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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风并不是什么重病,丹菲只当是个忙里偷闲的机会,在床上休息了几日。

萍娘过来探望她,带来了亲手熬的鸡汤。

“文将军听说你病了,十分焦急,托我给你送来这百年人参。咱们虽然说是有地位的女官,可是在宫里,也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萍娘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药材从篮子里取出来,交到云英手上。

“我不过是伤风罢了。若不是为了偷懒,早就起床干活了。”丹菲有些不好意思,“文将军他,现在可好?”

萍娘道:“我没见着他。他见不了你,便送来一封信给你。”

信折叠得很严密,信封上也没有字。萍娘看了云英一眼,两人起身,去一旁守着炉子熬药。

丹菲轻轻叹了一声,抽出信纸,展开阅读。

段义云是武将作风,不爱咬文嚼字,私信也写得十分通俗简易,反而更加能表露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阿菲吾爱,听闻你忽病,我焦急如焚,却无法进宫见你,只有托萍娘转递药材。虽然他们都说你是小病,我却依旧无法放心。只盼你安生养病,切莫太过忧思。希望早日听到你病愈的消息。”

“我同阿锦的婚事,想必已无需赘言。你如此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定也能明白我有多么身不由己。我对你有承诺,如今却眼见就要守不住了。我焦躁愤怒却无法对外人道,亦不知道今后我们两人会如何。为何命运会对我们多加折磨,为何就不能宽待我们一次呢?”

“阿菲,我很想你,却见不到你。无数话想当面对你说,却又怕让你更伤心。皇后指婚不可违,我身负重任也不能轻易地带着你远走高飞。我是否真的要娶阿锦?我今后又要如何面对你?你是否对我很失望?你若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务必要相信,我对你的心意,过去不曾变,今后也永不会变……”

丹菲合上了信纸,默默地坐了半晌,道:“劳烦拿纸笔过来,我给他回一封信。”

“你可还好?”萍娘关切地走过来,摸了弄丹菲的头,“文将军也是不得已。你切莫太伤心。”

丹菲淡淡一笑,“我真没那么伤心。唉,一时也同你们说不清楚。大概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吧。将来还长,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云英拿来了纸笔。丹菲斟酌片刻,落笔书写。

“云郎如晤。我不过染了小小风寒,如今已经大好,不用担心。你牵挂我的情谊,我感知在怀,铭记于心。指婚一事,我一直从旁目睹,虽然震惊良久,如今也已能以平常心来面对了。““你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云郎,你还有抱负要去实现,岂可耽搁在区区儿女之情上?我能理解,亦能体谅。大概我们俩终究缘分不够,所以还是要失之交臂。然你我情分特殊,也并不需要成亲才能巩固。我愿将你做兄长,尊敬仰慕,就同我们过去一样。”

“阿锦虽是我义姊,然我一直视她如妹。她如今名声不佳,可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她生性单纯、为人热诚,若有些不懂事之处,还望你今后多多包涵。知道是你,我也才对她的亲事放下心来。我就此将她交付在你的手上里,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更希望你们能做美满夫妻,恩爱白头。”

丹菲的这封信送到段义云手中,已是两日之后。

段义云默默看完,将信珍重地揣进怀里,而后大步走出书房,策马奔出了长安。

严寒深冬,城外白雪皑皑,覆盖着河流山川。

段义云策马狂奔,将家丁部曲远远地甩在身后。寒风如刀刮在他脸上。他双眼炽热如火,整个人都在狂热燃烧。

段义云不知道哪点让自己更加愤怒。是被强制指婚,还是丹菲如此轻易就放弃。但是他知道,韦氏加在他身上的仇恨,又多了一条。他此生最痛恨的,就是这样被操控命运。

终将有一日,他会重振家门,再不受任何钳制!

