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绍曾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知道。”

“爸爸,绝对不能这么做,这种掠夺性的货币政策太急功近利,会造成史无前例的通货膨胀…”

“小五。你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已经不是财政部长了。”乔绍曾有些疲惫,也有些心灰意冷,“财政政策的事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的身份是大华银行的总裁,滥发货币与银行非但无害,反倒有益。”

乔霏震惊地看着父亲,乔绍曾已经五十多岁了,鬓边已生华发,眼角的皱纹深深,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年轻革命党人的影子已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憔悴的普通老人。

“爸爸,你该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滥发货币会让整个经济崩溃的,经济崩溃的直接后果就是政治灭亡,如果联合政府倒台了,我们乔家还有立足之地吗?”乔霏犹自不放弃。

乔绍曾叹了口气,“爸爸年纪大了,莫说这个财政部长了,就是大华银行今后都是要交给你两个哥哥的,这个位子我早就厌倦了,我只希望他们俩尽快接手,我呢,就效仿陶渊明去过清静自在的田园生活,这些政治争斗都与我无关了。”

“可是——”

“好了,吃饭吧,”乔绍曾拍拍乔霏的肩膀,“你也希望爸爸能多活几年吧,这些政治斗争实在不适合我。”

“这不是政治斗争,这个政策攸关国计民生。”乔霏一阵心酸,知道父亲几起几落已经对政治心灰意冷了。

“与我们乔家又有什么相关呢?”乔绍曾的表情很冷漠,“从大华皇朝一直到联合政府,政局几经变化,可乔家始终能屹立不倒,就算这个政策真有问题,也不关我们乔家的事。”

乔霏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被女儿直白的目光看得总算有些受不了了,乔绍曾终于幽幽开口,“我知道不该滥发货币,可是这个政策是你大舅舅提出来的,如今财政部里全是他的人,我曾经反对过,可是却已经不再会有一人听我的意见了,总统也觉得我无能还要妒忌贤才,事到如今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的语气中饱含着幽怨之气,以他多年对经济政策的经验和对形势敏感的判断,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滥发货币的弊端,自然也提了出来,岂料却遭人奚落。

这一次的打击比他当初被从财政部长的位子赶下来还要沉重,他第一次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感觉,戴国瑛对他的不信任更让他对政坛愈加心灰意冷,不再打算过问时政。

反正乔家家大业大,怎么也吃不穷,他何必要自讨苦吃,他这一把年纪了还为了所谓的理想呕心沥血,岂不是可笑,他做财政部长这些年来,自认尽心尽力,甚至还倒贴了不少利益,可是到头来有谁领情?

数十年来不过是与人做嫁衣,经此一事,他总算是看透了。

乔霏一惊,旋即回过神来,乔绍曾必定是在姚立德那里吃了亏,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呢。

想不到乔家经营多年,没多久的功夫这财政大权就这么快被姚立德给掌握了,旋即一想心中也了然,姚立言如今是革命党中央组织部部长,而之前的部长则是姚立德,他们掌握人事大权多年,除了乔星诃始终控制着的外交部和宣传部,乔绍曾控制的财政部,其他各个部门都大量安插了姚氏兄弟的追随者。

他们牢牢控制着革命党的党务部门,因为常年对戴国瑛的献媚讨好,倒也没让他起什么猜忌之心,自然能够稳坐权力巅峰多年,利用职务之便培植、提拔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又层层网罗追随者,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政治力量,渗透在政治、文化、教育各个方面,并不容小觑。

姚家与乔家虽然是世交加姻亲,可是政治斗争向来是六亲不认的,最重要的是原本宣传口是姚氏兄弟的势力范围,却因为乔霏而被活生生地被乔家划走了,奈何在政治宣传上戴国瑛极其倚重乔霏,因此整个宣传部都在乔霏的掌控之中,选人用人完全是她一人说了算,便是他们身为组织部长也无权置喙,以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乔家的势力又要逐渐扩大,文化、教育、政治方方面面都有可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甘坐以待毙,选择了乔绍曾的财政部开刀,乔家的男人一直都比乔家的女人们少了一份杀伐决断的铁石心肠,相对来说更好对付一些,柿子自然要拣软的捏,哪怕是自家妹夫也不例外。

