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的院长遇刺了,如今生死未卜。”就算事涉机密她也一向不瞒他。

“就在重庆?大后方的治安一向不错,怎么会有这等张狂的歹徒?”沈绍隽有些吃惊地望着她,“莫不是判案不公,惹得苦主孤注一掷?”

“也许吧,说不定表面上看或是如此。”乔霏撇撇嘴,“这幕后黑手是谁就不好说了。”

沈绍隽默了默,知道她的意思,恐怕这又是一起政治斗争的惨剧了,而她早已心中有数,对于政治他一向反应迟钝,自然不可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叮嘱道,“你一切小心。”

国府所在地自然不同他那前线,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政治斗争十分激烈,形势更是波云诡谲,水深得让人不敢轻涉其中。

“我要出去一趟。”乔霏略一思忖。披上一件披肩就匆匆出了门。

刺杀刘安民的案发地就在大街之上,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本就十分恶劣了,何况还是对着高官开枪,性质不可谓不严重,凶手已经被当场擒下,虽然刘安民已经被送往医院,可是现场血迹斑斑,引来了许多人围观议论。

乔霏的车在现场不远处停了一阵,谢英主动下车打听。说那凶手是个家里破产的没落大少爷,因为刘安民枉法裁判,害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来刺杀刘安民。

据说当时同行的一共两人都中了枪,也不知道哪个是刘安民,只是枪声和满地的血吓得路上的行人尖叫不已,纷纷逃窜。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医院?”谢英已经将医院的地址打探好了。

“不用,去报社。”乔霏看了眼周围维持秩序兼做笔录的警察和兴奋地到处拍照的记者。

相比医院和警察局,报社是乔霏的一亩三分地,她在这里出现再正常不过了,报社的主编们也大都是她的故旧好友,与其去医院惹人注目。倒不如到报社去更隐蔽一些。

她收到的那封密信是蒋子敬的字迹,说明他一定没事,而刘安民肯定也在第一时间内向他求救了。只是蒋子敬回国不久,遇上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慌了手脚,便找上了乔霏,若是有心人追查下去。很快就会发现她和刘安民等人的关系,虽然并不足为惧。但这可不符合她低调做人的宗旨。

“清如先生问的是刘院长遇刺的事儿?这可是个大新闻,莫非有什么政治敏感性不能登么?”报社的主编是当年在北平闹学生运动的学生领袖,也是乔霏的崇拜者,至今还是习惯唤她为“清如先生”。

这可是他们难得遇上的独家大新闻,因此他特别紧张。

“这倒不是,我出门路过现场,见那场景颇为惨烈,心里也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来报社问问消息,你们这儿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乔霏摆摆手,示意对方放轻松。

“说来也巧,我们的记者今天正好在现场,只不过他是去警察局采访的,从那里刚出来没多久就在路上见到了那一幕,他刚才还被唤到警察局做笔录呢,他回来没多久,正在写稿,我让他进来和你说说。”主编逮到了第一手的大消息,正在兴头上。

“清如先生。”那记者是一个很年轻的小菜鸟,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见到乔霏很是拘谨,讷讷地问了一声好。

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他兴奋不已,在她的示意之下立刻娓娓道来,“我正走在路上,突然听到几声枪响,周围的人都吓得大叫起来。我倒也不怕,不躲不避,顺着枪声望过去,看得很清楚,开枪的是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男人,开完枪后他立刻就跑了。有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倒在地上,满地是血,一个是个年轻人,另外一个大概四五十岁,那个年轻的似乎把年纪大的给推倒在地,帮他挡了好几枪,估计伤得更重一些,地上的血有大半都是那个年轻人的。周围的人大都四处逃窜,但也有几个去了警察局和医院,因为离警察局近,警察没多久就来了,那凶手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后来是他自己嚷嚷,说是替天行道,杀了刘安民这个无良法官,我们才知道中枪的是刘院长。我本想跟着去医院的,后来警察局要我留下来做笔录,我才打了电话通知同事跟去医院。”