刘玉锦和段义云订婚后,薛崇简果真消停了下来。他同方城县主的婚事不变,婚期还提前了,就定在元月底。刘玉锦和段义云的婚期则在三月初。

丹菲病好了后,除夕就到了。

这是丹菲在宫中过的第二个年。

宫中过年极其热闹。今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圣人高兴,宫婢们都得了不小的赏赐。

上元节那日不闭坊门,长安城热闹非凡。东西二市,各大寺庙,还有曲江池和乐游原上,都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灯笼。游人穿梭其中赏灯猜谜,欢声笑语充斥着每个角落。

贵妇女郎们趁着这个节日便装出门游玩者大有人在。圣上身体不适,早早休息了。韦皇后却是被安乐和长宁两位公主拉着,更换了衣裙,去曲江池看灯。

虽然是隆冬夜里,可是岸边高大精美的楼宇上都挂满了宫灯,将曲江池妆点得有如一张宝石银盘。游人三五成群地穿梭在灯下,郎君们借着花灯朝佳人献殷勤,女郎们则隔着灯偷偷打量俊美儿郎。湖中,打扮的璀璨玲珑的花船缓缓行驶,歌姬娘子抱着琵琶坐在船中轻拢慢捻地唱着小曲,引得岸边郎君一阵欢呼笑闹。

马秦客租了一艘画舫,带着韦皇后在船上看风景。韦皇后看着灯市热闹,对丹菲道:“你带着人去逛逛,有什么漂亮的花灯,买几盏回来。”

大明宫里虽好,可究竟是深宫禁地,哪里比得过民间这般热闹鲜活?丹菲奉命逛街,自然不用客气。她掏出钱来,买了各色小吃分给云英,两人随着行人一起游街赏灯。

“娘子猜灯谜吧。”云英拉着丹菲的手,挤进了一处最大的花灯铺子。

那老板见丹菲衣着华丽,出手又阔绰,当她是富家女郎,对她十分殷切。

丹菲估摸着韦皇后的喜好,选了几盏华丽精美的花灯,倒也猜中了两盏。将花灯交给云英提着之际,眼角余光忽而瞥到了一抹白色,不由得愣住了。

“小娘子喜欢这盏白鹿灯?”老板摘下了一盏白鹿灯。这灯十分简单普通,不值几个钱。老板便当作零头,免费赠给了丹菲。

丹菲看着手中洁白的小鹿,不禁苦笑。

她想到了当年那个送灯给自己的男人,也想到了那个同自己比箭抢灯的男人。

今日,泉州府的夜想必也十分繁华热闹吧。崔景钰也许也会带着一个窈窕佳人,畅游灯河。一时兴起之际,也会拉弓为她射下一盏灯来。

而自己呢?丹菲心想。那个会为她射灯的男子,又在何处?

刘段联姻

日出雪融,春回大地。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长安城的名媛仕女们在家中闷了一整个冬季,如今纷纷换上了轻薄明丽的春衫,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结伴出游,会客赏花。

乐游原上繁花绽放,处处架着人高的帷帐。帐内仕女欢声笑语,惹得帐外年轻儿郎们流连不去。

继元月薛崇简娶亲后,段义云和刘玉锦的婚期也终于到了。

韦皇后是这桩亲事的媒人,需要有所表示,便选了几样贺礼,让宫人送去。丹菲因和刘玉锦本就是好友,顺利得了这个差使,奉命去送赏。

这日一早下了一阵小雨,太阳一出来雨便停了,人人都说这是吉祥之兆。

韦皇后的赏赐之物名为给刘玉锦添妆,丹菲带着随行的宫人直接去了宜国公主府。驸马亲自将她迎接了进去,谢了皇后赏赐,又留丹菲喝喜酒。丹菲已是得了尚宫首肯,可以晚些回去,便充做了女方亲友,去房里看刘玉锦上头。

刘玉锦前一日紧张得没睡着,顶着一双乌青眼出来相见。丹菲不禁一笑,同她拉着手坐在榻上说些姊妹的体己话。

两个女孩也有数月未见,变化都很大。丹菲只是较以前更加深沉了些,刘玉锦却是有脱胎换骨之感,又当初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变作了一个女人。丹菲再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刘玉锦的眼中有一种无奈的忧伤,但是她又克制得很好。一场爱情大梦,已经教会了她如何伪装自己。

