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休息好了!只是老师那里…应该还不知道我的事吧?”乔霏有些紧张尴尬。

“本以为能瞒得住,”乔绍曾没好气地说,“哪知道报上挖出了你的身份,成日连篇累牍地登着你的事儿,到处都在议论着,你觉得季达先生还会不知道么?”

“那可怎么办?”乔霏急了,“他本就病着,又要累他担心了!”

“岂止是他,就连老太爷都着急上火了。”

“太爷爷也知道了?!”乔霏这一惊非同小可,乔老太爷年纪那么大了,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范大正极力瞒着,不过怕是瞒不住了,好在你平安回来了,就算老太爷现在知道了,也顶多骂你一顿,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乔绍曾瞪着她,“今后万不可再这般任性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乔绍曾一向自诩为民主的家长,甚少用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你妈妈一直很想你,你这次差点出事,她为你担惊受怕的,我想你今后还是搬回来住吧,你姑姑一家常常不在家,对你的照顾毕竟没有家里这么周全。”

乔霏一怔。

若是个普通女孩儿遇到这种事儿,心里多少会有些不痛快,为人父母的想把孩子推出去就推出去,想接回来就接回来,竟是丝毫不顾及孩子的心情,说不准将来还会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好在乔霏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注意力也从不在这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上,只想着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到北平读书了,于情于理也是该在父母身边陪伴他们一段时间,何况如今的她对卢公馆和乔公馆的情况也都了如指掌,不再害怕露馅,所以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而已,只要不影响她每日的工作,在哪里住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见乔霏爽快地点头应下,乔绍曾心头一松,脸上更添了几分愉悦的笑意。

而那边南京的仁爱医院,陈松正闹着脾气要出院。

“左右都是治不好的了,何必在这里遭罪!”

“老爷,这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了,听说很多人都是在这儿看好的,老爷且宽心…”跟着陈松多年的老仆苦着脸劝道。

“你这话我早就听腻了,一开始我便说过不要来这洋人医院,都是你撺掇着乔老太爷…”陈松指着老仆的鼻子骂道,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了起来,老仆连忙递过帕子,果然又是一帕子的血。

“老爷,您这病最是气不得,动怒伤身啊。”一看那血老仆就慌了神。

“生死有命,反正我陈季达也是活够了,老天早日收了我去,也免得连累他人。”陈松神色郁郁。

老仆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老爷,报上说乔五小姐已经脱困了,莫再说这等丧气话。”

“就算她脱困了又如何?若不是我,她又岂要受那等罪?”陈松本想着自己得了这不治之症,每活一天都是侥幸,若不是乔老太爷逼着他来南京看病,他是决意等死的,却没想到消息走漏,乔霏竟只身来南京探病,路上还被贼人劫了去,一想到都是自己连累了乔霏,他这几日就日夜担心愧疚,人憔悴得更加厉害了。

“老师,又在说什么受罪?”乔霏在门外探头笑道,让陈松和那老仆都吓了一大跳。

“乔五小姐!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老仆惊喜地叫道,“真是老天保佑!老爷,我果真没说错,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

“可不是,”乔霏笑道,“倒是累得你们受惊了。”

“瘦了些。”陈松皱着眉瞪着她。

“瘦些才摩登时髦。”乔霏忍住心酸和他斗嘴,病床上的陈松苍白瘦弱,那一头黑发已经变得十分稀疏。

“什么时髦不时髦的,到那上海倒学得一身俗气。”陈松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在上海学的,可是向老师您学的哩,”乔霏抿嘴直笑,“老师以瘦为美,我这做学生的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陈松一愕,眼底有着笑意,可脸上依旧严厉,“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师。”

第八十一章 肺痨

陈松和乔霏两人师徒情谊虽笃,可乔霏在《新思想》上的每篇文章都是激进尖锐的,句句直指他们这些保皇派,乔老太爷还能眼不见为净,陈松可就没那份好肚量了,每回听说她又发表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就立刻写信和她争辩。

