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抗战之初她写了不少激励民众抗战的文字后,她很少再动笔写文章,“清如”之名在文坛报界也渐渐为人所淡忘,何况她投身政界,再贸然提笔恐怕会被人说是为自家辩白,尤其是如今戴国瑛的名声不好,连累了乔家也被骂为国之蛀虫,她这番复出自然也是慎之又慎,遣词造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捉了小辫子。

当年清如声名大噪之时,她为革命党摇旗呐喊,算是为了国家大义;之后又为了抗战,号召民众,算是为了民族大义;而这一次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私欲。

此番动笔自然更是艰难,虽然已经有了腹稿,可还是下笔时控制不住,揉碎了好几页稿纸。

最终她将笔一掷,还是决意放弃,这番辩白不仅毫无意义,倒是坏了“清如”的名声。

发了好一阵子呆她才定下心来,决定避开反对派们的锋芒,从团结抗战入手,以鼓舞民众抗倭士气为主,而不去纠缠什么独裁不独裁的问题,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她就成了独裁者的帮凶,也给自己的仕途泼上一桶墨水。

单纯地写写抗战文章,喊喊口号根本不会吸引民众的注意力,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自然不可能博人眼球。

但她却是联合政府里首屈一指的文士,写起这类枯燥的文章竟也能妙笔生花,写得辉煌灿烂,极其蛊惑人心。

马部长在第二日如期交上了几份新闻稿,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她难免觉得好笑,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压力产生动力,像他这样的人不狠抽上几鞭子是决计跑不动路的,略略一威胁,再不可能办的事儿也让他给办成了。

“这篇文章今天先帮我发了。”乔霏将自己的文章递给他,马部长粗粗一翻,见是她的新文章,又是一堆阿谀之词滔滔不绝。

她笑了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当年的联合政府是由一群志存高远的革命者组成的,他们一个个胸怀大志,性情高洁,满脑子都是为国为民的思想,不惜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当政没有几年,政府里就充斥着像马部长这样阿谀奉承,庸碌平凡,甚至是贪墨腐朽的官员,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华夏历史的历朝历代,包括大华皇朝,包括革命政府,也包括她前世的君主立宪政府。

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一条亘古不变的定律,官场就像是一块磨刀石,将年轻人的激情和梦想全数磨掉,要么遵循规则,要么离开这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真真是残酷得不得了。

如果没有最完善的制度,无论是换了谁执政,都是一样的后果,而如今的联合政府从制度上来说并不比大华皇朝高明多少。

“沈夫人,这件事大概多久能够解决?”马部长战战兢兢地问道,自从昨天乔霏提醒他之后,他便开始担心事情若解决得太慢,引得戴国瑛生气,到时候她自然是无碍,他的乌纱帽却有可能不保。

“快的话这个月底,慢的话下个月初。”乔霏瞄了一眼月份牌。

“这么快!”马部长面有喜色,如今已经是月中了,离月底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若能彻底平息这场风波,简直是大功一件。

“这还快?”乔霏苦笑,有辱总统声誉这么大的事儿,放到如今竟然成为一件可以拖沓的事儿,效率可见一斑,难怪沈绍隽常常抱怨军中效率低下,同僚之间的配合屡屡出现纰漏,和倭国的团结高效一比,高下立判,看来这个新生的政权已经开始腐朽了。

在她看来要彻底平息这场言论风波,不仅要靠抹黑反对派,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彰显自己的公心,而这个时候所依靠的并不是戴国瑛,而是她的姑姑乔星诃。

她先前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乔月诃、乔星诃到前线演讲慰问将士的事宜,因为安全顾虑,并未让太多人知晓,而现在的最前线莫过于沈绍隽所在的第五战区。

乔氏姐妹素来都是胆大的,上前线看望将士还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当初革命军起事之时,她们也曾屡屡历险,根本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闺阁小姐,若不是戴国瑛和乔绍曾出于安全考虑,她们早已成行,如今又正摊上联合政府的声誉处于低谷的时期,两人上前线不仅能提振士气,还能够给那些反对派一记有力的回击,故而在这样的关头,他们只能默许了她们的行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冷硬柔肠