乔绍曾生性仁懦,一直都对自己掌控的财政部十分信任,以为自己经营多年,定会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岂料姚立德一上台便收买的收买,打发的打发,没费什么功夫便把整个财政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要知道有姚立言这个组织部长做后台,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哪能不就范,就算自己不想提拔,可每个人都有子孙亲朋吧,只要稍加利诱,这些人都眼巴巴地跟着姚立德跑了。

如今的乔绍曾在财政部里的势力是彻彻底底被清除了个干净,他所提出的财政政策自然不会有人再为他捧场,这些墙头草们一个个都捧着半桶水姚立德,就算他指鹿为马,他们也会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姚立德的做法本也无可厚非,网罗提拔自己人本来就是政客所为,便是乔霏自己也是如此,若是放在平常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他一个不懂经济的人,实在不应该出这样祸国殃民的馊主意,一旦这个政策真的执行下去,后果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她神色凝重,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个政策。

本想利用乔绍曾在财政部的影响力,直接向戴国瑛提出反对意见,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行了,必须要想个迂回有效的法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蠢

“姑姑,美国那里说已经知道了我们国内经济危机的事儿,准备派一个顾问团来帮我们呢。”乔霏笑盈盈地将一份函件递给乔霏。

“求之不得。”乔星诃粗粗浏览了一遍,眼珠转了几转,唇畔微微有了笑意,“我们这就去找你姑父商量,既然是美国特派的顾问,咱们可绝对不能怠慢了。”

乔星诃也是聪明人,如何不知如今财政部的形势,他们乔家在财政大权是彻底失势了,她对姚家一向没有太大的好感,觉得他们就是玩弄权术的小人,乔绍曾是自己的亲哥哥,如今郁郁不得志赋闲在家,都是拜姚氏兄弟所赐,她这个做妹妹能不心疼么?

虽然不懂经济,可她也恨不得对姚立德使些绊子,最好是能将他从财政部拉出去,只要美国派来的顾问说姚立德的政策不可行,她们再从旁施加一些压力,恐怕这姚立德也扛不住。

她抬起头对上乔霏亮晶晶的双眼,便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两人会意一笑。

当然美国也不会无缘无故派出顾问团,乔霏仗着和格雷、罗素总统的交情,通过私下的渠道与他们联系,将国内的经济形势与财政政策相告,并恳请他们来华帮助,美国这几年一直加大对华援助,目的就是为了牵制倭国,如果华夏的经济崩溃,又如何有能力牵制倭国?那他们的援助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像是乔绍曾这样熟谙经济规律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姚立德财政政策的问题,又何况是刚刚解决完一场经济危机的美国专家,这个以格雷为首的顾问团很快就被派了出来。

乔霏在美国虽然不是学经济的,但在经济上造诣颇深,这一点是格雷十分清楚的,当初她能够在繁荣的时候预言衰败。在萧条之时选择有潜力的企业,这样的眼光简直是比专家还要专家,当年她在美国写的好几篇关于经济的论文都已经被誉为经典,在格雷的新书那本风靡一时关于经济危机的深度剖析中,他还特地感谢了乔霏,甚至将她列为合作者。

而这样一个专家竟然搞不定自己国内的经济危机,格雷只觉得不可思议,由此可见华夏的经济危机严重到了什么地步,这对他来说既是一个挑战又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如今的格雷已经是罗素政府的智囊团成员,华尔街首屈一指的大佬。不过他的兴趣不在赚钱,而在研究,可以说他所做的各项投资都只是他研究的工具。

戴国瑛得知顾问团的到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美国给予华夏的援助是方方面面的,一年到头这个顾问团那个顾问团的都来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人家美国在这些方面确实先进,他也需要得到这些帮助。因此只是嘱咐了外交部和财政部必须好好接待,凡事都要小心配合,并未太放在心上。