可她这丫头油滑得很,对他的反击却从不回应,每封信里都只是唠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副只谈风月不谈国事的模样,害得他老是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逮个机会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陈松有的时候火大了,便打电话过去劈头盖脸不留情面地把她狠狠骂上一通,可她倒好,也不回嘴,嬉皮笑脸地连声称是,待到他火发完了,她便句句体贴地问上一番饭吃了没,捎回去的酒可还好入口,上回得了幅字画是真是假之类的废话,一副不把他们糊弄晕过去就不罢休的样子。

不过他们也都明白,多少情谊深厚的朋友师生都是因为观点相左而反目成仇,就像当年的乔伊和乔老太爷毅然断绝父子关系一般,在争辩的过程中,很容易伤到对方的感情,乔霏的不予回应,正是在最大限度上保存了他们的情谊。

“哪能不记得呢,我知道老师又想唠叨我了,”乔霏一脸忍俊不禁,“不过还得等你身子好起来才行,到时候我定和你辩上三天三夜。”

“这可是你说的!”陈松的眼睛亮了,这段时间的他鲜有这么精神的时候,“别又想着糊弄我。”

“那是自然,我哪里敢欺骗老师呢。”乔霏温柔一笑。

“你不是说洋人的东西都是好的么?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这洋人医院治不好我的病?”陈松却不依不饶,一副要趁胜追击的架势。

“我几时说过洋人的东西都是好的?”乔霏摇头直笑,“洋人的东西固然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可我们华夏传统的文化却也不能一味抛弃,无论是西洋的还是我们华夏的,只有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方能让使得社会进步,华夏崛起。我是不懂医学的,可我想我们的身体就像是一间房子,生病就好比房子里堆了太多废物生了蚊虫,我们求助西医扑杀这些蚊虫,可若不及时清理废物精心养护,这蚊虫还是要再生的,只有用西医扑杀蚊虫后,用华医清理杂质,如此标本兼治,方能恢复健康…”

“你这丫头倒好,两头都不得罪。”陈松忍不住指着她笑了起来,心里有些熨帖了。

他是乔行简的学生,在大华皇朝本也就是洋派的人物,一向主张借鉴西方,但却不愿意用西方的思想和制度来对国家进行改革,因此在这些年显得守旧过时了,近年来全盘西化的思想风行,每当听说那些将传统一概打倒的言论,他与乔行简都痛心疾首,乔霏这番话虽然略嫌中庸,可却是他能够接受的。

“我倒觉得乔五小姐说的有理。”老仆连连点头,他觉得医生都是高明的,管他是洋医生还是华医呢。

“我华夏数千年文明,与身体调养方面自然有一套理论,西洋医生却是以另一种方向对身体进行医治,双方各有优劣和所擅长之处,但皆不能包治百病,所以老师尽管安心在此养病,待病情得到控制后,大可返乡找一有名望的老大夫,开一些调理身体的汤药,平日戒烟戒酒,每日跟着老太爷耍几套拳法,说不准一年后这病便自然而愈了呢。”乔霏笑道,对陈松的病她还是很乐观的,毕竟肺炎不如癌症可怕,也曾听说过静心调理痊愈的例子。

“你这丫头说话真真假假的,不过这话我却是爱听,这医院憋闷得很,成日关着,真是折磨人。”陈松抱怨道。

“但这烟酒是绝对要禁绝的,老师若是不肯应我,我便不去求医生让你出院了。”乔霏说道。

“你这做学生的倒管起老师来了?”陈松吹胡子瞪眼的,“果真是在上海学坏了。”

“我哪里敢管老师?还不都是为了老师的身体,来之前太爷爷也是这么嘱咐我的。”乔霏搬出了陈松的老师。

“老师自个儿还不是成日饮酒?”陈松不满,“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可太爷爷饮酒向来都有节制,每日不超过三杯,老师您呢,恐怕三壶都不够你喝的。老师一向淡泊名利,不会还想留下个善饮的名声吧?”

