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所指自然是乔霏给姚若心介绍对象的事儿,这些贵妇们平日闲着没事做,便以相互牵线做媒为乐,姚若心是家中唯一没有出嫁的女孩儿了,全家上下对她的终身大事都是关心备至。

当初姚碧云托了乔霏,她也没将这件事忘到脑后,倒是实打实地介绍了几个人品不错的年轻人给姚若心。

虽然姚若心一个都看不上,可家中长辈们却是十分满意的,毕竟姚若心年纪大了,名声也坏了,最重要的是脑子还有些不清不楚,这几年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难相处。

就算如今姚家的权大势大,他们也不敢将姚若心许配给哪位世家公子,一来世家大族大都规矩多不好相处,二来那些公子哥儿脾性没几个是好的,两个脾气都不好,今后过日子岂不是一点就着,他们生怕姚若心嫁过去受了委屈,因此只盼着找个家境寒微,人品好的,不至于辜负了姚若心的便好,至于什么前程,有姚家在,难道还需要姑爷担心这种小事么?只要伺候好了这位小公主,自然要风得风。

乔霏给姚若心找的大都是这样平实的年轻人,老实人嘴笨,看上去也平平常常的,毫无出众之处,哪里能哄得动姚若心,自然是被她屡屡嫌弃,甚至勾起她那心酸的陈年旧事,又是好一通怨天尤人。

“谁要她关心了?没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往我面前引,你们不嫌恶心,我还想吐呢。”想当初她姚若心也曾经是个校花,哪里就沦落到需要人介绍相亲的地步,那些男子还一个个和木头一样呆呆愣愣的,难道她就只能配这样的男子,她乔霏就能嫁给名震华夏的英伟战神?心里觉得乔霏是故意看不起她,才把那些男人介绍给她,她心里便愈加难受,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姚夫人蹙起眉头,那些男子她也是满意的,踏踏实实的总比那种嘴上花花的要强,听姚若心说话如此没轻重心里也难免不快。

“反正你们再把那些肮脏的男人介绍给我,我便去出家!”姚若心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突然发起了脾气。

“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姚夫人这下变了脸色,眼见着姚若心的疯病好了,可如今看来似乎又要发作了,心里急得不得了,虽然只是伯娘,可她也是将这孩子当自家女儿看待的,生怕她再闹出个好歹。

乔霏心里也暗暗奇怪,这姚夫人真是好耐性,姚若心说话句句带刺,她竟然还把她看作宝贝一般,常常喊她来家住,又不是亲生女儿,竟也能忍耐下去,她却不知道姚若心在家其实一向都还好,也能平心静气地和长辈说话,甚至还很体贴,若不是今日见到了乔霏,大受刺激,也不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

虽然姚夫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但姚若心无缘无故犯病,还是让她忧心不已。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歧见

被姚若心的事情一搅合,姚夫人心慌意乱之下也忘了多向乔霏探问几句,直到将姚若心送回家去,忙了一晚上,她静静躺在床上,才猛然想起这一茬事儿,越想越不对劲,便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身旁的姚立德推醒。

姚立德坐上财政部长的位子后自觉力不从心,就算部里都是自己人,可他毕竟于经济上经验尚浅,长期做党务工作,做党棍是一把好手,却与经济脱节已久,但经戴国瑛责骂后,决心做出一番成绩,因此下了极大的功夫在专业上,每日都忙到深夜,几乎是一沾床就睡。

此时好梦正酣被发妻突然推醒,自然心里窝火,可毕竟是结发多年的夫妻,姚立德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相反是个极其通透聪敏的女人,半夜推醒他一定事出有因,因此值得捺下火气,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

“大半夜的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说么?”

姚夫人见姚立德神情疲惫,心里也有些愧疚,“今天晚上乔霏来我们家了。”

“她来做什么?”姚立德也有些惊讶,这个外甥女儿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也是大忙人一个,根本就没有什么走亲戚的习惯,“难道是碧云领她过来的?”