“我前几日在南山上香的时候和段郎好好谈了一次。”刘玉锦道,“我为自己这个臭名声向他道歉。他如今身份,娶哪家的清白女孩不成,却要娶我这样不名誉的女人,实在太委屈他了。他却说他得了你嘱托,婚后一定好好待我。他还说将来为了给段家平反,难免还会涉险,怕会连累到我,很过意不去。”

“富贵险中求。他和我们一样,都身负血海深仇,我身为女子都要倾力为父母报仇,何况他这样的八尺男儿?”丹菲道。

刘玉锦一声长叹,“我会和他好好过的。我会帮着云郎,虽不能像你这般能干,也会尽绵薄之力,做好一个贤内助。我配不上他,我只能尽量做到最好。只是阿菲,如此一来,你甘心吗?”

丹菲平静地笑了笑,“我对他,一直是对强者、对兄长一般的敬仰儒慕。以前年少,自己也分不清。后来经历过一些事,自然就懂了。”

“是啊。”刘玉锦喃喃,“都要经历过,才会懂的。”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公主府和郭家的女眷们终于过来,催促着刘玉锦更衣上妆。外头正在大宴宾客,爆竹声响,人声沸腾。

凤冠霞披,眉若远黛,唇如点朱。刘玉锦本就生得丰润秀丽,盛装之下,别有一副端庄华贵之态。

刘玉锦被众人扶着,去给李碧苒和郭驸马磕头。李碧苒在人前做足了舍不得女儿的慈母样。郭舅父则是真心老泪纵横,心道自己总算对得起薄命的阿姊了。

深冬日头短,酉时天就黑了大半。段义云一身青色锦袍,头戴金冠,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亲卫,明火执仗,浩浩荡荡游街而过,来到了公主府。新郎官英武俊朗,气宇轩昂,引得路旁围观的众人交口称赞。

郭家一位表嫂负责拦门。段义云早有准备,一首好诗引得门内娘子们纷纷赞笑。

段义云前脚进门,一群娘子军们就笑嘻嘻地挥舞着棒槌扑了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通乱捶乱打,嘴里嚷着:“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身后男傧相们轰然大笑,纷纷鼓掌叫好。段义云本是皮糙肉厚的武将,女孩子们手劲又不大,他一面笑着,装作躲闪的样子。

丹菲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段义云了。所以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看他成亲,为了他而开心地笑。

段义云过五关斩六将,待到催妆诗都念完,刘玉锦也终于在姑嫂婢子们的簇拥下,走出了闺房,坐在了内堂里的马鞍上。

隔着一重重屏风帷帐,段义云一声大喝,极利落地将一只大雁掷了过来。女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接住大雁,用红罗裹住。大雁呱呱乱叫,那头男傧相又是一阵欢呼叫好。

念诗撤去屏障,一对新人终于见了面。只见新郎高大英武,俊朗挺拔,新妇秀丽端庄,温婉娴淑。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真是天作之合。

奠雁礼完后,新人去给长辈们磕头辞别,拜过家庙,刘玉锦洒着泪,头上盖了蔽膝,上了婚车。

丹菲送嫁,上了牛车,一路跟到了段义云的将军府。

段义云如今隐姓埋名,用的是其母的姓,冒充他舅舅的庶子。文家众人,也只有他嫡亲的舅舅和外公知道他的身份。他舅母自然看他不顺眼。可是这儿子是家中最有出息的,也只有对他客气三分。

这个今日将军府里来的都是文家的亲戚,外间酒席正是热闹,本分了男女席,只因酒酣耳热,屏风帷帐都挪走了,众人欢聚在一起说笑饮酒。

丹菲今日出宫颁赏,穿的是极正式的女官礼服,系着青裙红杉,同一群姹紫嫣红的仕女们在一处,十分显眼。她妆容十分精致,唇红齿白,眸若秋水,眉间贴着嫣红花钿,耳上挂着红珊瑚金坠,发髻头面虽简单,可衬着一身宫装,显得极有一股端庄秀雅的风韵。