“崇志兄,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不错,如今戴国瑛已经声名狼藉,若不趁此机会逼他下台,恐怕今后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们布了这么久的局,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戴国瑛此人刚愎自用,天性多疑,这些年对待我们这些老同志如何,大家也都冷暖自知,党内反对他的一直不在少数,而崇志兄不仅是卢林先生的最信任的同志,在党内的名望人缘都远胜过戴国瑛,这一次倒戴我们胜算很大,何况就算不成我们仍有下策可行。”

“可是下策是投靠倭人,毕竟于我们的清誉有损。”何崇志十分纠结,虽说如今舆论攻讦戴国瑛,但若是他依附倭人闹个独立,恐怕这舆论攻势就要调转枪头了。

何崇志这个人才干并非没有,只是毕竟书生意气,优柔寡断,又恋栈权力,面对大事很难下决断,尤其之前倒过一次戴,又完全没有成功,让他变得很没有自信。

“崇志兄,你看看我们华夏的半壁江山依然在倭人的掌控之中,可是在沦陷区似乎也并未发生什么变化,百姓照样安居乐业,管理百姓的也依旧是我们华夏人,倭人所说的大东亚共荣圈未必没有几分道理,同为亚洲同胞,本就应该互相帮助,不少闹饥荒的地方,倭人还放粮救济呢,百姓都说倭人比军阀还好,有的甚至还加入了倭人的军队,所谓倭人入侵,亡国奴什么的说法实在是太过偏激了,不过是戴国瑛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而故意渲染出来的。”何崇志的幕僚劝道。

“倭军司令井田一辉君已经派人送来了五万银元,足见他们的诚意,在沦陷区正需要崇志兄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袖,此等重任非崇志兄不可啊。”

“不错。若倭国真想吞并我华夏,又何必费尽苦心请崇志兄出山呢?由他们自己统治不是更好么?足见倭人并非存着侵略意图,而只是帮助我华夏独立自治而已。”

何崇志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颇为心动,实际上他早已心动了,只不过在起事的最后关头,还是犹豫了,属于典型的既要做那啥又想立牌坊。

“好,明日大会的时候就宣布决议!”何崇志终于下定了决心冷然道。

革命党的党内大会恰好在月底召开,作为联合政府的第一大党。也是当今的执政党,这次党内大会自然引来了外界的瞩目。

而作为戴国瑛手下最了不起的特务,陆行严又怎么会探知不出这些人的异动?甚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戴国瑛有意纵容的。只不过这些人依旧蒙在鼓里,还在妄想着能够绝地反击。

马部长觉得很奇怪,乔霏让人写的新闻稿已经陆续发出去了,只是那几篇关于党内反对派的文章,却扣住不发。似乎并不是因为不满意,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始终揣摩不透。

但不可否认的是效果的确是出人意料的好,保皇派的丑闻一经披露还真有不少好事者前去查证,虽然没有太确切的证据,但是这种似真似假的状况。更容易让人相信,保皇派身后的那几个家族立刻沉不住气了,出来一顿叫嚣。嘴里嚷嚷的全是一切无力辩白的陈词滥调,听得人好不厌烦。

媒体舆论风向本就转得极快,哪里有新闻,哪里就会引来一批饿狼蜂拥而至,这个时候全都掉头去攻击保皇派了。谁还会去再去老调重弹戴国瑛的独裁专断?

让戴国瑛头疼的攻击言论总算消停了下来,无论怎么说。他们政治宣传部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这一次没费什么气力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让马部长自觉脸上有光,走路也挺直了腰背。

这一天就是党内大会,乔霏和马部长都作为代表参加,可是一大早离会议召开还有好几个小时,乔霏就急急将他找了去。

“这几份新闻稿今天早上发,记得必须让早报重新排版刊发。”乔霏将之前扣住不发的新闻稿交到他的手上。

“这——”马部长满腹疑惑,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姑奶奶了,此时窗外天色还未亮,凌晨四五点的突然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让他立刻去发这几份早就已经攥在手里的新闻稿,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马部长,你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乔霏看看表提醒道,“报社拿到稿子之后需要重新排版校对印刷,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沈夫人,这稿子为何不昨晚发?这么一大早实在过于仓促了些。”饶是马部长脾气再好,此时也难免存了几分怨气,“报社里未必还有值班的人,若是耽误了事儿可不好了。”

“马部长,今天上午可是党内大会。”乔霏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也不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马部长笑。