“不是,她一个人过来的。”

见姚立德疑惑更甚,姚夫人将今晚乔霏来了之后,姚若心便莫名其妙地发病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乔霏可不是寻常女子,怎么看也不觉得她会是那种特地来寻若心晦气的人,莫非她们之间从前有什么恩怨?”姚立德奇道,也不相信乔霏会是喜欢在后院宅斗的妇人。

“看着不像,瞧她那神色便知她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若心在我们这儿,应该不是来找若心的,若心也只是气她给介绍的那几个男子太庸碌了些。大概是妒忌她嫁了个好夫婿,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恩怨。”姚夫人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子,虽然在忙乱之中,可还是细细观察了二女的神色,“她这一趟似乎是特地来找你的。”

“那她可有说什么事儿?”姚立德微微皱眉。

“怪就怪在她什么事都没说,临走时我让她改日再来她也应得含含糊糊,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儿要特地寻你说话。”姚夫人越想她的行为就越觉得古怪。

“她那样的人向来不会做无谓的事儿,”姚立德也不相信乔霏这一趟是专程来走亲戚的,可又猜不透其中深意,“罢了罢了。总归不是什么急事儿,以后再想也不迟,这半夜三更的。我脑子也不灵光了。”

见丈夫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姚夫人也只得重又躺下,只是嘴上还带了一句,“她今日还说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说是咱们家当日的御宴便是连总统都没见识过。我们姚家如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便是连总统都羡慕我们的…”

姚立德的动作立时顿住了,似乎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瞬间所有的睡意都消失无踪。

“那话说得实在刺耳,倒不像是她平日会说的。若不是亲耳所听,我都要以为那是若心说的了,可是后头听她说话又正常得很。让人着实奇怪。”见丈夫瞪着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姚夫人又补充道,“后来被若心一打岔,我倒是忘了细问她。”

“这话说得着实诛心。”姚立德重新坐了起来。“的确不像是她说的,不知道是总统借着她的嘴来敲打我们。还是她特地过来示警的。”

他默然了一会儿,“无论是哪种,总统都对我们起了疑心。”

“会不会是她看不惯你夺了她父亲的位子,我们姚家的势力胜过了乔家,所以才口出怨言?”姚夫人乐观地想。

“你也太不了解乔霏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儿?你当她是姚若心吗?”如果说之前对乔霏尚有轻视之心,自从美国顾问团一事后这样的心思全都变成了忌惮,乔霏不仅有本事,而且最可怕的一点是她善于揣度人心,美国顾问这一来就把他制定的政策全盘推翻,让他在戴国瑛面前毫无面子可言,而她不吭不声的,将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这份心机和隐忍便是老辣如他都自愧不如,她这样的人岂会将怨恨之语示于人前。

姚立德跟着戴国瑛多年,也是知道戴国瑛手段的,甚至也帮他做了不少这种事,背了不少黑锅,对他整治人的套路还是熟悉的,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整治的对象,他就忍不住心中一寒。

越往细里思忖便越加惊心,可唯一想不通的是乔霏为何要对他示警,整垮姚家对乔家不是最有利的么?至少他见总统夫人安的就是这个心思,莫非乔霏还真对他这个舅舅有骨肉亲情?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大局的小节,他也无心多想,只是暗自懊悔近来自己两兄弟的确太过招摇了,他也清楚戴国瑛是何等小肚鸡肠的人物,一旦犯了他的忌讳,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既然心里有了准备,姚立德行事便越发小心,甚至考虑着辞去财政部长的位子让戴国瑛安心,毕竟这个位子看着风光,但实际上却是鸡肋,如今每条政策都要按着美国顾问的想法走,虽然顾问团团长格雷已经飞回美国去了,可还留下好几位美国顾问,这几个人成日指手画脚的,他竟是连一点儿自主的权力都没有,与美国人的傀儡有何不同?