“咦,这可蹊跷了,刘安民来最高法院做院长不过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之前他一直都在教书,好多年了都没判过案子,这个案子又是什么时候判的?这位大少爷究竟是什么案子,竟然严重到要刘院长亲自审理?要知道院长主管行政事务,非重大要案不会亲自审理,看来这位大少爷必定是个世家公子了,不知道近期有哪个大户人家破产了…”乔霏拢了拢披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毕竟都是做新闻的人,主编和小记者都眼前一亮,立刻抓住了乔霏言语中的讯息,这无疑是一条新思路,若是能把这案中案给引出来的话,一定能紧紧抓住读者的注意力。

乔霏又笑了笑,“之前刚知道刘院长被刺的消息,我还以为又是倭人来搞鬼,心里很是紧张了一阵,你们也知道当年倭人潜入重庆闹得人心惶惶,那时候我也大意的很,遇袭了几次都以为是意外,却没想到根本是政治阴谋。如今听说刘院长这件事只是私怨,与倭人的阴谋无关,我就放心了。”

主编和小记者都连连称是,待送走了乔霏,主编沉下心来一想,发现不对啊,刘安民遇刺这件事未必就不是政治阴谋,这个案子疑点太多,那凶手虽然振振有词,可还是让人觉得蹊跷,再想到近来这段时间和刘安民在报上掐架掐得最凶的张直,说明刘安民并非没有政敌。

他越想越兴奋,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之处,做新闻的人向来敏感多疑,善于做假定性的猜测,按着自己假设的思路往深处想,越发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个新闻可比单纯的刘安民遇刺有爆点得多,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立刻唤了几个资深的心腹记者进来,将任务吩咐下去,务必要抓住这个案子深挖细挖。

乔霏又去了一趟总统府,戴国瑛果然又在书房发脾气了,听说正在愤愤不平地连声咒骂最高法院的几个人胡乱判案,闹出人命民愤。

她不以为意,戴国瑛自己恐怕也清楚这桩刺杀行动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挑明了说,只能怪刘安民自己蠢笨,连这样拙劣的刺杀都躲不过去,若是刘安民这把刀还没砍出去就断了,那他的全盘计划就得被打乱了,难怪他如此恼火,只能拿法院的这几个人撒火。

她径自去了乔星诃那里,虽然事务繁忙,可乔星诃还是忍不住向她打听这个案子的消息,毕竟重庆的治安还算不错,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刺杀高官的行为并不多见,此事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加强警戒了。

乔霏把在报社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疑惑说与乔星诃,直说得她频频点头,“刘安民这么多年都在学校教书,这新官才上任就判错了案子,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便是再庸碌的人也不大可能,何况他还是个留美博士。”

乔星诃是个亲美人士,对大部分的留美博士都抱有好感,下意识地便站在刘安民一边。

“姑姑,你说我要不要去医院探望刘院长?”乔霏问道,“虽然和他没什么交情,可他毕竟和爸爸同时期留的洋,他的得意手下又是我当年在哈佛的师兄,对我照顾有加…”

“你都这么说了,自然应该去看望。”乔星诃点头道,“我和他也不熟,但是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骨子里有股固执的呆气,绝对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如今无端蒙此大难,也是可怜得很,你正好也替我去看望看望他,但愿他无性命之忧才好。”

虽然平日里和张直井水不犯河水,但因为他是姚氏党人,对姚氏兄弟不满的乔星诃自然对他没有好感,三两下便将刘安民遇刺的事儿和他联系在了一块,觉得是有人蓄意为之,固然是出于偏见,可也被她猜中了真相。

第二百八十二章 功亏一篑

刘安民遇刺的第二日,乔霏正打算去医院探望,街边的报童就在第一时间将新闻传了出来,“卖报!卖报!最高法院刘院长遇刺,刘公子为父挡枪身亡…”

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案子本来就引人关注,何况还有内情,极大地调动了人们的好奇心,报童的报纸没多久就卖完了。

接过油墨尚未完全干透的报纸,上面赫然登着刘安民次子的死讯,昨日在报社虽然听说了个大概,但最后经过查证,原来昨天那个小记者看到的和刘安民一起走在街上的便是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二儿子刘泽。