虽然庸碌,可也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还是有的,愣了几秒之后,突然醒悟过来,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今天上午的这场会绝对不简单,怕是要出大事儿了,当即肃了脸色,“沈夫人放心,马某立刻就去办。”

故意纵容何崇志一伙人在党内大会时发难,再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自然是戴国瑛亲自订下的计划,而报社宣传只是所有环节中的一环而已。

又是一夜未眠,总统府的灯很少有全数熄灭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房间通宵达旦地亮着灯,而再过几个小时又有一场激战要打,此时的总统府自然是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来有夜晚的气息。

乔霏拾阶上楼,正赶上沈静半夜醒来哭着要喝奶,奶妈喂完之后,她将女儿接了过来,望着她心满意足的小脸,原本冷硬的心不禁柔软起来。

本想把握会前这几个小时时间小憩一会儿,可看到柔柔软软的女儿之后,就怎么也放不下来了,就想这么一直抱着她坐到地老天荒。

沈绍隽在家时,她总笑他抱着女儿就放不下来了,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小生命是自己和最爱的人的生命延续,有着和他们相似的五官,由他们一手带大,一点一滴地教导着,是身处污浊官场的他们生命中最温暖的一块地方。

过去的她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一个自己爱着,也爱自己的男人,还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女儿,这种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感,远远超过了她在官场上纵横捭阖的快感。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女儿,她心中的甜意就要满溢了,俯下身情不自禁地亲了女儿一口,没有把她吵醒,却换来她咂巴着嘴的甜笑,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又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的爱意。

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但是能够腾出来给女儿的时间着实不多,沈绍隽离家驻守外地,一年见不到女儿几次,而她虽然带着女儿住在总统府里,可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处理公务,每日能抱着女儿的时候并不多,沈静虽小,可已经开始认人了,相比之下她待奶妈比待她这个亲妈还亲,而那个曾经成日将她抱在怀里不放手的亲爹恐怕已经被她忘到爪哇国去了。

记得沈绍隽刚离家那会儿,因为不习惯没有了父亲的怀抱,沈静一天要哭上好几回,小婴孩儿哭起来小脸通红,连声音都哑了,把全家人都愁得不行,好在孩子的忘性大,没几日便也习惯了,每日照常吃睡,不再惦念老爹了。

和沈绍隽说起这事儿,他是又心疼又惆怅,既心疼闺女哭闹,又惆怅闺女忘了他,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然也有这样愁肠百结的时候。

虽然两人常年不在一块儿,可是几乎每日都鸿雁往来,就算战事再紧,三五日他也会给家里发个电报打个电话,过去自然是两人情话绵绵,嘘寒问暖,如今除此之外,大都是围绕在女儿身上,小家伙生活里看似极为平常的琐事也能被两人津津乐道好久,这便是为人父母者的骄傲。

“小姐,”银月披着衣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轻声道,“你一晚没睡了,还是由我带静儿去睡吧。”

“不妨事,我还想再多抱抱她。”乔霏摇摇头,虽然神色疲惫,但满足地吸了一口女儿身上的奶香,身上的疲乏似乎就一扫而空了,怀中的心肝宝贝就是支撑她的能量。

“真是任性,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整夜整夜地熬。”银月嘟囔道,她跟了乔霏太多年,慢慢脱了当年的孩子脾性,变得成熟起来,多年的主仆情谊,让她在面对乔霏时也没那么多讲究,完全是有一说一。

“好了好了,你别瞎操心了,快去睡吧,”乔霏好笑地看着她,“你也陪我熬了大半夜,我待会儿就把静儿交给奶妈。”

第二百六十七章 惦记

党内大会的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看似寻常,代表们纷纷入座,神色各异,私底下议论纷纷,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看看,这真不像话。”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乔霏身边坐下,推给她一份报纸。

乔霏瞥了瞥报纸,上面头版赫然登着何崇志等人与倭人暗中勾结,企图卖国的新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真如报上所说,也太让人失望了。”乔霏摇摇头,“崇志先生一直都追随在卢林先生身边,卢林先生泉下有知的话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怎么不会?这么多份报纸都登出来了,还会有假?若有假他早就跳出来辩驳了,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满肚子蝇营狗苟。”那中年男子还未答话,又有一个满头灰发男子走过也是一脸愤慨。