姚立德虽然不满这外来的和尚乱念经,但是格雷的名头着实唬住了他,这个年代东方人一向不敢在世界的资本市场上和西方人玩,因为他们从来玩不过这些老奸巨猾的人。他们对经济规律的把握着实太过精准了,而格雷又是名震华尔街的大人物,他自然也不敢怠慢。

却没想到格雷竟然和乔霏的关系如此之好。一下飞机这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谁也不瞅,就独自上前给了乔霏一个熊抱,拉着她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满脸都是热络的笑意。

姚立德早已听说乔霏和美国总统交好,只是心里一直不信。这么个黄毛丫头再了不起怎么可能攀得上一个大国的总统?可如今看她与总统幕僚格雷如此亲近,不由得心下骇然。恐怕乔霏和美国政府的关系并不是空穴来风。

乔星诃本身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全程陪同,她知道这个顾问团的团长与乔霏交情极深,除了和戴国瑛共同出席欢迎晚宴之外,便放心把一切事宜都交给乔霏。

乔霏的风格与乔星诃略有不同,乔星诃出身豪富之家,向来喜欢讲排场,无论是出访还是接待外宾,都将排场做足。

乔霏则是个实用主义者,在她看来只要简单大方不失体面即可,那些排场都是虚的,不仅浪费钱,倒还给人留下奢靡的印象,尤其是如今华夏正逢国难,一边拿着美国的援助,一边在国内纸醉金迷,这让美国人看了作何想法?

因此这全程接待下来,从会议室到宴会的菜色,她都亲自过问,以简朴庄重为主,生怕接待人员将乔星诃那一套排场摆出来。

姚立德的想法却不同,他见过乔星诃接待外宾的排场,见乔霏如此心中便大为不屑,觉得她到底是个孩子,做事太过随便,这般接待外宾岂不是大大怠慢了他们。

于是便单独设宴宴请了美国顾问团,这场宴会极尽奢侈之能事,暗暗存了和乔星诃较劲的心思,要将排场压过乔家。

宴会设在他在重庆的府邸之中,单单是菜色便轮流上了近百道,有的甚至他们还来不及尝一口,便被完好无缺地端下去,什么驼峰、熊掌、猴脑…千奇百怪的东西都上了,看得这些美国人目瞪口呆。

莫说其他人了,就连格雷这么个纵横华尔街的豪富都被这闻所未闻的场面惊着了,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斟酒的侍女,一个个美貌出众穿着最美丽丝绸衣裳,就连鞋面上都缀着珍珠。

怪不得西方人常说华夏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见识了华夏奢华的美国顾问们一个个咂舌感叹。

这样富有的华夏竟然还要向美国伸手要钱,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二日会议的时候,乔霏就见到这些美国顾问一个个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不禁将探询的眼光投向了格雷。

格雷受到的震撼匪浅,心中自然有些不虞,半是玩笑,半是讥讽,“fifi,你这一身打扮恐怕还不如姚部长家的一个侍女。”

见乔霏还是一脸不解,格雷的一个门生便把昨日宴会的盛况津津有味地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添上一句,“如果能把这些钱财拿出来抗倭,恐怕也不需要我们美国的援助了。”

乔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没想到姚立德竟然蠢到这个地步,乔星诃虽然奢侈,可也绝对达不到这个地步,顶多就是多办几场舞会,吃得好一些什么的。

虽然她让这些美国顾问来是帮自己赶跑姚立德的,可没想到竟会闹这么一出。

姚立德和财政部的官员也在场,被美国人这么一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是尴尬无比,心中暗暗恼恨,这些美国人昨天大吃大喝的时候不说,到了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

“无论如何,姚部长昨天可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格雷打圆场道,可惜他这话丝毫没有让姚立德好受。

昨天的晚宴,他是拿出了十二分诚意和精神出来,他平日自然也不可能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想着不要在外宾面前落了面子,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不识趣。

“其实昨夜的晚宴是想让诸位领略一下我们华夏的传统文化,一切都是仿照当年大华皇朝的宫廷御宴,那些侍女也不可能日日都穿成那样的。”姚立德的一名手下笑着解释道。

“不是华夏早就革命,皇室已经倒台了么?”一个美国人茫然,美国人也是实用主义者,知道很多国家的皇室喜欢摆排场,他们虽然惊诧于这些炫富的行径,可这样的价值观和他们完全不相符合。