虽然事出突然,但毕竟年轻人反应更快一些,枪声一响,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将父亲扑倒在地,挡在他身前生生受了那几枪,正如昨天那个小记者所言,地上的鲜血几乎都是刘泽的,等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因为失血过多,伤重不治了。

待乔霏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挤满了记者,都在探听关于刘安民的新闻,听说这段时间里来了不少探病的官员,进出的医生护士个个烦不胜烦。

乔霏一下车便引来了记者们的围观,她微微颔首示意后便上楼去了,引得记者们对她的到来浮想联翩。

不过这也不算突兀,在这之前就连张直和姚立言都来医院探过病了,也没有太多人会往政治阴谋上联想。

病房中的刘安民神智还算清醒,因为刘泽反应快,及时为他挡了枪,所以他只在肩部中了一枪,伤势并不严重,子弹取出后,便静静躺在床上养伤。虽然没有伤到根本,可是神情却十分悲伤憔悴。

怕影响到他养病,所有人都瞒着他刘泽的死讯,只推说他在另一间病房养伤,可毕竟父子连心,刘安民也亲眼目睹了他为自己挡枪的瞬间,也清楚地看到满地的鲜血,更是同时被送进医院的,在路上就见到刘泽情况危急了,心里也隐隐知道是凶多吉少。但在内心深处还是盼着有奇迹出现。

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的刘安民一言不发,无论谁来探病,他都只是躺在床上发呆。乔霏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刘安民的妻子是个木讷老实的妇人,大儿子又是个玩心颇重的纨绔子弟,处事轻浮失度,此时主持大局,招待来往亲朋的只有他的几个得意门生和蒋子敬了。

众人之中蒋子敬和乔霏颇有渊源。但此时的蒋子敬却面有怨怼之色,昨日他向乔霏报信求救,她却没有出来帮忙,如今事情见报了,到处都是对刘安民质疑和嘲笑的声音,她再出现还有何用?

乔霏和刘安民的夫人客套了一番。并代总统夫人致以问候,蒋子敬听出了总统夫人维护刘安民的意思,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报上说的那个案子真的是刘院长判的吗?”她寻了个空私下偷偷问蒋子敬。

“自然不是。刘院长刚来法院没多久,哪里会这么快就草率判了这个案子?从判决之后到那个人家破人亡总还有一段时间,这时间差怎么可能对得上?”蒋子敬没好气地说,搞不懂为什么人人都这么没有常识,这么容易就轻信了报上以讹传讹的消息。

“我想也是。但是现在凶手口口声声说是刘院长判的,刘院长却又一直不肯开口辩驳。舆论难免会一边倒。”

“他从未受过这种惊吓,何况刘泽又倒在他面前,唉——”蒋子敬连声叹气,“你不知道,他一直偏爱刘泽,直说他最像他。刘演你也看到了,就是个不成器的,从小便不爱念书,只喜欢在外头瞎混,所以刘院长一直对刘泽寄予厚望,他这次回来也是准备子承父业,先去做一段时间律师,再做法官,谁想到…这打击对刘院长来说太大了。”

“可我觉得刘院长不开口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这个案子和他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你说我猜得对不对?”乔霏盯着蒋子敬的眼睛问。

他有些难堪地调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这个案子是刘院长的学生判的,而且在判的时候也征求过刘院长的意见,你知道法理与人情很多时候不兼容,我们的理念一直都是程序正义…”

“只是我们的国情并不能接受这种理念?所以你们想要妥协了?甚至连刘院长都对自己的观念产生了怀疑?…”

“当然不是!我们从不认为法治的理念有错,刘院长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打击而已…”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替他学生背这个黑锅了?”乔霏猜到了刘安民的意思,否则他不会一直一声不吭,尤其他还是清醒的,也知道那个朝他开枪的人的目的。

“刘院长一向仁义,但是我相信他的那个学生不会坐视不理,最终会主动站出来的…”蒋子敬坚决地说。

乔霏勾了勾唇角,“恐怕不会主动站出来了,就算他站出来也不会承担责任,反而会告诉大家当初他这么判,也正是刘院长的授意,再和违反司法公正独立扯上点儿关系,刘院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蒋子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们一向只擅于在报上和张直他们打直来直去的言论战,论起这些勾心斗角的政治手段,是无论如何也玩不过他的,一时之间都还没反应过来。