与其占着这一个徒有虚名没有实权位子,去惹戴国瑛忌惮根本没有什么必要,美国人的政策让他不能发大财,但是财政部里也安插了不少人进去,无论他是走是留,发些小财还是没有问题的,既然这个财政部长对他们姚家的大局没有影响,那舍了便舍了。

姚立德看得很开,姚立言却不同,他不认为美国顾问能永远插手华夏经济,若是这个时候姚立德弃了财政部长这个位子,今后要再想入驻财政部就难了,到时候这块香饽饽说不定又被乔家一口吞下了。

姚立言也是个倔脾气,见拦不住兄长请辞的意愿,便发动了手下的亲信在戴国瑛面前大说好话,极力阻拦戴国瑛批准姚立德的辞职申请。

一时间戴国瑛的书桌上堆满了对姚立德的溢美之词,上至党国元老,下至年轻党人一个个似乎都对姚立德推崇备至,仿佛华夏财政没有了姚立德便会立时崩溃一般。

面对这样的情形戴国瑛不可能不震撼,乔绍曾经营财政部这么多年,虽说没有大功,但也没有大过,他两次辞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人为他求情挽留,姚立德接管财政部没有多久,甚至还出现了那么大的政策失误,竟然会有这么多人不问青红皂白地为他唱赞歌,恐怕这些人连姚立德究竟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股势力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戴国瑛凛然,他往常看到的还只是姚家的冰山一角,如今隐约看到了整座大冰山,让他怎能不惊惧?恐怕就算是他下野都得不到这么多慰留。

他本也没想着这么快就扳倒姚家这棵植根极深的参天大树,此时自然顺着这些人再三慰留,坚决不接受姚立德的辞呈,甚至还召见了姚立德殷殷勉励安慰了一番。

姚立德自戴国瑛那里回来便径自去了姚立言那里,愤怒的他差点没揍弟弟一顿,可两人都是五十上下的人,又岂能和毛头小子一般打在一块?因此只是气怒地摔了姚立言一块珍爱的砚台。

“大哥到我这里来寻什么晦气?”姚立言梗着脖子死不认错,“我知道你是气我暴露我们的家底,可若真如你所说的总统想要整治我们,我们还不如先让他看看我们的势力,也好让行事有个忌惮,还真当我们姚家是任人搓圆搓扁的?”

“糊涂!”姚立德气得不行,他本来身体便不好,一气之下旧疾复发,一阵猛咳竟然咳出血来。

“大哥!”姚立言与他兄弟情深,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上来搀扶他。

“你听大哥一句劝,我们不是总统的对手,你越是用这个来威胁他,他越是下决心整治我们,”姚立德顾不上许多,紧紧抓着姚立言的手嘱咐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把我们放在身边他岂能安心?”

“若他真动了杀机,我们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么?”姚立言的性子和姚立德截然不同,“越是这个时候,大哥你越不能退!如今党内这么多人支持我们,若你一退,未免让人寒心!”

“你!”姚立德连连摇头,“你还是不懂呵,别看如今为我们说话的人不少,可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打打舌战的政客而已,而军队实打实地握在总统手上,我们拿什么和他抗衡?在枪子面前谁能撑得下来?我们拿什么来进?如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新希望

尽管姚立德的辞呈没有被戴国瑛接受,但没几日他就向戴国瑛请了病假,看上去似乎真的一病不起。

姚立德的身体本就不好,平日操劳过度,这次被姚立言一激,急怒攻心,很是吐了几口血,戴国瑛携乔星诃特地去他家里探望,只见他脸色青黑,神色委顿,气若游丝,莫说是戴国瑛,就连乔星诃都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前几天分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人,没想到说病就病了,真是世事无常,乔星诃都觉得自己对姚家的忌惮有些小人了。

“还有劳总统和夫人前来看望,立德真是惶恐。”姚立德强撑着从病床上直起身子,口中还是咳个不停,那帕子上的血却不是作假的。

“你躺着就好,躺着就好…”戴国瑛连忙摁住他,面上十分关切。

姚立德双目无神,怔怔地望着戴国瑛,竟是落下泪来,“立德自己心里清楚,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这一生为了党国立德自认无怨无悔亦无愧…”

“我明白,我明白。”戴国瑛面露悲色忙不迭地安慰道,“立德也不必太过悲伤,医生说只要你放宽心,细细调养,还是能够痊愈的。”