“那我今后也只饮三杯好了。”

还和她讲起条件来了?乔霏忍俊不禁,陈松病了之后倒越发的像个小孩儿了。

“不行,您现在病着,怎么能喝酒?等到来日复查痊愈了,再准您每日喝三杯。”乔霏一副没的商量的样子。

“你还说没管着我,”陈松哇哇大叫,“你这孩子,当初在涵碧山庄时多少乖巧聪慧,如今果然是学坏了,快随我回涵碧山庄去…”

就在这时乔绍曾走进病房,脸上带着疏离而礼貌的神气,向陈松微微颔首,“季达先生——”

陈松也收起了方才肆意说笑的模样,换上了冷傲尖锐的面具,“区区贱躯,竟劳动乔先生,真是好不敢当。”

乔绍曾眉头微皱,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棍的,哪里是待客之道?

自己这女儿千里迢迢,又历尽艰险,差点把命搭上来看望他,就为了来看他这种人,说不准也要被他冷言冷语的嘲讽,一想到这里乔绍曾的神色就更加不好看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乔霏知道陈松性情疏狂,在乔老太爷面前还会收敛几分,但一对上这些**党,他绝对是没有半分好脸色的,当然她是个例外,陈松要说,她便嬉皮笑脸地听他唠叨,也不反驳,却也不听从,每次都弄得他无可奈何。

不过她的观点和那些一股脑地否定华夏文化的**党也不尽相同,她对华夏文化的尊重和热爱让陈松很难对她真的发脾气,他明白她所真正厌恶的只有那个皇帝,而不是文化的根基,这一点上她和乔绍曾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在陈松眼里乔伊他们一家都是数典忘祖之辈。

见这病房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乔霏也是一脸无奈。

“爸爸,老师又在闹着出院了,你刚才问了医生,他怎么说?”乔霏笑着问道。

“史密斯医生说季达先生再住上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乔绍曾忍住不虞,其实医生很明白地告诉他,陈松已经照了胸片,确定是肺结核病,他的病根本没办法治愈,只是给他开了一些止咳药水,说是再住上两天也是心理安慰,其实他立刻就可以回家了。

“这些西洋医生全是庸医,什么病都治不好。”陈松冷笑。

“季达先生两日后便可回乡寻医了,想必那经冬三年的老甘蔗头,成双**的蟋蟀定能治好先生这病。”乔绍曾也控制不住回敬道。

陈松原先在家里寻了个乡间有名的老大夫,那位大夫开的药引子极其古怪,而且服食之后也没任何帮助,陈松这才被乔行简逼着来到南京看西医,而那奇怪的药方被乔绍曾得知后讥为落后的无稽之谈。

陈松气得脸色发紫,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剧咳。

“爸爸——”乔霏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老师也是没遇上好大夫,咱们也帮忙留心一二,寻个好些的老大夫,用汤药饮食慢慢调理,说不定还比在医院里强…”

乔霏温言软语好说歹说才把陈松的情绪安抚下来,又鞍前马后地张罗着,一直帮着把陈松送回涵碧山庄才回家。

“也是难为你了,和陈松那种怪人相处,都是爸爸不好,当初便不该把你送回老家。”乔绍曾一想到此事还是一脸愤愤不平。

“怎么会?老师待我很好,若不是老师悉心教导,也没有我今天。”乔霏正色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知道,陈松的学问是极好的,只是这性子太过古怪,你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乔霏摇头,“老师待我如亲女,我也敬他如父,哪里有什么委屈,倒是我这不肖学生让他头疼不已。”

乔绍曾窒了窒,若不是当初他逃避做父亲的责任,乔霏恐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小五,你心中对爸爸妈妈可有怨言?”乔绍曾有些忧伤。

“怨言?”乔霏一头雾水,“爸爸何出此言?”

“记得当日送你回乡下,你是极不情愿的…”想起女儿的泪水,他至今还会心痛。

“那时候还小,想到要离开爸爸妈妈到新的环境中,心里难免会害怕,”乔霏抿嘴笑道,若是不把她送走,难保她在乔公馆不会露馅,何况老太爷和陈松待她的确好得没话说,“回到涵碧山庄后,发现太爷爷和老师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不仅用心教我,还对我关心备至,若不是爸爸送我回去,我可就错过了两位亦师亦友的好长辈。”