“还没看出来么?刘院长的那个学生已经被张直收买了,或者说已经投靠了张直,否则张直什么案子不挑,就挑中了这个案子。张直不是傻瓜,他早就知道报社很快就会查出这个案子不是刘院长亲自判的,主审法官另有其人,他真正的后招在后头呢,只要刘院长那个曾经的学生一出面声明,那你们之前所说的什么司法独立全是自相矛盾,刘院长身败名裂了,你们这一派也就树倒猢狲散了。”她也是到了医院,见到刘安民和蒋子敬,才将其中关节想通了。

“好歹毒的手段!”蒋子敬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你应该知道,固然你们坚守理念,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生活,也许那个人背叛你们也是有苦衷的,也许你们这一批坚持者中也会陆陆续续出现背叛者,所以你没有必要完全相信他们,他们也并不当然对这些理念负有责任和义务。”乔霏平静地说,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是伟大无私的殉道者,大部分的人还是凡人。

“那你呢?你会背叛我们吗?”蒋子敬警惕地看着乔霏。

她微微笑了笑,不适合搞政治的人,就不要指望三言两语能点拨得他们开窍,“你放错重点了,你该知道我们虽然理念相同,但是我们并不是所谓的同盟者。我所学的固然是法律,但是我的工作领域一直都在宣传部和外交部,司法部我是从未涉足过的,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地提供方便,但是维护司法独立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蒋子敬有些失望,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他当初去寻求她的支持,也是希望能通过她的人脉,在联合政府里为他们说话,事实证明她已经做到了,其他的就无法再去苛求些什么了。

“你们如今已经很被动了,也不要轻举妄动些什么,保持心境平和,让刘院长尽快养好病最重要,关于断案这种事,本来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只要没有徇私枉法的行为,倒也不怕外界议论,这阵风波迟早会平息的。”她顿了顿,“前阵子刘院长到处寄信寻求支持,这种行为实在没什么意义,反倒会招人反感,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你们就别再嚷什么司法独立了。”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今天的局面。”蒋子敬觉得很不甘心,分明已经胜利在望了,没想到却功亏一篑,尤其是刘安民遭了这么多罪,又是受伤又是丧子的,非但没有得到同情,还招来外界的讥讽和阵阵骂声,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张直就拿着这件事做文章呢,你们若是还不多加收敛,是平白将自己的把柄递到他的手上。”大丈夫能屈能伸,有舍才有得,若总是这般恋栈留恋终究成不了大事。

蒋子敬神色黯然,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这一趟国回得没有任何价值,颇有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怀,满腔抱负没有实现,竟然败在这些政客的肮脏伎俩上,真让人觉得不值。

不得不说张直这一招虽然不甚巧妙,可用来对付政治菜鸟刘安民也是绰绰有余,手段虽然激烈,可是无论刘安民死或不死,他都有后招能让他身败名裂,刘安民这回肯定是有苦说不出。

不过乔霏却不大担心,若是刘安民在刺杀中死了,戴国瑛便会将他作为一颗弃子,另寻更有利的时机向司法部发难,但他偏偏活了下来,只要他让戴国瑛看到了他的价值,戴国瑛就势必不忍心放弃这颗棋子,接下来定有后招。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为了理想

乔霏一回到家就见到沈绍隽在喂女儿吃东西,沈静已经一岁多了,除了喝奶之外,家人也常常会给她添一些辅食,蛋糕糊本来就是她最喜欢的,尤其是此刻沈绍隽一边喂她,一边不计形象地做鬼脸,更是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不过几天的时间,沈静对沈绍隽的态度,就完成了由惧怕到喜欢再到现在的依恋的大转变,若要问她最喜欢谁,肯定毫不犹豫地说是“爸爸”,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第一时间就要找爸爸分享,乐得沈绍隽直说他家闺女贴心。

“她如今这么黏你,到时候你一走,这小祖宗又得闹翻天了。”乔霏看着沈静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糊,伸手要沈绍隽抱的娇憨模样,不由得摇摇头。