“这都是天意,”姚立德急喘了几下,紧紧抓着戴国瑛的双手,“无论如何这个财政部长我是没有办法再担任了,我就恐自己平白占了这个位子误了总统的大事,还请总统尽早物色新人选。”

“党国需要你,千万别说丧气话。”戴国瑛拍了拍他的手,却是没有答应。

“绍曾精通经济,虽然新杰犯了错,但现在也改了,绍曾任财政部长多年有功无过。眼下只有他最适合这个位子了。”姚立德恳切地看着他。

戴国瑛却不接他的话茬,“立德,你只管安心养病,这些琐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待你好了之后,还要与我共为党国的事业奋斗。”

乔星诃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既对姚立德要将乔家与他绑在一块儿不满,又对戴国瑛不肯让乔绍曾复位不满。

“总统,”姚立德哭得涕泪交加。“立德若是去了,家中老妻还能投靠国外的子女,我倒也不担心。只是我只有一双弟妹,还望总统能够多多照拂他们,立言和绍曾毕竟年轻,有不周冲动之处,我这个做哥哥的在这里先向总统赔罪了。”

姚立德哭得实在太过凄惨。就连戴国瑛都被他带了几滴眼泪出来,“立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信不过么?你也别想那么多,你的身体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如此悲观却是对调养不好…”

两人真真假假的对泣一番,竟是谁也猜不透彼此心中的真实想法。

姚立德的身体是肯定不适合再担任财政部长了,可戴国瑛也没将这个位子给了乔绍曾。反倒是空置在那儿,由财政部副部长代履行部长的职责。

乔绍曾对政治早就心灰意冷,对这件事也毫无触动,照样忙着自家银行的事儿,似乎真的不再留恋那个部长的位子。倒是乔星诃满心不痛快,以为扳倒了姚立德。就能让乔绍曾上位。

姚立言则得意洋洋,觉得姚立德根本就是想太多,甚至怀疑是乔霏蓄意挑拨,戴国瑛分明就对姚家恩宠不衰,就算姚立德病了,那位子还照样给他留着呢。

乔霏是姚立德的外甥女,舅舅生病了自然也要前去探望,她在家听姚碧云说起的时候并不觉得姚立德的病有多严重,可乔星诃却将姚立德描述得似乎已在弥留之际了,她也有些担忧,和姚立言比起来,姚立德算是个低调的聪明人了,若是他现在去世了,没有了他坐镇,姚立言行事会更加出格,那姚家离倒台就不远了。

待她亲去姚家之后,才认定姚立德的病并没有外界传言那样的严重,虽然因为姚立德在睡,她只是在卧室门口匆匆看了一眼,但是可以感觉姚夫人的神情镇定,他平日所服食的药也以调养为主。

她瞬间明白姚立德这是故意称病在家,以脱去财政部长的头衔,戴国瑛来探病之时,恐怕也是有意向他示弱,甚至是引起他的同情,让他放过姚家。

若是没有姚立言,以戴国瑛的性子,必然不会对一个重病之人多加追究,这件事肯定就到此为止了,乔霏在心里暗叹,姚立言到底是不明白兄长的苦心,太过刚愎自用了些,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姚立德再装可怜,戴国瑛也容不下姚家的势力。

“乔霏,好久不见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突然喊住了乔霏。

“子敬!你回国了?”她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望着他,这个男人是她在哈佛大学读书时的师兄,虽然她刚到美国一年他就毕业回国了,但是在美国的时候还是多蒙了他照顾。

蒋子敬是个功底深厚的职业法学家,回国之后不到两年就成了名震上海滩的大律师,后来更被吸纳进入联合政府,成为最高法院的法官。

倭国和华夏开战后,他没有立刻随着政府迁到后方,反而又去了美国,在法学院做了几年的教师。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就此定居美国。”久别重逢,乔霏显得特别高兴。

“毕竟我还是个华人,根在这儿,能走到哪里去?”蒋子敬无奈地笑了笑,“那时候大战刚起,我只觉得灰心失望,本想着回国就能将一生所学奉献给国家,没想到就遇上战乱,乱世之中谁还会讲法治?难道和倭人讲国际法?满腔抱负不得施展才无奈出国的。”