第八十二章 闺秀

见乔霏脸上温暖的笑意不似作伪,乔绍曾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他也明白乔老太爷和陈松对乔霏一向宠溺,同样的话在他乔绍曾嘴里说出来是“大逆不道”,在乔霏口中说出来便是“小儿可爱”,全家都对这两位保守古怪的老人对乔霏的偏宠啧啧称奇。

大概是为了弥补对乔霏的愧疚,乔绍曾和姚碧云夫妇对刚搬回家的乔霏简直是关心过度。

乔家本来就是大财阀,财富多得让人无法想象,两人又有心补偿,便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这个女儿面前。

特别是姚碧云,她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新兴趣,便是成天给乔霏订做珠宝衣物,那旗袍洋装是一身一身地订,找的都是上海滩最顶级的师父,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只要是时兴的款式乔霏就一定会有一件,春夏秋冬四季款式多得家里的几个大衣柜都塞不下。

还有那如鸽子蛋大的钻石戒指,颗颗通透莹绿的翡翠项链,拇指大的珍珠耳坠…

姚碧云自幼养尊处优,眼光也是毒辣,不是好东西便看不上眼,而乔家库里存的也件件是珍品,她全都毫不吝惜地给了这唯一的女儿。

就算乔霏本就是富贵中人,见惯了这些排场,就是在涵碧山庄和卢公馆,那些长辈们也不曾丝毫亏待过她,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极将就的,可和乔绍曾与姚碧云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让她不由得为他们的大手笔暗暗咂舌。

“小五,别成日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多出去走走才好。”姚碧云亲自端了一盅燕窝进门,一脸慈爱地非要看着她喝完才行,“妈妈前日正巧翻出这么个老坑玻璃种镯子,来给你戴上。”

“妈妈,我戴着多显老啊。”明亮浓郁的翠绿色镯子套在她的手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华贵的妇人。

“唔,”姚碧云看了看,似乎的确不合适,“你要是不喜欢,就先收着以后戴,妈妈那里还有个碧玺手链,颜色漂亮得很,正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戴。”

姚碧云正要起身去取,乔霏一把把她拉住,“妈——,你把好东西都给了我,以后你儿媳妇进门可怎么啊?”

姚碧云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担心我和你爸爸被你吃穷了不成?不过,好东西还是要留给自己的女儿。”

姚碧云想得很明白,如今婚姻自由,谁知道儿子会给自己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来,若是合得来也就罢了,若是个自己不喜欢的,莫非还要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给她?自然是要给自己心爱的女儿,何况这些东西不少也是她娘家带来的。

乔霏在心里暗叹,她前世也是出身顶级世家,自然明白富贵是什么样儿的,可就珠宝古玩而言,她的确没见过有哪家拥有像乔家如此多的珍品,甚至有些后世已经损毁的稀世珍品,如今竟都在乔家的手中。

单是她一人的珠宝首饰便多得几个大木匣子都装不下,由此可见乔家豪富到了什么地步,这些珍品大概是随着**政权的推翻,都流落到了国外,或亡于战火之中。

“原以为你被你姑姑教养得和她似的,非得夜夜笙歌不成,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个憋闷性子,爸爸妈妈都不是那等不开明的,你尽可以多出去跳跳舞交交朋友…”姚碧云唠叨道,她待字闺中时,也和乔霏一样,只喜欢写字画画,可婚后才发现这种性子对丈夫的生意并无好处,便也开始勉强自己出门应酬,做母亲的便担心女儿也和自己当年一般清高冷傲,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我这也是临时抱佛脚,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若不加紧用功,怕是考不上北平大学。”乔霏笑道。

“我们家小五这么聪明伶俐,若你考不上,便是那考官缺心眼儿。”姚碧云撇了撇嘴。

逗得乔霏哈哈大笑。

“转眼之间,你们这些孩子都大了,一个个离开家到外边儿去了,你走之后,只剩下你爸爸和我,这家里空空落落的,你爸爸又忙,我是越发的寂寞了…”姚碧云一脸惆怅。

“妈妈怎么会寂寞?我前几日读了你们当年的诗集,还是妈妈写的那几首最为雅致,若是哪日收集齐全了,单独出一本集子才好呢。”乔霏伸手搂住母亲,“妈妈不妨再寻来当年的诗友画友,在一块儿吟诗画画,那才开心呢。”

