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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噼啪响,洞外月色正好,狼啸声划过长空。

这一切极令丹菲觉得怀念。她闭上眼,就可以幻想着自己正在和父亲进山打猎。父女俩夜宿山洞。她在篝火边安睡,半夜醒来,总会看到父亲坐在山洞口,守护着她。

幽幽黑夜里,父亲的身影如雄浑的山,替她遮挡住所有风雨。

丹菲鼻子发酸,泪水悄然滚落。

朦胧的视线里,崔景钰坐在洞口的身影竟然也显得高大起来。

狼啸声近了些。崔景钰不安地张望。

“没事的。”丹菲抹了泪,低声说,“这洞里住过虎。虎粪被扫在外面了。狼闻到气味,不会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爹是猎户。”丹菲道,“我从小就跟着他学骑射,进山打猎。我们打猎可不像你们这些王孙公子那般,又有奴仆包抄,有人帮着补箭插刀。我们都是三两人进山,跟踪猎物,设陷阱,都凭的真本事。”

崔景钰还真没法反驳,“那你怎么在刘家做事?”

“两年前突厥人过来打秋风,要屠村,打劫商队。我爹带领民兵把他们赶跑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没熬过来。我娘和刘夫人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刘公又感激我爹救了商队,就把我们母女俩当作亲戚接进府里了。”

崔景钰肃然起敬,“令尊真乃英雄!”

丹菲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便朝他笑了笑。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个温和友善的笑。

“对了,”崔景钰想起一事,“今日你在酒楼,说我还在。你可是专程来找我的?”

“哦,”丹菲挠了挠头,“这个……其实,段宁江她……”

卫佳音翻了个身。丹菲闭上了嘴。

“阿江怎么?”崔景钰追问。

“我……”

“哎呀!”卫佳音猛地叫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崔景钰的怀里扑,“钰郎,奴好怕!奴梦到那些突厥人又来了!”

崔景钰面无表情,额头爆着两根青筋。卫佳音抱着他不放,嘤嘤哭。崔景钰推开她也不是,抱着她也不是,尴尬得要死。

丹菲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埋头安睡。

次日一早,众人草草用了饭,动身赶路。也不知道昨夜后来崔景钰叮嘱了卫佳音什么话,卫佳音今日特别安静老实,牢牢跟在崔景钰身边,寸步不离。丹菲每一靠近,她就投来戒备敌视的目光。丹菲也没兴趣上演争风吃醋的把戏,离两人远远的。

除了带路之外,若没丹菲,这一群人还真没办法在这雪岭里找到食物。可雪岭里鸟兽绝迹,想找猎物都毫无头绪。

是丹菲,根据雪地上留下来的痕迹寻找过去,挖了雪兔子的洞,抓了过冬的肥野兔。或是埋伏在树丛后,射野鸡。

她在林间穿梭,轻灵敏捷,自由自在,犹如山鬼。

崔景钰默默看着,见丹菲扣弦,连珠两箭,射下两只逃飞的野鸡。他不禁微微一笑。

丹菲望过来。崔景钰旋即收了笑意,大步朝前走去。

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看见山下村落。只见炊烟袅袅,灯火如星,令人无比激动。

这夜,一行人投宿在村长家中。

这边因为隔着大山,突厥人并没有打过来,所以百姓生活如常。不过村民们也都听说了北边战乱的事,见了丹菲他们也不惊讶,就是有些忧心,担心突厥人会翻山过来。

次日众人离开村长家,继续向南而去。入夜时分,抵达了一处繁华的小镇。此地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多,也聚集了大量难逃的难民。人人都在议论沙鸣一代的战事,忧心忡忡。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突厥人带着战利品退回了草原,没有再继续南侵了。

用过了饭,众人歇息片刻,再度上路。

丹菲揉了揉额角,扶着桌子站起来。刘玉锦正在和卫佳音拌嘴,又吵不过她,急得来拉丹菲的袖子,要她帮忙。

丹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一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阿菲——”刘玉锦惊骇尖叫。

崔景钰砰地踹开拦路的凳子,一个箭步跨过来,堪堪将丹菲晕倒的身子接在臂弯之中。

丹菲全无知觉,头无力地后仰着,露出修长纤细的脖子。

崔景钰皱眉,摸了摸丹菲的脉搏,而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何处可找到大夫?”