讲到这里蒋子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你当时到美国演讲,引用国际法驳斥倭军的暴行,让我很受触动,其实这次回来,多多少少也受了你的影响。”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骄傲的。”乔霏难得腼腆地笑了,在她心中蒋子敬亦兄亦师,虽然他于后世声名不显,但是在交往之中,他的言论和文章都让她明白他是一颗埋没在乱世尘埃中的一颗明珠,“你住在哪儿?待会儿我去拜访你。”

蒋子敬说了个地址,随即苦笑道,“你可先别来,我家里乱糟糟的,又逼仄,招待客人还是很有难度的。”

见乔霏脸上疑惑,他又补充道,“这次就我一个人回来。”

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不愿意陪他回来受战乱之苦,他也不好勉强,孩子自然跟随母亲留在了国外,他将所有的存款家产全部留给了妻儿。

乔霏敬服地看着他,以蒋子敬的名望和能力,能够在国外过上十分稳定优渥的生活,他这一回国就等于放弃了所有,包括财富、家庭,甚至是自身的安全。

“这次最高法院院长任命了几名大法官,恐怕就是他向你伸出的橄榄枝吧?”

蒋子敬点点头,“刘院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既然他盛情相邀,我自然不能推辞,何况我想即便是战乱,我们这些人也并非毫无用处。”

“不错,战乱总有结束的一天,国家必将重建,到时候最缺少的就是法学人才。”乔霏兴奋地说,“你看看我们国家如今的当权者或是经济出身或是行伍出身,还有不少是封建皇朝的遗老遗少,有几个是真正受过法学教育的?一个国家没有法学人才,这个制度就不可能完善。”

“不过我听说咱们如今这位总统先生是个独裁者。”蒋子敬有些犹豫,随即反应过来戴国瑛是乔霏的姑父,脸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的歉意。

“还记得我在美国的时候和你讨论过独裁和民主的问题么?”乔霏不以为意,引着他往自家走去,“独裁是最有效率的统治方式,在我们面临战乱的这个阶段,除了采取独裁的手段,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能聚集人力物力和倭国对抗,就算是美国,面临经济危机的状况,也只能选出被誉为独裁者的罗素当总统,这才是顺应民意的选择。”

“也许吧,战争需要独裁者。”蒋子敬的脸上有些茫然,虽然在美国一直所受的教育是民主分权的,可是这样的民主在现实面前似乎很无力,“民主真是一个国家最正确的选择吗?”

“更远的事儿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百年之内,民主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乔霏坚定地说。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蒋子敬苦笑,“我们的老师有不少都对民主失去信心了。”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先去喝一杯。”乔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了,频繁的政治斗争和内外交困的形势已经让她身心疲惫,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蒋子敬的回归,让她看到了新制度的希望。

“求之不得。”蒋子敬哈哈大笑,既然毅然决定回国,就是抱着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国家的决心,无论前路有多坎坷,他都将为自己的信念奋斗到底,而此时最快意的莫过于和知己一醉方休。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司法独立

“近来一直忙于俗务,想想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刘院长了,他的身体可还好?”乔霏主动为蒋子敬倒了一杯酒。

最高法院的院长刘安民是早年留学美国的法学家,和乔绍曾算是同辈,但和乔霏并没有深交,他回国之后一直都是法学界中流砥柱式的人物,前几年因为和政府要员发生摩擦,愤而辞职,这一次重又起复,让蒋子敬等人都看到了法治的希望。

“前几日见他还算硬朗,这些年他在学校教书育人,倒是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兴许和年轻人在一块儿,人也变得开朗了不少,这次起复,他可是抱着满腔热情,一心想要重新争取司法独立。”蒋子敬笑道。

“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欲速则不达啊。”乔霏沉吟道。

蒋子敬面有不虞,“莫非你也觉得司法党化是合理的?”