“你这丫头,是我方才放太多糖了么?吃得你嘴这么甜。”姚碧云虽然神态微嗔,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没想到女儿竟会去读她的诗画集。

“哪里是嘴甜?该是惭愧才是,我这几日才知道妈妈竟是个大才女,只是把那些诗作画作藏得太紧,外人都不知道。”

姚碧云被她这么一夸,可是乐透了,她本也的确是个名门才女,和乔氏姐妹不同,她未接受太多的西式教育,倒是传统才女味儿更浓一些,成日画画吟诗唱昆曲,简直就是个活在画里的淡彩工笔仕女。

只是嫁到西式做派的乔家后,跟着丈夫信了基督教,又陪着去了国外几年,身上的闺秀风范反被新派人物讥为土气,不得不收敛了几分自己的爱好,将那些近代大小名家的精品书画全锁进了柜子里。

这几年回到国内,乔绍曾在外公事忙碌,在家无聊的她才渐渐重拾往日爱好,将当年那些和沪上的一帮骚人墨客往来留下的诗画自编成册。

乔霏这话倒不全是毫无根据的恭维,她曾见过母亲清唱昆曲,那精精致致的打扮,竟飘着撩人的妩媚,清丽疏古,气韵秀出,难怪当初能迷倒洋派的父亲,便是在今天这清新微冷的天气里,她只穿着一身粉蓝旗袍,套上一件薄薄的墨绿毛衣,细腻粉红的肤色衬着精巧端庄的五官,真真是冷艳欺雪。

姚碧云最怕新式的丈夫子女看不惯她那老做派,平日不断地勉强自己去迁就他们,今天得到女儿的夸奖,自然是比其他的恭维更让她受用。

“我也读过你写的旧诗,倒也是摸出了旧诗的窍门,写得颇为古秀。”姚碧云来了兴致。

“我哪里会写什么诗,”一讲到作诗,乔霏就头皮发麻,那几首诗作完全是被乔老太爷和陈松逼出来的敷衍之作,若让她写政论文章,她倒是一把好手,可在文学艺术方面她真是一窍不通,说到底就是她太过油滑,没那个灵性,“无论是新诗还是旧诗,我都是不成的,倒是三哥写得一手好文章,诗词歌赋定是难不了他。”

“你三哥那个闷葫芦?”姚碧云点头笑道,“他那孩子在这些上面倒是有些天赋,只可惜他总觉得这些老派,不肯用功在这些上面。”

姚碧云的话中不无惆怅,她与乔绍曾算是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婚后也一直恩爱有加,只是尽管她极力想要融入丈夫的世界,可骨子里所受的教育和经历却是格格不入的,她勉强着自己舍弃了许多兴趣爱好,这一个曾迷倒无数旧式文人才子的淑媛便是这么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为了一个富家太太,她的心里一直都是矛盾而空虚的。

“妈妈,虽然这时代变了,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还是得传承下去,西方的东西固然好,但若把我们自己的东西都给全弄没了,那今后我们的子孙后代岂不是成了无根之人?所以我看这些东西不是老派,民族的东西才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乔霏发现这个时代的**党人有种危险的思想,便是华夏数千年来的文明全是愚昧的、落后的,只有毁灭一切传统的旧有的华夏文明,全盘接受西化,才是最**最时髦的做法。

也正因为**党人的偏激观点,才让一大部分保守而非保皇的人士偏向了保皇党。

“这话听起来倒是新鲜。”姚碧云有了兴致,一直听丈夫和三个儿子成日夸奖这个女儿思想激进,读过她的几篇文章也觉得她文字犀利尖锐,为了打倒封建旧势力不遗余力,看得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哪里想到她竟然也会维护旧有文化。

“妈妈这满肚子的才情,若是浪费在和那些太太小姐们的麻将桌上那才是暴殄天物呢。”乔霏笑道,“无论是旧诗还是国画、昆曲,都要传承下去才好。”