掌柜匆匆指路。

丹菲强撑着睁开眼,朝裹着段宁江骨灰的包袱虚指了一下,便彻底人事不知。

初露身世

丹菲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她背着耶耶给她做的弓箭,跟着耶耶在林中穿梭,搜寻着那一只白鹿。

耶耶告诉她,那只鹿就在南方,高山上有密林和草原,鹿群结伴出没,唯独这只鹿独行。它是个王者,孤傲狡黠,精明警惕,最难以捕捉它。但是一旦得到了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丹菲跋涉过林中山涧,穿过茂密的树林,避开灌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阳光照耀而下,野花满地的小小草坪边,有一间木亭,亭上爬满藤萝,花串垂落。亭中坐着一个女孩。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段宁江。

丹菲怔怔地走过去,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段宁江微笑着看着她,反问道。

她额贴花钿,头插明珠金钗,身穿金泥罗裙,肩披素色帔巾,一身雍容华贵,端庄秀雅,宛如还在生。

丹菲举目四望,道:“我迷路了。”

段宁江问:“你要去哪里?”

丹菲想了想,道:“我在寻一头鹿,一头浑身雪白的马鹿,头上有着漂亮的犄角。你可见过?”

“白鹿,祥瑞之物。”段宁江微微笑,“传说中,得白鹿者,可得尊荣富贵。曹丹菲,你可是与它有缘之人?”

“若能得到,便是有缘。”丹菲一笑,“你可知它在何处?”

“它不在这儿。”段宁江道。

丹菲看着她,没再出声。

段宁江缓缓站起来,道:“我在等我阿兄,你可见到他了?”

丹菲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我这也是死了?”

段宁江笑了,“不是。你该回去了。”

“可是鹿……”

“若是有缘,你自会寻到它的。”段宁江虚虚的向丹菲一推,“见了我阿兄,替我照顾好他……”

丹菲惊异地瞪大眼,随即被一股力量迎面推倒。

林中忽然起风,花瓣翻飞,渐迷人眼。

她又急速坠落,黑暗四合,将她包围住,随即醒了过来。

“阿菲……”刘玉锦的声音带着哭腔。

丹菲吃力地睁开眼,看见刘玉锦双眼通红地趴在床头。

“啊?”丹菲脑子里一团糨糊。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刘玉锦拧了湿帕子搭在她额头上,鼻音浓重道:“郎中说你前阵子劳累过度,又受了寒。寒气郁积过深,然后又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就病了。那老头还说这病不重,给你灌了药,让你把热全发出来才好。”

“我吃了什么?”丹菲迷迷糊糊的,“我在哪里?”

“咱们还在镇上。你病着呢。你还记得吗?”

丹菲烧得满脸通红,嘴唇上满是水泡,自己倒是不知,只道:“不过伤风发热,没什么大不了。其他人呢?”

正说着,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崔景钰走了进来。

“醒了?”他坐在床边,“家母听闻我舅父一家的噩耗,伤心病倒。我必须赶快回去。”

“哦。”丹菲揉了揉眼睛,对这个消息显得有些漠不关心,“那你先走吧。记得把卫佳音带上。不然我怕会忍不住把她丢半路上。”

崔景钰紧抿着唇,迟疑片刻,对刘玉锦道:“我有话同曹娘子讲,刘娘子可否回避一下。”

刘玉锦不安地朝丹菲看去。

丹菲点了点头。

刘玉锦端着水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说罢。”丹菲疲惫地闭上了眼。

崔景钰道:“我看到你随身带着弓刀和匕首。你病后,我出于好奇看了看。这匕首并不是常物,而是出自兵器名家欧阳狂之手。光是这个匕首,就价值千金。”

“你想说什么?”丹菲冷冰冰地看着他,“若是想买匕首,那趁早死心。这匕首是我耶耶留给我的。他怎么得的匕首,我不知道。”

“你姓曹……”

“曹操也姓曹。”丹菲讥讽一笑,“你以为我是什么名人之后?”

崔景钰眼角挑了挑,强忍着怒意,“好,我没话了。”

“我道还有话要说。”丹菲道,“难得卫佳音不贴在你身上呢。那个骨灰罐,你顺路带回长安吧。那里面,装的就是段宁江。”

屋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崔景钰方嗓音沙哑道:“你……说什么?”