满堂喧哗笑闹,觥筹交错,李隆基隔着轻摆的帷帐,远远凝视着女宾席那头的少女。

时间似乎过得极快,眨眼就已过去两年,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已脱胎换骨,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开始绽放,又像明珠被拂去了灰尘。丹菲以她自己坚毅的心性、圆滑的手腕,在那个压抑的深宫之中生存了下来,并且开始崭露头角。

但是这个女孩的强悍也让李隆基潜意识里同她保持着距离。他吃过太多强悍女人的苦,纵使佳人再美,也没法让他对之放下戒备而倾心宠爱。

段义云过来谢宾客。丹菲忙端着酒杯起身,和他敬酒。段义云已在席上转了一大圈,喝得有些醉了,望着丹菲这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五感杂陈,情不自禁就拉着她的手,道:“阿菲,我成亲了,我对不起……”

丹菲急忙用一杯酒堵住了段义云接下来的话。

“文将军酒吃多了,认错人了吧?”丹菲笑道。

“阿菲是谁?”文家一个多嘴媳妇问,“大兄弟可别惹怒了新夫人哟。”

旁人一阵大笑。

段义云清醒了几分,扶额苦笑,“确实是喝多了。”

丹菲摇了摇头,端起酒杯,道:“奴同锦娘是结义姊妹,将军便是奴的姐夫。妹子在这里祝姐夫和阿姊恩爱和美,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段义云眼眶微微发红,将酒一饮而尽。

丹菲还欲再说几句祝福的话,段义云却是将酒杯一甩,转身大步走开。

旁人当段义云不乐意被韦皇后指了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为妻,于是对皇后女官也没什么好脸色。文家几个女眷还急忙替段义云赔不是,生怕丹菲回去在韦皇后面前胡说。

丹菲苦涩一笑,借口天色已晚,带着随行的宫婢回宫去了。

***刘玉锦和段义云成亲后,就关起门来安生过日子。

文家嫌弃刘玉锦的人不少。不过刘玉锦也远非当初那个遇事就往丹菲背后躲的女孩。她如今沉稳了许多,荣辱不惊。不论妯娌们说什么,她照旧孝敬长辈,服侍丈夫,料理家事,事事都做得挑不出错来。段义云信守对丹菲的承诺,也十分维护妻子。

文家人也见这刘氏安分贤惠,对她的态度便渐渐好了。段义云后来带着刘玉锦搬出来单住。刘玉锦做了当家主母,再不用看人脸色。

丹菲在他们夫妻俩进宫谢恩的时候,同他们见了一面。

刘玉锦换了妇人妆扮,立刻显得成熟了不少。她一路走来,眼神沉稳,仪态端庄,再没有像当年一样左顾右盼,玲珑生辉。

好巧不巧,今日薛崇简也带着新婚妻子方城县主进宫来。两对年轻夫妻碰面,神色各异,想必心里都不舒服,唯独便宜了一旁看热闹的宫人。

薛崇简苍白着脸,草草拱手而去。方城县主倒是最镇定的,还拉着刘玉锦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

丹菲站在一旁,如临大敌,等着万一方城县主出言不逊,自己好为刘玉锦解围。不过方城县主精明得很,几句闲话说得体面妥当,教人挑不出错来。刘玉锦也应对得落落大方,冷淡却又不失礼。

丹菲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无用武之地的失落。

“别替我担心了。”刘玉锦对丹菲道,“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衣食无忧,又有诰命,夫君又敬爱我,我已比绝大多数女子好太多了。一点难堪,同你在宫里吃过的苦比,也算个什么?我已不是个孩子了。”

丹菲握了握她的手,尽在无言中。

风云变幻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百花一开一谢,就入了夏。莲蓬熟了,桂花飘香,又进入了金秋。待到山间彩林淡去,风卷雪来,就又是一年。