他是她见过最模范的父亲了,不仅会陪着女儿玩,连喂饭换尿布都做得十分顺手,也难怪沈静那么喜欢他。

“看你一副很累的样子,刘安民的情况如何了?我看报纸上说他并没有大碍。”沈绍隽见她一脸疲惫,似是心事重重,一边轻哄着沈静一边问道。

“身体是没有大碍了,但他的将来就不好说了。”她歪倒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她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想要争取司法独立,一方面又不想姚家太早失势,所以决意不在这场纷争中插手太多,剩下的便看戴国瑛的决心和刘安民的造化了。

“我们不过都是一颗棋子而已,做主的只有下棋的人。”沈绍隽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怎么了?”察觉到他言语中淡淡的怨气,她坐直了身体。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儿看不惯。前方的兵士浴血奋战,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是缺医少药,就算是战死都得不到多少抚恤。国难当头这些本也认了。可一看到这大后方歌舞升平,养了这么一大批浑浑噩噩只懂得敛财的官员,心里就憋气。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什么世道。”他一脸不屑,旋即苦笑,“也是我看不开,人家早都见怪不怪了,偏我每次见到心里都不舒坦。”

“军部想要克扣你们的物资?”乔霏皱眉问道。

“那倒不至于,总统可是发了话了。一切以保障我们为先,可是后勤部那帮人成日推三阻四,找了各种理由借口。似乎能拖一日是一日,不知道是真的效率低下,还是有意刁难。”他忍不住抱怨。

“大概又是因为没有打点好。”她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出面帮他打点,后勤部那帮人吃拿卡要惯了,沈绍隽每次都没把这些大爷伺候好。

“我已经吩咐他们去打点了。那些物资很快就能到位,我本不想助长他们这股不正之风,可一想到前线那些受苦的将士,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他长叹一声,回到大后方固然能见到妻女,但每次和那些官僚们周旋都让他窝了一肚子火。“今天后勤部部长请我去他的公馆做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豪华别墅,里面的陈设不亚于岳父家。陈年美酒,那一瓶的价值恐怕够让一个营的人吃饱饭的了,光是奴仆就用了十几个…你说一个后勤部长这些钱是哪来的?”

他越说越气,沈静被父亲身上难得冷凝肃然给吓到了,小嘴一扁又要开始嚎啕大哭。乔霏连忙抱过她哄了几下才交到洪梅手中抱了出去。

“若说他们没有贪墨前方将士的军饷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就算没有贪墨。成日你一点我一点地勒索,也够养肥他们这群饿狼的!”沈绍隽犹自愤愤不平。

“你今天在那位后勤部长家中,不会也给他脸色看了吧?”

沈绍隽沉默不语,她立刻心下了然,他本来就不是个藏得住事儿的人,这股火到现在还没消,可见在人家家中有多给人难堪了。

“难道在你的第五战区就没有一个会贪墨军饷或是勒索下级的人?”

“自然没有!”关于这一点他还是十分自信的,他虽然爱兵如子,但发起狠来也是丝毫不顾情面的,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原则,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亲朋故旧,他照样能够不管不顾地一枪毙了,在严刑峻法之下,没有人敢以身犯险,自上而下秩序井然,这也是第五战区的军队战斗力要远远强于别人的原因。

“既然你可以在你所辖的军队里做到这一点,那你也可以让全国的军队都变得如此清明,但前提是你必须掌握军部,当你完全地掌握军部的时候,你才可以惩治腐败,保障前方将士的福利,在此之前你再怎么置气,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幼稚,只会让那些贪腐之人更加厌恶你,给你的军队穿小鞋使绊子,阻止你的晋升之路,因为他们知道,你一旦掌握了军部大权,他们的末日就要来了。”乔霏正色道。

沈绍隽虽然有能力,但他向来厌恶政治的勾心斗角,对权力没有太大的渴求,这样人往往比有权力欲的人死得更快,因为他无害人之心,别人却有猜忌之意。

别看如今戴国瑛对他器重有加,那是因为眼下他是他最信任的将领,等到战争结束,便是鸟尽弓藏的时机了,到时候戴国瑛的亲生儿子要回国接班,第一个要除去的障碍就是军权在握的沈绍隽,所以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趁着这样的好时机,逐渐掌握全国的军队,到时候以此相要挟,戴国瑛父子只能被架空。