说起刘安民当年的那一场摩擦争执,其实与乔霏的舅舅还有些关系,刘安民得罪的就是姚氏兄弟的挚友,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爪牙,现任司法部长张直。

自大华皇朝末年,一直到革命成功之后,虽然政权屡经更迭,但是法学界的要人们一直坚持司法独立,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理念甚至也得到了大华皇朝遗老遗少们的认同,像乔行简这样比较开明的知识群体主动引进了西方司法独立的理念并倡导对司法制度进行改革。

大华皇朝覆灭的时候,就已经成立了司法部,将司法与行政独立开,成立审判厅,进行合议审判制度。

联合政府成立后,卢林也曾经对司法独立有过深刻的描述,“何谓司法独立?普通行政,不得侵犯司法行政;司法行政不得侵犯司法之谓也。故司法行政官,非但不能干涉司法官之拟律,并不得分担其拟律之责任,此司法独立之精神也。”

但是自从戴国瑛上台之后。姚氏兄弟媚上得志,张直更是不遗余力地溜须拍马,竟然提出了司法党化,认为如果革命党不掌握司法大权,便不能进行司法革命,让有法律知识和经验的党员担任法官,能使司法听党指挥,这是司法人员的革命,非有社会名誉之党员、兼有三年以上法律经验者,不得为司法官。

当时的司法部长是刘安民。受过西方教育的他奉行司法独立的理念,法官理应是独立的,加不加入党派都应该听凭自由。岂有必须加入革命党之理?虽然自己也是革命党人,但他将张直的话斥为歪理邪说,甚至连回应都不屑。

却没有想到张直的话却甚得戴国瑛的欢心,竟然将未受过法律专业教育的张直直接任命为司法部副部长,这一举动自然让以刘安民为首的法学家大为抵触。刘安民也是一时意气,以辞去司法部长相要挟,谁想到竟然正中戴国瑛下怀,顺水推舟地准了他的辞呈,气得他只好去学校教书。

随着刘安民的出走,一大批法学精英人士也闹别扭纷纷离开华夏司法界。张直自然也安排了大批不懂法律的党员进入司法界担任检察官和法官。

全面掌握了司法部后,张直立刻着手对司法制度进行改革,全面深刻地从理论上论述了司法党化。他认为在以党治国这一大原则统治下的国家,司法党化应该视作家常便饭。

他最有名的言论是“司法是国家生存之保障社会秩序之前卫,如果不把它党化了,换言之,如果尚容许旧社会意识偷藏潜伏于自己司法系统当中。那就无异容许敌方遣派奸细加入自己卫队的营幕里”。

他的言论为司法党化正名,振振有词地驳斥了司法独立的观念。待到这一批法学要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手里无权无势,也只能心有不甘地呼喊上几声,根本无力回天。

华夏毕竟经过了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大部分的民众对于西方的民主观念并没有真正的全盘接受,对于司法独立也没有什么概念,对于司法党化,民众并不觉得不能接受,也没闹出什么大风波。

随着司法党化的顺利推进,华夏的司法制度的建设终于出现了大转折,由过去对司法独立和超党派原则的倡导,转向公开地将司法纳入革命党的领导之下。

张直设立了特刑庭,此法庭属独立机关,不隶属法院。特刑庭在行政上直接受司法部管辖,人事由该部提请任免,其审判员、书记官大多向高等法院调用兼任。庭长一般为专任,但也有例外。

特刑庭的检察官,也常就是法院的检察官。除了中央特刑庭,还有设在各省的地方特刑庭。

与一般法院不同,特刑庭不是独立审判,它受革命党同级党部的监督。革命党省党部对本省特刑庭的审判有异议时,可向中央特刑庭提出非常上诉。特刑庭审判结果,最终由党务机关核定。中央党部和联合政府也有权直接插手中央特刑庭的审判。特刑庭案件的被告人无权聘律师为自己辩护,也无权上诉。

特刑庭的设立无疑是完全违背了法治精神,扩大了革命党的权力,为革命党以“反革命”的名义清除异己创造了便利,作为资深的革命党人乔霏没有立场反对,但是作为受过法学专业教育的人来说,她知道司法党化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在短时间内能让革命党的势力渗入社会生活的各个环节,但却加速了联合政府走向混乱和衰败。