乔霏始终坐着不发一言,如今的她的确没有什么立场发言,就算她再看不惯姚立德的愚蠢,也不可能公开指责他,毕竟他还是她的舅舅,只是觉得姚立德真是太不适合为官了。

“我怀疑我们美国的援助落入你们华夏高官的口袋里,根本没有用在抗倭战场上。”在乔霏的宅子里,格雷私下对乔霏说道。

“我们的国家会陷于这样的境地,和少数人敛财造成的贫富不均的确很有关系。”乔霏沉重的点头。

“你们的经济危机我没有看到太多,但是贪腐敛财却看到了,太严重了!”格雷直言不讳,“这样的危机我不相信以你的能力想不到对策,恐怕解决危机不是你请求我们来华夏的原因。”

“还是你了解我。”乔霏笑了笑,满是无奈,“华夏的制度和美国不同,国情如此,就算我能想到合适的财政政策却无法在这里施行,你也知道滥发货币是充满掠夺性的货币政策,可是财政部长一意孤行,总统又是一个不懂经济的,一味地相信财政部长,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实话说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给政府施压,将财政政策导入正轨。”

“我明白了,滥发货币恐怕得益的便是你们的财政部长,难怪会想出这样的歪点子,这种人做财政部长只是为了自身敛财。”格雷对姚立德没有一点好感。

第二百七十三章 疑心

美国顾问们对姚立德等财政部官员的反感自然被乔霏一字不落地传给乔星诃知道,她们打的本就是引起美国人的不满,从而对戴国瑛施压的主意,乔星诃自然添油加醋地一切报于戴国瑛知晓。

这些顾问们写出的报告同时也躺在戴国瑛的桌面上,他是行伍出身,实际上并不懂经济,之前一切都仰赖乔绍曾,现在又放手给了姚立德,那报告虽然已经被翻译过了,可那些专业名词还是看得他头疼不已,总觉得人人说的都有道理,如今看这些美国顾问写了洋洋洒洒厚厚一本,好似真的比姚立德所言更周全。

但总归一句话,姚立德的财政政策是彻底的失败,并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如果华夏政府一意孤行采取这种财政政策,美国将酌情减少对华援助。

最后那句话简直是要了戴国瑛的老命,他眼巴巴地讨好美国人为的就是他们加大对华援助,如今华夏的经济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若再减少援助,联合政府必定要垮台的,不免把姚立德找来大发了一通脾气。

姚立德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对这些美国人足够恭敬,好吃好喝地供着,还送了那么些礼物,结果换来的却是这群白眼狼倒打一耙,心里隐隐觉得一切都是乔霏从中捣鬼,见乔霏和那美国顾问亲密的样子,说不准他们就是她故意请来给他使绊子的。

可这毕竟是猜测,没凭没据的,乔霏虽然这几日随着他们开会,但从事的大都是接待外宾这样的后勤沟通工作,在会议上基本是一言不发的,让人根本寻不到她的错处,当然私底下她绝对有和这些美国人接触。若她说是故友之谊谁也没话说。

此刻的乔霏正得圣眷,又是他的外甥女儿,没有真凭实据在手,若他在戴国瑛面前告上一状,不仅对她没有半分损伤,倒还害他背上一个天性凉薄,不顾念亲情的恶名。

要知道戴国瑛这个人虽然多疑,但却是个顾念亲情、旧情的人,凡事都对自家亲戚、门生故旧纵上几分,在这样的乱局之下。真正让他相信的也只有亲人了,若是他诬告乔霏,只会让戴国瑛对他彻底失望。一个连自家外甥女儿都能污蔑的人,难道还会对他这个故友忠心么?