可惜沈绍隽对这样的形势毫无所察,甚至不肯相信他最崇敬的校长会有对他下手之心,只是恪尽一个军人的本分保家卫国。

现在和倭国的战争已经进入了中期的相持阶段,虽然生活上的困难开始渐渐显现,但是总体局势还是保持了平稳,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是互有胜负,没有太大的伤亡,对于战争民众也由初期的恐惧,变为了如今的习惯。

过不了几年抗倭战争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更严峻的挑战即将到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也都看在眼里,有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理想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和那些令人生厌之人虚以委蛇。”他有些惭愧地低声道,“我到底还是修养不到家,做不到平心静气,不过我今日却也没给他们难堪,只是不习惯他们那种氛围,找了个借口便回来了。”

“你做的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和过去相比也是进步不少,”乔霏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毕竟他们不是你的手下,你不喜欢便避开他们就好了,不需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等今后你的手中有了真正能节制他们的权力时再施惩戒也不迟。”

“怎么会不迟,到时候恐怕国库都被他们蛀空了,我就不明白,校长是个节俭的人,为什么能够容忍这些蛀虫的存在?”面对现实,他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

“当然不能容忍,只是对他来说内外交困,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他不得不启用这些小人,因为只有这些人能帮助他。”

“是么?”他不知道为什么权力这么重要,重要到一个人明知道是错的还要继续下去,“他是不是也觉得等到完全掌握全国的局势时,再来一一收拾这些小人也不迟?”

“你知道戴国瑛的失败之处在于什么地方么?”乔霏从未在他面前直呼戴国瑛的名讳,这次终于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表现出对戴国瑛的不满,“他太固执,听不进正确的意见,不容别人质疑他的权威,敏感多疑,缺少容人之量,所以那些正直之人很容易被打压下去,而善于逢迎却于国家无利的小人却可以借机上位。”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导致了如今的形势,当然他也看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把张直逼到这个地步。”

“张直?那个司法部长?和他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也是个贪腐小人?”

“刘安民现在心灰意冷地躺在医院便是拜张直所赐,他弄权多年,生生把司法部变成了党部的工具,权势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沈绍隽这才隐隐明白了刘安民遇刺事件背后的真相,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些政治漩涡中的权力斗争太让人看不清了,“我这样的人行军打仗也许还行,若是让我掌控权力还真是强人所难了,若是有一天不需要上战场了,我就去学校教书去。”

乔霏“扑哧”一笑,这话还真像沈绍隽会说的,“我倒希望你不要上战场呢,可抗倭战争结束了,难道军队也要解散了么?你想想我们国家还有多少领土掌握在列强手中,若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收回,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收回的时机了。对于我们外交而言,若是没有强大的军队做后盾,在国际上我们说话也没有底气,那些列强恐吓威胁就是不愿意交还领土,我们怎么办?难道还要乖乖低头,俯首称臣?那我们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番话说得沈绍隽热血沸腾,想到那些被列强无理侵占的领土,年轻时的那股斗志又涌上心头。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战结束

倭国在太平洋战场上愈加猖狂,攻下了东南亚的岛国,切断了欧美的航线,因为利益受到严重的损害,美国终于被迫卷入了这场大战之中。

美国这艘航空母舰一旦加入战争就立刻显示出它无可比拟的威力,除了军事打击,最让倭国崩溃的是美国的经济封锁,倭国的大部分战略物资都要依靠进口,尤其是美国,美国对倭国宣战后,所有的物资都停止对倭进口,让倭国举步维艰。

倭国在华夏和太平洋上两头作战,本就不堪重负,再加上国内的经济危机愈加严重,整个国家都要被拖垮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倭军愈加表现出一种绝望的疯狂,自杀性的冲锋和袭击屡见不鲜。

美国的加入大大牵制了倭国的主力,华夏和倭国紧张的局势得到了缓和,戴国瑛也总算有了缓口气的时间,尤其是和美国结成牢固同盟之后,美国在正式加入战争之后,给予华夏更多的物资和经济援助,华夏的经济也渐渐有了复苏的苗头。