乔霏笑了笑,似乎注意力都在报纸上。

走入会场的人几乎手上都拿着报纸,代表们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最后进场的几位党内大佬个个眉头紧锁,尤以何崇志为最,他的脸几乎变得铁青,眼神阴沉得简直要滴出水来,而戴国瑛却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何崇志根本没有时间召集幕僚商讨对策,更没有办法及时反击,只得任由整个会场陷入难以掌控的混乱,那些鄙夷的眼神射得他攥紧了拳头,戴国瑛果然是一只老狐狸,这一招突然发难真是够狠辣。

他本联络了不少党内的反戴人士,准备在今天的这场大会上将戴国瑛一举推下台,在这些反戴人士中,大多数是中间派。并不是他的忠实拥趸,被今天早上的报纸这么一抹黑,他已经名誉扫地,连辩白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这些中间派的注意力还会在倒戴上吗?现在不仅是倒戴了,说不定被倒的是自己!

议程一项项进行着,看上去就像一次例行的大会,何崇志在台上纠结万分,不知道该不该按照原定计划提出倒戴动议。

“我提议,党内总裁戴国瑛独裁专制。有违革命精神,理应罢免其总裁职位。”也许是知道优柔寡断的何崇志开不了口,方厚志猝不及防地提出了准备已久的动议。他们准备了这么久,没道理前功尽弃,何况这些报纸上所登载的并没有确凿证据。

会场一片哗然,主持会议的秘书长神色不变,让方厚志宣读动议之后。便进入了投票程序。

“此事事关重大,我申请延缓几日后再行投票。”何崇志开口道,一如既往地温和,似乎是为了戴国瑛着想。

在场的政客都是明眼人,有谁不知道何崇志是为了自己,多了这几日的时间他便可以布置反击了。

“不必了。想必诸位都是有备而来,就在今日投票吧。”戴国瑛冷笑道。

“按照章程,应该立即进入投票程序。”秘书长看似公平严谨。实际上却是戴国瑛的人。

反对的人很少,更多的人沉默不语,可见众人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戴国瑛,何崇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投票的结果出来了,果真令何崇志一党失望。戴国瑛以微弱的优势继续得以保全总裁的职位。

乔霏挑眉,这个结果连她都有些意外。这个优势太过微弱了,戴国瑛果然是个胆大的,明知自己身居劣势,竟然会如此作如此一搏,要知道若不是今天这一场舆论闹剧,他很有可能会一败涂地,就算他留有后手,恐怕也会闹得很难看。

果然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摇摇头,优柔寡断的何崇志注定斗不过心狠手辣的戴国瑛。

一切结束后,何崇志一党灰头土脸地走出会场,戴国瑛一直神色不动的脸上也隐隐有了笑意。

“干得好!”一向不轻易夸人的戴国瑛特地召见了乔霏。

这一招兵不血刃,他原先并未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真正的后招还在后头,只不过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还泼了何崇志一头脏水,以至于都用不上那些后招了。

“何崇志一伙人从未放弃过,我担心这一次失败他们依然不会死心。”乔霏脸上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自然不会死心,他们是要决意投靠倭人了。”有陆行严在,戴国瑛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可以说是眼看着他们和倭人签了秘密协定,他要的就是让何崇志一伙人真正身败名裂。

这一点果然和乔霏想得一样,若不是实在斗不过戴国瑛,何崇志也不会自毁名声投靠倭人,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下策。

“若是他真投靠了倭人,恐怕会对我们不利。”乔霏看似苦恼。

“这你不必担心,他成不了气候。”戴国瑛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因为戴国瑛对待倭国的强硬态度大大激怒了倭人,侵华倭军强烈的求战欲望,感染了东京,倭人决定顺应倭军的求战呼声,决意要对华夏军队发出致命一击,以使其永远不得咸鱼翻身。

只不过他们纠结大军的致命一击,结果却在倒在了沈绍隽筑起的防线之上。

在第五战区司令沈绍隽的指挥下,华夏军队击溃了倭军的两个精锐师团,也是第一次在大规模战役中战胜了对手。

戴国瑛欣喜若狂,兴奋得一宿都睡不着觉,如果说之前只是用转移视线的方法堵住了舆论的嘴,那么这次就是切切实实地打了那些说三道四之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倭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被打破了,如果再集中更多的主力部队扩大胜利的战果,应该也不是异想天开,于是戴国瑛又陆续从各战区调集大批军队,将第五战区的兵力大举增加到六十四个师又三个旅,总兵力达到了约六十万人,摆出了要与倭军一决雌雄的架势,而第五战区总司令沈绍隽成了华夏军方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将。