姚立德虽然在经济上并无才干,但却是个人精,对戴国瑛的性格十分了解,因此只能硬生生吞了这个哑巴亏。任由戴国瑛怒骂不休。

虽然美国人不满意,但戴国瑛也没打算多予追究,毕竟这个政策的制定未必就是姚立德故意的,他也是为了国家着想,既然原有政策不行,那便按照美国顾问建议的实行好了。

可没过几日。乔星诃又有意无意地让戴国瑛知道姚立德那奢华家宴的事儿,直把戴国瑛气得几欲晕死过去。

虽然贵为总统,可戴国瑛也没有太大的排场。他本身不是讲究的人,又因为财政拮据,每日三餐也都是寻常之物,一顿不过三菜一汤,以清淡为主。生活极其规律,平日家宴国宴的。虽然奢华讲究一些,可也没有过什么一顿饭上百来道菜的先例,还什么侍女穿金佩玉,足踏明珠鞋…

他先前只听说乔家的华夏首富,可见他们家的排场也不过装饰摆设精细一些,哪有如此奢靡的景象,莫非这姚家深藏不露,竟是比乔家还能耐?

再想到姚立德接待那些美国人用上了前朝的御宴,便是他和乔星诃接待外宾的国宴,都没有如此排场,他一个财政部长竟然敢在家中设上御宴?

姚立德骨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戴国瑛连连冷笑,越发觉得姚氏兄弟这几年的伏低做小有些惺惺作态起来。

戴国瑛这样多疑的人想象力本就丰富,再往深里想,觉得姚氏兄弟把持党务多年,如今联合政府上下都安插了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对他们言听计从,这一股势力可不小,一个不好,就可能夺了他的权。

何况依美国顾问所言,这滥发货币的财政政策就是为了当权者敛财方便的,这个政策他的不明所以,乔绍曾先头是反对过的,只有姚立德一心一意地非要弄出这个政策,这财是为谁敛的不是昭然若揭么?

若不是美国人大大反对,姚立德恐怕还真要得逞,到时候经济崩溃,罪责都归到他头上,姚家却得了巨资,要权有权,要财有财,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得?

戴国瑛气得咬牙切齿,两相比较越发觉得乔绍曾淳朴可爱了起来,至少他是个直肠子,这么多年也都靠他勉力支撑贴补,虽然有的时候爱说些不中听的话,可还是比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相比姚氏兄弟,乔绍曾对他绝对要忠心得多,因为只要他戴国瑛还在台上一天,乔绍曾便是国舅,就算是为了乔星诃,乔绍曾也会力挺他到底。

戴国瑛此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先前免去乔绍曾的职位,为的是乔新杰的违法之举,可是乔新杰那一点小打小闹和姚立德的窃国之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说乔家势大,实际上也不过有些钱而已,沈绍隽这个女婿算是外人,乔月诃有虚名无实权,乔星诃和乔霏帮着他做事,却也是沾不到什么太大的好处的,至少她们几个女子不可能结党结社,在政府要害部门安插人手,所以乔家看似显赫,却是个空壳子而已。

真正不容小觑的是姚家啊,戴国瑛脸色阴沉,存了要收拾姚家的心思。

姚家兄弟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只当戴国瑛被美国人驳了面子发脾气呢,反正没办好差事这位老人家总要发上一通火的,他们这些人都是被骂惯的,哪里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过几日又腆着脸黏了上去。

戴国瑛这个人若真存了整治人的心思,是绝对不露分毫的,相反还会对那人特别礼遇,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是以姚立德还是照样当他的联合政府财政部长,姚立言也还是革命党组织部长,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平静。

倒是乔星诃有些失望了,本以为美国顾问的事儿一闹,戴国瑛会免去姚立德的财政部长职位,却没有想到还是一切如故。

她心有不甘,有心借题发挥,便在戴国瑛面前抱怨最近外交不顺,美国想要减少对华援助,而原因便是姚立德的那一顿盛宴,既然华夏高官奢侈到一顿饭吃掉那么多钱的地步,可见华夏底子厚,根本不需要美国的援助,又或者是美国的援助都落入这些华夏高官的口袋之中。

乔星诃做出一副美国人想要将姚立德除之后快的劲头,可戴国瑛却不动如山,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她暗恨戴国瑛偏袒姚立德,相比之下乔新杰只不过犯一点小错,乔绍曾就被连坐,姚立德做了这么大的错事,还是能安坐财政部长的宝座,让她越想越憋屈。