在这个所有人都看到了胜利曙光的时刻,戴国瑛的独子戴成钧从德国回来了,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归来,虽然戴国瑛喜悦非常,但革命党上下并不买账,毕竟在国家最艰难的时候,戴成钧在国外,并不曾和万千百姓共体时艰,而如今形势好转了,这位太子爷才回来,还进入团部,由此可见戴国瑛想要捧他上位的心思有密切,面对这位空降过来想分一杯羹的太子爷,众人心思各异。

就连乔星诃对这位继子都面和心不和,更不用说亲美派的其他人了。

可是戴国瑛一心要捧戴成钧上位,不仅为他安排了最重要的职位,还为他排除异己,剪除已经做大了的势力。尤其以姚家为最,而乔家也受到了打压,哪怕在乔星诃的抱怨之下,戴国瑛依旧不为所动,铁了心要扶持自己的独子上位。

陆行严一脸冷肃地站在乔霏面前,“校长如今是要将我们这些人利用完再一脚踢开,这位太子爷别的看不出来,手段倒是和他爹相似,现在又要来染指我的特务处,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倒是对不住他了。”

“你急什么?大战还没结束。这么快就内讧?”乔霏淡笑道,“戴成钧身后有总统大人护着,你能从他手里讨得了什么好?”

“等到大战结束恐怕就是兔死狗烹了。”陆行严冷笑。他倒是没有沈绍隽那么迂腐,“如今他对你们乔家打压得十分厉害,等戴成钧真上了台,乔家的名字恐怕也要被抹去了。”

“我们乔家也没有什么可被打压的,”乔霏耸耸肩。不以为意,“我的哥哥们不涉足政治,父亲也淡出了政坛,乔家除了两位国母之外,也只有我一个小女子。”

“那么沈绍隽呢?他手握军权,戴成钧能容得下他?”陆行严步步紧逼。

“至少在这个关头。戴成钧就算容不下他也得依靠他,况且绍隽也没什么权力欲,等到战争结束。他还想去学校教书呢。”乔霏微笑。

乔霏无欲无求的态度让陆行严默然。

乔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要扳倒戴成钧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敢下狠心对总统下手。”

陆行严心中一跳。紧紧盯着她。

“所以大敌当前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战结束后,也许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乔霏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性地笑了笑。

华夏政坛暗潮汹涌,一片纷乱,就连还在前线的沈绍隽都被无端卷入,好端端在指挥战役的他被召回,取而代之的是戴成钧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好友,这位先于戴成钧几年回国的军人战功一直不甚显著,可是如今竟然由一个普通的师长莫名其妙地升至战区总司令一职,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沈绍隽回到后方进入军部,虽然是官升一级,环境也安稳得多,但是后方的勾心斗角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人变得愈发沉默了。

不过这位新司令胡景也一直不得民心,整个军队系统对这个空降兵都十分反感,他的晋升之快远远超过了沈绍隽,沈绍隽是依靠战功累积让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可这位新司令表现平平,也难怪那些师长军长对他不服气了。

沈绍隽虽然人在军部,可是前线的战略计划还是要经过他的,他本就没有什么私心,虽然不喜欢现在尔虞我诈的工作环境,可是还是心系前线,尽职尽责地审看这些战略计划。

第五战区的战略计划是由总参谋长定的,这位总参谋长也与沈绍隽合作多年,他对他十分放心,那三套战略计划沈绍隽也认为可行,可是这仗越打越古怪,若不是倭军主力顾着太平洋战场,早就被倭军长驱直入了,这与当初的计划相去甚远。

仔细一查问,才知道胡竟根本看不上总参谋长杜隐,将他制定的三套计划扔到了垃圾堆里弃而不用,气得杜隐请了病假回到了大后方,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胡景自己照着自己的想法胡打一气,前方那些将士对他本来就不服气,原本被沈绍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第五战区变成了一锅乱粥,折损了不少优秀的将士。

沈绍隽气得不行,回去对乔霏又是一通抱怨,她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这有什么可恼的,把前线情况如实向总统报告即可,他老人家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