景龙三年这一年,发生的事也极多。似乎从年头到年尾,都没有几日消停过。

先是年初,因为长宁、安乐公主纵容家奴掠良民为奴婢,引起民怨。侍御史袁从之将公主家的僮奴下狱治之,引得安乐公主跑去圣人跟前吵闹。纵使有袁从之极力反对,圣上还是下旨将那些僮奴放了。

此举使得本就看不惯圣人包庇维护行径的百官更加不满。随后不久,监察御史崔琬就出来弹劾宰相宗楚客、纪处讷潜通戎狄。当年上洛王同突厥的事都不了了之,此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两方人在朝堂上脸红脖子粗地争吵。圣上非但不判决,还一味说和,倒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此事之后,世人便给圣上起了个绰号,叫“和事天子。”宫人们自然不敢议论,可消息还是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倒并不怎么介意,不久就提了宗楚客为中书令。除此之外,往日最积极奉承韦后的那一群官员和韦氏一脉的子弟均得提拔。一时间朝廷里多出数位宰相,御史和员外官更是无数。

还有人说笑,道崔景钰离京太早,不然以他受宠的程度,少说也会封个宰相。

丹菲却是知道,崔景钰避的就是这样的事。这些斜封官一时爽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圣人垂老,又能活几年,韦皇后还能风光多久。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唯独有真才实学、政绩赫赫者,才会被继任的掌权者留任重用。

弄臣掌权后,朝纲自然愈发混乱不堪。崔湜、郑愔等人以宰相掌选举,受贿卖官,额外用人。又因为斜封官太多,导致官缺不足,不得不预支未来三年名额,因而弄得选法太坏,官场上一片乌烟瘴气。

圣上对此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侍御史靳恒与监察御史李尚隐对仗弹劾,圣人才将崔湜、郑愔下狱治罪。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哪里能眼见情人落难,自然急忙出来说情,请求从宽处理。闹到最后圣人也不过将两人贬谪出京,依旧做一方大员。

这年秋天,圣上祀南郊,大赦天下,允许被流放的犯人返乡。这些人中,独独漏下了被流放到均州为刺史的谯王李重福。李重福本是皇长子,无奈生母身份卑微,一直与太子之位无缘。而后太子李重润被则天皇后处死,韦皇后痛失爱子,便指控李重福构陷了兄弟。圣人亲手将长子流放。

李重福见父亲依旧不肯将自己自流放地召回,便上书哀求。韦皇后知道后,非但在圣人面前吵闹了一番,回了含凉殿中,提起李重福就要咬牙切齿地骂上几句。

此时安乐公主已经生产,养好了身子后,就迅速回到了社交圈中。母女两人同仇敌忾,没少在圣上耳边编排李重福的种种不是。

就丹菲看来,圣上其实被李重福的那封奏章打动,也有将长子召回来之意。毕竟他一年年老去,病弱的身躯提醒着他寿数不多,便越发想多见见孩子。无奈韦皇后态度极坚决,每每提及此事,就将惨死的李重润搬出来,又哭又闹。圣上实在无法,只得又狠心地驳回了李重福所奏。

从那只后,圣人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他儿子本来就不多,这些年来贬的贬,杀的杀,如今只剩年纪最小的温王在身边。幸而韦皇后也有意培养温王作为傀儡,对他还不错。况且温王年纪小,人也怯懦温顺,并不结交大臣,韦后对他还是有几分放心的。

大明宫仿若一只巨大的神兽,匍匐在长安城的东北角。这里与世隔绝,高墙之内是繁花绿树,是歌舞升平,云集了世上最美好最华贵的的人和物。丹菲生活在大明宫中,过着日复一日的相似的生活,有时候也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念头。

然而,大明宫外的生活,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今年因为雨水不足,关中一带粮食歉收,饥荒蔓延。百姓生活如何困苦就不必说,连城中权贵人家的米粮,也都告急。大明宫中宫人众多,生活奢靡,对米粮的消耗十分巨大。于是朝廷从山东、江淮一地运谷到长安,以供养大明宫。