倭军也恼恨在心,纠集了三十万军队,兵分数路对徐州进行大包围。

沈绍隽用兵如神,见战局转为对我方不利,为避免被倭军一锅端,命令战区各部按部署分路突围,倭军占领了徐州,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围歼华夏大军的计划扑了空。

战场由徐州转移至豫东,沈绍隽依旧是双方战场的中流砥柱,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有时会令军人对生死产生职业性的冷感。那些消逝在枪炮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参谋的笔下化作一连串冰冷抽象的数字,他翻阅着战斗的报告,关注的焦点更多地落在战果上,只要牺牲的是有价值,人命只是数字而已。

这些胜仗沈绍隽居功至伟,他荣获了联合政府的最高勋章,而为他颁发勋章的是特地从重庆坐专机来的特使乔星诃,随同前来的还有上前线慰问官兵的乔月诃,而作为机要秘书的乔霏自然也一起去了。

“绍隽到底是个争气的,当时你要嫁给他的时候我还犹豫来着,毕竟是个家世不显的穷小子,没想到打起仗来竟然如此悍勇,我们华夏全军竟找不出一个胜得过他的。”乔星诃与有荣焉地笑道。

“我与他相识之初也没想到,当年他柔柔弱弱的一副书生模样,竟然还会行军打仗。”乔霏也笑,现在的沈绍隽凌厉非常,眉宇之间哪有一丝软弱。

“这一场仗不知要何时才能打完,我华夏满目疮痍,多少民众流离失所,惨痛非常。”乔月诃叹道,她一向不喜欢战争。

为表示尊重,沈绍隽亲自来接机,却见到乔霏比在家之时还要清瘦几分,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私下里,他捏了捏她的手,“连手都瘦得和鸡爪似的。”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笑着拍掉他的手,“不过是最近有些忙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

他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苦了你了。”她在家中又要带孩子,又是戴国瑛乔星诃最倚重的幕僚,肩上的担子未必比他轻。

自从生完孩子,她的身体一直就不算太好,平日里路大夫常常会到家里给她开几帖调理的汤药,可她成日忙着又常熬夜,生活不规律,便是喝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人还是一天天瘦了下去,脸色也愈加苍白。

如今的生活条件着实不算太好,就算她这样金字塔尖的人物,平日所食用也都是平常的食物,毕竟是战乱时期,和大多数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相比她已经是幸福得不得了了。

“有什么苦的,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根本闲不住,成日呆着倒是要生病的。”她笑道,“本想带静儿来见你的,可毕竟是公事…”

“我明白,”他虽然遗憾,可也理解,“何况她还太小,别带她长途奔波劳累,千万不能累坏了孩子。”

他成日在前线,一有空闲就惦念的就是娇妻稚女。

“不过我临来之前,特地请人来家里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她递给他一摞照片,喜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竟是比得了最高勋章还要高兴得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脆弱

“静儿又胖了不少。”沈绍隽满足地看着照片,沈静圆嘟嘟的小脸就如苹果一样可爱,真想好好地捏上一把,“还是这么爱笑,看来还是像妈妈多一些。”

“你是没见着她现在可真沉,多抱一会儿我都吃不消。”乔霏和他并肩坐在一块儿看着女儿的照片,指指点点着,“这丫头可真精,已经会认人了,知道姑姑们疼她,每回都会送小玩具给她,一见到她们就撒娇卖乖,把她们哄得一愣一愣的,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成日往家里送。”

“不愧是我的女儿,真够聪明的。”沈绍隽的脸上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

“依我看啊,她比你这个做爹的还聪明几分。”乔霏好笑地看着他,“小丫头尚且知道看人脸色,你何必太书生意气呢?”

沈绍隽的脸上有些讪讪的,知道她所指为何,可自身脾性如此,便是他想改也很难改得了的。

与乔霏满肚子机心的八面玲珑完全相反,沈绍隽行事完全不谙官场微妙,办事就是一根筋作风。

前一段时间他亲自给戴国瑛打报告,要求更换一批军械,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手持戴国瑛的批文,自以为换军械一事应该万事大吉了,他公事公办,既不请客也不送礼,大模大样地让军需官去领,结果对方明里不敢说些什么,但将这些军械极其分散,有的在云南,有的在广西,还有的在重庆,就是没有在第五战区附近的,若真要去领便会大大贻误战机。

这个时候沈绍隽才知道自己吃了个闷亏,他仗着有戴国瑛的手谕却没把那些做事的小鬼打点好,可依他的性子又如何做得了这种事?