“司法党化是绝对不可取的,但是想要一夕之间争取司法独立,是绝对不可能的。”乔霏坚定地说,她了解刘安民的想法,他刚刚被戴国瑛拔擢为最高法院院长,心中跃跃欲试,大有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张直拉下马的志气。

刘安民毕竟是个学者,没有政治斗争的敏感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戴国瑛拔擢为最高法院院长,背后隐藏着是什么样的暗潮汹涌。

如果不是想着要剪出姚家的势力,戴国瑛又怎么会让刘安民做了这个最高法院院长?他指望着刘安民和张直互掐,但却不想刘安民削弱他的统治势力。

所以她担心的就是刘安民新官上任三把火,傻乎乎地喊什么司法独立,把戴国瑛这个靠山给得罪了,今后的一切就免谈了。

“那依你之见?”蒋子敬有些好奇。

“徐徐图之,如今司法界全是张直的人,革命党涉入司法太深,如果刘院长一上台就高喊司法独立,恐怕会引来大批反对,到时候我们的改革便更是寸步难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一步一步来,先不提司法独立,倒是可以先从特刑庭下手。”她略一思忖,觉得特刑庭实在是个大毒瘤,但是目前也只有特刑庭最好下手。

无论是中央特刑庭还是地方特刑庭都与党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党部的工具,把持这些特刑庭的人自然都是张直的人,此刻向戴国瑛提出取消特刑庭,无疑会正中他的下怀,剪除了特刑庭,无疑是断了张直一条手臂,对姚氏一系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她与蒋子敬不同,大部分考虑都是从政治斗争的角度出发,虽然不纯粹,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何止是特刑庭,整个制度都应该改,”蒋子敬厌恶地说,他早在留学之前就抱着一腔热情加入了革命党,却没想到如今的革命党变成了这样,“检察官和法官都必须是革命党员,无论是通过考试还是审查,都必须考察党义,这是什么道理?法官轮训所又是什么道理?所谓的人民陪审制度,必须是党员才可以成为陪审员又是什么道理?法官不独立,司法是绝不可能独立的!”

“自然都要改,但是积弊已久,岂可一蹴而就?饭总要一口一口吃,司法党化中最可恶的莫过于特刑庭,你说是不是?我们先争取取消特刑庭,之后再是法官轮训所,如此循序渐进,方才妥当。”

那个让蒋子敬深恶痛绝的司法部法官轮训所,除对考取法官训练外,同时也对检察官进行训练。该所也曾把从事党务工作原无法官资格的人,由党部保送到法官训练所受训,毕业后,即取得法官资格,分发各省以候补任用。最重要的是这个轮训所的所长原是姚氏兄弟门下,自然也是张直的换帖兄弟,如此一来等于全国的法官几乎都要出自姚氏门下。

蒋子敬不语,乔霏心下也有些了然,今日恐怕不是偶遇,是他根据刘安民的意思特地来寻她的,她是资深革命党人,在革命党内有势力有威信,颇受戴国瑛的信任,同时也受过美国专业的法学教育,在法治理念上和他们志同道合,所以是他们争取的对象。

对于乔霏来说,眼下的确是司法改革最好的时机,戴国瑛正对张直不满,他们可以利用剪除张直势力的机会,顺利成章地完成改革,只要在大原则上不触怒戴国瑛,他一定是支持这项改革的,否则也不会起用张直的死对头刘安民。

第二百七十八章 捉摸不透

对于乔霏来说,司法独立只是制度改革中的一个环节,更重要的是弱化以党治国的原则,否则在革命党党治条件下实现司法权的独立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目前正可以借助戴国瑛对姚家的忌惮,削弱革命党对司法的干涉。

张直在司法部的手伸得太长了,在审判实践中,党部还可以对法院的审判活动进行监督,也可以直接对司法部和法院下达命令,把持党务的姚氏兄弟等于将三大分支之一的司法分支牢牢掌控在手中,对于与他们政见不同的异己,可以随意的逮捕审讯判刑,以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革命党怕是要沦为他们的姚家党了。

戴国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借刘安民这把刀剪除姚氏在司法界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