙痒痒。

“他们会同意吗?别忘了他们可给了一笔丰厚的聘礼。”乔振园虽然也是这个想法,可一想到那一家品性无赖的亲家就又是着急又是叹气。

“我们乔家女儿的嫁妆难道不丰厚吗?”。乔霏冷笑,“大不了我们不讨回嫁妆,他们也别想要回聘礼。”

“不讨回嫁妆,怕是四伯四婶不同意。”乔振园皱眉。

“女儿的死活重要还是嫁妆重要?乔梅在那里受苦受难的时候,不见他们做什么,凭什么现在出来指手画脚?”

“四伯四婶就是怕乔梅离了婚,就得住在家里,他们连供养这个女儿的花销都舍不得,所以他们一定会要求讨回那份嫁妆,那笔嫁妆也够他们挥霍上好一阵子了,可对方那家又岂是好相与的?听说家里有亲戚在北平政府里,在我们乡下也是架势十足,十有八九会逼着他们退聘礼,他们这几年抽大烟早就抽掉了,哪里有钱还聘礼?这婚十有八九是离不掉了。”常年生活在一块儿,乔振园了解自己的四伯四婶。

“那恐怕也由不得他们,”乔霏一脸冷意,“我们乔家的女儿就是那么好欺负的么?我们乔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为了钱作践自家女儿,这是乔家人能做得出的么?这一家人打的是我们乔家的脸,欺我们乔家日暮西山,若真为了点儿钱不要自己的脸面,帮着外人作践自己的女儿,这种人还配做乔家人么?”

乔霏这几句话说得很诛心,原本还在犹豫的乔振园被她激得心头火起,“不错!乔梅再怎么样也是我们乔家的女儿,那些小杂碎竟然将她欺侮成这样,我们绝不能善罢甘休,不止是要离婚,还要他们付出代价!”

乔霏点了点头,“我记得《民法草案》上规定,夫妻一方受虐待或重大侮辱,即可提出离婚诉讼…”

“我回去之后便以兄长的身份替乔梅向法院提出离婚!”乔振园斩钉截铁地说。

“不过草案中还规定,假若夫妻不和而双方同意离婚,男不满30岁,女不满25岁,须得到父母的允许,就怕他们将虐待赖到夫妻不和上去,四伯四婶这里倒还不打紧,我和老太爷说一声,对付那家无赖,恐怕得请个好律师了。”乔霏想了想,“我去和小姑姑说一声。”

乔星诃虽然和乡下的亲戚们不亲厚,可她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支持者,最看不得妇女遭受欺凌虐待的,何况这是自己本家侄女儿,一听乔霏和乔振园所说,再见到乔梅那奄奄一息的惨况,立刻勃然大怒。

“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么?好一家张狂的子弟,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小视了我们乔家!”乔星诃对这事儿果然热心,不仅交代让乔梅好生养着,还当即找了自己的好友,也是自己忠实的仰慕者之一,上海滩的名律师顾里陪着乔振园直奔乡下老家,同时带去的还有乔霏写给乔老太爷的一份亲笔信。

乡下乔家并不像外界人想象的那样衰败,乔老太爷只是不大管事而已,就凭他手中握着的资源,咳嗽两声全国都是要抖三抖的。

但对那些不争气的子孙,乔老太爷一直是一副顺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态度,大概是被自己的长子寒了心,自乔伊参加**党以后,他便心灰意冷,其他子孙好也罢,坏也罢,抽大烟也罢,逛窑子也罢,上赌场也罢,他一概不大掺和,就算他们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他也当做不知道,分给他们的家产他们爱败光,那是他们的事儿,他自己从不操闲心,否则乔梅也不会被父母嫁入那样的家庭,也不会在婚后备受虐待。

她的夫家总认为乔家日薄西山,乔梅的父母欠下的赌债都是自家帮忙还的,堂堂乔家连赌债都还不起了,可见衰落到何种地步,自家又正得势,难免对这乔梅就愈发看不顺眼了起来,她本是个性子绵软的,不知道讨好公婆,连丈夫的姨太太都管不了,可不正是好欺负的?

却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乔家若要真认真起来,这后果恐怕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第五十五章 醒

“梅姐,你好点了么?”乔霏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客房,乔梅正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眼底是毫无生气的黯淡。

过了好半天乔梅才缓缓开口,“霏妹妹,我真后悔当时没听你的话,若我当年真有勇气逃婚,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你别想这么多了,小姑姑也说了,你就安心养病,一切等以后再说。”乔霏坐到她身边,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惊讶地发现她这么年轻就有了几缕银丝。

“我怕是不成了,你也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真的败了。”小产一个月了,她至今还出血不止,每天都只能这么躺着,一起床便觉得眩晕,尽管乔霏为她请了名中医来调理身体,西医那里也看着,可她的脸色依旧很差,不见有任何好转,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被打的外伤已经慢慢愈合,痕迹也渐渐淡去。

就像现在的宁静时光让她觉得那段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时光,已经遥远模糊得那么不真实。

“你这么年轻说什么丧气话,来,先喝了这杯热牛奶。”乔霏扶着她坐起,“医生说你的身体一直无法复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心情郁结,你且放宽心,这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我不过是个残花败柳,活着也就是拖累大家,真的没什么意思。”乔梅心灰意冷地说,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一片茫然,她知道乔霏在帮她办离婚,可离婚之后,她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想想还不如死了简单。

“你这是什么话,自家人竟然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也不怕伤了我的心,还有振园、振甫哥和小姑姑,他们都对你这么关心,若是听到你这么说,定会难过失望。”乔霏板起脸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涵碧山庄,也不想再回去,今后就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和我一块儿到学堂读书,现在是新时代了,女子不应该依靠男子而活,我们新女性接受教育,今后也能工作养活自己,不必再看那男子的脸色。”

“那怎么使得?”乔梅慌了,对长房这一脉除了乔霏之外,她是一个也不识得,这次麻烦乔星诃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好这样没皮没脸地贴上来要他们养活自己?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些小事你都不用担心,现在只要想着好好养好身子,还有大好的将来等着你呢。”乔霏鼓励地笑道。

离开涵碧山庄时乔老太爷让范大给了她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面装的除了一些金银玉器小古董之外,便是厚厚的一沓大洋银票和地契,这些便是老太爷的私房钱,丰厚得超乎一般人想象,说是给她做嫁妆的,可又默许了她提前任意支配这笔财产,她知道这是老太爷心疼她的一片心意,因此她可以算是一个大富婆了,有了这笔钱她行事便宜了不少,供养一个乔梅自然是轻而易举。

“进学堂?”乔梅叹了口气,“我行吗?我没有你那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