她心里不痛快了便喜欢在乔霏面前抱怨几句,当听说戴国瑛待姚立德一如往常亲近时,乔霏立刻就品出了味道,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不可能知道了御宴的事儿还不发作,看来戴国瑛是要拿姚立德开刀了,只是他想让这一刀做得漂亮一些,最好能让姚氏兄弟背个黑锅做替死鬼,这才拖了下来。

姚氏兄弟虽然是她的亲舅舅,可她对他们俩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何况她知道他们的底细,真才实干没有,却是个极会弄权的,这样的人在联合政府里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眼下并不是除掉他们最好的时机。

她的初衷也不过是废除滥发货币的错误政策,而不是彻底铲除姚家,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对姚立德并不存在什么怨恨。

戴国瑛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就算不一下子将他们除去,今后也要分出精力来挟制他们,在官场上讲究制衡一道,戴国瑛要挟制他们,一定会通过抬举其他人的手段,他如今对乔家有愧,乔家自然也能受些好处。

而如果一下子除去了姚家,那乔家便成了出头鸟,以戴国瑛的多疑,难保不会寻个借口对乔家开刀,所以如今的官场还是需要姚家这几条大鱼搅浑,好让她来浑水摸鱼。

“姑姑,既然姑父不喜欢多提这事儿,今后也就别说了,省得惹姑父生气。”乔霏劝道。

“我只是看不惯他这么偏心,竟然不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人。”乔星诃一脸不虞,“我知道那姚氏兄弟是你舅舅,你自然心软,可你也得想想你爸爸,他这段时间一下子苍老憔悴了,我看了心里都难过。”

“姑父岂是糊涂人,他心里有数呢,姑姑若是成日提起这事儿,倒还让他觉得我们乔家小家子气,好像是我们存心和姚家过不去似的。”乔霏叹道,“爸爸对官场已经心灰意冷了,倒不如让他过几年逍遥日子。”

乔星诃细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也只得默默叹气不提。

第二百七十四章 “姐妹”

乔霏想了想还是应该透些风声让两个舅舅知道才是,否则以他们的性子恐怕是斗不过老谋深算,暴起发难的老豺狼戴国瑛。

对于姚氏兄弟的结局,她只是依稀记得抗倭战争结束后,戴国瑛便寻了个由头,将经济的崩溃政局的不稳都推到他们身上,让姚氏兄弟背了黑锅,一夕之间姚家分崩离析,生生将姚立德逼得吐血而死,心灰意冷的姚立言伤痛之下远走美国,再也没有回到华夏,在联合政府倒台之前,姚家就已经彻底从华夏消失了。

她与母亲家的亲戚一向走得不是很近,因为在北平读书的缘故,和姚立言的接触更多一些,本该更亲近,可因为当年胡杰的事儿,两人算是已经撕破了脸皮,她觉得姚立言是个自私的小人,姚立言觉得她不尊重长辈,任性妄为,后来虽然面上言归于好,但终究有一层隔阂在,而姚立德虽然不甚亲近,可也不似姚立言那般疏远。

何况两个舅舅相比,终究还是年长的姚立德更稳重一些,如今姚立言是组织部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权势滔天,看上去戴国瑛对他的确是信任有加。

便是和他说戴国瑛对他起了疑心,他也是不信的,反倒会怪责乔霏离间他们,倒是更加老练的姚立德对戴国瑛的了解更为深刻,也更容易起警觉之心。

到姚立德家的时候,乔霏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儿。

“若心姐,”她愣了几秒,几乎不敢相认,眼前这个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女子哪有半分当年那个明媚少女的样子。

“乔五小姐是个大忙人,没想到还会记得我。真是荣幸。”姚若心微微一笑,唇畔带着嘲讽,因为瘦的原因,她的颧骨变得特别高,为她平添了几分刻薄之色。

“若心姐,是我的不是,你就饶了我这个缺心眼的妹妹吧。”乔霏倒也坦然,竟然笑眯眯地厚着脸皮勾着她的手卖乖,她自觉理亏,自从当年在美国和姚若心分手之后。她便忙着自己的事儿,竟是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她,就算逢年过节送些小东西问候。可到底不如亲自登门有诚意,难怪姚若心会有怨怼之情。