好在乔霏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安排人去请客送好处活动。沈绍隽才顺利在第五战区接收到了这批军械。

像这样的小事还有许多,固然有部分人对这位天子门生讨好奉承,但还是有不少心胸狭窄之徒嫉妒中伤,更多的是底层办事的那些“小鬼”们,在官场上早有一套潜规则,不按照潜规则办事的,自然要合力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这一部分人很聪明,他们踩着底线办事。既让你挑不出错处,又让你惹上麻烦,只能吃个闷亏。

沈绍隽打仗虽然在行。可不是个搞政治的人,根本不适应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他这种特立独行的作风,在乔霏这些明白他的人眼中,是性情憨直不善搞人情。可对外人来说,不免觉得他年少得志又是皇亲国戚,孤高清傲,恃宠嚣张,因此惹人侧目生忌。

“我倒不是书生意气,我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些讲究。”在最亲近的妻子面前。他才可以大倒苦水。

乔霏知道他满脑子都是行军打仗,哪会去在意什么人情世故,别的不说。连他家那位老爷子都搞不定,更何况别人?

沈老爷子至今对他们夫妇心怀芥蒂,对沈静这个孙女儿更谈不上什么疼爱,沈绍隽这个做儿子的每次回家都只是象征性地拎些礼物前去看望,接下来便如闷葫芦一般呆坐。半点不知如何安慰伺候老人,气得老爷子有火发不出。

其实沈老爷子只是个孤独的老人。虽然儿孙满堂,但是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原就最疼这个小儿子,一路供他读书,却没想到最忤逆他的人也是他,虽然最后他出人头地了,可老爷子心里还是犯堵,偏偏沈绍隽不是个嘴甜的,老爷子心结解不了,父子俩的关系就这么一直僵下去了。

乔霏虽然同情沈老爷子,可面对这么一个成天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实在没法生出什么亲近感,尤其是他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沈静那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更让她心生暗火,除了日常的问候,自然也不会成日跑去眼巴巴地嘘寒问暖。

“你这个人啊,”乔霏摇头苦笑,“平日多留点儿心,小鬼难缠。”

“这几次都给你添麻烦了。”沈绍隽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这几次惹出来的琐事全是她一力摆平的,“有时候想想,我真是没用,连这点小事都要拿来烦你。”

“你的脑筋是要放在大事上的,若没有你我们连脚下的立足之地都没了。”她抿嘴笑道,“那些魑魅魍魉的糟心事儿就交给我吧。”

“有的时候我真是想不通,明明国难当头,前方将士都在拿命相拼,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蛀虫想着在这个时候谋私利捡便宜?”沈绍隽紧皱着眉头,现在的军中风气极差,在前线打仗的还算好,这些在后方搞后勤的,做什么事都要请客送礼,他有的时候气恨起来,恨不得把他们全毙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纯洁,”她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想想看,咱们这些百万大军中,真正属于革命党嫡系的部队有多少?就算是你们第五战区,虽然总司令是你,可是大部分的军队还是各地军阀经过重新整编的。更不用说后方那些搞后勤的了,多是些不能打仗的,或是使了力气耍滑头不愿意上战场的,这些人在后方每日手上要经过大批银钱军械,又身处花花世界中,哪里能不动心。平日闲着没事儿自然就在经手的物资上下脑筋,有些手段圆融的军官,明白这个道理,少不得花钱打点,他们早就被惯出了这个习惯,你这个愣头青要打破这个潜规则,他们自然不高兴,哪里管你是什么总司令?”

沈绍隽无言,半晌后才说话,“这些官场积习我原以为只会出现在那些腐朽的封建王朝上,谁曾想我们这样一个新生的革命政权也会…”

他是学历史的,在他的历史观中,朝代的更迭大都由于旧王朝的腐败导致,当腐败深入骨髓的时候,一个庞大的王朝便会轰然倒塌。

“贪婪是人的本性,无论是封建的还是革命的,都无法改变这种本性,所以腐败的产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