然而因为路途遥远,拉粮食的牛死伤十之八九。如此劳民伤财,群臣便想请帝后移居东都洛阳。洛阳一带并未遭灾,供奉不成问题。

圣上倒是无不可,韦皇后却不乐意。韦氏一族本在杜陵,属长安本地人士,其族人自然不乐意东迁。韦敬等人同韦皇后商量了一番,寻了一个巫者占卜,而后劝说圣上,说今岁不利东行。

圣上是上了年纪的人,颇信这些妖妄,随即就改了主意,守在大明宫中哪里都不肯去。还有朝臣不死心,恳求圣上幸东都,反而被他大骂道:“岂有逐粮天子邪?”

丹菲曾在宫宴中无意听到几个臣工私下议论此事,嗟叹道:“天子嫌弃逐粮不好听,不肯东迁,却不知道百姓食不果腹,还得千里送粮。今年累死这么多牛,来年又要拿什么来春耕播种?”

其同僚叹气,也只有劝着他少说几句罢了。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崔景钰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

崔景钰所在的泉州今年鱼米丰收,是个极好的年景。正因如此,他听从朝廷调令,拨出大批粮食运送上京。

丰收的物产也吸引来了骚扰边境已久的海寇。今年海寇来犯比以往阵仗大许多。一时间,数个海边乡镇同时遇袭,伤亡惨重。崔景钰作为当地最高行政官员,亲自前往前线督战。

“驻扎泉州的可是公孙将军,脾性最是火爆,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这崔景钰却有些手腕,竟然同公孙将军相处得极好。孙老甚至让他上船,带着他追过败逃的海寇呢。”

官吏又在议论。

“崔景钰与我是同窗。他本是极聪慧之人,若不是之前贪功冒进,同那位纠缠到了一起……”

“嘘……”

“咳咳。总之,他如此一来,倒算是终于想清楚了。”

“我怎么听说,公孙将军膝下有一幼女,今年正十七,还未婚配。崔景钰那小子才被孔家退亲,不正好可以娶她?”

几个年轻官吏说说笑笑,话题渐渐有些不堪入耳了。丹菲红着脸,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段义云成亲的时候,崔景钰命管事千里迢迢送来了贺礼,却是没有给丹菲捎个只言片语。

丹菲有些失落,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暧昧的关系就是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衡量标准,似乎可以再亲密一步,似乎又很疏远。

入冬下雪后,丹菲就常常想起崔景钰只身单骑、匆匆原行的一幕,心里就会一阵抽痛,仿佛声声马蹄都踏在了她的胸口上。虽然她也知道,崔景钰是外放,又不是流放。他离京定是有部曲家奴跟随左右,浩浩荡荡,绝不可能如她臆想中的那般形单影只。

可是因为牵挂他,所以总忍不住将他想得分外可怜。

年末的时候,含凉殿有一位女司患疾病过世了,空出来了一个位子。围绕这个位子的归属,一群高资历的女官暗中展开了一场争夺战。

你讨好尚宫,我便去皇后面前卖乖。你弄坏了我的差使,我就让你当值的时候出丑。几名女官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过来的,谁的手腕都不简单。她们不但自己厮杀,还拉了一批没根基的小宫婢来做棋子,轰轰轰地波及了不少无辜之辈。一时间含凉殿的宫人中乌烟瘴气,人人提心吊胆。韦皇后身在高位,倒是没什么察觉。

丹菲本是从七品的女典,往上升一级也无不可。她最初没有参加竞争,不是因为清高孤傲,而是她这阵子一直有些懒洋洋的,对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只是她不争,不表示她没资格去争。那些女官照样将丹菲放入竞争对手之列,背地里没少给她下绊子使坏。丹菲糊涂之中吃了两次亏,知道自己再消极下去,不但自身不保,还要连累着跟着他的云英和萍娘也倒霉,这才重新振作起来。