“段宁江已死了。请节哀。”丹菲想起段义云,冰冷僵硬的表情也终于松动,露出凄哀之色来。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了段宁江的玉牌,递给崔景钰。

“当时我因为回不了城,只好在山间寺庙里躲着,遇到了从乱军中逃出来的段宁江。她伤势过重,很快就辞世了。她临终前把玉牌交付给我,让我带着她的骨灰回京来寻表兄崔郎,就是你。”

崔景钰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败之色,握紧了还带着丹菲体温的玉牌。

“你怎么今日才说?”

“卫佳音好似长在你身上的瘤子似的,我寻不到机会避开他同你说话。”

“为何要避开她?”

丹菲斟酌片刻,直视着崔景钰的双眼,道:“段宁江说,就是卫佳音抢了她的马,才让她来不及逃走,落到了刺客的手中。”

崔景钰瞬间狂怒。丹菲以为他会吼出来,他却硬生生地忍住,憋得面孔发紫,额头青筋曝露。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不住踱步,胸膛急剧起伏。

“你……”他冲到床榻前,狠狠盯着丹菲,“你此言可信?什么人要杀她?”

“你不知道?”丹菲冷眼看着他,“还是你在试探我的话是真是假?”

崔景钰不语。

“好。”丹菲笑,“杀她的是上洛王韦温。阿江手头有他想要的东西——别问我要。阿江说了,那东西也不在她手里,而是已经在京城了。”

崔景钰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良久,他终于镇定了下来。

“阿江果真是因此而死的。”

“她要你给她报仇。”丹菲道,“为她,为段家父子报仇。你做得到吗?”

“做不做得到,只有等真的做到了,才能给出答复。”

崔景钰侧头挑眼望向她,英俊的面孔沐浴着窗外明亮的雪光,愈发显得精致如玉。这么美的容颜,可他的双眼却如万丈深渊,让人望不到底,仿佛藏着无数机密。他看着丹菲,仿佛将她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让她无所遁迹。

丹菲自诩算是会看人心思的,却依旧觉得崔景钰这人讳莫如深。

他还这么年轻呢。二十来岁吧,一看即知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样的人不是应该被养得天真轻狂才是么?看他先前言行也处处像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呀。

可此时此刻,丹菲觉得眼前的崔景钰,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阴鸷、深沉、冷漠。

丹菲甚至隐隐觉得害怕,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轻率地就把那些事都告诉给他。如果这个男人是是敌非友。她此刻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但是崔景钰并没有这么做。。

他走回床榻边坐下,道:“那我更要尽早赶回长安。阿江提到的那个东西,你可知在何处?”

丹菲垂目沉默片刻,摘下了镯子,递了过去。

“卫佳音本将它抢走,用布包着。我偷了回来,拿了个铜镯替代。她这几日忙着赶路,想必还没检查过。”

卫佳音在这些事上,完全不是丹菲的对手。

崔景钰接过,道:“多谢娘子替我照顾阿江一场,也谢你传话递物之恩。”

“应该的。”丹菲道,“我素来敬仰段老将军和云郎。”

崔景钰的眉毛轻微扬了一下。

“你好生养病。我会留下两个部曲,护送你们上京。到时候你们若没有地方投奔,也可来崔府找我。”

“哦。”丹菲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责任全部都交卸了出去,一身轻松的同时,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一场战役,这一出恩怨,转眼又同她再无关系。她一个小小民女,如蝼蚁一般脆弱,也根本没有力量插手那些权贵之间的纷争。

这也是父亲不想让她报仇的原因么?

可是……

不甘心呀!

她是个女子,就活该平庸地过一生么?

在红尘中走过一遭,她也想留下自己的足迹。

崔景钰连夜带着卫佳音动身上京。卫佳音似乎还不知道崔景钰知道了真相,依旧粘着他。丹菲也见识了崔景钰一人多面的本事。先前还在自己面前对卫佳音恨得恨不能生吞活剥,转眼就能对着她微微笑,仿佛真有几分情谊在其中。

“到底是真是假,我自己也在戏中吧。”丹菲自嘲一笑,合眼睡下。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马蹄声轰隆远去。

次日天微微亮,刘玉锦还在熟睡。丹菲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推开了床。

清晨的凉风迎面而来,吹得人浑身颤栗。丹菲正欲关窗,眼角瞟见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她下意识伸手捞住。

那是一片娇红艳丽的梅花瓣,像是一滴心头的血,落在丹菲白皙的掌心里。

启程上京

丹菲前些日子劳损过度,一时病得凶猛,在床榻上养了三四日,总算一日比一日好。刘玉锦和崔家两个留下来护送她们的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