“我哪有什么才情,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姚碧云被夸得不好意思,她这样的闺秀多少有些自命清高,成日在牌桌上厮混既是应酬也是打发时间,她自个儿也觉得无聊得紧,被女儿这么一说,对重拾纸笔又有了些信心,“我过几日便请人过来办个雅集,你也来凑个热闹。”

“我的好妈妈呀,你就饶了我吧,那些吟诗作画我是一窍不通,我若是去了,不但你们不尽兴,我也不自在。”乔霏吐了吐舌头,一想到要她吟诗便头疼不已,撒娇耍赖地巴着母亲不愿意参加。

第八十三章 银月的忧虑

“你也学了这么多年的画,怎么算是一窍不通?我看过你那些诗画,若是肯下苦功,定是能学好的。”姚碧云殷殷劝道。

乔霏志不在此,一听自然是头疼,便想出了个金蝉脱壳的主意,“妈妈,我有个女同学,人是极聪明伶俐的,最难得的是她也极喜欢吟诗作画,无论是国画还是旧诗都是拿得出手的,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可讨人喜欢了,我想你们一定合得来。”

“既然是你的好同学,那尽带回家里玩,若她愿意明**们放学后便来家里,跟着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说诗画,我让厨房做几个好吃的点心。”姚碧云高兴得有些迫不及待。

第二日乔霏真带回了一个女学生,这个女孩子清瘦袅娜,楚楚可怜,和乔霏的端方娇美完全不同,不过这病西施的模样却投了姚碧云的眼缘。

“真是个可爱可怜的小女孩子。”大概是女孩子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姚碧云对她格外亲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清,白云清水。”她的声音温柔飘渺。

“真是好名字,常听我们家乔霏念起你,听说你极爱吟诗作画的,…”

“乔姐姐谬赞了。”女孩子轻轻柔柔地说。

“来来来,正好来陪我看看这几幅画好不好…”姚碧云正巧搜检出几幅旧画,正拿不定主意哪幅更好,便拉着云清和乔霏唠唠叨叨的。

乔霏陪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字画,虽然家学渊源,功底深厚,却并不真心喜欢此道,还好有云清这样和姚碧云脾性相投的,总算把母亲大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乔霏得意地抿嘴直笑,找了个由头便回房了,这阵子她实在是有些无法消受母亲的过度关爱。

好在想起学校里有这么个比自己低一年级的学妹,天生的美人胚子,美丽柔弱,谈吐斯文,她的父亲是个南洋富商,她则是个庶出的小姐,不过她父亲在南洋虽有家眷,但对这个在上海的女儿一直是娇宠备至的,教养也十分传统,自幼就给她请了先生在家启蒙,教授琴棋书画。

一直到了中学才让她读这洋人办的女中,她身上那传统的闺秀风度和女中那新潮时尚有些格格不入,在学校里也算是个怪人了,新潮的女学生们总觉得她土气,因此人缘不好,总是一个人呆着。

平日乔霏和她交往并不多,两人性格志趣完全不同,自然也交不了朋友,只是前段时间这娇弱的学妹体育课的成绩总是不及格,正在学校操场上不住的掉眼泪,正巧她路过,见这美人落泪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便不由自主地上前帮忙说情。

乔霏在学校里也算是老师们心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父亲又是校董之一,老师难免会给她几分薄面,几句话下来便轻易地让云清的体育课成绩免试通过了。

也因此这位小学妹对她颇为感激,虽然对旁人有些清高冷傲,对她这个学姐却是极乖巧听话的。

乔霏今日连哄带骗地就将她骗到家里,母亲有了这么个志趣相投的小朋友,想必也不会再对她关心过度了。

“这几日怕是又要不太平了。”宋妈站在花园里和园丁唠叨着,“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死活不肯离开家,我早说过还是租界里安稳,在乡下种地又不赚不了几个钱,还成天得提心吊胆的,现在这仗又打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听说那张大帅凶得很呢,凡是他经过的地方片草不留,杀人就和切菜似的…”园丁龇着牙做了个切菜的手势。

“哎呀,你别说了,说得我这心肝啊…”宋妈哀叹道,“要我说还是我们租界里安全,那张大帅再凶也不敢打进洋人的地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