“乔五小姐如今位高权重,说什么饶不饶的,我可担当不起。”姚若心依旧冷笑。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说话如此生分?”大舅母姚夫人这才过来打圆场。

虽然和乔家是姻亲。但这些年两家是越来越生分了,只是维持面上淡淡的往来,男人们在官场上是对手,女人们在闺阁之中也是明枪暗箭的。

姚夫人明明知道姚若心是个尖酸的人,却故意纵着她酸上乔霏两句才来打圆场,就是打着看乔霏笑话的主意。

无奈这乔霏是个脸皮极厚的。莫说是别人酸上她两句了,就是指着她鼻子骂,她都能笑得出来。此刻自然是脸色都没变上半分,姚夫人这看好戏的念头注定是要落空了。

“大舅妈,大舅舅今日不在家么?”乔霏张望了一下,偌大的姚公馆似乎只有姚夫人和姚若心两人,虽然有不少仆佣来来往往。可到底还是有些冷清的。

姚立德的儿子在国外,女儿已经出嫁。平日里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相比之下姚立言好歹两个儿子都已经回国同住,女儿也在身边,家中竟是比他们热闹了不少,所以虽然姚若心尖酸刻薄,还有些神经兮兮的,姚立德夫妇还是将她看作宝贝一般,时不时地邀请她来家住,为这个家添些人气,在这两家人的宠溺之下,姚若心的脾气竟是愈加坏了。

“他还在忙部里的事儿,哪有这么快回来,这几日几乎都要半夜才能到家的,”姚夫人热络地说,“你来得正好,便留下来吃晚饭吧,我们也好久没聚了,正好说说话,我这么个老婆子日日呆在家中,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闷都闷死了。”

“伯娘,你可别自作多情,咱们眼前这个可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人家是来寻大伯说正经事儿的,哪有闲工夫陪我们这些妇道人家闲扯?”姚若心凉凉地开口。

“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是我不好,你回来这么久都没去看你,明天我让人送一些上好的燕窝过来给你和舅妈补补身子。”乔霏也不恼,倒是连连讨饶。

“你若心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当她真恼了你?”姚夫人大笑,“我们这儿你就不用费心了,你这孩子瘦成这样,还是留着自个儿好好补补吧。”

“我还当你们乔家已经穷得穿不起一件好衣裳了,没想到还留着上好的燕窝呢。”姚若心似笑非笑地说,如今她每次开口都阴阳怪气,就连姚夫人面上都微微变色。

其实她倒不是针对乔霏,毕竟两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她日子过得不顺遂,心理变得愈加偏激,逢人都要刺上几句方才痛快,又见曾经玩在一块儿的乔霏,如今事事得意,还嫁了个那样的好夫婿,而自己却遇人不淑,心里自然不平衡。

“我们乔家如今自然是比不上姚家的,虽说还有些上好的燕窝,可毕竟比不上姚家那日的御宴,听说连总统都没见识过那样的场面呢,如今整个华夏谁不羡慕姚家,又有哪家能越得过姚家?要权有权,要财有财,恐怕连总统都羡慕呢。”乔霏笑道。

“如今知道姚家富贵了,就眼巴巴地来巴结大伯了?乔五小姐可真是好算计呢。”姚若心笑着,脸上有着倨傲和自豪。

她的脑子是坏了的,可姚夫人却是个聪明的女人,听了乔霏的话当时便心中一突,琢磨起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来。

可见乔霏神色如常,她却是也不好多问,只得摁下了满腔疑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若是因为那日的御宴让总统生了别样的心思,他们姚家又该如何自处?

“和自家妹妹讲话也如此尖酸,这是何苦呢?”姚夫人虽然嘴上责备着,却还是将姚若心揽入怀中,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你霏霏妹妹又何尝不是关心你的,虽然她忙没来看你,可终究还是将你的事儿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